第1075章 颤巍巍起裑
黑布之后刀气旋扫,却来自不同的方向,有轻有重、或疾或曲,老人以极小的动作闪避,总要到及体前才微一侧首、半转⾝子,虽说是手⾜残缺气⾎衰弱,不多费气力,却给对手极大的庒迫,益显深不可测。
崔滟月拿离垢当盾牌,偏转斧刃,刀气全被弹开,忽听巫峡猿道:“如非胁下生翅,下山至快也要一刻。⾼柳蝉,今⽇这个跟头你们是栽定啦,趁早服软,改投明主,‘权舆’用得上你。”
喉音喑哑,呼昅略有不顺,显然还记着右掌那痛彻心肺的一记。明知攻击无用,刀气未曾稍停,劝服的內容更是不伦不类,牵制的意味浓厚。
崔滟月还再战,被七叔单臂一扯,搡向门外。“来得及!你跃下山⾕便是,我留了条路给你!”以⾜尖挑起半截栏杆,信手攫住东旋西扫,刀气削得木屑飞溅,始终难越老人⾝前。
至此,崔滟月确信长者游刃有余,听远方一声禽唳,想起在屋顶那小半块青空当中,曾见鹰鹞一类的黑点盘旋,把心一横:“罢了!长者于我恩同再造,便要我命,我也认了。但愿我如苍鹰一般生出翅膀,方坠得幽⾕千仞,犹可保全!”
将离垢系于背上,头也不回冲出庵堂,闭目咬牙,虎吼一声,大步跃⼊云雾中!巫峡猿未料老人这般扎手,更没想到崔滟月愚蠢如斯,自行跳⼊悬崖,灵光一闪:“不好,莫非他预制了滑轮攀索之类的机关,蔵在崖底?”
出庵堂,左掌终非惯用,一时无功,打了个手势“深溪虎”掠出黑布,眉刀迳取老人,使的是只攻不守的舍⾝刀法。
七叔手里的残杆一晃,倏忽穿⼊刀风,戳中深溪虎左肩,势头太急,深溪虎哼都没哼斜斜摔出,犹如失控的陀螺。巫峡猿藉机掠过两人⾝畔,穿出庵堂,直扑崖际!⾝后,老人并未追赶,好整以暇圈起二指,衔⼊口中,带着一抹隐晦笑意。
崔滟月跃出悬崖,⾝子急速跌穿云雾,一层接着一层,看得见却摸不着,沾得头脸凉,犹不及心头⾜底之寒。
他本也猜想崖下有缒降机关,才豁命一跳,但很快就发现不对:洞穿层层⽩霭后,但见⾕底一片平畴,哪来的缒绳竹篓?一声尖哨,随即头顶九重天外响起刺耳禽唳,震得他气⾎晃动,一片乌云遮住⽇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冷不防右臂一痛,仿佛被钳进了一只大巨的磨利铁钳,钳牙几乎夹弯他臂上的煆炼甲,将甲片、棉衬、锁环等全夹进⾁里…
⾝子不再下坠,凉凉的云雾掠过头面脖颈,直到升出云面,复见光明。翻涌的云波上,投映着一只大巨的影,头顶传来“泼喇”的扑翼震响,云浪随之扬。
呼啸的⾼空气流里挟着一股兽臭,似雨天鹤舍的羽异味,却比崔滟月嗅过的要浓烈百倍。崔滟月无法在忒短的时间里,综合、分析这些光怪陆离的信息,于是他忍痛抬头,用双眼确认是什么救了自己。
然后他看见一只大巨的爪子。巫峡猿呆若木,看大巨的异禽像抓小般,拎着崔滟月浮出云海,拍击着翼展近两丈的铜⾊翅膀,盘旋一周,倏又俯没云中。
巨禽看似被妖法变大的鹰隼,两条腿比庵堂里的方柱还耝,他毫不怀疑这体型骇人的扁⽑畜生能抓起一头犊牛。
巨禽浑⾝羽⽑泛着铜铁般的光泽,爪喙倒与寻常禽鸟相类,兴许年月已久,骨角覆着厚厚灰质,其上又有无数刮痕磨损,斑驳里带着一股原始的嚣悍,只尖端锐如铁钩。
“鬼雀…”巫峡猿望着潜⼊云海、越来越小的乌影,喃喃道:“原来…这便是‘鬼雀’!”古木鸢与⾼柳蝉拥有许多不属“姑”的异术,包括以秘穹炮制刀尸的重大突破、号刀令原理的解析、独特的联系方式等,其中当然包括“鬼雀”
巫峡猿不通驯兽,饶以“先生”之博学,也琢磨不透鬼雀的本体。古木鸢明⽩这着棋的价值,运用鬼雀的时机场合拿捏谨慎,多年来权舆一方于此可说是一无所知,直至今⽇。
拜巨禽盘旋所赐,巫峡猿清楚看见它两眼之上,各有一条顺眼眶扬起、尾端尖翘,宛若雉般的金⾊羽⽑,衬与澄⻩満的锐利眼瞳,说不出的狞猛。
一股电流般的异样奋兴,窜过巫峡猿的心版。他知道这头异禽的来历。被称为“角羽金鹰”的异种,同其他来自异境天镜原的奇兽一样,似因寿命极长,在漫长的岁月中持续生长,体型远大于东洲各地的远亲,极具灵。
当然,要在异种横行的秘境存活,其凶猛也超乎人们对禽兽的既定印象。角羽金鹰之所以为人所识,盖因三十年前,一名年轻剑客因缘际会,得雌雄各一的异境猛禽,携之行侠仗义,闯出偌大名声,获得“金鹰侠”的美誉…
当时这对角鹰不过比寻常雕隼略大些,人们谈论的除它们的主人之外,多半集中在其独特的羽⾊上,而非体型,后来,金鹰侠渐不与双鹰同行,原因现在巫峡猿终于明⽩:为免持续成长的大巨体型引起恐慌,金鹰侠决定将鹰放养在深山老林里。
而非带它们穿行于城镇街市之间。金鹰无踪也曾引发揣测,时⽇一长,众人终忘了这对禽鸟,但金鹰侠却越来越有名。
为了保护金鹰,他决定以得自某个隐世门派的秘剑为号,他就是在那里与孵化的雏鹰们相遇,适⾜以纪念这段奇缘。
“现在,我知道‘⾼柳蝉’是谁了。”巫峡猿转过⾝来,对正庵堂里佝背立独的残疾老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精于铸造、掌剑双绝,⾝带金鹰,将一条右臂留在妖刀圣战的最终场战…天雷砦里…“…原来是你,‘寒潭雁迹’屈咸亨!”
***掩去半脸的老人立于庵中,顶着穿破屋梁的一束光,映落几缕银灰散发,安静得令人心凉。
露出面具的半张脸颇经斧凿,分不清是皱纹抑或伤痕。那不是一张心狠手辣的脸,巫峡猿心想。但必要时他不会犹豫。这种強大的庒迫感,远超过独对残毒嗜⾎的聂冥途。
巫峡猿事前恐难想像:明明他才是布下陷阱的一方,怎会自困于这般狼狈而古怪、进退不得的尴尬窘境,仿佛落⼊毒蛇眼中的青蛙。
而老人显露的⾝手,本⾝就是奇迹。失一臂而能保有武功者,说“千中无一”都嫌轻巧。不是改变惯用手忒简单,重心的平衡、经脉的淤塞、断肢的幻疼等,在在使动武之难甚于常人。巫峡猿能续断肢,被武林中人传得神而明之,但在“神医”看来,断鹤续凫的成功概率,毋宁是⾼于残而不废的。
并不是所有患者都有阿傻的运气和坚忍,但对比眼前的老者,少年简直不值一哂。屈咸亨的崛起曾是家喻户晓的武林传奇“天功”一说,随这位合六名剑之首的声誉益隆,昔年可说是脍炙人口。
江湖传言固不⾜信,巫峡猿本以为就是跑得快些、跳得⾼些,是“骨奇佳”的另一种说法,亲⾝领教之后,却有一番不同的见解。屈咸亨的“天功”应是某种极其敏锐的协调适,无论⾝子如何改变,总能摸索出最佳的运用法门,四肢健全有四肢健全的打法,只余一手一⾜,亦有相应之道。
适才短兵相接,老人展现的经验、技巧,乃至肢体运用,给了巫峡猿莫大的启发。如两度利用力道反馈的攻击手法,直是别开生面,只消过得了眼前这关,此后静心闭关数月,当于拳脚上大有获益。
“泼喇”一响,光影间悬尘飘扬“深溪虎”拨开坍塌的栏杆,颤巍巍起⾝,摸索眉刀还⼊鞘,双手各拈一细长碎木片,重新摆出接敌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