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余光环视
鬼先生想也不想便撇下了染红霞,点⾜掠前,飞也似的扑向篝火!而耿照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以不逊鬼先生的速度向前冲,两人抵肩错,鬼先生甚至不及回臂,或腾出手玩些暗箭伤人的把戏,直抵篝火之前,伸手抄。耿照则抢过染红霞着地一滚,三步并两步窜⼊花幔──“轰”的一声巨响,火堆突然炸开,冲击的力道之強,顿将鬼先生整个人逆向弹飞!
滚滚灰烟如浪,热流炙得最外层的紫花垂幔焦萎蜷起,不住有冒着烟条火星的碎柴飞⼊悬花长隧。
本要冲出的郁小娥惊叫折回,抱头闪躲,模样十分狼狈。林采茵怔然跪坐,瞠目结⾆,飞击的火炮木碎却都避开了她,居然毫发无损,连鬓⽑都未炙卷一绺。
苏合薰抢出噤道,堪堪接住耿照,以及从他怀里跌出的染红霞,没忘了追问:“…你把金甲怎么了?”
耿照笑道:“多亏前头林子里有大把腐土、⼲松针,还有你们不吃的⻩⾖渣,混合起来遇火即炸,居家须得谨慎,以免酿灾。”
定字部⽇常余弃,多由仆妇挑出,于林间觅地堆置。天罗香这十几年来颇有积攒,门人浪费成,竟连⾖渣也不吃。耿照见左近垒着几畚箕的⾖渣,灵机一动,就地将金甲匆匆掩埋,只留胫甲做饵,在包袱里装満了废料柴枝。
当然,光靠⾖渣与腐植沃土混合,并不能有如许威力,须以尿混合,方能成事。考虑到女子好洁,这点就不打算告诉苏合薰了。铸炼房中两大活,淬火、敷土,玩的是各式各样的混合材料。
尿、唾乃至⾎,千年前的大匠便已试过,毫不稀奇,直到此际,打铁师傅们仍不停尝试各种敷裹剑胎、淬火成利的新配方。“什么混什么会炸开来”的清单,可说是耿照最初开始学习识字背诵的小人儿书,以免不小心丢了命。
合是鬼先生倒楣,几种常见的材料竟垂手可得,再加上一管从野郊铺里要来的灯油,教他吃了个热火朝天的炙面亏。郁小娥见得二人攀谈,心头倏凛:“原来她们早有勾结!”
溶螅散一事不言自明,若非鬼先生上门搅局,只怕⾕外甲换人之时,自己便现吃一堑,不由一背汗浃,眸光倏冷,碍于“典卫大人”武功⾼強,威胁绝不在鬼先生之下,未敢造次而已。
耿照轻搭染红霞脉门,只觉脉象微紊,却非重伤之兆,略略安心。人未放下“泼喇!”一声繁花飞散,背后劲风又至──来人逸着満⾝烟焦,厉笑:“典卫大人,你这手帅得很哪!”
却不是鬼先生是谁?耿照没想靠一包腐土便炸死了他,不料来得如此飞快,未及放落⽟人,掌风已然袭体。
正硬接,蓦地一人抢上,拳刺如风、宛若剑点,全然不理掌势,藕臂一切一转,以奇诡的角度穿透对手臂围,正中鬼先生面门!“…苏姑娘!”
耿照回头目睹,喜动颜⾊。“进去!”苏合薰蹙起柳眉,口吻依旧带着不耐,毫无得手之欣喜。耿照如梦初醒,抱起染红霞拔腿就跑,一溜烟窜进噤道,未敢深⼊,焦急地倚壁探颈,关注洞外战局。
适才炸爆时,鬼先生的糊纸面具首当其冲,被弹出的碎柴火苗直击,本该化为灰烬,然而临危潜能发,护体真气自生反应,一阵哔剥细响,脆弱的纸面爬満冰霜,火星遇之即灭,全成了灰⽩炭粒。
直到苏合薰正面一拳,面具才应声碎裂,散落一地冰华。鬼先生吃痛捂脸,惊觉面上空空“啪!”靴底陷地,硬生生顿住⾝形,回臂掩脸,另一手俐落地撕下了短褐⾐摆,伸⼊臂间夹圈转,勉強遮住了半张面孔,只露出细眉如画,还有一双堪称“明媚”的澄澈眼眸。
苏合薰微怔:“是…女人?”想起他奷林采茵的情景,心底一丝困惑随之冰消,却已误了菗⾝良机,蓦见鬼先生形影微动,那秀气姣美的额头鼻梁倏地迫近眼前!
这不是能够周旋的敌手──苏合薰总结前度手的心得,奋力疾退,无奈鬼先生的⾝法內力胜她岂止一筹,不容她轻易脫逃,挥掌拍落,苏合薰握拳并肘,勉強一格,被轰得倒飞出去,落地连滚几匝,一口鲜⾎溅満雪靥⻩沙,还未起⾝,鬼先生已至⾝前!
苏合薰单膝撑起,一抹乌影忽自后戟出,绝难想像的角度与速度,赫然是她先前掉落的长杖。
她情急下拾起出手,竟与翻滚起⾝的动作连成一气,全无停顿,彷佛这奇诡的招数乃精心安排,中掌、跌落、拾杖,全是为了这一刺。
耿照只觉此招甚,才想起盈幼⽟使过,相较之下,苏合薰对兵器运使不及她精,但那股毫无犹豫的决绝却庒胜优柔寡断的盈幼⽟,两相对照,⾼下立判。这一刺所蕴“败中求胜”的决心超越形、力之限,如流⽔行云,间不容一发,连鬼先生这等⾼手亦不能撄,猛地侧⾝一顿,无奈前冲之势过猛,着地的膝盖与脚跟不改其向,一路前滑,在地上犁出了两道浅轨,却无停住的迹象。眼看将撞上杖剑,蓦地扭拱背,以背负的狭长布囊接敌“铿”的一声越清响,杖尖撞上布囊,竟未洞穿。
而是连着杖內的蛇骨剑断成数截,大巨的反之力才传到苏合薰手里残剩的半截,震得她虎口迸裂,凌空摔⼊噤道,口噴鲜⾎,黑纱松脫,露出一张苍⽩俏丽的瓜子脸。
“…苏姑娘!”耿照上前扶,苏合薰一把挣开,咬牙道:“走!”双手扶墙,往噤道深处奔去。
耿照抱起昏的染红霞紧紧跟随,唯恐下个转角便不见了她窈窕修长的纤丽背影。苏合薰步履蹒跚,速度却不慢,奔得片刻,忽然停步,窸窣一阵解下索,将一头扔给耿照。
“系在上。”她低声道:“再往前去,眼睛便派不上用场了。”耿照依言将绳索系于上,背着染红霞手扶石壁,随她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冷鑪噤道与他所知的地窟岩洞全然不同,如此幽沉弯绕、深⼊地底的长隧,却没有冷滑之感,通风良好,⼲慡舒适,自也无苔浓藓绿、钟啂涓流。
苏合薰一融⼊黑暗,便再也听不见她的呼昅心跳,遑论跫音。耿照只能凭着索上张驰不定的拉扯感,判定女郞仍走在前方,不知怎的竟有一丝安心之感,平生怕只有此时此刻,并不觉无边无际的黑暗噬人,反倒沉静下来,步履宁定。也不知走了多久,苏合薰忽道:“等一下。”
耿照依言停步,扶壁之手不由自主往前摸索,想知前头是什么地方,料不到一掌扑空,差点跌跤,才知长隧已尽,不知为何仍不见光。
“嘶”的一声焰华骤亮,耿照反手掩目,双眼几流泪,片刻好不容易适应了光,见⾝前竟是一间石室,尚不及两丈见方,居中一座小小的长方石台铺着垫褥,便算是觉睡的榻,四面凿出的石墙齐列着柜箧⾐架等,所用虽简单,仍能瞧出是女子闺房。
“先歇会儿。晚点,我再带你们上去。”苏合薰点亮壁灯,微眯美眸闪避灯焰,习惯似地蹙起柳眉。
铜架上嵌着细磨⽔精的灯罩形制古朴,作工却精,与北山石窟的⽔喉、瀑布圆宮的祭坛有着相类的风格,似是一时之物。唯⽔精灯罩上的燻痕淡薄,显非经常使用。
“我只有刚来的时候才点。”苏合薰似是读出他心底的疑问,淡然道:“⽇子久了,就不再这么依赖眼睛,觉得黑一点似乎也不坏。”
耿照会过意来,原来此间便是她⽇常所居,余光环视,心头一紧:“她芳华正茂,一个人孤伶伶待在这不见天⽇的地方,岂非屈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