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终至雾障蒾离
耿照一听来了精神,霍然起⾝。“在哪里?”苏合薰正要回答,却被姥姥伸手制止。她转过头来,严肃地望着耿照。“这事儿姥姥也不怕你知晓,但你若知道了,会怎生处置?”耿照想也不想便道:“自是将她救回…”
想起冷鑪⾕毕竟是他人的地盘,不噤放软口气,恳切相求:“我与她同生共死,在阎王门口转了几转,好不容易捱到这里,断不能轻易见弃。请姥姥成全。”
蚳狩云“嗯”的一声,微笑道:“你倒是有情有义。”微皱着眉思量片刻,迳问苏合薰:“人现下在何处?”苏合薰回答:“在定字部郁小娥手里。”
见姥姥目光凝锐,定定地瞧着自己,心念微动,便不再继续说下去。“既然如此,那还有的是时间。”蚳狩云点点头,再望向耿照时,又恢复原先的一派从容和悦。
“你那⿇烦的残拳劲力还未解决,此际⾝子又虚弱,怎生救人?你再休养个三天…不,两天就好,长了料你也坐不住。这段期间,我教薰儿帮你盯着,总不致丢了你的相…姥姥是说“好朋友”
待你精神好了,再同薰儿将人救回,你瞧如何?”耿照再不识好歹,也知姥姥做了极大的让步,待己已非“和善”简直是“宠溺”了,虽忧心如焚,亦不敢坚持,只得点头,一股难言的疲惫忽然涌起,低道:“多谢姥姥。我去冲冲凉,换过⾐服。”
迳至后进。蚳狩云并不待见⻩缨,若非看在耿照之面,多半不会留她在石窟里。平⽇姥姥与他在广间钻研太祖遗书,不让⻩缨随侍在旁,以免怈漏机密…当然谁都知道是藉口。怈漏独孤弋的遗书,至多是毁灭他⾼大伟岸的英雄形象罢了,与耿照乃至天罗香何⼲?
来到石窟后,耿、⻩二人相处的时间反倒少了许多,小⻩缨多半待在后进洗⾐煮饭,要等姥姥回房歇息,或耿照不再研读太祖遗书时,才有说说话的机会。
其中⻩缨最喜的便是伺候他洗浴。天罗香虽不若外面那些个名门正派,有严密的男女之防,但毕竟在姥姥的眼⽪子底下,不能太没规矩。
若问耿照自己,如非迫不得已,像前些时⽇在半琴天宮重逢之时,打死他都不想在⻩缨面前⾚⾝裸体,遑论同浸一池。“侍浴”云云,不过就是两人隔着一片帘子聊聊天,往往这时才能不受外界打扰,聊得格外放松,浑如⾕外时。
⻩缨见他到来,十分开心,打开温泉⽔喉为他注満一池热⽔,又收了他汗的旧⾐浸着皂碱,打算一会儿再帮他捣洗,说实话⻩缨从不爱做这些,只是为耿照而做,不知怎的却心甘情愿,这几⽇忙活下来,只觉自己当真做得不错,颇有天份似的。
耿照双手攀在池缘,隔着吊帘听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少女夹杂着笑声的絮语倒比温泉更能令他放松,⾝子一滑,整个人没⼊池底“哗啦!”再破⽔而出时,帘外却没了⻩缨的声音,一抹窈窕⾐影俏立池畔,乌纱裹头、肤⽩胜雪,竟是苏合薰。
“苏…苏姑娘!你…”他早知领路使神出鬼没,但从没想过须在浴房里面对她,手边连条能遮挡的布巾也无,坐在池里没敢起⾝,一边担心帘外的⻩缨怎地突然间没了声息,忍着尴尬涩声道:“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可好?这儿…似乎不大方便。还有,你把⻩姑娘怎么了?”
苏合薰没搭理他,俏立片刻,才冷道:“郁小娥两⽇之內,便会将她送出冷鑪⾕。”耿照微微一怔,忽明⽩她指的是染红霞,几起⾝,急道:“你同姥姥说了么?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
苏合薰冷冷打断他:“郁小娥不是头一次送了。我同姥姥说过。”虽在温泉之中,耿照仍是背脊发凉。
郁小娥为何送女子出⾕、送去什么地方尚未可知,然而在此之前,显然她已送过了几回。当中若有什么惯或征兆,姥姥是知道的,如同苏合薰也知道。…姥姥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救红儿。拖延,是蚳狩云擅长的手法,靠本能便能使出,也经常使得漂亮。耿照回想天宮相识之初,姥姥便布摆过他一回。
按这形势看来,她是打算拖到染红霞出⾕,反正不知郁小娥送往何处,两手一摊,这事谁也没辄。(可恶!)耿照撮拳痛捶池缘,得⽔花四溅,见苏合薰转⾝要走,忽想起一事。
“苏姑娘,我是⾕外之人,本不该说这些。你与姥姥间千丝万缕的关连,噤道之人非是不知,难说她们不在意。为你的全安,自好…”“我知道。”苏合薰再度打断他,虽未转⾝,却也没继续走。
“我听见…那天你同姥姥说。”耿照一怔,微露苦笑。“我忘了。这⾕里原没什么能瞒过领路使的耳目…”“我不怕死。”
苏合薰截断了他的话头,冷冷道:“就算死,也不⼲你的事。”耿照正⾊道:“若你知此事之险,我至多是劝你,你年纪尚轻芳华正茂,不应把宝贵的命浪费在暗无天⽇的地方,但那的确不⼲我事。
然而,若你不知自己正处于极危险的境地,我就非告诉你不可,因为你还有得选…”苏合薰总不肯听他说完。“我选了。姥姥要的,便是我要。”耿照忍不住微笑。
之前,怎会觉得她清冷呢?分明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啊!连一句冷话都不肯多听的,多妙的人啊!长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你自个儿小心。谢谢你瞒着姥姥,特意告诉我这件事。”“你…要救她?”苏合薰忽然问。
“这件事你尽可以向姥姥报告。”耿照笑道:“因为无论是谁,都没法阻止我这么做。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区别。”苏合薰冷笑。
“你连这儿都出不去,别提越过大半座天宮,摸进定字部…”冷不防被耿照截断,抢⽩道:“起码现在我知道,从这里要去定字部分坛,须越过大半座半琴天宮了。按照方位推算…该是在东南边罢?”苏合薰霍然转⾝。
即使隔着若隐若现的蒙面黑纱,耿照仍能感觉她的眸光清澈而冷,视线却不怎么刺人,甚至能想像她微微蹙眉,轻啐着“怎会有你这种人”的模样。
“走对路,”她低道:“越过天宮,也不会有人看见。今夜子时…”忽以引路杖轻叩地面“当!”发出清脆响声,几乎掩去紧接而来的一句。
“什么?”耿照不顾⾝无寸缕,自池中跃起,苏合薰却已穿出吊帘,如流云化散不见。耿照急急追出,恰撞上抱⾐而回的⻩缨,她“呀”的一声以新⾐遮眼:“你⼲什么?⾊狼、态变!”
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耿照没工夫分辨她是不是在偷看,连人带帘往旁边一拨,目光追着微砾的石凿地板四面投落,未见明显的⾜印,显然苏合薰连这点也考量到了,在浴房內小心避开滑,鞋底居然并未踏着⽔渍。
“喂!你不穿⾐服也罢了,还要出去晃么?”连⻩缨都有些看不落了,单手叉着凹陷幅度惊人的小腴,忍不住叨念。
耿照苦于运不得先天胎息猎捕踪迹,懊恼地一捶墙壁,掉头又回到浴房中,脑海里不住回着苏合薰撂下的最后一句:“…今夜子时,我在这里等你!”
长榆夹道,羊肠弯绕,这条平坦的乡间小径,一路从光普照走到云遮雾罩,居然还不到半个时辰。
也不是突然变天,更非⽇薄崦嵫夜幕将至,算来没正午呢!就是走着走着,雾气毫无来由厚重起来。笔直的榆树间所渗,慢慢由雾丝成雾幔,终至雾障离,回首不见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