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柄鞘形制古朴
“看来,这就是凶案发生的现场了。”胡彦之稍稍推开门扉,电一般的目光扫过屋里各处--梁上垂下的耝大铁链、地上染⾎的柴刀,还有四处散落、发黑糜烂的细骨碎⾁,似乎还有几截带着指甲的变形指头--头摇道:“畜生才能⼲出这等事来!阿傻一刀劈了摄奴,还算便宜了那厮。走罢,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了。”
茅舍的中堂桌椅倒落,现场一片狼籍,夯平的地上有道飞溅的斜扇形⾎迹,长、阔便与一柄寻常单刀相似,可见噴洒的劲道惊人。
以这片⾎渍为中心,四周墙上地下都溅満小指耝细的斜长⾎点,怵目惊心。耿照暗想:“看来,这里便是摄奴最初动手行凶的地方了。”据阿傻之言,摄奴一照面便砍了修⽟善的左臂。
修老爷子是惯用左手之人,一⾝的艺业都在这条左膀之上。年老重创,又失了用刀之手,这位名満天下的刀界耆宿虎落平,惨死在摄奴的凌迟酷刑之下。
“以残留的⾜迹来看,恐怕还是摄奴暗施偷袭,修老爷子为了回护孙女与阿傻周全,情急之下,空着手硬接了一刀。”
胡彦之蹲下⾝来,指着地上错如虹的烈扫痕:“若非如此,以“夜炼刀”修⽟善的造诣,就算他年迈体衰,摄奴也未必能是对手。”
他从狼籍四散的桌椅破片中捡起了一片宽长木牌,举袖揩去尘埃,见牌上朱漆陈旧,以齐整的硬笔小楷写満修氏一门十四代先祖名讳,叹道:“这块牌位带将回去,⾜以证明阿傻说的是实话。
西山清河修氏乃名门之后,祖宗名讳是查得出来的,总不能自行捏造。可惜!“铸月炼兮夜如明”的清河修氏,威震西山的铸月刀法、补天秘式,从此都成绝响!”
““夜炼刀”修⽟善修老爷子,是武林中很有名的刀客么?”“嗯,西山道除了金刀门柳家,论刀法便要数清河郡的铸月山庄修家了。”两人转往东厢,此处倒是未受破坏,只是久无人居,积灰甚重。屋內有竹制的书架、桌椅,还有一张简单的竹榻,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斋。
胡彦之随手拍去灰尘,拉开竹椅坐下,一本一本将架上的书册取下观视。又打开桌畔的屉箧,检视其中的书信纸张。耿照觉得有些不妥,低声问:“老胡,你在找什么?”
胡彦之低头不语,其中几本书翻过后便拿在手上,并未放回,反倒对屉中取出的几卷⽩纸看得十分仔细,不住抚颔点头,一会儿才接口:“喏,我在找这个。”
将手里两本⻩旧小册往桌上一放,一本封面题着《清河后录》四字,另一本则是《铸月殊引》。耿照奇道:“这是…族谱么?”老胡大笑。“傻子,这是刀谱。”
随手一翻,那本《清河后录》里密密⿇⿇的都是字,前头录有修氏历代先祖名讳,倒还不显紧凑,后半却忽然变了模样,整页挤満蝇头小楷,写的似是八股策论一类。
而《铸月殊引》同样是半本的族谱郡志,讲述修家先祖开辟铸月山庄的沿⾰与艰辛,后半却是一幅幅持刀挥舞的秀美人形,图中的女子笔触古朴、气韵生动,纤纤素手提着一柄尖刃大刀,襟袂飘飘态拟神仙,低垂眉目的庄严宝相与形制怪异的大刀形成強烈对比,却又不觉得丑怪。图解不比心诀,字数寥寥,耿照一眼就瞥见“铸月刀法第一式”的字样,扉页写着:“曰“接天云路”
霏微壑兮气腾虹,迤逦危磴兮上凌空。云路迥接,灵仙髣佛,山中之人兮好神仙,想象闻此兮升烟。”
那图绘得极有灵气,女子敛目含笑,双手并握,手中的尖刃大刀举向半空,⾝上装饰的璎珞、半臂披巾却向下飘扬,其势灵动,几乎可以听见襟袂猎猎的声响。他心念一动:“原来这图是举刀上撩的意思。”
稍加移目,只见下一帧图里女子持刀平举,丰満腴润的下半⾝屈膝微踞,披巾、⾐袂向上飘扬,连头顶梳的灵蛇髻都微微扬动,整幅图呈现一种微妙的动感。
耿照略加思索,登时醒悟:“原来如此!第一幅图不仅是举刀上撩,更是乘势一跃,由上往下劈落!因此发飞⾐扬,可见刀势烈猛。”
想起批注的那句“想象闻此兮升烟”脑海中的下劈之势略消火气,蓄劲三分,模拟羽⾐飞升之态,果然下一幅图像横刀如吹笛,余势不尽,斜斜挥去。
耿照这辈子从未看过武功图谱,不由得继续往下瞧,连看了七八帧图像,看得津津有味,灵光一闪:“这一式刀法多用刀尖的三分刃,刀臂相连,大开大阖。
图中那柄尖刃刀看似颇沉,刀柄又异常弯长,若稍微握后一些,以刀⾝的重量来带动招式,旋扫起来,威力一定十分惊人。”
刀剑铸匠对武器各部的特了如指掌,在他们的眼中,武功是重心转移、力量分配,是如何以強击弱,使材质特配合武者,将武器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方式,其细腻之处,又与刀客、剑客对刀剑的掌握不尽相同。
耿照本能地以七叔传授的铸刀秘诀相印证,只觉图像中的意涵不尽,似有弦外之音,多看得片刻,仿佛又看出许多滋味。
“好看的吧?”胡彦之啧啧两声,坏坏一笑:“武功图谱我见多了,图画得这么好、字却这么少的,倒是头一回遇见,可见这本刀谱的秘奥全都在图上。”耿照黑脸一红,不敢再看,嚅嗫道:“修老爷子家里,怎把刀法武功全写进了族谱中?”
胡彦之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录有铸月刀法的,书⽪上一定写着“铸月刀谱”么?那可就大错特错啦。像清河修氏这种名门,武学家门是分不开的,传于嫡长,录于宗轨,和家法、祭器一样,都是代代相传。
这部《铸月殊引》中记载了修家的成名武艺铸月刀法,而另一部《清河后录》所附,则是“补天秘式”的心诀。”耿照恍然大悟。“是啦,老胡你也是仇池郡的古月名门出⾝,难怪懂这些。”
胡彦之笑而不答,从行囊取出一只油布小包,将两本小书妥善包好,递给耿照。“喏,给你。小心收蔵,可别掉了。”
耿照目瞪口呆,片刻好不容易回神,忙不迭地头摇:“我…我不能要,这又不是我的东西,也…也不是你的。总之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俩都不能拿。”
胡彦之冷笑:“也对,这是修老爷子的物事。可修家连最后一个小女娃儿都不在了,真要物归原主,便随老爷子小姑娘埋进土里,如屎一泡,由它烂掉。你是这个意思?”耿照辩不过他,只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占夺他人之物,死活都不肯拿。
胡彦之也不生气,摊开从屉箧里搜出的一大摞图纸,小心理平:“这是修老爷子过世前正写着的刀诀,我一见这屋里的笔砚灯,就知道他在整理著述,写的恐怕也是他毕生使刀的经验,不想让先人专美于前。照你的说法儿,也要在老爷子的坟前一把火烧了,才算⼲净?”
耿照一时语塞,虽仍倔強地不肯开口,但心念电转间,隐约又有些动摇。胡彦之淡淡一笑:“如果我说这些东西都留起来给阿傻,你觉得怎样?”耿照眉目一动,忽然明⽩了他的用心。
“不止刀谱不能烧不能埋,”老胡一指他⾝后。耿照顺势回头,见壁上悬着一柄铜装长刀,刀似半环古玦,柄鞘形制古朴,与书中所绘竟有几分雷同。
“连那把修老爷子的佩刀“明月环”也得为阿傻留下。如果不再让他用天裂妖刀,咱们总得替他想辄不是?”
“这一路凶险尚多,我们不能把宝都押在同一处。明月环刀给阿傻护⾝,你带着这两本刀谱,修老爷子未完的手稿就由我收着,反正总得有个人先读懂了,才能传授给阿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