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1章 百余年前
官兵发一声喊,十余号人散成大圈扑⼊,顿时簌簌行走、呼喊劝降、晓以大义的声音不绝于耳,连围观百姓里的好事之徒,亦都摸进了几个,唯恐错过恶徒伏法的好戏。
忙间又遇风来,刮起扬尘一片,蓦听一名女子尖叫:“贼跑出来啦!在前头…跑啦,贼跑啦!”众人捂眼四顾,接连又闻:“跑啦!”“欸,你别跑!”
“贼子停步!”声音有老有少,此起彼落,听得人紧张起来。官兵们奋力拨出草丛:“在哪儿?贼人在哪?”其中一名兵士忽尔狂奔,回头大叫:“前头!我瞧见啦!”众人靴底扬尘,提刀追赶,前道百姓纷纷躲避,登时大。城将遥见道中又起烟尘,人马杂沓,不噤蹙眉:“派人去瞧瞧!领队的王庆在搞什么玩意儿?将军怪罪下来,瞧老子不治你们个扰民兴的死罪!”
一骑领命而去,风风火火窜⼊尘沙,不多时又折回,骑士“吁”的一声捋缰,不及下马,遥对城将拱手:“报!⾕城大营派来快马,说将军急召典卫大人,请大人速往栖凤馆!”
城将一下没想起将军在哪儿,但“⾕城大营”、“将军”、“典卫”、“栖凤馆”这几个词汇连成一气,格外令人揪心,浑⾝⽑发直竖,只差没脫体飞出。总算还有一丝清明,耝声反诘:“⾕城快马呢?怎只有你回来?”
“禀统领,”骑士不慌不忙,答话间轻踢马腹,维持四蹄轮点、原地打小圈的动作,以免马⾝渐冷,不利续行。可惜朝门的班值里没有巡检营贺新、章成那样的好手,当能看出此獠马术了得,绝非泛泛。
“快马累倒啦,庒伤平民数名,王队那儿正处置着。”城将脑门“轰”的一响,顿觉眼前发黑。
难怪今晨着甲时眼⽪直跳,忒倒楣的事儿怎就教老子给撞上了呢?远处飞沙渐止,果然地面倒着一人,⾝上似有绳索固定,也不知是死是活。
十数名官兵奔走呼号,逢人便抓,抓了又放,辨不清哪个是队长王庆,气氛紧急倒是不言可喻。“统领!”骑士一扯缰绳,抑住马匹跳立,急呼:“典卫大人…将军急召!”“去,快去!”
城将回过神来,撩着裙甲滚下望楼,叠声叱喝左右:“还杵着做甚?去瞧马怎么了…唤弼马值的马医来!”折损战马乃是大罪,⾕城铁骑威震五道,马军地位甚⾼。
不管马是累死的、病死的,还是踩着了陷坑绊索小石子,这锅肯定往外人头上栽,谁都不想为了匹长嘴畜生赔上乌纱,何况还庒伤了平民。
马的事没个章程,谁也别想进出朝门!官兵索搬出栅栏,暂封城门,找马医的找马医,找关系的找关系,城将亲领左右去瞧那匹作死的“快马”打定主意把平民死伤的锅推到⾕城那厢,万不得已时拼个两清,莫想独坑你老子!
朝门下,马栅错,除守城官兵外谁也不让进,一⼲百姓在栅前焦急等候,莫可奈何,其中不乏携刀带剑的江湖客。潜行都有几拨任务各异的少女化装成不同模样,正赶着回大宅汇报,也只能按捺子杵在人龙里,徒呼负负。
…你的⿇雀能飞过城去,可你自个儿呢?你大爷纵横江湖,不是靠一头紫龙驹而已。整个城市就是我的跑马场!给老子记好了。栅栏后,胡彦之拨转马头,放落马军防尘用的覆面帕子,松开⽪铠下的军装⾐领,抿着一抹旁人难察的笑意,飞也似的朝朱雀大宅驰去。***
…权舆。在七叔心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从来就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样”世间恶由万亿,多如繁星,人的⽇子却非无穷无尽。有这份闲心探究恶人何以为恶,何不浪费在美好良善的事物上?只有萧谏纸才老爱问“为什么”仿佛承认无知会要了他的命,傲慢得既可怜又可笑。老人只想着止恶,更好的是不要发生。
“好嘛,事来心始,事去心空,这是君子心啊。”萧谏纸说这话时,带着一贯乍现倏隐的讥冷,很难判断那脸是天生的欠驴踢,抑或是个不好使然,当然也可能兼而有之。
“这‘寒潭雁迹’的浑名妥适。欸,你们青锋照该不会有堂专门课罢?”是个糟,老人心想。脸欠是随爹娘,不全怪他。圣人有云:“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指君子心⾼远,如竹林⽔潭,得失、利害就像是风来雁过,去则去矣,竹林仍是竹林,⽔潭仍是⽔潭,自清自劲,不萦于怀。
但屈咸亨的外号若要这般曲解,里头难说没有点揶揄讥诮的意思。芥庐草堂的云台画剑下传八脉,每脉单传,传人皆以所传秘剑为号,称“云台八子”
此八部秘剑虽以禽鸟为名,却脫胎自丹青图写,如青锋照邵兰生所承《鹭立汀洲》,便是画梅的技巧,风格宜瘦,清臞遒劲,甚合邵三爷脾,画⼊剑中,遂成绝艺,而金吾郞任逐流的《飞鸢下⽔》,原是构图上所谓的“偏局”发之于剑,即是蔵于虚招里、虚实瞬易的无形剑气。
《寒潭雁迹》也不例外,指的却是留⽩。寒塘留雁影,太虚一片云!当⽇老人为萧谏纸所嘲讽的“不问为何”心,此际再度狠扇了平安符阵营一记。
眼看“权舆”強势现⾝,一指抵去杀着,洋洋得意的巫峡猿衅语未落,瘸腿独臂的老人倏然出手,灰袍一瞬间欺⼊壮汉臂围,快得如鬼如魅,悄无声息,连青砖地上的草屑泥灰都没掀多少,巫峡猿惊诧未已,胆气霎寒。人体掌心的“劳宮⽳”不惟与心包经相连,更是输气发劲的门户。
畸零老人一上来便废他右掌,巫峡猿所损失的远远不止一条右臂,心包经受创令气⾎不顺,输气门户的淤闭更几乎瘫痪了內息的运提。
庙中战局瞬变,兔起鹘落间不及细察,巫峡猿直到奇袭二度临门,才赫然发现自己形同废功,未有內劲相佐的左掌对上半残老者的膝腿肘拳,霎时间竟有以一敌四的支绌之感。
七叔⾜未沾地连消带打,膝锤狠狠撞上黑袍壮汉的下巴,⾝子的重量叠上冲击之势,撞得巫峡猿仰头翻倒,一蓬⾎箭如⽔龙车般冲飞面具。
假使击撞点再上移分许,恐怕不止撞碎整排下齿,连颈椎都有可能被一撞卸脫,柔软的喉管一拧,立时气绝。
“权舆”似不料这般残衰畸零,焉有奇技如斯,微微一怔,才省起救人为先,黑袍“泼喇”一声飞展如鹏翼,眨眼之间已扑至老人背心,⾝法亦是快绝。
飕飕两声锐响,两枚半腐火签一前一后,几与他同时到达,另一头“深溪虎”踢开签筒支起半⾝,双手各拈四枚细长签木,却未浪掷,似是再寻找更好的出手方位,倍添威胁之感。
巫峡猿…或直呼伊⻩粱罢了…眼前煞⽩,却没敢让自己失去意识,藉由着地一霎气鼓臆、几乎破肺叶的痛楚奋力睁眼,赫见“权舆”袍影抢至,骇得魄散魂飞。
(不可!全…全错了!万事休矣!)老人单⾜落地,脖颈微微一动,三缕指风贴着肩胁发鬓掠过,连灰袍絮⽑都未削落多少,仿佛两人为此练过千万遍,方能这般精准无误。
“权舆”动⾝前一轮弹指,撮成空拳的右手食、中、无名三指连出,戟张成个“川”字。此招不惟出手特异,中招之人,⾝上往往留下三指印记,洵为一奇。大凡指功不脫单指并指、五指龙爪,四指狮爪十分罕见,更近掌功,非属指爪一门。昔年“翼爪无敌门”以三指鹰爪威震东海,夸称无敌,所用却是拇、食、中三指,屈如禽钩,而非竖指成川。奇特的出手,加上易于辨认的伤痕,百余年前,这式“洗剑⾎成川”曾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