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若能就近照拂
“好罢,都依你说。”沈素云双颊绯红,喜上眉梢,迭声催促二人返家,与符⾚锦相聚。潜行都诸女耳目灵便,弦子虽在洞门之外,堂上的这段小揷曲并未逃过她的闻察觉知,见耿照低头行过,默默跟在他⾝后,直出驿馆大门,一辆套好的乌漆牛车正候着,拉辔的不是旁人,却是易州“风雷别业”之主适君喻。
“将军吩咐,耿大人如今不同往昔,招摇过市,恐生变量,还是小心为好。”⾝量颀长、一⾝贵公子装扮的适君喻,将折扇揷在颈后,亲自为二人打开车门,笑道:“耿大人请。”
牛车前后,各有数名全副武装、跨马背弓的穿云直卫,遮前护后的,就这么大阵仗地回到了朱雀航。
适君喻虽未随行,驾车之人耿照甚感面,想起是适庄主⾝边的亲信,与程万里、嵇绍仁一样,皆是适家的累世家将,下车时特别抱拳致意,通姓名。
那汉子手握缰绳,竖掌搭拳,权作回礼,淡淡道:“小人穆铁⾐,见过典卫。辕驾不便,礼数欠周,典卫见谅。”没等答腔“驾驾”几声,径行驱车,片刻便走得远了。
在门前接的,正是朱雀大宅的总管李绥,照旧満面堆,陪笑得恰到好处,彷佛耿照非是失踪了大半个月,而是早上才出得大门,一转头又踅回来了似的。
“大人用过午膳了么?小的吩咐厨房,备点解腻的甜汤。”“不用。”耿照见他一派自然,噤不住有些放松起来,紧绷的脸部线条略显张弛,笑问:“家里都好么?”
“都好,都好。”回顾弦子道:“弦子姑娘的闺房也整理好啦,是夫人亲自吩咐的。”耿照奇道:“夫人知道她今儿会回来么?”李绥笑道:“夫人前两天回来,便代了小人,这几⽇小人天天着人打扫一回,就等着姑娘。”耿照心中苦笑:“以她聪慧,早料到有此一着。”
未至后进,已听得莺莺燕燕一片纷扰,中庭里几名怒气腾腾的潜行都少女围成圈子,旁边的厢房门扇大开,从人不住从里头搬出卷册文书,又流⽔价的抬⼊绣墩妆奁,一边小心翼翼地躲着少女们,免被波及,场面既诡异又好笑。
领着潜行都诸女的,正是早一步回来的绮鸳,她远远见得耿照,再按捺不住,转过势头,扬声怒道:“喂!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屋里都没地方让咱们落脚了么?你好大的官威啊!”⾝畔众姝看清来的是谁,差点没吓晕过去。谁…谁让她这么同盟主说话的?与绮鸳僵持的那人“哈”的一声,纤指一比,葱儿似的幼嫰指尖对正绮鸳鼻子,咄咄冷笑:“好啊,你对盟主这般出言不逊,还说我冤枉了你?
这屋子是盟主⽇常起居之处,不让低三下四之人走动,别说没给檐头避雨,也不瞧瞧自己的⾝份!”
清脆动听,与尖刻內容有着強烈反差,不是郁小娥是谁?她换了一袭粉藕⾊衫子,绛⾊红绣鞋,⾐着较在冷炉⾕时保守许多,瞧着也有几分小家碧⽟的模样,益发显得青舂洋溢,娇嫰可喜。
不变的是那眉梢际的讥嘲冷峭,非但未见收敛,怕还张扬了些。诸女一见盟主驾到,便要炸锅,岂料绮鸳出言不逊,中一口恶气透背而出,全成了冷汗,一时无语,倒是郁小娥装模作样地敛衽施礼,把一声“盟主好”说得婉转可人,若非明媚的眼角怈露一丝得⾊,怎么看都像她给人欺负了,而非欺负人的那一个。耿照不用问也知是怎么回事,回顾李绥:“这儿谁说了算?”
李绥陪笑道:“回大人,这几⽇都是郁姑娘在打点,小的们承惠甚多。”那就是没少吃排头的意思了。耿照本以为有宅里宝宝锦儿坐镇,谅郁小娥变不出什么花样,谁知还是小瞧了她兴风作浪的本领。
自来到朱雀大宅,郁小娥便以盟主亲信自居,俨然是宅里的大总管,安排了胡彦之、翠明端等人的居处仍嫌不过瘾,更改摆设、揷手厨灶、采买记帐…
软磨硬泡地都玩转了一遍,又把主意动到潜行都的头上。先前符⾚锦掌朱雀大宅,对潜行都十分礼遇,随人员进驻,供她们使用的厢房院落亦次第增加,毫不吝惜。
毕竟报情是耿照⾝居要职的本,断了灵便的耳目,纵有绝顶的武艺也难有大用。耿照失踪后,潜行都全力搜寻,符⾚锦虽伤心绝,倒是一点不眛,命李绥支应少女们的食宿用度,让她们有独间厢房可睡,养⾜精神才能找人,大半座府邸遂成潜行都的补给基地,发挥极大的效用。
郁小娥一来,想将这帮雌蛇赶出主屋,绮鸳等岂是好相与的?冲突一发不可收拾。耿照了额角,蹙眉道:“谁让你这么做的?”郁小娥垂眸道:“回大人,是夫人的意思。”
诸女闻言鼓噪,不肯相信。耿照也不信宝宝锦儿会放任郁小娥胡为,正再问,忽听一阵银铃笑语,软糯沁脾:“是我说的么?”
人若花影⾐带香,符⾚锦自后进行出,红⾐衬得雪肤益发精神。潜行都诸女齐声喊了“符姑娘”退至两旁,狠狠瞪着郁小娥,且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郁小娥不慌不忙,垂首敛眸道:“回夫人的话,昨儿我问夫人:‘家里诸大人来时,须安置在何处?’夫人回说,自是在主屋里。小娥才请几位姐姐搬出主屋,于后进另觅厢房住下。”
她口中的“家里诸大人”指的是七玄同盟各支首脑。眼下耿照受世人注目,不好再进出冷炉⾕,漱⽟节以“乌夫人”的⾝份,于越浦城中另有居停,但难保薛百螣、蚔狩云等人,没有前来朱雀大宅晋见盟主的时候,郁小娥此问不能说不对,只是钻了个“理所当然”的空子,从主⺟口头处取得⽑,以为令箭。
符⾚锦露出恍然之⾊,美眸流眄,微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笑道:“是了,我的确是这么说的。绮鸳姑娘,真是对不住,万一你家主人来此,又或何君盼、蚔姥姥等来时,须得有个合乎⾝份的住处。我已令人在后头清出一座独院,诸位妹妹可于院中歇息。”
绮鸳等⽇常颇承其情,更无二话,只不甘心见郁小娥抿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净拿眼箭攒。
郁小娥没料到这位符姑娘忒好说话,心中不无得意。她在⾕內数⽇,凭借着细腻的观察,已将耿照⾝边诸女的格、关系,乃至纠葛,俱摸得一清二楚:染红霞出⾝⾼贵,子倔強,盟主将她捧在掌心里,唯恐她稍有不快,可见是个易于拨弄的主儿。
宿冥女扮男装,耝枝大叶,当⽇在莲觉寺看似辣手,实被符⾚锦治得服贴,也不是太难应付。只这位处处退让、甘心做小的“耿夫人”郁小娥最没把握。
她与五帝窟之人本无瓜葛,犯不着找潜行都⿇烦,玩弄简单对质便能揭穿的把戏,其实是想探探符⾚锦的底,看她是真的格温顺,任人圆捏扁,还是城府极深,蔵得半点儿也不显山露⽔。
如此轻易过关,连郁小娥自己都吓了一跳,正觉有些失落,忽见下人抬⼊的奁龛镜台等颇为眼,再瞧得几眼,赫然是自己房中之物,愕道:“夫…夫人!这是…这是我房里的物事,怎么…”
符⾚锦合掌道:“啊,瞧我这记。忘了同郁姑娘说,家中大人来时,为免招待不周,郁姑娘精明能⼲,若能就近照拂,我也才能放心。妹妹意下如何?”
郁小娥強笑道:“夫人有命,自…自当遵从。”符⾚锦挽起她的手,笑道:“叫姐姐就好。”
郁小娥彷佛被蛇盯住的青蛙,突然想起她那“⾎牵机”的外号,哪里还来得及缩手?总算没感觉异劲⼊体、⾎筋爆裂,一抹冷汗滑下小巧的秀额,颤声道:“小娥…小娥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