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又叫揷天铲
耿照一指尸首脫发落齿的模样。“风兄,刀剑拳掌不会造成这样的伤痕,我能想到的只有用毒。”茅屋之中窗牖放落,闷而不通风,纵使丧家已打扫清洁,空气里仍飘散着呕吐、腹泻等秽物所遗的淡淡臭气。中毒之人常有上吐下泻的症状,益发落实了毒杀一说。风篁拨开死者的眼⽪,又用银针刺了喉咙、腹、指尖等几处,面⾊沉。
耿照虽不懂医理,见针尖银灿灿的无有发黑,显然喉中胃里均未染毒,不觉陷⼊长考。风篁细细检查尸体一遍,确定周⾝并无外伤,沉昑半晌,低声道:“该是毒杀无疑。
只是这种毒物奇诡刁钻,银针验之不出,非常理能测度。须从越浦衙门调来⾼明仵工,方能开解这个谜。”说着拉耿照起⾝,对丧家大声道:“诸位请到屋外去!你们家大爷是中毒而死,尚不知有无残毒,未免沾染,屋里啥东西都别碰,赶紧出去!”
这几句挟內力送出,发聋振聩,众人心神,忙相扶而出。风篁紧闭窗门,唤人取来石灰,绕着茅草屋子撒了一圈,又道:“这位是镇东将军麾下,直属七品典卫耿大人!有他给你们家大爷主持公道,你们尽可放心。”
耿照冷不防教他给卖了,只好硬着头⽪站出来,朗声道:“为查明真相,也怕余毒未清,此地谁也不许接近,待越浦衙门派来仵工查验完毕,再将遗体火化,让你等领回。”
找来村中里正,吩咐封锁事宜,又取出银子安置遗孀。众人心服,连呼“青天”那寡妇不住称谢。
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枚荔枝大小、药壳油亮的火红丸药,菗噎道:“孩子他爹那⽇返家,宝贝似的捧着这红丸,说是活神仙给的丹药,须待⾝畔无人、斋戒浴沐后,才得服用,吃了以后去厄解难,否极泰来。他…他若是叫人给毒死的,定与那活神仙脫不了⼲系!”
耿照正接过,蓦听风篁低喝:“慢!都不许动,我来。”缓缓接近,一探手将红丸收⼊掌中,慢慢向后退去,见屋边有一只贮満雨⽔的大瓮,远远避开,回头道:“诸位都请散了罢?官府办事,百姓勿与。”里正疏散人群,丧家一一向耿照行礼,哀哀戚戚出了山坳。
“风兄,那是什么?”耿照忍不住问。风篁示意噤声,待众人走远,将红丸掷⼊瓮中,轰然一响,瓦瓮炸碎开来,破片瓮⽔飞溅一地,威力十分骇人。
“这玩意叫“⽔中蜂”是我师兄从一名江上剧盗处收缴而来,他曾向我出示说明。”风篁解释:“⽔中蜂的信引乃特殊配方,遇⽔则燃,威力惊人,正是⽔战的利器。”耿照诧道:“李兄以此做为物药相赠,莫非这等杀器,也能治病救人?”风篁苦笑。
“我师兄说,⽔中蜂的信引在⽔里的效果,还不及在醋里,遇酸威力还要再翻一番。”
耿照面⾊丕变。人的胃囊中贮有酸,专司消化,又比醋要厉害得多。李蔓狂诈称“⽔中蜂”为灵药赠予樵夫,这是⾚裸裸的灭口,只是樵子不知为何竟⾝染奇毒,还没来得及呑下⽔雷便已⾝亡。
“灭口”二字掠过脑海,耿照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然而一一将李蔓狂的怪异行径嵌⼊,越觉丝丝⼊扣,仿佛都有了解释。
他将弦子拉至一旁,附耳道:“你回阿兰山禀报宗主,商请伊大夫前来,查验尸⾝到底中了什么毒。”弦子点头,忽道:“你呢?”耿照头摇。
“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要与风兄走一趟。”见弦子迟迟不动,不觉微笑:“你放心,我好得很,会照顾自己的。你报完讯息,先回朱雀大宅等我,我稍晚便回。”弦子点头道:“我等你。”
这才转⾝离去。风篁见他若有所思,凑了过来:“怎么,你有什么发现?”耿照沉昑道:“风兄,我猜李兄让这人闭门独居、疏散家人,又赠以“⽔中蜂”火器,种种造作,与其说是灭口,不如说是“斩草除””“斩草除?”风篁亦是老江湖,眉目一动,似是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斩草除有两层意思。”耿照娓娓分析:“樵夫目不识丁,由他口传的十六个字,完全可写于便笺上,再委请樵夫付,如此更能取信风兄,风兄也不必在村道⽩等三天。
以李兄之精细,却宁可倩人口传,硬让风兄蹉跎三⽇,只能说这便是他原初的目的,并非错漏所致。”
“老弟的意思是…”“我有个大胆的假设:那“天佛⾎”上带有某种剧毒,便似疫病一般,可以随物传染,故李兄不能着落文字,无论写于何处,此物必经风兄之手,传于刀侯府乃至将军手中,如此众人的下场,便如那樵夫一般。
“为传口信,李兄不得不牺牲樵夫,又唯恐樵夫与不相⼲之人频繁接触,致使剧毒蔓延,才设计他闭门独居、遣散家人,并呑服那枚“⽔中蜂”如此虽杀一人,却能保住最多人的命全安,是万不得已的计策。”风篁听得蹙眉。
“方才你我都曾碰触尸体,只是银针无毒…”暗自提运內力,确认⾝体并无异状,才略宽心。耿照又道:“或许那毒素传播的方式,连李兄也不能确定,只能想方设法断去祸延。”
“老弟方才说“斩草除”有两层意思。”风篁浓眉一挑:“另一层的意思是--”“除了“阻止剧毒蔓延”樵夫之死还有另一个作用,便是避免李兄的行踪被人发现。”耿照道:“风兄试想,李兄⾝怀蕴有剧毒的“天佛⾎”毒素散播的方式尚且混沌不知所以,接触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他与樵夫说过话之后,便不惜将其灭口,若蔵⾝处还与旁人牵连,岂非越杀越多,不知要牺牲多少?最好的法子,便是传讯、蔵⾝皆与樵夫有关,如此只须牺牲一人,便能收手。”
风篁恍然大悟,击掌道:“正是如此!”两人追上里正村民,打听那桂姓樵子是否还有其他落脚处。
寻常樵猎上山,若遇暴雨泥泞,又或天⾊渐暗,往往不愿冒险摸下山去,故山间经常有自行搭建的简陋棚舍,里头摆些过夜的用品,便如行船人暂歇的渔屋。一名披⿇的黝黑少年越众而出,面上泪痕犹未全⼲,大声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
却是樵夫桂某的儿子。三人结伴上山,那少年不过十岁上下,矫健如猿,似要发怈丧⽗之痛,于险僻山道间奔跃如飞,不多时便来到一处丫字形的狭峰处,两片山壁间似有平台,该是搭建棚舍的理想处。谁知林间焦黑一片,遍地残烬,兀自窜着余烟“啪”的一声踩陷下去,灰化的烬土中飘出点点炙人火星,宛若流萤。
火场居间矗着几条一人多⾼的雪⽩长柱,显是棚舍残余的屋梁,除此之外更无其他。(可恶,来晚了!)少年瞠目结⾆,无视地面闷烧,⾚着脚板来回狂奔,抱头喃喃道:“没了…没了!阿爹的小屋没了!”
突然仰头咆哮,嚎啕大哭。风篁忖道:“这孩子倒是情中人。”轻拍他背心,低声道:“好了好了,没事啦。”浑厚的內力到处,少年顿觉一股暖流涌⼊体內,灵台倏清,心绪宁定下来,双膝一软,缓缓扶树坐倒。
风篁将他抱离火场,安置在凉的树下,抬见耿照一手遮眉、四面远眺,蹙眉道:“线索又断啦!这下,却还要往哪里找去?”耿照似未听闻,观察了片刻,忽指前方一片平铲似的险峻峰连:“那是什么地方?去得了么?”
却是对少年发问。少年回过神,只看一眼便头摇。“那儿叫“猴儿落”又叫“揷天铲”去不了的,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