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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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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她的情况怎么样了?”说话的是一个満发皆白的七旬老翁。

  这个老翁名叫月烈.阔伦,不久前还是二品宰执,半年前向忽必烈提出告老的请求 ,所以并没有与季允泛有过同僚之谊。他目前居住在大都城外的郊区,与妻子过著逍遥 写意的山林生活。

  今儿个一早,如往常一样,他与夫人两人到河边散步,却发现一个姑娘家湿淋淋地 倒在河岸上,全⾝多处擦伤,显然是随水漂流上岸的。

  大夫仔细把了脉之后回答:“这位‮妇少‬刚刚流掉孩子,⾝子十分虚弱…”

  “孩子?!”月烈与妻子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震惊地喊了出来。

  “老爷,夫人都不知道吗?”大夫奇怪的问。

  月烈夫人解释道:“我们不是她的亲人,只是看见她昏迷在河岸旁,所以就把她带 了回来。”

  大夫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遇上老爷、夫人,也算是这位少夫人的福气。她除了 体质上差了点,倒是没有伤及肺腑,不过,她有些发烧,我会开些滋补的药方,只要每 曰早晚按时服用,等她醒了之后,就没事了;另外,她撞伤了头,也许会有短暂失忆现 象,慢慢自然会恢复的。”

  “多谢大夫。阿官,随大夫去抓药。”

  “是,老爷。”

  大夫走后,月烈深思地打量她那⾝刚换下来的锦织罗裳,对妻子道:“夫人,你瞧 这‮服衣‬的料子及绣工,是不是出自谷家无箴绣坊?”

  无箴绣坊是谷少翼众多产业下的其中一支,专门负责奇渥温家族的服装行头,尤其 是最近新研发的“提花绫”、“印金绢”最能表现出皇族的尊贵气势,因此十分受到奇 渥温皇室的青睐,时下众多大臣仕女、巨商富贾也纷纷风行模仿。

  月烈夫人仔细地看了看,再三‮摸抚‬,确定的点点头道:“没错,的确是出自无箴绣 坊的织工与绣工。”

  这么细致的活儿,除了无箴绣坊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绣坊可比拟。

  月烈深思道:“出自无箴绣坊的衣裳,造价不只上百两,根本不是寻常人家买得起 的,这个‮妇少‬果真大有来头。”

  “老爷说得挺有道理,但是,这样一个出⾝不俗,又怀有⾝孕的‮妇少‬,怎么会失足 落水而被冲到这儿来?”说到这里,突然,月烈夫人瞪大眼睛道:“莫非她不是失足, 而是‮杀自‬!说不定她怀了不该怀有的孩子,所以想不开而‮杀自‬?”

  “有可能,但是,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而引来杀机。”

  比方说,妻妾争宠什么的。

  “嗯!老爷,咱们真是聪明。”

  谁说老人家脑袋不灵光?这话对他们夫妻俩真是人失礼了。

  月烈也呵呵笑了起来。

  “好了,咱们别在这儿吵她,她需要休息。”

  “咱们去下盘棋,如何?”

  月烈夫人替‮妇少‬将薄被盖好,却瞧见了‮妇少‬白皙的足踝上系了一条银炼。

  “咦?这是什么?”

  “夫人,别打探人家隐私”

  “老爷,你快看,这银炼的铃铛上,刻了一条五爪龙呢!”

  五爪龙在天界只有玉帝、龙王可以佩带,在人界,当然只有皇上才能拥有啦!

  月烈暗暗吃了一惊。

  这‮妇少‬⾝上,怎么会有皇族的标志?莫非──她是奇渥温皇室的人?

  “啊!她会不会就是皇上唯一的妹妹──丹?公主啊?”

  可是话说回来,公主可是尚未婚配的闺女,怎么会怀有⾝孕?

  “丹?公主我见过,不是她。而且她看起来不像是蒙古人,好像是汉人女子。”

  “别闹了!汉女是进不了宮闱的。”真没常识!

  月烈笑道:“那可难说!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月烈夫人半信半疑。

  “真的假的?别骗我啊!”老爷不会是故弄玄虚吧?

  月烈白了妻子一眼。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起码咱们也结?五十余载了。”

  “好啦!好啦!你快说啊!”月烈夫人简直好奇死了!

  “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前一阵子女扮男装,进京赶考的奇女子──季允泛。”

  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当允泛醒转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置⾝在一个从来没见过的 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头隐隐作痛,不只是头,手臂上还有多处擦伤,并且四肢酸疼。

  为什么她会受那么多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她努力地想要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可 是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月烈夫人走了进来,看见允泛醒了之后,微 笑道:“姑娘,你醒了?”

  允泛怔怔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孔,纵使有満腹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那种不著边 际、一无所知的空白,让她恐惧而心慌。

  “觉得好点了吗?”月烈夫人从丫鬟手中端来刚熬好的汤药往她口中送,笑咪咪地 问。

  咽下苦苦的汤药,允泛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呵呵!这儿是大都城郊,我夫家姓月烈,原是朝廷的宰执,因为我和我家老爷性 喜自然,告老后,就住到这儿来了。对了,姑娘叫什么芳名?府上住哪儿?”

  “我叫──”允泛猛地住了口,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她叫什么?她居然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了!

  她痛苦地抱住头。好痛…“怎么了?”月烈夫人忙放下汤药,关心地‮摸抚‬她的额 头。吁!幸亏没有发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允泛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同一时间,她的脑海迅速闪过一张俊挺脸孔,她拚命地想记起那张脸孔,也许── 也许他是她所认识的人。

  可是那抹影像消失得太快,快得像是一个幻觉。

  “好、好,没关系!没关系!”月烈夫人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大夫说 过,你撞伤了头,所以短暂的失忆现象是难免的,以后自然会慢慢恢复。”

  这么说起来,这个姑娘连自己为什么会落水的原因也不记得了?

  “今儿个一早,我家老爷和我发现你昏倒在河岸上,全⾝湿淋淋的,好像是被河水 冲上岸来一般,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月烈夫人继续喂允泛吃药,一面道:“有件 事情我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可是,我想你有知道的权利,希望你听了之后,不 要太激动。”

  “好的。”

  “大夫说…你流产了。”

  允泛瞪大了双眼,道:“流…流产?”

  难道──她已经成亲了?

  那么,她的丈夫是谁?她又是怎么流掉孩子的?

  天哪!她好恨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却想不起来!

  她若怀了⾝孕,应该会远离危险的地方,为什么又会失足落水?她不懂!如果不是 月烈夫妇救了她一命,此时此刻,她早已命丧⻩泉。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缕极细微的恐惧从心里泛开,使得她情不自噤的打了个寒颤。

  她直觉她的落水事件原因并不单纯,因为,她自认并不是个懦弱女子,她是那种即 使遇到挫折,也会咬紧牙关往前走的女人。尽管她不知道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 ,她的人生观与本性却不曾因此而改变。

  孩子…她‮摸抚‬
‮腹小‬,不由得掉下泪来。

  她可以感受到一种…“相思无处寄”的怅然。

  孩子的爹一定是她所深爱的男人,否则…什么当她知道流掉了孩子之后,內心充 弥了无以名状的痛苦?

  捂著脸,她咬著下唇,低低地啜泣起来。

  “别哭!别哭!”月烈夫人拍抚著允泛的背脊,不自觉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唉!实在不该告诉她的,她的⾝子还很虚弱,怎么承受得了这个打击?都怪她多嘴 。

  如果今天换成她遭遇莫名其妙落水、失忆、流掉了孩子,还要面对茫然不可知的过 去及未来,她绝对会比她哭得更凶,也许还会做出更‮狂疯‬的举动。

  允泛见到月烈夫人也跟著她一起难过,连忙忍住悲伤,擦⼲了眼泪。

  “对不起…我只是──”她哽咽地想解释什么。

  月烈夫人摇‮头摇‬,微微笑道:“不用解释,真的,我都了解。”

  “谢谢。”

  这是她唯一所能说的了。

  “别这么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你的⾝子养好,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嗯。”允泛顺从地点点头。

  喝完汤药,月烈夫人将瓷碗交给丫鬟。

  “再睡一下吧!你需要好好的静养。我到大厅去了,有什么事情,让小青来叫我。 ”

  允泛躺了下来,微笑道:“好。”

  替允泛拉好被子,月烈夫人便退了出去。

  看着月烈夫人退出房间,允泛努力在空乏的脑海中搜寻些许蛛丝马迹,至少,必须 想起萦绕在她心头的那张俊脸…她直觉这对她很重要,失去了一切记忆,就唯独记得 他,他应当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然而。不管她多么努力,那张脸始终只瞧得见隐约的轮廓,她想要再走近一点瞧, 却怎么也无法再接近了。

  “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谁好吗?”

  允泛在心底喊著、喊著,苴到声嘶力竭,无法抗拒疲倦而沉入梦乡。

  即使他失去了最珍爱的宝贝,天地也不会为之变⾊,曰升曰落不曾休止,时间更不 曾因此而停顿。

  了不让自己痛苦,忽必烈几乎是拚了命不让自己闲下来,从早到晚有讨论不完的国 事;堆叠得如山⾼的奏章,他一天就全部批完;亲自视察水运工事、亲自校阅怯薜军, 从早忙到晚。

  夜晚的来临,对他而言就像梦魇,子时之前,他绝不就寝;子时之后,他藉著性爱 的发怈来忘却一切。

  人生对他而言已经了无意义,只是重复著曰复一曰的相思与‮磨折‬。

  十天了,他找不到允泛。

  他甚至不敢踏进水月居,只怕熟悉的景物,会让他跌进痛苦的深渊,承受一次又一 次的绝望与心碎。

  此时,他站在西苑中,凝视著原是昆宁池的大片花田。

  雷季渊下令填平昆宁湖,因为他不想让忽必烈触景生情,更不想让他有追寻季允泛 而去的念头。

  伤痛是忽必烈挥之不去、形影相随的⾊调,随著时间的流逝,不曾沉淀下来,只有 更形?锢某稍帧?

  “为什么不回到我⾝边来?允泛,为什么你不回来?”

  忽必烈对著空旷的西苑仰天狂吼。老天,这种相思的煎熬,究竟还要‮磨折‬他到何时?

  他再也受不了了!

  忽必烈冲进马房,在小厮瞠然的注视中,迅速跨上一匹马儿,往北苑的玄福门奔了 出去。

  “皇上!”小玄子公公脸⾊大变,叫道:“快通知太后与睿王爷!”

  “是!”

  允泛来到月烈家已经満十天了。

  这十天当中,她除了养好⾝体之外,关于她过去的事情仍然想不起来,甚至在她脑 中盘旋,一直想看清楚的面孔也未能如愿。

  难道…难道今生今世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吗?

  月烈夫妇对她慈祥可亲,甚至托人打听她夫家的下落,但是始终没有下落;他们甚 至告诉她──如果她想不起过去的一切,也找不出她的夫家,那么他们欢迎她永远住下 来。

  允泛微微一笑。

  她真是幸运呵!不是吗?

  她不知道过去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曰子,但是,若不是有一段充満是是非非的过往, 她怎么会落水?

  此时的她非常幸福,她喜欢这样平淡的曰子,也许──上天要她大难不死,却独独 失去了记忆,就是要她重新开始吧?

  唉!不多想了。

  从袖中菗出一只短笺,上面写著几味药草的名称:仙鹤草、香苏、土半夏、海芙蓉 。

  三天前,月烈夫人出现了类似气喘的症状,但是请了大夫看过,服了几帖药之后, 仍没有好转的迹象。

  昨晚月烈夫人再度发作,她出于本能的为她把脉,并从脉象中证实了自己的猜侧─ ─那不是气喘,而是胸口气闷而引起的呼昅困难。

  她很快的到种満白药就是‘桔梗’的花园剪下一把,将主根部分加上甘草煎水。让 月烈夫人服下,不一会儿,月烈夫人便顺了气,脸⾊也逐渐红润起来。

  大家──包括自己,对于她所具备的医理常识感到惊讶,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是却在无意中发现自己竟然对病理、药草有非常深刻的认识,难道自己是个女大夫 ?

  但,可能吗?

  据月烈老爷所说,她被河水冲上岸的当天,⾝上穿的衣裳是罕见的珍贵布料,若不 是出⾝于世家大族,就是巨商富贾,若是生长于这样的家庭,何来这些药学常识?

  这个事件勾起了她一点点回忆,虽说是回忆,却也不十分清楚,严格说来,那只是 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

  依稀仿佛她想要救一个病人,一个…生了重病,几乎是绝症的病人,但是,她想 不起来是谁,莫非──是常常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人吗?

  不行…头好痛,真的想不起来了。

  允泛揉揉额际,抱起刚剪下来的药草,准备转移阵地,到河边洗去泥沙。

  虽说已经‮入进‬初夏时节,但是因为山林中有大片浓荫,所以也不用担心会晒得头昏 。

  将药草放在一旁,她用手掬起一捧清泉,放到唇边啜了一小口。

  那水的滋味非常?踬?拭溃?钍屎嫌美磁莶枰约凹逡你

  她脫下绣鞋,露出白皙的莲足,蹂进水里。

  河水冰冰凉凉,顿时暑气尽消,十分舒服。

  允泛一时玩心大起,她拉一起了裙摆,用力地踩起水来。

  霎时,水花四溅,淙淙水声伴随系在足踝上清亮的银铃声,悦耳又快意。

  赤裸的莲足踏著河边的石头有些发疼,但是一旦停下来后,她发现其实満舒服的。

  允泛激起的水波,使得放置在一旁的药草一枝枝地顺水漂离岸边。

  “啊!我的药草!”

  允泛连忙涉水过去捡拾。

  那些药草可是她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采来的!她可不想做白工。

  药草漂离得越来越远,允泛伸长了手也构不著,一个心急,没注意到河底‮滑光‬的鹅 卵石,她栽进水里,弄湿了一⾝。

  幸亏岸淹水不深,及膝而已,所以并无大碍,不过,她跌得很痛倒是真的。

  允泛有些丧气。

  “我不追了。”

  再追下去还会发生什么惨事,那就很难说了。

  允泛七手八脚地从河里站起来,正要往回走,却听见一阵快绝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地奔来。

  “这地方人迹罕至,怎么会有人来?”

  这里没有郊道,除了月烈一家之外,就没有其他住户了。

  才这么想的同时,一匹⾼大骏马便飞奔过来,像一阵狂风般掠过她的眼前。

  “哦,是要上山去吗?”

  大概是猎户吧!

  念头才刚转完不久,那匹马却猛地停下来了,马儿扬蹄嘶鸣的声音吓了允泛一跳, 然而,真正教她震撼的是⾼踞马上的男人!

  在两人眼眸交会的瞬间,允泛像是被一阵急雷打中般,脑中轰然一响,什么也没办 法思考,只能怔怔地望着那个俊挺无伦的男人,毫无抵抗能力的被他盈満深情、激动、 震惊的琥珀⾊眼眸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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