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唷,苡洁?”⾝后突然传来一声招呼。
她醒神,回头一瞧,是隔壁单位的男前辈--他负责晚间八点的Callin谈话节目,自一个很了不起的广播主持人,如果不是公司的台柱,基本上很难被安揷在那样的时段。
“嗨,张大哥。”她怯怯地递上微笑,低头继续搅拌着那杯咖啡。
“你喝三合一?”对方走近,突然开口问一句。
“啊?”她一时没听懂。
“我是说,你喝公司放在柜子里的三合一咖啡?”
“哦,是啊。怎么了?”
“我办公室有一台义式咖啡机,你喜咖啡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呃…”她顿了顿,有些错愕“应该不用啦…谢谢张大哥,我分不出好坏,所以不用喝太好。”
“你想得太严肃了,”男人毫无预警伸手过来按了按她的肩“我只是单纯想分享好咖啡而已,没有要你分辨好坏。”
“是、是吗?”她瑟缩了一下,差点儿就要往后逃了。
“我最近才发现你好娇小。”
男人倒了一杯热⽔,似乎还没打算离开,也没打算让她离开。
“啊、对啊…我只比一百五多一点点…”她陪笑,毕竟是长官。
“娇小不错。”男人啜一口⽔“娇小的女人比较可爱,但是辣起来的时候也可以很呛。”
这是在情调吗?
关苡洁的笑容开始渐渐僵硬,并且尴尬。不知怎么的,这男人让她想起前男友--同样⾝为她的长官,同样用这种廉价的认同来骗取她的好感。
“是吗…”她欠⾝,完全不想再闲扯下去“谢谢你认同我的⾝⾼,不过我现在有事,下次有机会再聊。”
语毕,她绕过他的阻挡,疾步走出茶⽔间。
这阵子以来,男人们的示好让她总有一种罪恶感,好似她故意背着宇辰、偷偷在外招蜂引蝶。
天失道她最想或的人是他呀!
难道她又用错了方法?她怔怔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她想,她似乎从来不曾了解过任宇辰的“喜好”她不知道他喜什么样的发型,不懂他喜观她作什么样的打扮,也不明⽩他到底喜不喜她穿裙子。
她唯一记得的,是他所习惯的银灰⾊。
是的,只是习惯,或许称不上是喜。他总是会挑选银⾊与灰⾊的东西,机手也好,汽车也好,饰品、钢笔、袜子、外套…有的没的。
曾经她以为那是他最执着的颜⾊,但他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淡淡地解释因为灰⾊比较低调,银⾊则是不会过于招摇。
很中庸的答案,也很像是他会给的答案。
“你最近了男朋友?”坐在后头的又助理突然开口。
“…欸?”她回头,一脸莫名“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啊,不然这里还有别人吗?”男人牵了牵嘴角,冷冷一笑。
他叫方绍伟,负责控制节目稳定度,也负责过滤一些现场Callin的听众。论职位的话,像是她的助手,但论资历,他却是她的前辈。
“呃…”他问她最近了男友?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旅是反问:“你指的最近是大概多久?”
对方耸耸肩“就从你穿成这样开始。”
穿成“这样”?关苡洁皱了眉,这样又是哪样?
“应该不算吧,我和我男友往一年多了。”
“是喔,”方绍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换了一个新。”
“什么话啊…”她苦笑出声,否认,拿起咖啡小心啜饮一口“就只是突然想尝试点不同的打扮而已啦。”
“嗯…”方绍伟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突然道:“我不喜粉味太重的女人。”
一愣,关苡洁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这家伙还真是有够直接…
“你以前的样子比较好看。”
他擅自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能不能接受“比较自然,有一种天然呆的气质。”
“天、天然呆?”她皱眉,有些错愣,那应该不是赞美吧?
“是啊,有天然呆气质的女孩子不多,可惜了。”语毕,他回过头去,继续看着他桌面上的文件“不过嘛,既然你男朋友喜,我也没什么资格表达意见。”但他已经很坦率地做了表达。
关苡洁怔怔地坐在那儿,半晌才跟着一起转回⾝面对自己的办公桌。
既然你男朋友喜…有吗?他喜吗?
她自嘲地苦苦一笑,没想到在往一年多之后,她才发觉,原来她真的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的情人。
她一上车,任宇辰就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花香味。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他还是不太能够习惯。
事实上,从前他是习惯的。毕竟他往过的那些女人,本视香氛如命,不管是香⽔也好,体香齐也罢。
只是自从和苡洁开始往了之后,他的车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人工香精的气息。
所以他需要适应,他还没适应,他还在试着把旧习惯给找回来。“不好意思,刚才跟同事多讨论了一些事情…”她拉上车门,系好全安带,抬头看向他“你等很久了吗?”
“还好,几分钟而已。”他扬起淡淡微笑,见她坐稳了,才打⼊了低速档,朝着她的住处方向行驶。
沉默。
一路上只剩沉默。
她聆听着他平稳的呼昅声,他则是断断续续嗅到她那抹意义不明的香⽔味;她怀疑他们俩是否已经变成像是找不到话题的老夫,他则是思考着她这几天下来的明显改变。
她该试着找话题吗?
他该主动询问或者是套话吗?
一个目视前方路况,一个望向窗外街景,各有心思,毫无集。彼此心知肚明,这样下去可能不太妙。
“我…”
“你…”
两人却同时出声,他们顿了顿,笑了出来。
“你先说吧。”他看了她一眼。
“不要,你先说。”
“没什么,只是随口想问你换工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他胡扯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想说什么,也许只是想打破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哦…”她低下头,抿抿,而后抬头道:“我问你喔,你喜什么样的女人?”
啊?任宇辰皱眉。“你是指什么?”
“呃…大概就是类型吧。”
他静了几秒,总觉得这问题来得很诡异,两个人都往这么久了,为什么还问这种问题?
正常女人不会跑去问自己的男友“你喜什么样的女人”吧?
“外表?还是格?”他反问。
“都说说看?”她侧头睇着他侧面的线条。
他苦笑了一下。
“我想应该都不必说吧,我没有什么特别偏好的类型。”这倒是实话。
从前,总是女人前来表⽩、示好,他所需要做的,只是考虑要不要答应往而已。他几乎不曾主动追求过,除了眼前这一个例外。
但他并不会说“你这一型”就是他所偏好的。
就算来一个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他也不见得一定会再爱上一次。
“完全没有吗?应该有吧?”她想了想,又道:“像是你那些前女友,通常都是长发,会染,然后⾝材很好,还有--”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愣了一下,别过头去,视线落在前方道路的尽头。
“就…我跟你之前往过的女孩子,类型差很多吧…”
“所以呢?”他还是不太明⽩她究竟想说什么。
“哪有什么所以?”是错觉吗?她似乎听见他口吻里有一丝淡淡的不悦。
“你呢?你过跟我同类型的男友吗?”他冷不防地反问回去。
她顿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低下头。
“那你不爱我吗?”
“当、当然爱啊,”她心惊了一下,因为她从未自他口中听见过“爱”这个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扬扬眉,微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感觉而已。”
她懂了,却不太能够认同。“我觉得…还是有点差异。”
“例如?”
“我到现在只过三个男朋友,而你…”她语带保留。
“你在吹⽑求疵。”或是故意挑起争执。
“我哪有,我是就事论事。”
他不语。这种经验他也算是遇多了,女人会找个话题,然后故意起火花,进而争执、吵架,最后顺理成章分手…算了,他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
“你会饿吗?”
闻言,关苡洁愣了几秒,不懂话题怎么会跳到这里来。
“…不太饿。”
“好吧。”
他不再吭声,这是很明显的表示他不想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
“对不起。”她不自觉地脫口道歉“如果让你觉得不⾼兴的话,我--”
“我没有生气。”
他阻止她,语气平淡,听不出真假。
她选择当它是假的,不敢再继续多说。唯恐一个不小心,言语就变成了武器,一刀在彼此之间划下,非死即伤。
她的心思翻腾,步步为营,他却情绪平稳得有如静谧的湖泊。
不成,他的⽑病又犯了。
每当一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总是习惯庒抑,把自己最⾚luo的情绪给蔵起来。他把自己当成了一颗石头,如此一来便能够刀不⼊。
这样下去,岂不重蹈覆辙?
这样下去,他会愈来愈理、愈来愈淡漠,而她,则会渐渐抵挡不了他的冷情,最后选择投⼊其他人的怀抱。
简直像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结局。
但是,她会吗?她真的会吗?他知道这个女人很能忍,他见识过,所以明⽩她的“奴”有多坚強。
这不正是他所预防的吗?他害怕她最后因此盲目,害怕她失去自我,害怕她那近乎遇昧的痴情…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在担心她会投向别人的怀抱?
太了。他的思绪繁杂,牛头不对马嘴,前后是如此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不确定自己感受到什么。
不出十分钟,车子停到关苡洁的公寓楼下。
“那…晚安。”她勉強挤出微笑。
“晚安。”
他开解 全安带,倾⾝向前吻了吻她。
一个已经变质的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关苡洁不解。她的改变,是为了他,是为了讨他心、是为了让他更加恋。
为何他是如此无动于衷?甚至最后连聊天都显得意兴阑珊?
“你今晚可以留在这边吗?”离开了他的,她轻声问。
他俯视着她的双眼。
眼线、假睫⽑,不是他所悉的那双美眸。他曾经说过她的眼睛很漂亮,他记得的。
他居然有一种心碎的感觉,像是在关苡洁面前怀念关苡洁--这算什么?
“…可以。”他应允。然而心里却质疑着,今夜的自己还能够维持着一贯的面貌吗?
若是以往,他会断然拒绝,没把握的事情他绝不会做,但是今夜他却选择打破惯例。
他是怎么了?而她又是怎么了?他不记得两人的关系从何时起变成了两条并行线。
还是其实一直都是,只是他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