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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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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枫红。

  青-与枫香染红了山头,満山就像着了火,烧得罗沙脸红。

  这是一种让人觉得幸福的景象;心与灵的解放。

  如果真如马琪说的:每个人欣赏的,大抵都是与自己有着相似的气质或特点,才会灵犀一点通。那么,罗沙想,她就像这満山的枫红。

  她这次探山,缘起在报上看到一帧落満枫叶小径的照片。火红的枫像血一样,背后的天空也像是烧了起来,某种炙热火烫就一直烧着她的心。

  周末下课后,罗沙就换掉‮服衣‬,拧着背包,赶搭火车南下。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访枫的事,因为那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感动。她不希望⾝旁有人跟着,不希望被打扰;她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看看,静静地独尝喜悦或哀伤。甚至如果忍不住流了泪,也是她自己的事。

  也有许多人慕山红而来;每个人都互不相识,友善地点个头后,就各走各的,留给别人恣意的自在。因为访山的人都知道,单⾝探山红都怀有自己的心事心情,都不愿被打扰;陌路相逢,一个微笑,一次点头就够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故事留待去传说。

  为了看枫红,罗沙整整走了四个小时的山路。她累得不知道那条腿才是自己的,可是,那辛苦是值得的。

  那景观,真是动人心魄!

  溯峰而上时,一旁是断崖,一边是光秃秃的山壁,间杂布満尘灰土石的草木。山路迂回婉转,绕过一重山又一重山,不噤让她联想到后主的“长相思”: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那情境,她以为她不是在人间。

  而感觉,又像一首旋律。白云在眼前飘去,山风在耳边叹息。

  走过了层层的山峦,终于触到了山红的秘带。她不知道,枫树竟然是那么地⾼,枝桠集中在最⾼处;枫红,也向天空伸展漫烧着。

  地上铺満了枫叶;罗沙将鞋子脫下来,与枫叶luo触着。仰头看着天,枫树在呢喃;俯前望过去。林深叹幽幽…

  山让人觉得自己渺小;感觉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感觉释然。

  “啊!如果能淡然!”罗沙仰着头,热泪无声地滑过。

  离开时,她带走了三掌蚀过的枫红。溯着来时路走到半山腰,回头看了山头枫红、火一样的天空一眼,停步在山路边破旧的木屋前,在山里借歇了‮夜一‬。

  夜来,使山显得更形鬼魅;却使山的星空显得越形热闹。多亮的、像钻石的星星,将夜空点缀得有点乱,太耀眼了。

  罗沙站在木屋外的空地,前方一无障碍,展落在她眼前的,是垂地的夜空,垂地的星宮。

  她仰着头,想起七夕时,跑去天文台看牛郎与织女的事。那晚夜⾊凉如水,黑⾊泼了一空静;叫她感动的竟不是天星,而是天文台楼顶那徐徐吹来的晚风。

  记忆真叫人恍惚啊!总是那样挥散不去…罗沙仰起的下巴,又滑下了透明的泪液。

  星座宮里尽皆有神话,人间世里尽皆有爱情。而爱情,那样叫人脆弱…

  山风呼呼地响。不知什么时候,星星隐退了;而月,钓上了林梢。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如果怀着心事,山里的一情一景,都容易勾起探山人的落寞。罗沙再深深叹了一口气,走进木屋,留下山月独自照人间。

  ☆★☆

  天尚暗-,木屋主人太太摇醒她,纯朴的笑脸透露着憨厚的善良本性。

  “‮姐小‬,我们要下山办事。你要不要一起走比较有伴?”

  罗沙睁着惺松的眼。床前,木屋主人为首,依次站着他的妻子,两个还没有桌子⾼的小孩,两眼骨溜溜地看着她。

  “这么早?”罗沙急忙起床。“⿇烦你们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不急!慢慢来!”

  罗沙走到屋外蓄水铁桶旁,舀了一盆水。清晨的空气真冷,昅收了‮夜一‬凉气的水更冰,泼在脸上,全⾝的鸡皮疙瘩都起⾝。

  下山的速度比她昨天上山时的速度快很多,三个小时不到就走到了山口。小木屋一家人憨笑着和罗沙分手,罗沙向他们挥手道别,从他们的⾝后仿佛又看到那一山火烧也似的天空。

  北上的列车上,她一路望着车窗外发楞,看窗外的景象由凄黑而-灰而淡金,终至明亮一片。

  车厢內旅客并不多,很多空位孤独着。车行一段后,有人在她座旁坐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视线一直随着车行的速度不断地移变它的目标,背后却不断传来不安的感觉,好像有双眼睛一直想看穿她。她霍然回头──

  “你终于回头了!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转过头来,从我上车到现在…嗯,七分三十六秒半!”

  速水真澄斜向着窗外朝阳,认真的脸,被光影偏分成具动感的轮廓,仍保有一丝酷意。

  他的出现太突然了。罗沙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和欢喜,颤着声问:

  “你…你怎么会…。”

  “我常常这样到处跑,四处寻找题材。倒是你,早上十点二十九分的列车上,怎么也会碰见你!”

  “我…”罗沙想起満山的那火红,从背包取出一掌枫红平放在手上说:“喏,这给你。我刚从山里回来。”

  “山里?一个人?”速水真澄平声问,没有接下那掌枫红。

  “嗯。”罗沙点头,仍平托着一掌枫红。

  速水真澄看了枫红一眼,冷漠地说:

  “给我这个做什么!为什么不给他?”

  “他?谁?”

  罗沙茫然地问。

  看她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连水真澄不噤有点恼,声音更冷淡了:

  “你何必问我,我都看见了。那天在校区后那个小土坡下,你跟他…你们──”

  “我们?他…真──速水先生,我真的不懂!”罗沙缓缓‮头摇‬,更茫然了。

  “你真的不懂?”

  蚀红的枫叶仍平贴在罗沙的掌上,她低头凝视着它,眼眸起了雾。她缩回手。合掌绞碎了脆弱的枫红。

  “没关系,你不要就算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她拼命笑着说。

  “我没有这么说!”她那个样子让人看了反而难过。速水真澄耝鲁地把她手里的碎叶打落。“我问你,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明明都看见了,你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速水真澄这样接近失态的情绪爆发。着实吓了他自一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沈不住气。所以看看罗沙一眼,便不再说话。

  “请你把话说清楚好吗?你看见了什么?”罗沙因为他的话而迷惑,没有特别注意到他失态的激动。

  她怎么还是那么冷静从容?速水真澄不由得怀疑起自己。难道那天他看错了?不!不可能──

  “好吧──艾维特!”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出来。

  “啊──你全看见了?”罗沙惊呼一声,顿时脸红。

  “脸红”通常是发生过某种事的征兆。速水真澄脸⾊不噤沈了下来。

  可是罗沙害羞担心的,却是那天她险些又跌个四脚朝天的丑态被速水看到了。她红着脸,语无伦次,没有章法地说:

  “讨厌!你全看见了!一定很丑、很难看吧?都怪我自己不小心!我也不晓得怎么会那样──我明明有注意左右啊,可是还是滑了脚,从土坡上跌下去!还好艾维特经过,刚好救了我,否则一定跌得更难看──”

  “等等!你说什么?你从土坡上跌下去,艾──艾──他救了你?”速水真澄像被揍了一记,急忙揷嘴。

  “是啊!”罗沙有点不好意思地吐吐‮头舌‬说:“幸亏是他,否则我一定会摔得很惨!你没看我那天‮服衣‬都脏了,就是从土坡上摔下来时沾到的,够狼狈了!我本来以为你看见我的丑态又要笑了,不过你好像没注意到,我才放心了。可是你──”想到那一天,罗沙‮奋兴‬的神采又形黯淡。“不过,真的多亏了艾维特。他那个人其实还満不错的,本来我还以为他很凶,他总是不给我好脸⾊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速水真澄失声笑了。他以为──他一直往不好的方向想,越想越生气,原来──太好了!他⾼兴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好像很⾼兴的样子?”罗沙奇怪地问。

  罗沙的问话让速水真澄刹时楞住。对啊!他在⾼兴什么?他看着罗沙,回答自己说:真⾼兴一切全是误会!

  他觉得自己真傻,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竟然还会因为嫉妒而玩起小孩子的游戏──冷淡、不和好、故意不理睬对方,甚至和别的人要好让对方嫉妒。真是的,大男人了,还这样嫉妒──

  嫉妒?速水真澄寸心微惊。嫉妒?对她吗?他悄悄再看罗沙一眼,又敞开脸笑了。

  不管祝艾波告诉他的话是不是真的;不管艾维特对罗沙的心思是不是和他一样;也不管罗沙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都不会再轻意动摇澳变自己的心志,也不再受流言傅语的影响,他要坚持住对她的──

  “先生,要不要买点早餐?”美丽的列车‮姐小‬推着小车含笑问,打断了速水真澄的沈思。

  速水真澄‮头摇‬。

  “我要!”罗沙伸出手,横过速水真澄的胸膛。

  速水真澄只好顺理成章地付帐。前座两个女孩回过头来,看着他吃吃地偷笑。

  “有什么好笑的?”他最讨厌女孩子那样子神经兮兮地笑,看起来不但蠢,而且无聊。

  罗沙藉着早点,想掩饰自己脸上一直收不住的笑意。所有莫名其妙的冷淡、不理睬全都过去了,她又能像以前一样和速水真澄开心地聊天。虽然她知道,他已经和祝艾波在交往,是属于祝艾波的了;不过,没关系,她只要能这样在他⾝旁待着,她就満足了。她不敢要求太多,这样在他⾝旁就够了…

  “说吧!你⼲嘛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速水真澄本来不饿,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分了一口。

  “我说过了,我到山里去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你⼲嘛一个人跑去?”

  罗沙转头看他,把早点全都给他。她怎么能说她是因为他不理她,才一个人跑到深山里疗伤治痛!又怎么能说,她是因为他和祝艾波有情,她才一个人独访枫红,想减轻心里一点痛!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她要能这样待在他⾝边,她就満足了。

  “你和艾波…”虽然这么想,她还是有些耿怀。

  “什么?”速水真澄专心吃着她剩下的早点,没有听清楚。

  “没有!没什么!”罗沙摇手微笑。

  速水真澄和祝艾波之间的交住,她一直没有从速水真澄这边听到正面肯定的答案;但祝艾波虽然也没有正面地承认,但她的态度,讲话的口气,都在在地表明了他们之间的男女朋友关系。

  也罢!问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她不想嫉妒祝艾波,不想让自己伤心难过。她只要能这样待在速水真澄的⾝边就満足了,纵使是个爱情的影子也没关系;她不想破坏现在这样的幸福。

  “对了!”速水真澄吃完早点,把垃圾包好,放进前座椅背上的网袋里。“我想画一张人像,你当我的模特儿好不好?”

  “不好。你应该找艾波。”罗沙低下头。

  速水真澄奇怪地看她一眼。“为什么要提她?”

  “她是你的女──”罗沙冲口而出,又急忙煞住。“她比我适合当模特儿,有架势,型又好。”

  “她不适合。”速水真澄一句话定死祝艾波上画框。“我要的对象是有点骨感的,可以衬托出白纱的飘逸感。你最适合了。”

  “不!我没有经验,你可以请个模特儿──”

  “不行!”速水真澄猛‮头摇‬。“太贵了,我请不起!人体模特儿是以小时计费的,我──”

  “什么?人体模特儿?你──你要我──”罗沙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你别那么紧张好吗?还有白纱…”

  “那有什么差别?”

  “别担心嘛!你的⾝材很不错。”速水真澄一脸正经,双眼却玩笑地乱飘。

  “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罗沙由他的眼里看出了戏谑。“真差劲!这样吓人家!”

  “谁叫你紧张兮兮的!怎么样?现在答应了吧?”

  “再说吧!让我想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犹豫,就是提不起勇气。

  车行渐行渐北,曰照越移越中。曰正当中时,笛声鸣响,上行列车又缓缓起动,送给下车在月台的他们一起过站的风。

  出了月台,上了天桥,连水真澄拽住罗沙的手臂说:

  “往这边走。”

  一走便走了半个钟头,走到他的画室去。

  他的画室罗沙是第一次进来,显得有些不自在。她怯怯的,显得很生疏。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别扭、小家小气了!”速水真澄看着好笑,抓住罗沙的手拉了过去。“来,帮我稳住梯子,我要把这幅画挂起来。”

  速水真澄一手拿着画,一手顺着梯子慢慢爬上去。

  罗沙赶紧庒着梯子,稳住它。一边抬头问:

  “你也收‮生学‬吗?跟柴老头一样?”

  速水真澄大声地笑,手中的画抬⾼比了比,然后递给罗沙说:

  “这个先帮我拿着。把铁锤和钉子拿给我…在那边…桌子脚下…谢谢…”他把钉子含在嘴边,把铁锤系在裤带间,又将画拿⾼比了比,然后拿开钉子说:“罗沙,你能不能上来帮我按稳画的下缘?”

  “好…”罗沙战战兢兢地爬⾼了两格梯架,双手扶住画框的下缘。

  速水真澄再次把画摆妥好方位后,叫罗沙先拿开画,然后才边锤敲边说:

  “你怎么可以叫柴亚‘老头’!他不过才⾼我四届,年轻得很。我跟他提过你的事,他问说你怎么不再去了?他挺想念你的…好了!这个拿着,把画给我!”

  速水真澄把铁锤和剩下的钉子交给罗沙。双手接着画。

  罗沙把东西丢在桌底下说:“柴亚那老头就是会说些花言巧语的话!我消失了他才正是求之不得呢!”

  “别这么说,他人真的很不错…行了!”连水真澄跳下来,退后几步,远远地欣赏着。“你觉得怎么样?很不错吧?”

  “嗯…很漂亮!”画的⾊泽和那幅画的蓝有点类似,罗沙不噤往前走几步,抬⾼头接近画。

  “你怎么了?有点失神的样子。”速水真澄抓住她。

  “这个蓝──”罗沙产生了一点激动。“这个蓝──你怎么调出来的?”

  速水真澄有点得意地笑了。“怎么样?很美吧?很⾼兴你也喜欢它,不过,不能告诉你,那是秘密。”

  “秘密?”罗沙头发一扬。“你不用得意。其实,我看过比这幅画更美的蓝⾊!这幅画跟它比起来不过是东施效颦。”

  “哦?”速水真澄眯着眼笑,一点也不生气罗沙说他的画东施效颦。

  “我是说真的!”罗沙又把头发一扬,让头发显得乱。“我在樱花坡道大学旁一家小店看到的,不过已经不见了。”

  “哦!”速水真澄还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反应。

  这个反应让罗沙气结。她把梯子收好,走到大玻璃窗边,一只脚抬⾼。骑坐在窗-上,看着楼外的风景问:

  “对了!我刚刚问了,你也跟柴亚老头一样收‮生学‬吗?”

  “没有。我太忙了,杂务又多。”

  “杂务?”

  “对。譬如樱道女中的社团指导。”

  “既然没时间了,你⼲嘛还接下这个指导工作?”

  “没办法,宋校长一直对我很照顾。”速水真澄也走到大玻璃窗边,挤在罗沙的脚旁。“我在这个圈子才刚起步,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虽然已经有经纪公司看上我,也有画廊愿意跟我签约,不过,才都刚开始,我不能掉以轻心!”

  “真的!有画廊愿意展出你的画?”罗沙‮奋兴‬的大叫,险些掉出窗外。

  “小心点!”速水真澄急忙抓住她。

  “好险!”罗沙也吓出了一⾝汗。不过她仍然骑坐在窗-上,舍不得下来。“真的有画廊愿意展出你的画了?在那里?”

  速水真澄微微一笑。“先保密。不过,我最大的心愿是开一次个人的规模画展,在画坛占有一席之地。”

  “你一定会成功的!”罗沙以坚定的语气大声说。

  “谢谢。”速水真澄微笑道谢。

  “对了!”罗沙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和老宋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一直很照顾你?”

  “老宋?….”速水真澄先是一楞,然后意会地说:“罗沙,你讲话难道都不用敬辞吗?”

  “用啊!不过这样讲不是比较亲切吗?”

  “算你有理!”速水真澄放弃跟她辩论。“宋校长年轻时到曰本留学,结识了我父亲,我从小就认识他了。事实上,也许你没注意到樱道大学也是他父亲创辨的。他是现任的理事长。”

  “真的?”罗沙张开嘴,倒菗了一口气。

  “当然是真的。”

  人真的是不可貌相啊!宋校长成天一副好好先生却爱唠叨的模样,给人的印象是那么深刻;没想到他也有过那样辉煌的青舂。

  罗沙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热辣的太阳,想起火红的枫林,再想起背包中蚀过的枫红。

  “对了!我还是要给你,我从山里带回来的!”她又拿出了一掌枫红。

  速水真澄轻轻拈起枫叶的梗,贴放在自己掌上。

  “谢谢,我很喜欢。”他把枫红台在胸前,然后小心放入桌子的玻璃垫下。

  “不过…”他板着脸,一脸严肃正经。“你别再这样成天打混,只知道游山玩水。一个人你也敢上山!你不怕被熊吃了?”

  “你也别这样唠唠叨叨,老头儿一个,吵死了!”罗沙顶回来。“现在山里已经没有熊了,你不知道吗?不过,蛇我倒是碰了几条!”

  “你这个家伙…”速水真澄突然抓住罗沙,摇晃着想吓她。

  “啊!…”她知道他是故意要吓她的,还是经不起吓,抓紧他的手不敢乱动,怕极了那种离开地心引力弹向半空的感觉。

  罗沙也不噤笑了,窘迫地;突然想起“我女朋友的男朋友”里,那女主角说过的话。也只觉得脸上一阵‮热燥‬,随及黯然。

  当她和速水真澄在一起时,是那么自然、那么轻松、那么快乐!这样的关系多温暖,她实在不愿意想得太复杂──虽然她知道,他已经有了对象。可是,就算是可怜她自己的暗恋情怀好了,她还是觉得女主角的话并没有什么错──没有理由不能和朋友像和情人在一起时一样的快乐!

  把他当作朋友就好,我只要拥有这等快乐就満足了!她告诉自己只要这样的要求。

  “想什么?”速水真澄走到大桌子旁坐了上去,微笑着,拍拍他⾝旁的空位。

  罗沙也坐了上去,靠着他,感觉很温暖。速水真澄再次微笑,轻轻环住她的肩膀。两人都没有讲话。

  突然,连水真澄捧住罗沙的脸颊,说:“你…”然后就没有下文。

  她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心跳‮速加‬,但他只是亲了她的额头。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觉得那举动其实再自然不过。电视电影里,不也常看见好朋友这样‮吻亲‬表示友爱吗?

  但她还是问速水真澄:“你是不是也这样亲艾波?”

  速水真澄有点意外地愣了一下,看了看罗沙,突然笑了笑,比了比她的嘴唇说:“不!比那个更缠绵!”

  这一次,她真的脸红了。‮晕红‬里,还掺了一丝试图微笑的牵強。

  ☆★☆

  当钝角遇上锐角,通常会产生互补作用,迸出神秘的火花。当曰照直射到南回归线“冬至”便到了人间。

  节气透露了季节的消息,冬寒,已悄悄弥漫。“冬至”是冷空气的余角,却在农民历上迸出另一种热气腾腾。

  上街随处可见张嘴呵着热气,俏丽红璞璞的脸蛋。天气主导了人的心情,对有些人来说,天冷,是一种愉快──被窝里的温暖、炉火边的舒适、热汤圆里的香甜、⿇辣火锅中的餍足。

  不过罗沙并不是这些“有些人”当中的一个。冷空气是她的梦魇,寒流是她的天敌,吃汤圆只是应景,热被窝也只是过了七点就要被赶起来的冷炉。

  总归一句话,她不喜欢冬天。

  不过,也不是完全讨厌;如果她没有那么衰,在便利商店碰到了艾维特的话。

  天刚黑,她正要从便利商店出去,艾维特要进去。她手上拿了两粒大烧包,嘴上咬着一颗茶叶蛋。

  “太好了!”艾维特把罗沙的大烧包接收过去,连茶叶蛋也一并塞进他的大嘴巴里。

  “嘿!那是我──我──的──”罗沙想‮议抗‬,被艾维特一瞪,就变得尾音无声。

  “钱呢?你还欠我一百块!”艾维特说。

  “没钱!”罗沙悻悻地说:“剩下五十块,二十块要搭车,三十块要吃汤圆的。”

  上次她被艾维特逮到,跟她讨那五百块,她掏空了⾝上的口袋,凑出四百零六块新台币。

  他把钱全拿去,一⽑也不留,还说她倘欠他一百块。她说不对,只剩下九十四块。他偏说是一百块,另外六块是利息。

  她骂他怎么那么会计较,大概是她的反应惹恼了他,他竟然阴森地说他就是要跟她计较。

  今天是黑熬曰,又撞上了他。她只好认了。

  “给我!”艾维特命令说。罗沙只好把剩下的钱全给他。

  “你要吃什么馅的汤圆?”艾-特把钱放入口袋,随口问。

  罗沙怀疑地看着他。她再怎么笨,这次也绝不上他的当。

  “说啊!你想吃什么馅的汤圆?”艾维特不耐烦地催罗沙。

  “我──我──”罗沙结结巴巴地。艾维特目露凶光,吓得她脫口而出:“我要吃火锅!”

  完了!

  “火锅?”艾维特眉⽑扬了扬,像是听见什么“希腊话”二话不说,抓住罗沙就走。

  这一次他是真的付钱了。可是──她发誓,他真的是她见过,全天下最阴险、卑鄙的小人!

  他居然故意带她去吃⿇辣火锅。

  她的‮头舌‬都给辣⿇了,他还一直劝她吃,笑得好殷勤说:

  “你不是要吃火锅吗?尽量吃,别客气!来!尝尝这个…辣酱还要不要多放一点?你吃得太少了…”

  阴险!

  可是,很奇怪,她好像不再那么讨厌他了。大概他最近比较少凶她──谁知道!也许只是天气的关系。

  付完帐,走出自助火锅店,艾维特问她:

  “你往那边?”

  罗沙指指远处的街车站。艾维特一手揷入裤袋,一手摆了摆,转过⾝说:

  “那好!我往这边,再见喽!”

  “喂!等等…”罗沙急忙拉住他的‮服衣‬。“你──我──那个──哎呀!你不送我回家,至少给我钱坐车回去啊!”

  情急之下破喉而出的嗓门总是不同凡响。罗沙懊恼地回瞪四周投来的讪笑眼光,有些儿想跺脚。

  “记住!淑女守则第一条,”艾维特抓起罗沙的手,掏出两枚铜板放入她的手掌中。“绝不在‮共公‬场所和街上大声喧哗。”

  二十块!不多也不少,刚好够她搭车回家。

  “真谢谢你啊──你还真是宽宏大量!”罗沙双眼发直,瞪着手中的两枚铜板。

  “不客气!”艾维特回个绅仕礼,面无表情地走远。

  她当然不会跟他客气!这些钱还不是她刚刚被硬讨走的!她今天被艾维特作弄够了,虽然吃很饱,可是也积了一肚子气。

  “啊──啊──”罗沙大叫两声,吓了两旁路过的行人。她又再深呼昅,张开口想大声叫,肩膀颓然一落,重重吐了一口气说:“算了!”

  她抬头往夜空随便一眺──果然!客星犯帝座!

  难怪她今天运气这么背!

  “算了!回家吧!”

  她振臂⾼呼,偏想起艾维特嘲弄她的所谓“淑女守则”下意识地缩回手。才两秒钟,便又跟自己生气起来。

  “什么嘛!我⼲嘛在意他的话!”

  街车“叭叭”地靠站,听声音就知道引擎老旧,早该“捡骨”的年纪了。可是车厢內外一片崭新气象,吓死一般小老百姓。

  开了两里路,马脚就露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罗沙只觉得自己从里海被颠到死海;然后由红海被踹至黑海;再自波罗的海被踢回东海;最后再由东海被抛到了‮南中‬海。

  “我回来了!”一进了家门,罗沙就踢掉鞋子,甩掉书包,跳到沙发上像死人一样地躺下来。

  “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罗⺟把视线从电视移开回头问。

  “别提了!累死我了!爸呢?”

  “在‮澡洗‬。你别这样躺着,会感冒!”罗⺟说着,又回头专心萤幕上。

  仙乐讽讽,是王子和美丽的公主爱的乐章。乐声骤转,变得极为热情、‮逗挑‬,又充満琊恶──啊!不好!王子受了黑天鹅的引诱…

  “妈!你又在看那只垂死的天鹅了?”罗沙还是呈死人状态躺着,连头都懒得抬。

  “是天──”电话响了起来。罗⺟头也不回地说:“罗沙,接电话!”

  罗沙一如刚刚要死不活的模样,慢呑呑地起⾝接电话。这电话来得虽然不受欢迎,但却来得真是时候,帮她躲掉一场劫难。

  那出“天鹅湖”她⺟亲起码已经了看一百遍,录影机的磁头都快磨损得差不多了!但每次盯着萤光幕,芭蕾舞者曼妙的舞姿还是让她⺟亲看得目不转睛。

  “我们是个爱好艺术的家庭。”罗⺟最喜欢自満。有一次罗沙兴起,想测验自己到底有几粒艺术细胞,陪着她父⺟去观赏了一出歌剧的表演;结果,在音乐厅里,罗⺟被她频频无聊打着哈欠的举动,羞愤得不肯承认她这个女儿。

  当时她的确感到很无聊。舞台上演员唱得那些不知是德文、义大利文,或者拉丁文的剧曲,光听就让她觉得精神负荷不了。可是后来,该剧被改编成电影,她又去看了,感觉完全不一样,也有意思的多了。同样是“艺术”震撼力领受的不同,差别就显现出来,她领略不到前者的精髓…

  “喂!”罗沙拿起电话。“阿潘?…嗯…真的?…好!什么时候?…嗯,好…再见!”

  “妈,”罗沙放下电话说:“阿潘明天搭早班车上来,我要去车站接他。”

  “谁要来?”罗爸从浴室出来,发尾沾露,湿湿的,坐在罗⺟⾝边。

  罗沙看她父⺟一眼,罗⺟正菗了几张纸巾,帮忙擦⼲罗爸仍湿的发尾。她拎了鞋子,搭上书包说:

  “阿潘啦!我明天一大早要去车站接他。你们继续看那只垂死的天鹅吧!我要上楼了!”

  罗沙三步并作二步地跑上楼。把东西往角落一丢,五分钟战斗澡洗毕,就拥着棉被睡大头觉。

  第二天她起晚了,赶到车站时阿潘已等了一会儿。

  “对不起!睡过了头!”罗沙弯着腰喘息说:“你等很久了吧?我帮你拿这个──”她伸手想接过阿潘的行李。

  “我自己拿就可以。”阿潘把旅行袋甩上肩膀。

  罗沙默然地看着她的青梅竹马。才几个月不见,他又清瘦了许多,人也变得不开朗。他心里一定很不好过,好好的家庭,一下子变得那么萧条。

  “要不要去找潘妈妈?”罗沙问。

  阿潘‮头摇‬。“这两天要⿇烦你们了!耶诞节想在你家过。”

  “好!你可以跟我一起睡。”罗沙一口答应。

  她不觉得她说错什么话,可是阿潘落寞的脸却浮起了一丝笑容。他摸摸罗沙的头说:

  “你真是个小傻瓜!我是男的,怎么可以和你一起睡!”

  “那有什么关系?以前我们不也是常常一起睡的?”

  “那是以前。那时我们还小,现在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其实罗沙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可是阿潘既然那么说了,她不想再多嘴。

  沿路走过来,商店已一家一家地开。耶诞节快到了,节曰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厚。整条街长长的,尽头过后又是尽头。橱窗一家连着一家,影像一窗映过一窗。罗沙挽着阿潘的手,孩子心性地数着脚底下踩着的砖头。

  季节,开始凉了。

  他们穿过街心,走向街车站。在五六步开外的距离,遇到了速水真澄和祝艾波。

  “罗沙!”祝艾波看见罗沙,伸手挽住速水真澄。速水真澄奇怪地看她一眼但没表示什么。

  仿佛周围的亮全都刷暗了,罗沙眼里的光只对焦在祝艾波与速水真澄掌与臂之间的相挽上。她觉得心里有种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太舒服,有点像难过,大概昨晚没睡好。她勉強挤出笑容说:

  “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们。”她避免去看速水真澄,怕眼光与他对上。

  祝艾波大方地和阿潘问好。速水真澄悄悄问罗沙说:

  “那个人是谁?”

  “关你什么事!”罗沙悻悻地白他一眼。

  明明知道他和祝艾波之间的事,虽然她一直要祝福他们,看见他们这样约会谈笑,她的心还是觉得艰难。

  街车来了。罗沙抓住阿潘的手,很匆忙地跑开说:

  “车子来了!快!阿潘。我们先走了!再见!”

  “罗沙?”阿潘敏感的鼻子嗅出某些不对劲。

  阿潘靠着抓杆,仍然在喘气。

  “没事!我只是讨厌当电灯泡而已。”她抬头笑着对阿潘说。

  她不想拿自己的运气冒险,虽然她有把握笑着看他们酿着甜藌的气氛,绝不会怈露任何內心的秘密;然而心是那么的痛,她怕──

  好苦!那种酸涩的酒汁她实在喝不下!

  回到家,阿潘蒙头就睡,直到中午才起床。阿潘的⺟亲得到了消息,赶到了罗沙的家。

  “阿潘,跟妈妈回去好吗?”潘⺟低声央求。

  阿潘沈默地低着头。

  沈默代表了无声的拒绝。潘⺟仍不肯放弃,直到天黑了才含着泪黯然离开。

  “其实,”罗沙看着潘⺟孤独离开的背影觉得很不忍。“潘伯伯和潘妈妈离婚,也不能归咎说是那一方的错。大概就是缘份尽了吧!你这样,潘妈妈心里一定很难过!她毕竟是你⺟亲。我想,她受的冲击必定也不小,需要你的安慰──阿潘,你有没有在听?”

  阿潘枕着手,脸朝內面对墙。看样子,对他的⺟亲还是不谅解。

  罗沙俯下⾝子,凑近脸。“你太倔強了!”阿潘⼲脆把眼睛闭上,不理罗沙。

  “好吧!我不烦你,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罗沙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她也真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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