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美人
谁有工夫关心什么夏世杰李世杰还是王世杰的,红尘家一口气考出十八只女学的生学。
今年京城女学招生招了六十九人,历年比较,算是比较多,可十八只出自一家,还是颇为引人注目。
尤其是小严啊,罗娘啊她们,乍一看真不像那等才女,⾝上虽已经没了风尘味,可多年艰难生活在她们⾝上留下的痕迹,却不容易抹除。
好多去参加试考的女生学们,一见她们就自动自发从心里疏远,实在是气场太不同。
罗娘往那一站,人长得虽然不丑,可她不是娇姐小,在家从来不使唤婢女,她也没婢女,洗⾐做饭都是自己来,手背上的⽪肤,到后来被红尘盯着仔细保养过,可还是无可避免地留下一些创痕,手心里,手指头上,都有老茧,与别的姑娘那纤纤⽟指没法比,⾝材不算⾼大,可这两年来每⽇锻炼,让她的⾝体变得很健康,⽪肤偏黑一点儿,肌⾁结实。
京城的女孩子还是流行文弱纤细之美,人们偏爱的也是那等有如弱柳扶风的姿态。
再说⾐服,虽然是考核,但她们还是照常穿令自己最舒适的⾐服,不要绸缎,全是棉布。
那些女生学乍一看她们这一行人,都不觉暗自揣度,猜测这是哪来的,也不免腹诽几句——京城女学什么时候考核标准这般低下?
这还是因为本场考核,来的并非那些豪门大户家的千金。最多家里有些银钱的中等人家而已,都谨小慎微,并不习惯与人起冲突,要不然两边非要没参加试考之间就闹起来不可!
罗娘她们心中也有些不安,只是一参加试考,就自动进⼊状态了。
这两年来,她们几乎是一月考一回,考到现在,别管考什么,从不怯场。
就是不怯这两个字。第一时间就昅引住那些考官的眼光。
考生们可能不知道。但⾝为考官,坐在⾼台上,见多识广,见得闺秀们数不胜数。一眼扫过去。一个考生值不值得关注。就能看个**不离十。
罗娘她们穿着一样的⾐服,有着颇为相似的气质,大大方方进⼊考场。连邹先生都笑:“这回咱们生源还行啊。”
女学的考核,从来都是前两轮是重点,考中的生学差不多都能定下。最后一轮的考生,大部分时候只是陪跑,连书院里的先生们,私底下都不大重视。
但平民女子的基数够大,偶尔还是能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冒出头的。
就像被夏家捞到手的方知,还不是七岁那边送她姐姐参加女学的考核,结果姐姐没考上,她到无意间引起夏家大长老的趣兴,被忽悠进了夏家。
现在人家方知亲手打造的皓月剑,被陛下相中,选⼊宮中成为天子佩剑,她也一举成名天下知,还没有正式开始打造灵兵,已经不知多少人想预定方知姐小的作品了。
方知也是知恩图报,对夏家那是忠心耿耿,不知多少人开了多⾼的价码,想把她笼络回去她都不肯,这等情坚定的好女子,可比一般权贵家的姐小強得多。
邹先生只闲话了几句,没太在意,这一场是策论,主要还是看文章。不过,收了卷子之后,那一帮考官到不自觉认真关注了下。
结果一看,就看得面面相觑!
“什么?二十份上等的卷子?”
邹先生同样瞠目结⾆。
其他人都愣住,要是让别的书院知道,还不知要怎么嘲笑他们…出一份考题,愣是在一轮考核里弄出二十份上等的答卷,这不是怈题了,那就是题目太简单不像样。
“上两轮考核都很正常!”
第一轮上等的卷子是十一份,中上的有十八份,第二轮也差不太多。
这两回的考生来源都是京城显贵人家的千金,考得好很正常。
邹先生皱眉:“用的是正常考卷吗?”
一个年轻的考官看了看手里记录册子,低声道:“因为上面两轮合格的考生招到四十九个,人数不少,我们第三轮试卷用的最难的。”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前两轮合格的人数少,第三轮就放放⽔,用简单些的卷子,如果前两轮人数⾜够,第三轮就用正常的,或者偏难的。
京城女学享誉天下,招生肯定不能滥竽充数,但若是生学太少也⿇烦,生学数目不够,有些和别的书院一块儿组织的活动就没办法参加,也是⿇烦,所以免不了有矬子里面拔将军的时候,第三轮考核放放⽔,招收几个平民女子,还能提升女学名望。
可一口气这么多上等卷子…
邹先生按了按眉心:“再复核一遍。”
一群考官又去复核,连邹先生也出马,但这二十份卷子,你就是劲使挑刺,除非重新定标准,把其他两场的优秀的上等卷子都打回中上等去,否则,这些答案就是非常完美,文章就是十分出众,想不承认都不能。
邹先生只能苦笑一声:“罢了,登记吧。”
考官们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好看就随意胡判定考生的成绩,只是一旦登记在册,旁的书院也要看的,事实上,很多书院都会关注别家书院考生的成绩。
二十份上等试卷一出,还不知那帮家伙怎么想!
之后没过几⽇,邹先生她们都⿇木了,早不在乎旁人的想法,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今年自家女学必然要与众不同一回,不管怎么样,其实这结果还不坏。
十几个或者特别,或许和别的大家闺秀有所不同,却是资质绝对不差的女子⼊学,怎能说是坏事!
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可不只是那帮男人们才能有的愿望!
红贴贴出去,家里但凡参加考核的都得了好结果,红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酒菜。
罗娘她们出来吃饭时,面上到没太多喜悦,可双目都隐隐发红,还有几个女孩子忍不住失声痛哭。
红尘没说话,任由她们哭一场。
其实考核不难的,虽然才学习了短短三年而已,甚至她们也只享受了一年地狱般的训练,但应付这样的考核。应付旁人学了十几年都不一定能考好的一场试考。她们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困难,似乎以前神秘莫测的书院生活,忽然就变得触手可及。
可罗娘隐蔵在心底的自卑,甚至连走在光下。也忍不住向影里躲避的自觉。一次又一次冒出来。
小严一回想过往。就夜一夜睡不着。
在杞县时,罗娘她们也不是没人倾慕,甚至有书院里前途无量。才气十⾜的青年学子,给小严送情诗,琴唱曲,表达爱慕之情,情感殷切而实真。
也有小小少年,正正经经地跟家里人商量过,排除万难,请人做媒,真心实意地想把没家世,连来历都不很清楚的女孩子娶回家,那是下了大决心的。
有一次,小严甚至动了心。
杞县一个耕读传家的秀才郞,才十八岁,温柔体贴,又很尊重人,尤其是尊重女人,他写的绵悱恻的情书里面,甚至承诺一生只娶她一个女人,就算将来小严不能给他生下孩子,他也宁愿从弟弟那儿过继一个回来,也绝不纳妾。
连红尘听了都惊讶无比。
她可没见过哪个男人不纳妾的,就是书香门第,不要正经的妾,也少不了几个通房丫头,讲究点儿的人家,女方还要送一个试婚的丫鬟过去,但看这小秀才的意思,那是真心实意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活了。
别说小严动心,红尘这心都有点儿波动,⽟珏空间里好些喜听八卦的都笑眯眯叫嚣,要是这门亲事成了,那小秀才真能做到他保证的一切,他们就凑一凑,给小严送一笔丰厚的嫁妆。
可惜,小严还是没拿到。
红尘都觉得十分之可惜,只是她自己是吃过婚姻苦头的,自然不会勉強自家姐妹去嫁人,哪怕那个人选真的看起来很不错。
小严也是今⽇考上了女学,从今⽇起就再不是籍的女子,才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我不嫁人,不去祸害人家,像我这样的,谁知道还生不生得出孩子,怎么能指望一个好人!”
罗娘搂住她,也嚎啕大哭。
红尘喝了点儿酒,大笑道:“哭什么,今天可是大喜的⽇子,不嫁人也无妨,将来咱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你们老了也彼此照顾,想要孩子的,咱们收养几个,好好教调一番,不比自己的亲生儿子差太多。”
话音未落,罗娘就吓⽩了脸,一扭头怒道:“别说了,谁也不许在姐小面前胡说八道。”
她们不成亲不嫁人,那就不嫁了,反正也很难指望有哪个男人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可红尘姐小…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姐小平安喜乐,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姐小早遇良人!”
罗娘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
红尘姐小这么好,马上就是郡主了,怎么可能落到她们这样的地步,一定会永远一个好姻缘。
“…”红尘叹气。
好吧,就像⽟珏空间里某位大能说的,女子立独,任重而道远。
她都不太明⽩女子要怎么立独,只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想法,也难怪罗娘她们听她说一句玩笑话,就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了坏榜样,竟让自家姐小离经叛道。
今天这么重要的⽇子,薛柏桥,金青几个都没来。
没办法,翰林学士邹楠的亲爹,邹老太爷今⽇寿诞,邹老太爷本⾝到不怎么要紧,可邹楠却是门生故旧无数,他还是今年的主考官,新科士子们多在京城,总不能试考刚刚结束,就把主考官忘在脑后去,自然要前往贺寿。
薛柏桥,薛小侯爷的⾝份尊贵。按理到不必去,可他爱热闹,金青也去,⼲脆就直接以一个考生的⾝份,拎着一坛桂花酿,溜溜达达去赴宴了。
金青拿了两个寿桃,还有四⾊点心,红尘又给他塞了一块儿砚台。
邹老太爷也是个会玩的主儿,爱些稀奇东西,这块儿砚台是用一块儿奇石自然生成。底下还有一个寿字。颇为有趣,还一点儿都不显得昂贵,很合适。
男人们不在也好,红尘觉得。要是金青和薛柏桥都在。罗娘她们恐怕还很难如此放纵一回。
心里老憋着口气可不是好事。
红尘自己写话本。就没少写某某被憋屈死,气死的情节,要是自家姐妹们也抑郁成疾几个。那就成了笑话。
哐当!
这边饭还没吃完,大门洞开,金青气呼呼地冲进来,坐下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罗娘的酒意一下子醒了。
其他人也抬头看他。
就见薛柏桥也溜达进门,脸上的表情同样很古怪。
红尘一扬眉:“怎么了?”
今天他们俩去参加寿宴时,金青的心情还不错,至于薛柏桥,那简直兴致。
他想看看夏世杰会不会拿出自己那幅‘蔵画’,好好露露脸。
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金青灌了杯酒:“他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觊觎阿尘姐…阿尘!”
罗娘和小严她们同时扭头,目不转睛地瞪着金青。
一开始,邹家的寿宴还是很普通的。
邹家不算豪富,是出了名的清流,寿宴自然办的简单,去赴宴的多是文人墨客,大家谈诗论词,偶尔还有点儿放浪形骸,肆意快活的很。
薛柏桥想看的场面也看到了。
当时,花园中曲⽔流觞,文人墨客齐聚一堂,精神抖擞的老寿星坐在寿山石旁边的椅子上,笑眯眯看着这些人争相献宝。
轮到夏世杰,他就拿出一个古⾊古香的画筒,笑道:“晚辈觉得自己这回捡了个漏,不过,到底有多么大,还是要请诸位品评一二。”
众人登时就来了兴致,大家虽说不是所有人都爱玩古董,可人们对捡漏肯定是感趣兴的很。
夏世杰⾝为夏家的大公子,如此郑重其事,捧上来一幅画,还神神秘秘,谁能不好奇?
画筒被打开。
画卷取出,平铺在桌面上。
众人:“…”有个小年轻纳闷地摸了摸头:“我看风格像大李的《嬉舂图》,但落款又是陈常德先生的款识,这…”
这是哪来的四不像!
奈何送画的是夏家的长公子,他只能把腹诽呑下去。
另外一个过了中年的读书人凑过去闻了闻,哭笑不得:“墨迹犹新,这幅画应该超不过一个月吧,夏公子您送的就是这个?”
夏世杰莞尔一笑:“看画的确是新作,也是伪作,不过,各位不妨仔细些?不如请寿星公过来瞧瞧?”
邹老爷子早在一边看了,眨了眨眼,目中就闪过一抹尴尬,咳嗽了声:“嗯,是好东西,多谢夏公子,来人,快收起来,放我库房。”
他这么一说,年轻人不好反驳,可屋里还有一帮老家伙都不乐意,佯怒道:“怎么回事儿,别吊人胃口!”
“就是,虽然是你老邹的寿辰,可上次我过寿的时候,你丫的直接把我得的一册古籍揣走了,怎么这回…”
老人家喝了酒,越发来了兴致,结果凑过来一瞧,登时愣了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好吧,好吧,收了吧。”
其他人都愣了愣。
连夏世杰也愕然——难道邹先生怀疑里面蔵的另外一幅画,乃是极品,秘不示人,但…但他们这种⾝份,还有什么画有这等价值?
两老人都如此,剩下的那几个更是不依不饶。
邹老爷子无法,扭头冲夏世杰道:“夏公子,你应该也看得出,这画內蔵玄机,不过,您真要我揭示出给大家瞧瞧?”
夏世杰笑道:“说实话,意外得了此画,夏某也未曾见识过真容,确实很好奇。”
这就是愿意看看。
邹老爷子点点头,让人取来⽔。轻轻洒在画上,他的手保养的很好,虽然年老,手却比女子还显得纤细,手指按在画上一角,也没看他用力,稍微捻,竟一下子就把画给撕开了。
“啊!”
后面的年轻学子们都站起⾝向前凑,満脸惊讶,心中赞叹。
“哎呀。这是有人用一幅假画隐蔵了真画不成?里面蔵的是什么宝贝!”
“呃。”
邹老爷子想挡一下。但哪里又挡得住,夏世杰第一个看到,一下子愣住。
只见那幅被蔵起来的画,画工到还不错。可惜只画了一只大大的北瓜。
哪怕北瓜画的再好。它也只是个北瓜。
下面还写了一行字——请尔吃瓜。不谢。
夏世杰的脸顿时红透,连耳朵都发烫,这时候他要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还是自作聪明地被人耍了,那他才该一头撞死了事。
邹老爷子咳嗽了声,笑道:“别介意,其实好玩的,你能看得出它装裱的隐秘,也算很不错了,就当是乐呵乐呵,别往心里去。”
其实这个局,哄骗的就是夏世杰这样,不算完全的外行,也不是內行的人,內行一眼就看得出这耝糙的装裱,里面肯定蔵不住好东西,至于完全的外行,本就看不出人家想表达的隐秘,且外行多有自知之明,不会买东西,自然也就很难上当受骗。
院子里静了静,随即哄然大笑。
好多人都戏谑地瞧着夏家大公子。
“别生气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别说教训嘛,让咱们老寿星乐一乐,公子这寿礼就不算坏。”
薛柏桥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也有人过去安慰,不过这时候安慰话更刺人。
夏世杰气得一甩酒杯,一杯酒正好落在桌子上。
酒渍氤氲开来。
“咦?”
众人一低头,都停下说笑,只见那幅冬瓜沾了酒,就慢慢变了,冬瓜隐去,换成了一个一⾝墨⾊法⾐,很随意地站在旷野,表情淡漠的女子。
一时间,好多人屏住呼昅。
这女子…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复恃倾城姿。
一众文人眼中,忽然觉得月⾊更温柔,园中花香更人。
以没人下酒,普通的宴席也吃出龙肝凤胆的滋味。
“呼!”
“质傲清霜⾊,香含秋露华。吾当之,吾当之,非卿不娶!”
良久,忽然有个年轻书生蹦起来,一巴掌抢过那幅画,陶醉地把头凑过去,就要吻亲画中美人的樱。
金青本来都想告辞走了,不打算搀和闹剧,结果一眼看见那酒后之画,脸⾊登时大变,一巴掌菗过去,就把半醉半酣中耍酒疯的疯书生扇开。
夏世杰皱眉看着,脸⾊沉,金青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画,抿着冲邹老爷子道:“老爷子恕罪。”
说完,把画卷好装走。
薛柏桥伸手捂住额头,哭笑不得——这小子!
这次的榜眼于逸,还有传胪乔灵均都在,皱起眉,瞪了那个还耍酒疯,一脸醉表情的书生一眼。
这人复姓欧,单名一浩字,也是二甲进士,文才到是有些,可他前头一共死了三个子,明晃晃的克,还敢垂涎人家红尘姐小?哪怕醉了也不行!
…
现在那幅美人图,就好好搁在桌子上。
“阿尘,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太年轻?”薛柏桥见金青气哼哼,扭头翻了个⽩眼“还是状元郞呢,你那么火冒三丈,谁还不知画中美人与你有关,你那会儿只当不想那书生失礼,控制住他便罢了,回头我自然想法子把画拿回来,不会再让更多人去看。”
其实美人的画像,流落在外也不算大事,只是比较保守的人家,总觉得不大好。
金青不希望自家亲人的画像让别人拿去随意观赏,那是人之常情,只是处理的手段,比他还不如。
薛柏桥连连头摇。
红尘到不认为自己的画像见不得人,只是,她有些奇怪:“怎么会有我的画?”
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她在颍川时。
她疑惑了一会儿,收拾了画走,也就没再多想,在颍川有那么多人看到她,偶尔有个书生随手画下来也未可知,这书生精于工笔,画的到还好。
两个大男人都稍稍有些酒意,红尘⼲脆把他们打发走,又哄了罗娘一行人去洗漱,早早回去休息。
本来这只是件闲杂事,一幅画罢了,在文人圈子里流传个三天五天,没有搭理自然就有新的八卦替代了去,却是谁也没想到,那⽇那个耍酒疯的书生,竟然来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