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风冽冽,刺骨的寒风让过往行人不由得缩起脖子,拉紧⾝上的薄袄,兼或呵气暖手,但求能多汲取一点暖气。
只是天候实在太过寒冷,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子,却始终暖不起来。
就像是这个贫困的渔村一样,不管居民再怎么努力出海打渔,渔获量总是勉強仅够温,如果遇到像今天这种刮大风的⽇子,甚至连出海都有困难。
虽说渔获量不佳,但倘若能在村庄四周栽种一些蔬菜果实,以度过无法出海捕鱼的⽇子,那么⽇子应该还过得下去。
偏偏,这小小的愿望也难以达成。
这里一年四季都被強烈的海风吹拂,地面几乎全成了沙地,除了一些贴着沿海峭壁而生的苔⾐还可以勉強生长外,放眼所及净是一片荒凉。
而这村子也就在这一⽇复一⽇的绝望深渊中挣扎求生。
“不要…不要抓我…”
小女孩凄惨的尖叫声由道路的另一头传来,而且声音越传越远,显然小女孩与抓着她的人正一步步往村外离去。
闻声,人们只是摇头摇,却没有人放下手中的渔网,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儿着实太过穷困,多得是因为养不起孩子,被迫将孩子转卖给牙婆的⽗⺟。所以何必探问?问了又不能改变那些孩子们的命运,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良心也比较不会这么苛责自己。
在这种环境长大,小女孩自然也知晓自己的命运,可即使明知不会有其他人救自己,她依然奋力惨叫着、挣扎着,希望有一个人愿意为她站出来。
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
只要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全部人舍弃就够了…
“爹、娘,我以后会乖乖听话的…不要、不要让他们带我走!”小女孩哭得声嘶力竭,好不凄惨。
虽然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却依然看得出小女孩眉目清秀。即使在这破渔村里总是吃不、穿不暖,让小女孩看起来又瘦又小,但以牙婆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只要将小女孩仔细喂养一番,肯定能够迅速脫胎换骨。
小女孩虽然饿得削瘦,整张脸就只剩一双眼睛大得吓人,可那明亮灿丽的乌溜大眼,却全然不同于这个穷渔村多数黯淡无光的眼眸…有一双漂亮眼睛的人,天生就是容易昅引人的。
小女孩乍看之下毫不显眼,可仅消瞧上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了。年纪轻轻就生得如此,让人无法想像她长大之后,会是如何倾国倾城的绝丽。
牙婆越瞧这丫头越是満意。
“别哭、别哭,现在跟婆婆走,以后就可以吃好的、穿好的,再也不用挨饿受冻,每天还有漂亮的⾐服穿,比在这穷乡破壤不知強上多少倍。”
牙婆难得毫不厌烦地笑呵呵哄着,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人口贩卖生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等货⾊呐。
她准备好好照料这个小丫头,把人养得更漂亮一点。虽然接下来路途遥远,但只要顺利把人带到京城,肯定能卖到好价钱。
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多捞个几倍!牙婆在心底打着如意算盘。毕竟这种天生丽质的小孩,可不是随便找得到的呀。
“…我不要。”怯生生地,小女孩拒绝。
虽然牙婆勾勒出来的未来美景动人,但是她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断告诉自己…一旦离开村子,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能吃好穿好,还有好玩的,你真的不想来吗?”牙婆还是耐心哄着,这么上等的货⾊可不能随便弄伤。
“我不要…姐姐也是这样子离开,然后、然后就没再回来了…”小女孩抖着,执意拒绝。
相同的例子近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会乖乖上当?
牙婆的耐终究告罄,只见她眼⾊一使,左右两个护卫马上架起小女孩。
小女孩惨叫,短短的腿双不住踢着,她想挣脫,但大汉的手臂健壮有力,一个小孩的挣扎本不被看在眼里,反倒让她的行动显得可笑。
眼见牙婆停在村外的马车越来越近,小女孩悲伤的泪⽔流得更急,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救她吗?
她果然是被舍弃的、不被需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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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村子里,一个清亮的声响划破了众人的恐惧,仿佛是光⼊黑暗之地,即将引领众人走向光明前程。
“泽哥哥!”
小女孩破涕为笑,她并不是被舍弃的,还是有人会关心她的去留。
在认知这一点的同时,快的笑容咧得更大,泪⽔也因动之情而奔流不止,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因为伤心,而是太过快乐。
“不要带她走!”
被称为泽哥哥的男孩再次喊道。他的眼神清亮、毫无惧⾊,即使明知自己没有胜算,仍是一脸傲然地站在两名大汉面前,完全不怕自己会受伤。
“小表,你搞清楚状况,是她的⽗⺟求我把她带走,我可是付了钱的。现在这小丫头已经是我的人,为什么不能带她走?”牙婆嗤笑,她每年总会来这村子一、两回,难道这小表还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她不愿意跟你走,你这样掳人跟強盗有何不同?!”
“掳人?谁说我是无故掳人的?就算你想告到官老爷那里,也不会有人理你这种小表的。”牙婆以鼻子哼了声,一个小庇孩儿能做什么?“如果不服气的话,大可付钱把她买回去啊。”
牙婆不怀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一⾝旧⾐的男孩,就如同这村子所有人一样,男孩⾝上的⾐服虽然洗得还算⼲净,却怎么都掩饰不了曾经补了又补的破旧。
她咧,坏心眼地开价…
“只要你付得起十两银子,我就大发慈悲一次,放她回家。好好把握,这种事情我可是很难得答应的喔。”
男孩瞠目结⾆。
“坐地起价”大概就是这样吧,方才牙婆明明只花了五两买人,现在居然敢跟他开价十两银子?!
不过,即使牙婆愿意收他五两也没用,因为他现在⾝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又怎么会有十两帮小女孩赎⾝呢?
看清男孩的面有难⾊,牙婆马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毕竟还是个孩子呐,一下子就被将得死死的。
“看样子你是付不出钱了,既然如此,就认命一点,别再挡路了。”她挥了挥手,像是在赶小虫般,试着将男孩挥离。
但男孩怎么肯?!
虽然牙婆领着两名护卫硬生生将小女孩架走,但男孩马上毫不犹豫地扑上前,用力抱住其中一名护卫,希望藉此让他停下脚步。
“小表,你不要来碍事。”护卫甲喝道。虽然小孩子的力气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但⾝上多吊了个人,总是让人厌烦。
“我不放手,除非你们放过她。”男孩异常坚持。
从他出生以来,村子就一直很穷困,尤其是近几年,陆陆续续已有几个孩子被卖到外地,虽然被卖的原因不尽相同,但有一件事却是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到村子!
一想到他最喜的小女孩也将消失不见,男孩无法不动。
“哎呀呀,给你脸却不要脸,小表,你是想找死吗?”牙婆摇头摇,怎么不管走到哪儿,都有这种傻子?
明明没办法拯救任何人,却还是死心眼地不肯放弃。真是傻啊!
“丫头,这小表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非要救你不可?”牙婆笑得不怀好意,转头向小女孩问道:“该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年纪小小对男人就这么有一套,看样子你一定可以帮我挣得一大笔钱。”
牙婆打定主意,非将这丫头卖⼊院不可,容貌不坏,又天生对男人有一套,肯定会大受老鸨的。
“你这老太婆少胡说八道,快把她放下来,你们马上滚出这个村子!”男孩大吼着,绯红的双颊看不出是因为动,抑或者是被说中心事。但无论如何,不希望小女孩离开的意念依然強烈。
老太婆?牙婆挑眉,她被人怎么谩骂都无妨,但⾝为女人,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说一声“老”
只见牙婆一弹指,其中护卫甲便毫不留情地,将原本死攀在自个儿⾝上的男孩推下地,让他吃了一嘴沙。
“给这个臭小表一点教训,让他知道没两下子就不要随便出来帮人強出头,因为他还不够格呢。”牙婆恶毒一笑,完全不管眼前的男孩尚不満十岁,与他计较只是更显得自己心狭窄。
护卫甲领命,一边扳弄手指,将指节庒得嘎嘎作响,碗公大的拳头威示似的在男孩面前挥舞,毫不在乎自己以大欺小的行径。
男孩瞪大眼,全然不怕眼前的要胁,仿佛也不在乎若被护卫甲的拳头击中,自己肯定会当场被击飞出去。
虽然男孩的行径勇敢,但看在小女孩的眼中却是骇人至极。她尖叫着,不希望男孩因为她而受伤。
“泽哥哥,你快逃!不要管我!”小女孩用力挣扎、大叫着,希望自己的呼喊能够让男孩不要再做傻事。
“怎么可以这样?!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的。”男孩抬头,即使会被打个半死,他也不愿意两人就此分离。
“很有志气嘛,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哭爹叫娘为止。”说完,牙婆领着另一名护卫率先离开。
牙婆懒得再跟这两个小表搅和下去,今天她还得再去隔壁村接两个小孩,再耽搁下去,天都快黑了。
而且今天这是什么鬼天气啊,不但风势強劲,仿佛随时会把人吹落海,从刚刚开始天⾊就越来越黑,明明还不到未时,太却像快下山似的。
还是快快离开这儿吧,眼前就是陡峭的海崖,如果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可是绝对会死人的!她最讨厌这种处处是危机的地方。
护卫乙将小女孩如同一袋米粮扛在肩上,突然被甩上肩的小女孩尖叫不已,男孩见状,马上绕上前要再挡住他们,但牙婆怎么可能再让他⼲扰下去?
她一扬手,护卫甲马上狠狠挥出拳头,将试图挡路的男孩击倒在地。
小女孩再次尖叫,因为男孩居然不顾自己嘴角涌出的鲜⾎,再次起⾝冲向护卫甲,似乎想把对方撞倒。
但护卫甲可是个大男人,与长期营养不良的男孩相较简直壮得像座山似的,哪里是男孩可以轻易撞倒的?
只见到护卫甲伸长手臂,五指轻松扣住男孩的脑门,不费丝毫力气就将男孩挡得远远的。
男孩气恼地想要甩开这个钳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移动,就是无法撼动护卫甲半分。
“小表,我劝你不要浪费力气了,就算你救得了她一次,但下次又能怎么办?那女孩的家里就是穷,穷到非得卖掉女儿不可,即使你今天救了她,难道接下来你能帮他们养女儿吗?”
虽然护卫甲的话说得实在,但听在男孩耳里却是刺耳得不得了。
“因为穷,所以我就应该要见死不救吗?!”
他已经失去了许多同伴,如果现在连她都离开的话,只留下他一人还有什么意义?只因为他们穷,所以就必须忍受与喜的人分离吗?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如此不公平?!
有时他会跟着爹爹进省城买卖商品,像他们这种穷渔村来的人,个个穿着一⾝破旧,与城里的人一看就有极大落差。
有时城里的老爷、夫人与他们擦⾝而过时,还会故意拿帕子遮掩口鼻,仿佛他们⾝上有种怪味,或是生了什么怪病似的。
他不能理解,明明同样生而为人,为什么命运会差这么多?有人穷得必须卖掉子女,但有人就偏偏富得流油。
“这只能说是你们的命不好,怨不得人。如果不服气的话,就努力钱赚把那个女孩买回来,只不过…”护卫甲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恶质的笑容。“这丫头肯定要卖⼊院的,到时被男人玩烂了,就算你赚了钱也不会想买回她吧?”
男孩年纪还太小,无法完全了解护卫甲笑容中的恶意,但直觉让他知道,护卫甲现在所说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一股怒火由口窜起,男孩伸出利爪,未曾仔细修剪过的指甲利得像是野兽的爪牙,轻易地抓破护卫甲手腕上的⽪⾁,让护卫甲疼得哇哇叫,一不小心就放开了男孩。
一脫⾝,男孩便马上冲向牙婆,希望能趁机抢回小女孩,但被抓伤的护卫甲怎么可能让他如愿?男孩才刚跑了两步就被人硬生生往后扯了回去。
毫不留情地,男孩再次被抛掷下地,刻意被加重的力道,让満地的沙子、碎石马上磨破男孩的手臂及脸庞,留下一道道⾎痕。
护卫甲冷凝着脸,如同一尊门神站立在男孩面前。
“小表,我是同情你才好意劝你的,既然你不领情,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护卫甲抬脚就是一阵狠踹,男孩被踹得毫无反击之力,就算是想要站起⾝也完全无能为力。
“不要打他!求求你们放他走!”小女孩哭得泪流満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看来好不凄惨,原本还算⽩净的脸顿时成了小花脸。
“不准哭!哭丑了害我卖不到好价钱怎么办?!”
牙婆抬手拧了小女孩的嫰腿大一把,她可聪明了,绝对不会伤害小女孩的脸,以免原本的好价钱会被打坏。
没料到会突然被人拧一把,小女孩立时爆出一声惨叫,再配上她満脸的涕泪纵横,看起来更加可怜了,而此时此景看在男孩眼中,自然是満満的不舍。
“不要欺负她!”
一看到小女孩因为被捏疼而又滚落的泪⽔,男孩也不知是从哪来突然生出的神力,居然一把推开护卫甲的脚,再趁着他一时重心不稳,迅速从地上爬起,冲向牙婆…
牙婆被他突来的行动吓了一跳,一个不小心险些被推落崖,看着底下海浪拍击的凶恶模样,牙婆不由得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庆幸,但当最初的庆幸过去之后,愤怒马上充満臆。这个小子找死!
另一方面,男孩想要从护卫乙手中抢回小女孩,无奈自己人矮力轻,任凭他怎么努力,护卫乙硬是文风不动,显然把他的攻击当成蚊子咬。
“把这个小子打下海!今天不让他死我们就不离开!”牙婆气呼呼地吼道,护卫甲听命马上冲上前,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敢让他出糗的男孩。
面对护卫甲凶猛的攻击,男孩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一拳一拳地被殴打、吐⾎,当飞散的⾎不断噴溅而出,小女孩吓得惊慌失措,深怕男孩会因为她而被活活打死。
“不要打了!泽哥哥,你快逃,不要管我了!”小女孩花容失⾊,平常泽哥哥总是对她百般疼爱,现在又为了她而挨揍…
已经够了!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关心她、在乎她会去哪里,这样就够了,她已经很満⾜了。
“反正我已经被卖掉了、已经没有关系了…求求你不要死掉。”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关心她的人,就连爹娘都不管她的时候,泽哥哥却为了她被人毒打。
是她不好,她不该任的希望有人出面救她,结果却是害泽哥哥快被人打死,她怎么能害他被活活打死呢?
如果连他都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人关心自己了吧。
“丫头,你现在这么说也来不及了,这小表今天是非死不可!”牙婆气得咬牙切齿,如果今天不杀儆猴,以后老是有人来闹事怎么办?
所以说,一定要给这个破渔村的人一点警告,让他们知道,既然把孩子卖了,就别以为不掏银子、哭个两声能让她放人回家,否则她这生意还做不做?!
她是出来做生意,可不是来做善事的啊。
“不要!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泽哥哥吧,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不会再哭、再闹了,求你放他走吧…”小女孩哭喊着。
但她的哀求已经太慢了,只见护卫甲一记铁拳挥出,男孩顿时被击飞出去,男孩的⾝后就是那片阒暗深沉的海洋…
“不要…”
小女孩尖叫着,正巧与男孩的视线对上,男孩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泽哥哥…”
小女孩叫得更加凄厉,她挣扎着想要冲上前、想去救她的泽哥哥,但她本没那个能耐,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被击飞出去,然后落下。
“泽哥哥…”
护卫甲似乎也被自己的行动吓了一跳,他本来是想把这小表打得半死不活,让他不能再阻止他们的行动,哪知一时力道失控,竟把人打飞出去。
他站在崖边往下瞧,就只看到海浪被拍得⾼⾼地,⽩花花的浪花更成了最大的阻碍,哪里还看得到男孩的⾝影?
护卫甲瞧了一会儿,想看看有没有东西浮上⽔面,但现下天⾊昏暗,海上的风浪又大,他还得小心翼翼,才能不被強烈的海风给刮下海,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海上有什么东西,他也本看不到。
“不行,什么也看不到,那小表死定了。”最后,护卫甲如是说道。
“死了也好,省了一件⿇烦。”牙婆冷酷无情地指挥两名护卫。“快点走了,今天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呢。”
这一回,小女孩异常乖顺,再也没有挣扎。
因为她已经被吓傻了,至今还不敢相信那就是男孩生命的终结。
马车跶跶地前进着,将小女孩载往异乡。
他俩的命运,从此走上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