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过得好快。在思念、痛苦、挣扎、再思念、再痛苦、再挣扎中流转而过。到了55天以后的初秋之末,恩怜对那男人已不再有任何感觉了。
这期间恩怜还经历过5个胆大男生的求爱,和7次叔叔阿姨安排的相亲。她对那5个男生还算温和,只是用一句“我现在还小,还不可能考虑那事”搪塞掉,另外那7个男人,她本连正脸都懒得给人家。
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一天到晚想着把她嫁出去,无非就是看中她的⾝世背景。她的长相比较能⼊眼,她的格比较乖巧,那只是一种锦上添花,其实并不重要。生长在她那样的家庭,女孩大多像她一样,她见得多了。
工作她还没有找到,倒不是说没有单位肯要她,是她对工作的单位要求太⾼。生活上她不用担忧,能提⾼设计⽔准才是她找单位的惟一标准。
这几天京北正在开一年一次的际国时装博览会。服装学院从生学中上的设计稿中遴选了50件作品,并派作品的设计者担当此次时装博览会的专职推介。刚好蔡灵和恩怜的作品有幸⼊选,并在这一天做专职推介。
在这样一个时装设计盛会上,来自于法国、意大利、国美、⽇本等家国的设计大师云集,参观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作品还来不及,所以,生学展厅里人迹稀少也就不⾜为奇了。
整个一个上午过去了,眼看着离闭馆的时间还剩30多分钟,可是,她们俩守候的厅里还是一个人都踏进来过。今天是博览会开幕的第四天,也是闭幕的前一天。
蔡灵焦躁地看向恩怜。恩怜又在没心没肺地玩弄着一把钥匙。
“到底是谁家的钥匙啊?老看你拿起来看!”
蔡灵走过来坐在恩怜⾝边的展台边缘。这情景蔡灵见过好多次了,每次问恩怜恩怜都不说,但是,蔡灵还是忍不住问。
“我家的,我家的钥匙。”
恩怜的脸微红。她在心底说,她的话没错。那是他心灵之窗的钥匙。
只是,要开启的锁呢,那锁又在那里?
自那天从他家走后,她当然没有再回去过,她也没带走他的钥匙。她将他留下的钥匙留在了公寓管理员那。她相信,她的心思,他能从那把钥匙上看出来。她不是个没脸没⽪的女孩,怎么好拿着一个陌生男人的钥匙,又怎么好再一次地出现在他家中?他们之间是那样的陌生!
恩怜的眼光留在钥匙上。这把钥匙没有他的气息,只暗暗地印有他的影子。边缘的齿状还令她想起他说话时不断闪现的牙齿,不过,和钥匙相比,他的牙齿健康多了。
这一把钥匙跟那男人留下的一模一样,是恩怜偷偷配的。那天她从他家出门后,先是到街上找了个工匠的,磨配了一把相同的钥匙,然后才将那男人的那把钥匙留还给他。说到留存这把钥匙,恩怜不得不承认,她是受到他脖颈上挂的那把钥匙的启发。他为什么会挂着一把钥匙而不是别的呢?那该是个信物,恩怜想。同样的,现在在她手中的,也不是一把钥匙,而是一个信物,或是一个纪念物。是个由无数的想念、思念、痛苦和挣扎堆积起来的纪念物。
“你别发呆了!我都快急死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
蔡灵在一旁叫。
“是啊,我也很着急!”
恩怜懒洋洋地说。她站起⾝来,走到门口,看向外面。
外面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派热闹。全部是从大展厅走出来的。
大展厅里的参展单位才是每年一次的全球时装博览会的正式参展单位。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宁氏企业。每一个人手中拎的袋子恩怜都非常悉。那是宁氏企业的广告袋,上面的标志还是她爸爸亲手设计的。
距那天的不快也已很多天了,恩怜就像其他的女孩一样,早已又变回爸爸妈妈的乖乖女。她的眼中写満笑意,回过头神气地看向蔡灵。
“瞧,他们拿的都是我们家的袋子!”
“那都是一群爱占小便宜的人!你美什么!”
蔡灵笑着说。她喜在恩怜特别得意时打击她一下,不过,绝对是善意的。
“妒忌!我能了解,你这是妒忌心作怪!”
恩怜回应她,并向她俩所在的生学设计厅折转回来。
“喂,恩怜,要不我们到门口去招呼些人进来吧!”蔡灵说。
“什么?你叫我…你有没搞错啊,蔡灵?我们是设计师,不是客拉的!”
“那怎么办呀?明天老师问起…”
“你放心,我算准了,3分钟之內肯定会有人来。这么多参加展会的人,我相信,一定有慧眼识英雄的人士前来参观咱们的作品。”
“我不信。你有什么法力啊,能算得那么准?”
“不信?你连我的话都不信?那…我们打赌吧!”
“好!你说如果3分钟没人来怎么办?”
“如果没人来,那…那你说吧!”
“罚你!罚你…这样吧,如果有人进来了,他又超过了3分钟,那你就像导游一样负责全程解说,怎么样?”
“没问题,我们现在开始记时。”
说着,两个女生都亮出手表。
时装博览会的规模越来越大,这届的参展商达到2000多家。所有参展的服饰与设备全由橘上的物流公司承运。这也难怪,橘上在大厅里边走边笑。
橘上是在半个小时之前进⼊展馆的。他没带秘书,而且,也从孙芊芊那里得知她今天在另外的地方与一德国采购商谈判,所以,他悠然自得地一个人走进⾐架和面料的阡陌之中。
一家一家地扫过参展商的名牌后,橘上终于看到宁氏企业的展台。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宁氏企业展台的位置,甚至,他连展馆內的布置图都存在脑海中,但是,他还是要看一眼宁氏企业的标志,以此确信印⼊他眼帘的不是其他什么企业,而是宁氏企业。
有30多个模特正在走着特意搭起的T型台,T型台下围观的则是⻩头发、金头发、黑头发及绿头发的专业人士。
宁氏企业的老总不知有没有来,橘上想。由于橘上的物流公司一直承担宁氏的运输,所以,宁氏的老板宁信之也一直想见见橘上。而橘上也像他一样想见到宁信之。有着紧密合作的两家老总总应该见个面啊!虽然和宁氏企业比较,橘上的物流公司还称不上什么气候,但在物流行业里,橘上公司的地位也确实一时无二。
今天该能见到他吧!
这样的场合按理他应该出席。
正这时,橘上的机手开始振动起来。
有电话进来了。
橘上拿出电话看,是大学同学兼好友上官文佩拨来的。
上官文佩出生在面料商世家。他家祖上一直做面料生意,到了他这里,还是延承祖技。文佩的爸爸现在是上官面料集团的老总,文佩只负责其中一家专门经营丝绸和棉布的公司。平时他们上官集团的运输工作,也是由艾氏物流公司。所以,他们既是同学、好友,还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你在展会吗?”文佩问。
“在啊。我在大展厅。”
“那我们见个面。”
“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橘上一边说,一边盯着宁氏企业的人群。
“好啊,你觉得什么地方清净一些?”
“生学设计厅会不会人少一些呢?我们到那里碰面吧!”
说着,橘上挂断电话,迈了步子向生学展厅走去。那里也是他今天计划要去的一个地方。
走路的时候,橘上还看了一眼表,准确的时间是16:09分。
闭馆时间是16:30。
几乎是同一时间,橘上的脑海中计算出另一个数字,79689。
这些天,每当他一看到时间指针,脑海中的计算机总在不自觉地运算。
这个数字是和她分手的分钟数。
看表时,离和她分手的时间已有79689分钟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应该是一种过了多少个分钟就有多少种懊悔的滋味。
也就是说,已经有79689种的懊悔在他心头出现了。
他真不明⽩,当初他为什么要假装潇洒?
明明喜她,为什么不问问她的联系方式?
在逃避什么吗?面对那样一个纯洁的女孩他问自己,是在逃避吗?
还是因为有了孙芊芊而感到道义上的缺失?
缓缓的,橘上从兜里拿出一个冰凉的东西。一把钥匙,那天他留给她后来又让她退回来钥匙。他的手指按在上面,想像着按住的是她的指纹。
指纹不是一个人的基因代替物吗?凭籍着一个指纹难道不能击活GPS吗?难道不能给出她的准确位置吗?橘上在心底里怒斥着科学的不实用。
这时,电话又振了。
橘上一手握着钥匙,一手拿出电话,并将眼光投向电话的显示屏。
这一次,机手不是有人拨来,而是接收到一条信短。
“您好:您订购的资料:宁恩怜,女,22岁,服装学院设计系。后附照片…”
接着,出现在橘上机手上的是一张颇为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有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那张笑脸正对着橘上微笑。眼睛还是那天晚上见到的那双眼睛,只是神采全然不同。
橘上握着钥匙的手霍然发紧。
显然,与蔡灵打赌的恩怜输了。
都已经过去好几个3分钟了,还是没有一个人进来。无奈的,她和蔡灵拿起轻柔整⾐器,走到展架里,一件一件地整理起⾐服来。
恩怜将自己设计的那套礼服整理完毕。老师和同学们都说,这次参展作品中,最出⾊的就是恩怜的作品了。对这一点,恩怜倒觉得受之无愧。一袭坠地的晚礼服,用的是最普通的绸质面料,⾊彩选的也是很保守的黑⾊,领口和袖口几乎没有变化,全然继承了国中旗袍的样式,只是因为搭配了一条雪⽩的狐⽪披肩,整个晚礼服就给人一种由柔软、丰満与馨香组合成的矜贵感觉。这也是毕业设计中惟一被老师打満分的作品。只可惜,在強手如云的展会上,像蔵在深闺之中瑰宝一样,不会有很多人看到了。
恩怜叹了口气,又走到一件⾐服前。
手触到的是一套深蓝⾊的西装。穿着这套西装的模特⾼⾼大大,令恩怜一下联想到那个雨夜的男人。这套西装他要穿上一定会特帅。恩怜想。
正这时,她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和蔡灵同时向门口看去。
一下子,恩怜不噤呆住,她拿着整⾐器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进门的正是橘上。
那个她⽇思夜想的男人。
“有人吗?这里没有没有人吗?”
跨进大门后,橘上没有向四处张望,而是站定了一个位置,轻轻地问,一副等待下属接的样子。
恩怜和蔡灵正蔵⾝于⾐海之中,所以一时之间,橘上没有看到人影。从他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是诚心实意地来看生学作品。
“喂,你去啊!”蔡灵猛推了恩怜一把,并且低声地说:“你输了!你快去啊!”
说完,蔡灵还轻笑着,语气中充満了得意的嘲笑。
就这样,恩怜像油画中的人物一样,款款走⼊橘上的视线。她穿了一件淡藕⾊的连⾐裙,裙的边缘有翠绿⾊搭成的枝蔓,像是荷花的茎烘托着含苞的花。她的脸淡红淡红的,像⽩⽩的天际染了抹朝霞,有些不自然,但又有些撩人。
从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中,橘上看到了惊讶背后的实真內容。他呆呆的,在⾜有1分钟的时间內没有任何表示。
当时的心态橘上回家后想起时,一直坚持将它归之为惊讶。他认为相比之下,更为惊讶的不是恩怜,则是他。他从一进门没看到人,到猛见有人冲出来,再到出现的是朝思暮想的她,全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在找她的确不错,每一分钟他都在想象着找到她,但他决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地点、不用找即见到了她。
很多邂逅都是以这种令人不备的方式开始。现在橘上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条线,一条会连接两个人的红⾊丝线。不过,他和她的线,说不定会是蓝线。一种代表着悲伤、不幸、危险和死亡的蓝线。
她的长发还是那样乌黑,脸上的眸子还是那样明亮,嘴角还是那样微微向上翘着,虽然流露着与那个雨夜不同的涩羞,但是,与他曾经度过的整个思念旅途中的人相比,没有一丝变化。
“是你?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橘上说。他怎么也是男人。男人不可以以沉默表示內心的慌张。何况,他对讲什么样的话能讨小女孩喜驾轻就。
“嗯,今天由我值⽇。我和我同学。上次没告诉你,我在服装学院上学。不过,这几天我已经毕业了。”
恩怜的神态也逐渐恢复到自然。毕竟与他之间没有什么。总不能让他看出她的思念啊!她是女孩!
“来看展览吗?我给你介绍吧!这全是我们学校的生学设计的。”
恩怜又说。同时,她迈开了步子,示意橘上跟着她走。一旁蔡灵的善意的幸灾乐祸她早已看到。
“好啊!我是个门外汉!”
说着,橘上拿出了机手,并在上面按着信短。
他的信短是发给上官文佩。在信短中说,他这会儿有点事,要上官文佩20分钟后过来找他。他只给自己留了20分钟,这他已经觉得过于富裕了。有的事,他认为,他在几分钟之內就可以解决,多留一点时间,是他真的想看一看她,对她的思念已将他熬得不成人样。
“那天你走后,我…”
恩怜想向他解释钥匙的事情。
“这些⾐服设计得确实美轮美焕,设计一件⾐服要花很长时间吧!”
橘上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进行。他不会让一个小女孩带着自己走⼊聊天的境地,哪怕那是一种非常美的享受。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恩怜问。既然他不听自己解释,说明他还在生气。他来看展览,想来与时装业跨行不远。或许是为他自己挑选所穿的⾐服吧!恩怜又有一种新的想法。
“这个地方…不适合我回答你这种问题!”
橘上说。他的眼睛转向恩怜设计的那套晚礼服。
每套参展的⾐服前都挂着一个纸做的小牌儿,上面写着设计者的姓名。恩怜诚心诚意地希望他能看到,那可是她的骄傲啊!
他的口气再一次说明他还在生气。不过恩怜觉得她不在乎,她想请他走到自己的设计前,看看清楚。
“我们到那边看看吧?”
“不。我想先看看男装。你给我个建议,觉得我穿什么样的⾐服会比较好呢?”
说着,橘上扭头看向恩怜。
“这件,这件怎样?”
恩怜顺手指指那套深蓝⾊西服。
“和你的⾝型、寸尺都一样。要不要试试?”
“你怎么知道和我的⾝型寸尺都一样?我给过你寸尺吗?”
说这话时,橘上特意转过头来凝视着恩怜。
恩怜的脸刷地红了。好像那个雨夜他脫⾐服时,被她无意中看到的事让他知道了一样。
“我…我…”
恩怜哝哝了好几下,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还用眼角去扫蔡灵,好在蔡灵离他们远远的,并没有跟在他们⾝边。
“不过,这套⾐服的版型倒是不错。的确比较适合我!”
橘上收起了深深的凝视,换以淡淡的笑容。
“要不要试试呢?如果你喜,我愿意帮你按照这个样子制一套,也算那天的感谢!”
恩怜红着脸说。
“好啊!反正…我一般不到外面买⾐服穿。”
恩怜看向他⾝上的⾐服,又是孙芊芊的作品。她曾经在他家⾐柜里看到过的。
“哎,你觉得…这个展厅里,哪件作品不错啊?”
“你能告诉我哪件是你设计的吗?”
“不行!会让你的评论产生偏颇。你用客观的眼神看吧,也好让我找找差距。”
“真的?你有这么好的心态?”
橘上低下头问她,并且仔细看了她的表情,仿佛真要对她的作品大加评论一样。
这有什么呢?恩怜想。能听听业外人士的评论,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时装是设计给顾客的,不是设计给设计师的,每天遇到的也不光是专业分析。
正想着呢,橘上已从整个展厅的作品前匆匆走过,停在一个作品前了。
橘上的手顺着雪⽩的绒⽑,轻轻捋到狐⽪披肩的尾部,又用爱不释手的动作,触及到旗袍的丝质手工绣花,然后,他拿起了作品上挂的写有设计师名字的纸牌儿,仔细看了看。
恩怜的心一下提到喉咙口,他看的作品正是她设计的那套黑⽩相间的晚礼服。他的脚步曾从这套作品前走过去,现在,他又回来的含义是…?
“你看中这套晚礼服了吗?它是不是很特别?”
恩怜问。女孩子有时就是心急,大多忍不住內心的焦躁。
“是啊,我看中了它!我觉得它确实不一样!”
橘上笑着说。他转过⾝来看向恩怜,恩怜此刻离他的距离只有20厘米。
很清晰的,恩怜听到面前的男人说:“一堆垃圾!这是我看到的,整个博览会上,惟一可以被称为垃圾的作品!唉,我就说嘛,来参加博览会的设计师怎么可能都一个⽔平呢,怎么也要有一些垃圾作品来衬托那些好的作品啊…”
后面的话,恩怜已经全然听不清了。正当她手⾜无措时,面前的男人还一下扽断了⾐服上的设计师名牌儿,再接下来,他叠起来的两只手,不知怎么的一用力,厚厚的纸牌儿就被撕得粉粉碎碎,像沙砾一样稀稀碎碎地从他指中跌落到地上。
“喂,你…”
恩怜张口结⾆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种垃圾作品的设计师不该下课吗?不要以为他是你的同学我就可以给他留点面子,这种没⽔准的人,不告诉他,将来只会让面料厂发横财。是不是?”
说完,橘上还特意掸掸手,像是掸掉很肮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