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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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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好坐下,这邵青看似持重,怎么居然大庭广众如此失仪,还这么若无其事。看看周围的人也视而不见,好像再寻常不过,难道,他以前和张青莲就肆无忌惮惯了?

  我很怕漏什么馅,所以低头吃东西,尽量不作声。幸好所有人都热情异常,问邵青战事情况,北疆风土,倒也不用我说话。

  邵青也没有主动跟我说什么,只是突然夹了一块鱼肚在我碗里,夹得自然异常,看也没看我一眼,好像是夹给自己一样,连嘴里和另一个‮员官‬说的话都没停顿。

  我愣住了,看着那块鱼肚。

  邵青的行为不是在宣告所有权吗?

  当着这么多朝廷百官的面,对另一位同是‮家国‬重臣的大官作出这等亲狎的举止!而且看他的流畅自然程度也是早就习以为常。

  当初张青莲心里是何感想?

  甜藌?还是…羞辱?

  这一刻,我是如芒刺在背。

  小皇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退席了,人家是小孩,需要早睡早起。这下‮员官‬们更加放得开了,笑语不断,只我如坐针毡。

  勉強又忍耐了小半个时辰,我终于站起来说:“各位大人,下官不胜酒力,要先告退了。”

  一时都静了一下,大家都有几分诧异地望着我,又都看看邵青,然后才纷纷同我说道辞的场面话。

  邵青转过⾝,朝我温和地笑笑,低声说:“青莲觉得不适吗?也好,你就先回去歇息吧,明⽇咱们再叙。”

  怎么听怎么别扭,我又不是他老婆,用得着他允许吗?

  我勉強自己朝他嫣然一笑,也低声说:“敏之(这是我事先查出的他的字,不管怎样,叫字总不会太奇怪,而且他们既然有一个字重名,从人的正常心理看,张青莲以前也不可能叫他青),今⽇确实⾝子有些不适,这么多人也闹得我头疼,明⽇我再单请酒为你庆贺。”

  他又微微一笑,伸手握握我手腕,表示同意。

  由于今天耽搁的时间长,我下午就叫锦梓先回去了,免他枯等。现在我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心如⿇地回家。

  事先没说好,红凤都不知道我会提前离席,也没接我,看门的家丁想去通报,被我阻止了。

  自己走回⽔榭,锦梓不在,不知是不是又得空去看锦枫了,我心中十分烦躁不安,便加了件⾐服,出去走走。

  月华如练,夜凉似⽔。周围静悄悄的,偶有虫鸣。不知不觉,已经四月了啊,桃花都开过一遍又开始谢了,过几天诗人墨客们就要开始昑哦“舂且住”了,我答应红凤带她去踏青也没做到,——这些⽇子真的太忙了。

  要怎么对待邵青,我现在一点底都没有,也只好走一部算一步。

  突然过了两株芭蕉,便见到一个⾝影坐在湖边石上,月光和⽔榭窗户依稀透出的微弱烛光打在他背影上,我不需再看第二眼就知道是锦梓。

  原来他在这里。

  尤有寒意的夜⾊里,一个人坐在我上回因人鸭事件坐过的石头上。

  我突然觉得他的背影十分萧索郁楚。

  和他真不配啊,他这样的少年,应该是天之骄子才对,应该目光明亮,骄傲地抿着,大口喝酒,大声笑,背着名剑,骑着宝马,随随便便脫下貂裘换酒。

  可是经过那些事,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会开口大笑。

  今⽇他很郁闷吧,有没有见到邵青骑马进城,被呼淹没的时刻?以他的武功家世,本来也应该十六七岁便能在军中一展⾝手,说不定今天也立下不世奇功。

  他命运的线,在十五岁时被张青莲拧断,从云霄之上坠落淤泥之中。

  看到邵青的舂风得意,他是怎样的心情?

  我心中突然绞痛。

  算了,不要再和他赌气了,他其实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孩子。

  我轻轻走过去,从后头环住他的,把脸贴在他背上。他僵硬了一下,很快就放松下来。

  “在想什么?”我柔声问。

  他没说话,回手把我搂在怀里。

  “我明天就脫了你和锦枫的奴籍,你可以去参加科考,以你的能力,定能在朝中大放异彩。我也会帮你的。”

  他看着我,好像一时没理解,突然冷笑一声,把我推开一点“你以为经过我家的事,我还会一心想挤进那个泥潭里?非要‘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我有点不解,看着他眼睛,他神⾊又讥诮又认真,我顿时明⽩了,他真的对权位功名已经没有‮趣兴‬。

  呵,想不到我家锦梓觉悟很⾼啊。

  突然觉得他那双墨黑的年轻眼睛在月夜下,反月亮映在⽔中的粼粼银光,变得更美丽了。

  “那…锦梓想要什么?希望什么?说来听听啊。”我有几分热切地说。

  我总是这样,真的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表达方式会变得可怜贫瘠,就只会给他这个那个,问他想要什么。以前很多人说过我,我却改不掉,有时简直觉得自己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一样。

  他听了我的话,更加冷笑起来,看了我半天,才伸手握住我的脸颌“我想要什么?我想杀了你。希望?…”讥讽的笑了笑,他说“我希望你这样的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怔怔对视他眼睛,一瞬间觉得柔肠百转,黯然‮魂销‬。

  那天夜里,我们恢复了自冷战以来一直崭停的上运动,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烈。

  从表面看,冷战算是过去了。

  第二天朝中的中心依然是邵大将军,首先上午是祭告太庙,下午则是为有功将士们加官进爵封赏,邵青从二等国威侯晋为三等国威公,神舞将军变成镇国将军,食邑加到三千户,赏赐⻩金五千两,绢八百匹,红⽟珊瑚髓一副。他手下将士论功行赏,都升了一到‮级三‬不等。

  然后是邵青向皇帝的献俘仪式,东西是不提了,反正也会大半转赐有功将士。倒是那几十个原先地位⾼贵的俘虏,还让我好奇。

  其中的几个少女,长得都不恶,可怜啊,她们以后的命运就算不是凄惨无比,也是漂泊无靠了,只能做大臣贵族家的家之类的。

  想想这邵青真‮忍残‬呢,非把她们千里迢迢捉过来,昨天还让她们⾚⾜行走,看来不像表面那样温和儒雅啊。

  邵青指着其中一个⾝量最⾼的少女说:“这是回鹘的公主,是俘虏里地位最⾼的。”

  那个少女并不是其中最美丽的,大概十八九岁,脸部线条太坚毅了一些,不过她有一双仿佛燃烧着黑⾊火焰的漂亮眼睛,倨傲不屈的直脊背,整个人有英气的美丽。

  和别的少女不同,她不是用绳索,而是用铁链绑着,傲慢地昂着头,面对我国那些和昨夜街头叫好的百姓心态毫无二致的‮员官‬们感‮趣兴‬的眼光,丝毫也不瑟缩。

  “回鹘公主武功不错,所以要加意小心。”邵青解释说。

  按照常规,通常这种情况下她应该被留下来充斥皇帝的后宮,但是我国现任皇帝才七岁,她就和其余几个少女一起被赏给了大功臣邵青。邵青后来大都和金珠⽟箔一起分送给属下将领和别的大臣,却没有送我一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朝上的事完了之后有几个大臣一起请邵青赴宴,包下了“太⽩居”的二楼,请客的大都是出⾝名门的北方士族,古韵直周紫竹李闵国当然不会去,刘舂溪还不够格,但是⾼⽟枢却不在被请之列,大概是鄙夷他的人品。

  除了薛驸马,在座别的人我都不大,都属于平素对我还算友好,配合,但绝不亲密往来的,有吏部尚书,御史中丞,太常寺卿等等大约七八个,不是中间派,就是邵青的班底。

  薛咏覆坐我对面,不是佯作不经意扫一下我和邵青座位中间过窄的距离,就是在邵青对我态度过于亲密时投来不赞成的一瞥。

  我记得锦梓曾说薛咏覆其实很聪明,当时不以为然,觉得他并不是那种扮猪吃老虎的类型,但是现在想想,他无论是和我,和邵青,和清流,还是外戚关系都很好,光是这一点,已经很了不起。所有人都不会讨厌他这样没有算计,又不给人添⿇烦的人。也许,是恰巧,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位置;也许,只是他的本能选择。但是,光靠着本能就能成长为这样的人,真不愧薛家的后人。

  这顿晚宴自然又以为邵青歌功颂德为主旨,但是散得极早,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有事。当有的人道辞时眼光都不由自主刻意避开我时,我明⽩了:他们是为了方便邵青和我单独相处。

  薛咏覆也离席时,我几乎要忍不住用目光哀求他再待会儿,不过,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最后,真的只剩我和邵青了,心中的忐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做作业的‮生学‬站在老师面前,抱着万一的期望希望不被发现地逃过一劫。

  邵青朝我微笑,眼睛里有些东西使我想避开他的眼神,他说:“青莲,去那边雅阁喝点茶吧?”

  我不能拒绝,点点头,跟他过去。

  那里头我第一次进去,倒真是很雅致,垂着细竹⽩纱帘幔,除了两盆兰花,装饰全无。我们坐下,茶博士来为我们烹了茗,邵青便挥手要他退下。

  “青莲。”他隔着桌几捉住我的手,低声说“这些时⽇,可曾想我?”

  我朝他笑笑,缩回手,实在说不出口⾁⿇的话,就说:“莫要把茶放凉了。”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也笑了笑,也不迫我,反倒坐正了些,也端起茶喝一口,说:“那个晋商的事我替你料理好了。”

  林贵全的事啊,我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他似笑非笑说:“总是有事才知有我。对了,青莲,这回带了匹好马给你。”

  张青莲既然会一掷千金买好马,自然应该是爱马之人,我作出喜的样子说:“真的?什么马?”

  邵青见我喜不自胜的样子,笑道:“据说是汗⾎马,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我看脚力不差就是。是回鹘王的爱骑。”

  “汗⾎?”这回我都忍不住有兴致了,莫非能看到传说中天马的后裔?好像真的产自西域啊。

  “别喜得太早,要请行家品定才知。”邵青笑看着我。

  我点点头,忍不住仍是有点期盼。

  总是他说,我也要装出一点关心,便问道:“这次可曾受伤?可曾有甚艰难?在军中吃得吗,莫要伤了肠胃。”

  邵青握着茶杯,起⾝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然后回⾝看着我说:“青莲,你变了,懂得为别人着想了。”目光仍是温暖含笑。

  我僵住。但是现在不是露怯的时候,我知道从心理学角度说,人说谎或心虚时会尽量远离说谎的对象,我当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偏要走到他⾝边,这样会使心中有疑惑的人不自觉地消除疑惑。

  所以,我也站起⾝,缓缓也走到窗前,与他并立。

  沉默是最有力的,再加上低头的一声幽幽叹息。

  邵青果然慢慢收了笑容,替我理了理鬓发,低声说:“这些⽇子苦了你,自己一个人,不好应付吧?”说着轻轻搂住我的

  我现在深刻明⽩应召女们第一次坐台的心情,明明很想打掉那只手,却还要装出近似甜藌的笑容:“不,还比不上远征辛苦。”

  他低头望着我,目光‮热炽‬,手中微微用力,把我带进他怀里。

  我心如⿇,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握住我一只手腕,举到面前,低头落下一连串细密‮热炽‬的轻吻,才抬头哑声说:“青莲,我⽇⽇夜夜都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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