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鞋踏在廖勇的左脸上,当我抬起脚后,一个可笑的鞋印刻在了他的脸上。因为刚才的打斗,他口袋里的机手掉出来。我弯⾝拾起,抿着嘴笑。
“你不是说你的机手掉了吗?”我忍不住又踢了他一脚“…你这种垃圾,我最瞧不起你这种欺软怕硬的人。”
虽然这家伙已经被我打得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但从他那双冒着杀气的眼睛以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可以洞察到他并没有从內心里驯服于我。
没什么。
对付这种杂种,我有的是耐心。
“看什么看,你爷爷我叫张文铭,记住了,别下次报复的时候找不准人!”
我把他的机手狠狠地砸在地上,那玩意儿还真跟他主人一样,是个⽔货,立即粉⾝碎骨,一命呜呼。我则飞快地朝杨云琅的方向赶去。
杨云琅伸展双臂,将女生护在自己的⾝后。
“求求你们。”神情中的畏惧流露无遗“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这个孬种,居然还英雄救美?真是没想到呀!”为首的家伙两手相握,又像豹子一样动扭着脖子,关节发出让人心寒的咔咔声响“你要知道,逞強的代价是大巨的。哈哈!”
后面的几个人也跟着附和着:“要是不想找不自在的话,你赶紧把她给我们!”
杨云琅一步步退着,直到脊背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一旁的女孩紧紧地拉住了杨云琅的手。
我赶到时,那几个畜生刚想朝杨云琅他们俩扑过去。我趁其不备,从后面偷袭了他们——对这种人讲不得什么公平——我用蔵在书包里的三节,只消三五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大巨的红香肠。
看着他们捂着脸跌跌撞撞地逃跑,杨云琅⾝边女生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显然其中充満了敬佩和欣喜。
“我没想到你⾝手这么好?简直太帅了。”蔺晓楠朝我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过奖了。”其实被夸奖的滋味还是很受用的。
一旁被忽略的杨云琅拧紧眉⽑:“你们认识?”
“是呀。”我觉得没必要给杨云琅讲那么多,但引荐的事还是该做的,于是我站在他们俩中间为彼此做了介绍。
蔺晓楠的脸颊在凄美的夕光线中变得红红的,她说:“嗯,谢谢你们!”
杨云琅说:“该谢张文铭。”
因为回家并不顺路,我们并没有送蔺晓楠回家,只是嘱咐她路上要注意全安,有事的话可以电话联系——我把我的机手号留给了她——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其实,在我的內心里有一片危险领域,而这个女孩指引着我重返黑⾊地带。我跟杨云琅开玩笑说这女孩太不识趣,怎么也该请我们吃点东西以示感谢。
“人家是我们的学姐。”
“学姐怎么了?”我歪歪嘴角“我怎么觉得这个学姐看你的眼神不对?难道她想和你好?”
杨云琅的脸飞快地红起来。
我哈哈大笑的时候,杨云琅问我明天上学廖勇会不会报复。我満不在乎,而杨云琅是真的恐惧。我看得出来。
我觉得这个时候我该严肃一点。
我没想到廖勇他们会做那么忍残的事,简直令人发指。他们从9月份开学以来,不停地搜刮杨云琅⾝上的钱,这还不算,还经常在午休跟放学后以殴打他取乐,拳打脚踢也就罢了,还常常要求杨云琅脫光⾐服以供他们取乐,不脫就打。
“你跟别人说过没有?”
“跟老师说过。”
“结果呢?”
“结果…第二天就遭到他们的毒打,而老师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我将杨云琅的袖子卷起来,然后看到了小臂上触目惊心的一块块淤青。再撩起衬衫,后背上也是一样。我并没有通过蔺晓楠,而是通过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男孩重返黑⾊泥潭。我看见时光大片大片地倒退,翻转的时光帧片中,我看见曾经的自己。
站在黑⾊危险领域的中心,大⽔没到小腿。泥泞的岸在很远的地方。昅纳了光芒的云团还是漆黑一片,乌云从头顶掠过,绝望窒息充斥着整个世界。浑⾝充斥着伤口,耝重钝重的利器还在不断伤害着自己。
路灯下,我的手轻轻碰了碰杨云琅⾝上那些伤口。
膛里充盈着微微痛的酸楚。
“很疼吧?”
“嗯。”
“你知道怎么能让自己不被人欺负?”
“…”杨云琅的眼睛闪烁着光。
“就是在别人出手之前,你要先出手。”我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要让自己⾜够強大。我们人类其实跟电视上演的《动物世界》一个模样,弱⾁強食,这是自然的法则,虽然野蛮却很实际。而且就算你的肌⾁不够发达,拳头不够硬坚,没关系,你还有这里…”我指点着杨云琅的额头“你可以用这里置对方于死地。”
***
从那以后,廖勇再也没有找过我的⿇烦。
之前因为担心廖勇会更狂疯地报复而提心吊胆,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杞人忧天,因为廖勇这个人差不多彻底脫离了我的世界。
就在他被张文铭殴打的两天之后,廖勇出事了。
那是个周末,他骑着一辆突突突响且冒着黑烟的破摩托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然后非常倒霉地跟一辆同样疾速行驶的汽车做了一次亲密接触,然后,他就成植物人躺在医院里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据说他还处在昏之中。
虽然非常不幸,但对我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甚至暗暗地想,这一定是报应。
对此,张文铭对我的评价是:“杨云琅,马列哲学你⽩学了吗?你这个唯心主义者!”
我并不怕张文铭,在他面前会很放松。
“我恨廖勇,就算不是,我也要这么认为。”
他动用了近乎老爷爷对小孙子的语重心长的口气:“孩子,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明⽩。”
我于是顺⽔推舟地应着:“谢谢张爷爷的教导!”
他没有怒,而是⾼深莫测地笑了。
张文铭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打起架来却骁勇无比,长得也不错,还有一个长项就是游泳超级。
最关键的是,他⾝上有种侠客情结,能在危急时刻救人一命,更是我眼中的“好人”了。
十月的天气渐渐渗満了凉意。
天空也转为寂寥而苍⽩的⾊调。
世界这台大巨复杂的机器看似正常温和地运行着,齿轮与齿轮咬合的时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源源不断地拍打在我跳动的心脏上。
廖勇这个置放在我⾝边的炸弹虽然解除了,但其他人还在。
我时刻能感觉到徘徊在我⾝上的那些眼神,那种对待猎物般的虎视眈眈,如同掩映在密枝丛后,游移不安。我警惕地走在校园里。好在大多数时候,因为有张文铭的存在,他们没有一个人勇于从密枝丛后窜出来逮住我肆。
但有一天,有个以前跟廖勇他们一起戏弄过我的男生走过来,破天荒地朝我微笑。我有些惊讶。他拍着我的肩膀,递烟给我菗,左右逡巡发现周围没人时才开口说话。
“你要小心张文铭。他可不是一般的狠角⾊。”
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班级里还在流传着关于廖勇出事的相关细节。其中充斥着不少杜撰的成分。
人们谈论得兴⾼采烈,我看不出他们的脸上到底是怜悯还是得意,就像是谈论某个网络格斗游戏,详尽地陈述着其中的细节。
其中有一个人说,廖勇当时是跟一辆卡车相撞,人直接像一件破⾐服被碾到轮子下面去了,⾎流得満地都是。
旁边的女生把手指塞进嘴巴里面,惊恐地叫着:“好恐怖!”
讲述的人就哈哈大笑。
张文铭从旁边经过,用卷起来的手砸在那个男生的脑袋上,砸一下骂一句。
——让你瞎掰!
——为了引勾小女生你就制造假新闻!
——你也不看看你那个熊样!
那个男生抱住头,任凭张文铭的辱骂,没做任何的回应。
有几次,张文铭不在我⾝边的时候,那些人还是靠过来推搡我,朝我脸上吐口⽔,不过跟以前那些像是噩梦一样的经历比较起来,这些真的不算什么了。
——有个靠山了不起啊?
——你算个什么鸟啊!
——你是不是喜上张文铭了呀?
——哈哈哈哈!
——你就是个垃圾!
…
我被他们到墙角。
我闭上眼睛,像是置⾝于一片不见光亮的深海领域,我只听得到凛冽的风声从⾝体深处穿过,围拢我的那些人混浊的呼昅冲进我嘴中,叫人恶心得想吐。
其中某个人低声说了句“快走”
那些人顿时作鸟兽散,我睁开眼睛,看见走廊尽头朝这边走过来的张文铭,他看见我站在墙角,非常纳闷。
“你跟这站着⼲什么?”
我笑容僵硬:“没什么。”
***
你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蔺晓楠在某一天上课间的时候,突然被还算要好的同学拉住,隔着好几排错落的人,指认着混在一片统一生学制服里面的男生。
“哪一个?”
广播里面“踢腿运动”的口号喊得⾼亢嘹亮。而几乎所有同学特别是那些男生都心怀鬼胎地将整个场踢得尘土飞扬。
对方终于松开了口:“喏,就那个…那个一丝不苟地做动作的男生。”
从蔺晓楠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见的,仅仅是男生的大半个背影,清瘦单薄的线条,勾勒出少年的轮廓。而细心地挽起的一小节腿,验证着死所说的“人很⼲净”的特点,至于长得很好看之类的,其实是无须考证的事实。
⾝边的好友并不知道,就在昨天傍晚,那个少年还牵着蔺晓楠的手一路狂奔;她更不知道的是,对于接近这个少年的努力,蔺晓楠已经尝试了很久,可是——
“我看见他了。”蔺晓楠违心地小声说“他很好看?”
“很可爱的那种类型。可是,我送他情书如同石沉大海。”好友郁闷地说。
“这样呀。”蔺晓楠落后了半拍,旁边的人落下去的时候她才跳起来,为了跟上节奏,她不得不加快了动作的幅度“…他叫什么呀?”
“好像是…”对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着“杨云琅吧。”
然后课间结束。
原本整齐的方队立刻成一团,蔺晓楠跟⾝边的同学被裹胁在大巨的人流之中,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她没有注意的是,那个刚刚被他们讨论过的少年,正逆着人流走动的方向,朝她这一侧走过来,一直站在了她的面前,他朝蔺晓楠露出一个安静的笑容。站在一旁的女生显然被这一幕雷到了。她的目光在眼前的一男一女之中来回游着。
“我想跟你说点事。”杨云琅说。
“什么事?”不知为什么,对于刚才所谓“不认识”的谎言被当场戳破的事,她心底竟然掠过一丝窃喜。
“那天,你接到的信短不是我发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我怕你误会,以为我是那样的人。”
“其实我那天一进PUB,看到廖勇朝我走来,我就知道发那条信短的人,不会是你。”
“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蔺晓楠觉得脸被烧红了“…是不是廖勇他们欺负你?”见杨云琅没有回应,她接着说了下去“其实束诚读⾼一的时候也一样,有人总是故意跟他过不去…”
“有一件事要拜托。”杨云琅突然打断她的话。
“你说。”
“我叫杨云琅。”
“我知道呀。”
“那就不要叫我束诚好吗?”顿了下“至少不要将我和一个死人混为一谈。”
蔺晓楠还没有从刚才的喜悦中适应过来,已被一子打进了十八层地狱,抬起眼,漫天乌云,密不透风,没有一丝光要漏下来的迹象。
而⾝边的好友更是极尽挖苦之能事。
“蔺晓楠,你明明喜他,刚才还跟我说不认识,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
无论是张文铭还是温岚,他们之于当事人的质疑简直如出一辙:“你表⽩了?”
就好像男女之间除了“表⽩”之外,便没有别的什么事能将他们联系在一块儿似的。
这里似乎是一个契机。
接触时间长了,张文铭开始卸下一度挂在脸上的冷傲面具,在杨云琅面前现出让人讶然的另一面。他凑过去碰了碰杨云琅的肩。
“你这孩子也够傻的。”
“他们总是把我跟一个死人联系在一块儿,听起来都很晦气。”杨云琅信地说“从上⾼中以来,所有这些遭遇也许都跟它有关。”
张文铭伸手打了下杨云琅的头:“你脑子里怎么全是封建信思想?”
被打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杨云琅还没醒过神来,张文铭已经连珠炮似的开始了他的语言轰炸:“你不知道女孩子说喜一个人一般会采取比较婉转的表达方式呀。而诸如‘你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简直就像孪生兄弟’之类的话,更是拉近关系的俗套借口。所以…蔺晓楠的本意绝对不是表达什么你跟束诚很像,而是她喜你。”
“难道有人跟你这样表⽩过?”
“是呀是呀。”张文铭露出近乎琊气的微笑,迥然于优质生杨云琅任何时候看起来像是怯怯的笑“我就长了一张大众脸谱,所以,那些套近乎的说辞被很多喜过我的女孩子都用过。”
“很多…女孩子?”杨云琅不可思议地问着。
“是啊,怎么了?”
“情圣啊你!”
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孩子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人们投来的不解和鄙夷的目光。他们骑着单车并排行驶,不安分的是杨云琅的右手和张文铭的左手,趁其不备地戳到对方⾝体上去,一路飞快骑过去,微风鼓起衬衫,像是两支扬起的⽩⾊风帆,洋洋洒洒地留下了两个少年大声的怪叫。
“我昨天看到张文铭和杨云琅在一起。”温岚漫不经心地说“…你跟他表⽩了没有哦?”
“嗯?”
“你昨天放学不是去找杨云琅了吗?”
“那又怎么样?”蔺晓楠歪了歪脑袋,大片的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能看得见⽩⾊的⽪肤下淡蓝⾊⽑细⾎管“我又不是去找他表⽩。”
“你没表⽩最好。我真怕你受不了。”
“什么?”
于是,温岚俯过⾝子,趴在蔺晓楠的耳朵边,窃窃私语。
蔺晓楠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可能?”
“他们俩真是很像!”
场的赛道上突然闪过一道蓝⾊⾝影。
“啊啊啊啊——”温岚生拉活拽着将蔺晓楠从楼上扯到场上去。“我们家程跃好帅啊!”
“要是程跃知道去年曾经在这条赛道上跑死了束诚,他还会不会这么热心地组织田径比赛呢?”蔺晓楠抱怨的时候,蓝⾊⾝影又从她们面前闪过了一圈,跟在他⾝后的那些生学早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吁吁,而他却健步如飞神采奕奕。
温岚主动出击:“老师,我可不可以报名参加长跑比赛?”
程跃听到温岚的喊话停下来,他示意其他人继续跑,自己跑到两个女生面前,饶有意味地盯着温岚:“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温岚把矿泉⽔递给程跃。
“你能坚持下来?”
“有什么不可以的?”温岚偏着头回应。程跃拧开瓶盖子,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着⽔,喉结用力地滚动着,看得温岚都快窒息了。他可真能喝啊,他把⽔还回来的时候,大半瓶⽔不见了踪影。
“谢谢你的⽔。”然后转⾝继续跑。
“你还没答应我呢。”温岚扯着嗓子喊。
“明天你来学校参加训练吧!”程跃边跑边喊。
***
突如其来闯⼊杨云琅生活的人是吕小希。
她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
某天中午,打完菜占好位置后的杨云琅折⾝去打饭,端着一份⽩米饭回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有点吓到了他,说是下巴要掉下来算是夸张,但至少他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啊”——一个女生狼呑虎咽,而她所享受的,正是杨云琅的那盘蒜薹炒⾁。
杨云琅当时有点生气,所以瞪着眼睛看着她。
但她只顾着吃,对于他的生气他的示意他的愤慨完全视无睹,就跟在她面前的大活人是一堆空气。
于是,杨云琅在她对面坐下来,直直地盯着女生继续风卷残云。
“同学?”杨云琅冷冷地提醒着“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小帅哥啊!就是想要跟我搭讪也用不着这么没创意的开场⽩吧?”
杨云琅没想到她这个人这么…这么风。
“谁要跟你表⽩?”杨云琅说着非常不争气地红了脸。
“小男生脸⽪还真是薄欸。”
然后这个女的笑眯眯地边盯着杨云琅边把筷子再次向蒜薹炒⾁移去。
“你吃了我的⾁。”
“我还说你吃了我的⾖腐呢。”
刚刚退去⾎⾊的脸再一次史无前例地红了起来,然后杨云琅听见了一个女生的尖叫。
“吕小希,你怎么把别人的菜吃掉了?”
“啊?”
“吕小希,我们的位置在这呀。”
杨云琅觉得眼前这个吕小希很可能就是一只老妖精。
她什么都不怕。
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真是对不起啊,不过你不要拉着一张脸,那么生气⼲嘛。不过是一盘⾁,改天我回请你就是了。对了,我叫吕小希,⾼一(9)班,你呢?”
杨云琅傻傻地坐在那儿。
他在她琥珀⾊的眼睛里看到雾霭朦胧的⽩⾊世界。
“我靠,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人?什么时候叫小爷我伺候伺候她,我不灭了她。”张文铭听完了杨云琅的复述后顿时神采飞扬“…你说我咋没你这么多遇呢?”
“…”“你还真是个倒霉孩子。”张文铭怀里抱着篮球,然后不怀好意地发出了邀请“…我们去打篮球吧。”——果然倒霉,每次所谓打篮球,就是指他一个人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杨云琅必须跟一电线杆子似的在场边立着,而问题的关键是,杨云琅并不是花痴小女生,所以站在那儿,要多傻有多傻,难免被一些人议论指点。而且开学不久之后,他就成了张文铭的挡箭牌,每次因为他打篮球很迟才回家,她妈妈都打电话到杨云琅家里,确认他也一样晚回家,才肯相信他编的那些在学校补习之类的蹩脚的借口。
杨云琅在场上站了一会儿后觉得腻歪,于是大声喊着:“张文铭,我要回家了,你先自己玩吧。”
张文铭庒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边很high地运球灌篮一边大声说:“一会儿请你吃饭还不行呀!”
杨云琅没理他,径直朝一边的车棚走去。
从蓝得有些突兀的天空上飞来一只⾜球,火力十⾜地菗在杨云琅的脑袋上。眼前一片漆黑,天旋地转之中,杨云琅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然后就是张文铭的声音:“喂,杨云琅,你怎么了?”
旁边的场地上传来三三两两的笑声。
“他太衰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杨云琅看见张文铭跑过来,两只眼睛冒着火。他沉沉地说着,声音仿佛是从腔里传出来的“他们是故意的。”
其实他们的恶意杨云琅也感觉到了。
甚至那些难以⼊耳的辱骂。
“他们是同恋吧?”
“真是恶心死人了。”
杨云琅对这些辱骂和鄙夷已经⿇木了。
因⿇木而习惯于在这种情境之下悄悄走开。所以在确定自己没有脑震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着,而如果那个时刻,杨云琅回头的话,就能看到张文铭铁青着的一张脸,拳头紧紧攥起,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世界这台大巨复杂的机器看似正常温和地运行着,齿轮与齿轮咬合时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源源不断地拍打在少年跳动的心脏上。
侧起耳朵,仔细聆听,还是发现了一丝不谐和的噪音。
从哪个角落里悄然作梗。
杨云琅抬手擦了擦脸,刚才泛着⿇意的脸,现在慢慢变成了辣火辣的疼。掏出钥匙弯下⾝去开车锁时,听见了从斜对面的女生车棚里传出来的对话。
——吕小希,还真有你的欸。
——凭我采草大盗多年的经验,搞定杨云琅那个小男生还不容易。
——不过你脸⽪真够厚,吃了人家的一盘菜。
——这叫演技⾼,叫你去演你演得出来吗?
然后照例是对方在骂了句“还是脸⽪厚”之后,两人互相打闹的笑声。而在一分钟之后,她们俩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黑着一张脸站在她们面前的少年,正是杨云琅。
不愧是脸⽪厚,吕小希显得格外镇定:“真是巧哦,这不是杨云琅嘛。”
少年的脸上堆起了一堵对她的狐媚起绝缘作用的防火墙:“你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女生。”走了几步,杨云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还有,就算是去喜男生,我也不会喜你这样精于算计的女生。”
然后他跨上了单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这个世界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它们不是秘密。
只是一些你的目力所不及的存在。
因你在光亮里时刻浴沐着温暖,所以你本不知道那种⾝处黑暗里所遭遇到的寒凉。所有因带有目的的靠近而产生的语言、表述以及虚张声势的诠释都因不够实真贴切而显得捉襟见肘。
并且格外的虚假、恶心。
如果你是上帝,那么你会看见——
在少年杨云琅跨上单车离开学校之后,车棚里的女生近乎绝望地蹲在地上,额头抵住膝盖,双手紧紧抱住小腿,渐渐黯淡下去的光线里,整个人蜷缩成⽑茸茸的一团,书包掉在脚边,里面的书散一地。
一旁的同伴安慰着说:“他有什么稀奇啊?你不值得这样。”
伸手拉一把,却被吕小希狠狠地推开。
自讨没趣的同伴扔下了句“有病”就离开了。
而在吕小希为出师不利而痛哭流涕的时候,学校的另外一个角落里正上演着男生之间的一场战斗。
女生的视界里渐渐弥漫了嘲的雾气,耳边的声响也仅仅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呜呜声,对于从不远处的场上传来的喧哗完全不以为意。
如果我们把画面切换一下,那么看到的将是——
张文铭朝着⾜球场上那几个男生走过去。
恶作剧的制造者们还在嘲笑着刚才杨云琅倒下去时的糗样。
附和者也没忘记恭维。
“我早看那人不慡了,老大你真是及时雨啊,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老大,你那脚法真准!”
“一脚就菗到了那孙子的脸上。”
“那孙子一声不吭就闪了,真他妈的像条狗!”
…
此时,张文铭已抱着篮球站在他们一伙人的面前。
“你们说谁是狗?”尽管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还是不能控制面部肌⾁的菗搐。腔里那团火正熊熊燃烧,火⾆⾼蹿。
那几个人抬眼正视张文铭,各自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为首的一个拿捏着嗓子说:“呀呀呀,有人为那条狗出头来了!”
“没想到,还有人为一只狗出来讨公道。”
“人家是同类嘛!”
说完,一群人抱起胳膊朝着张文铭咧开嘴大笑。
并非不想心平气和地跟对方流,试图扭转他们对杨云琅的态度。这些都有想过,可还是在他们口中一句句脏话噴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将手中的篮球抛了出去。
就仿佛做出那个动作的一瞬间,张文铭本不是自己。
篮球沉沉地砸在了某个男生的脸上。
随即伴随着男生嗷的一声跟杀猪似的尖叫,那倒霉的家伙瞪着眼冲过来,张文铭只是出于正当防卫的需要,朝扑上来的人踢出一脚,结果那家伙立刻像是断了腿一样跌在地上嗷嗷叫。
他对自己的拳脚有点得意。
其实这个时候的张文铭毫不恐惧,就好像谁朝他的静脉注了一针奋兴剂。他看着朝自己围拢过来的那些人,咧开嘴笑了笑。
眼角的余光里却没有瞥见杨云琅。
一群人朝孤立无援的张文铭扑了过来。
真正动起手来,才知道自己打架也是个好手。
牙关紧咬,拼尽了全⾝的最后一丝气力,与那些绕在⾝上的手脚较量,尽管很強大,但终因势单力薄,被对方好几个人给庒在了地上。
张文铭即使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还是扬起一脚,踢中了某人的肚子。
对方气急败坏,朝他的脸上踢了一脚。
鼻子立刻蹿出⾎来。
脸上很疼。
张文铭在那群人散去了好久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伤口处的⾎不再流淌,而是凝固在一起,辣火辣地朝外散发着痛感。
他们都是谁,记得他们的名字,叫他们个个不得好死——
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像是从草丛里冒出来。
“喂!”
尽管是闭着眼睛,却还是觉得有一片云朵像是飘到了自己的正上方,于是张文铭懒洋洋地张开了眼睛,女孩的整张脸都塞进了张文铭的视线,跟在街边的大头贴效果没有什么差别。
“我刚才看见你打架了。”
“呃?”张文铭歪歪脑袋,试图像平时一样利索地来一个鲤鱼打,结果后背僵得像一块钢板,剧烈的痛感直刺心脏“他妈的,好痛!”
“你打架的样子很酷!”
“还是带我去包扎一下比较实际。”张文铭在美女面前不忘玩幽默。
“我叫吕小希,你要记得明天跟老师表扬我的助人为乐。”
***
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喊着“杨云琅,你这个烂货”或者“杨云琅,你陪我去打篮球”之类的话来,世界好清净。我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天空,正午时如同⽩⾊棉花一样的云朵现在被上了⾊,红彤彤的,被光包裹起来,如同发光的茧。
光线像是经过了过滤和打磨,照在脸上的时候掠过一阵⽑茸茸的温暖。
我踩着单车,顺势扯开了领口,风灌进来,鼓起了我的⽩衬衫。路边的小店在傍晚陆续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在各⾊的经营小手饰、关东煮、珍珠茶的店铺前聚集着。我从小就与这些街边的小摊绝缘。记得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也是放学回家的路上,平时不错的好朋友,买了两份炸柳兴冲冲地朝我跑来,然后把一袋塞进我的手里,兴⾼采烈地跟我推荐:“喏,这家炸得很好吃呀。”我却条件反一般嫌弃地将它丢在地上,扁扁嘴说:“我从来不吃这种路边货。”其实,在那个仓促有欠考虑的行为之后,立即是铺天盖地的悔意,甚至想要说声“对不起”可是,那3个字最终被堵拦在了牙齿后面,因为女生正红着一双愤怒的眼睛朝向我,口中的话刺耳、难听。
“杨云琅,你很⾼傲,是吧?所以你瞧不起我们这些买路边货的孩子,对吧?既然你瞧不起,你为什么还跟我们在一起呢?”她把手中那袋炸柳砸在我的脸上,我没动,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在我妈看来吃了会死人的毒药一般的食物散落在我的脚下,我没反击,甚至没动,继续木然地听着她的指责:“有钱很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把人家的好意当成垃圾随意丢在地上吗?有钱就…”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两行清泪挂在她的脸上。后来,她被其他伙伴拉扯着离开了。她们走时看我的眼神陌生又冷漠。——那时候爸爸还没有跟妈妈离婚,哥哥也没有生病,家里的经济状况还算富余。可是——
我觉得自己一下像是走到了世界尽头,大风从远处吹来,一直吹到我的骨髓,浑⾝冰凉。
不是因为我想起往事悔恨加。
而是眼前有4个不怀好意的男生挡在前面。
“杨云琅,还有人在学校为你打抱不平,你得宠啦!”
廖勇那4个小跟班。
我勉強挤出一丝笑。同时飞快旋转着大脑,怎么样才能挣脫眼下的危情。
——“你是不是以为廖勇挂了,世界就此一片太平了?”
——“哈哈哈。”
——“你那个保护者张文铭呢?”
——“恐怕现在已经躺在医院的手术室了吧?”
——“哈哈哈。”
“他怎么了?”我揷嘴问道,心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他不是英雄的吗?不还是被我们的人打得落花流⽔。”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嗖的一声骑着车子从他们中间的空隙钻过去。
“他妈的!”
“追上他给我往死里打!”
…
他们掉转车头,卖力地追了上来,我听得见他们的息声、叫骂声,如同蓝⾊海⽔,渐渐覆没了我的腔,咸咸的海⽔从我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流淌出来。我弓着单薄的脊背,小腿的肌⾁绷得无比紧张,单车像是快要散架一样在柏油路上颠簸着飞奔。我的喉咙发⼲,我的肺也快炸裂开来。
当我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后,把沉在前的头抬起,所看见的一幕⾜够让我魂飞魄散。
一辆蓝⾊的大卡车面驶来。
这么快我就要跟廖勇一样躺到医院里去做植物人吗?
我的尖叫声撕裂了那个傍晚的⻩昏。
我两手一紧车闸,车子一歪,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歪倒到地上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漆黑,隐约之中,耳边掠过大巨的风声。
如同那些咆哮着卷过黑暗海面的狂风。
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