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敌是友不分明
夜已近四更,丁弃武仍然没有回慈云寺,而是在洛水之旁的浅滩上坐了下来。
天空中飘着雨丝,阵阵凉意并没有使他混乱的脑海清醒,听着呜咽的水之声,他的心更了。
终于——
他探手怀中,也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偶。
那木偶与白采萍的一样,只是看得出是个女的。
一幕十多年前的往事出现脑海之中。
那木偶是他所雕刻的,那时他最要好的朋友是白采萍,自然,那时候他管她叫黄,这对木偶他本来是全部送给地的,但她却只挑了一个男的,而且天真无的告诉他,他应该保有一个女的,而她则该拿男的,因为男的像他,女的像她。
这件事温暖了他的心,所以他也一直把木偶带在身边。
他觉得心中出了汗,木偶在他掌心中有一种粘腻的感觉。
他想不到白采萍仍然保留着那木偶,童年的往事,他还耿耿于怀,既然把木偶保留了十多年,自然也十多年来没有忘记过他。
“这为什么?”
这感觉是甜蜜的,但也是痛苦的,他忍不住咬牙低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留下那木偶,为什么你要跟我说那些话!”
他近乎疯狂了,又仰首向天,喃喃的叫道:“爹,娘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赐给孩儿勇气,帮助孩儿给您报仇!”
除了呜咽的河水之外,没有另外的声息。
雨下得大了,但他并不在意。
他答应了白采萍宽限三天,他要适守诺言,但是,他也知道,白采萍不会让他爹爹在家等死,他们会离开洛,甚至会离开中原,远走天涯海角,使他一辈子找不到他们。
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已经答应了白采萍。
他也不想胡瘸子或是二楞子监视白震堂的行迹,随他去吧。
然而,两天以后,他会重新开始。不论天涯海角,他也要再找到他。到那时,才真正是报仇的时候。
正当他痴忖思之际,忽听一个冷冰凉的声音笑道:“丁弃武,你这仇报不成了!”
丁弃武愕然一怔,急忙旋身四顾。
声音来自十丈之外的一株高树之上。
那是一株古柏,茂密的枝叶,他丁弃武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他沉声喝道:“何方朋友,何不现见一见!”
那冷冰冰的声音道:“还是不见的好!”丁弃武愕然道:“朋友这是什么意思?”
身形-晃,向那株古柏之上扑去。
丁弃武身手奇,动作快,虽是扑向树巅,实则却一掠而过,右掌洒出王楼指风,向枝叶之中点去。
但就在指风甫行点出之际,一条黑影已从古柏的枝叶中滑了出来,轻飘飘的落于树杆之前,是一个黑衣蒙面,手擎明晃晃的宝剑之人。
丁弃武掠过树梢,乘身形微落,伸手拍出一掌,推向不远处的另一株树杆,在空中一个回旋,几乎是不差先后的到了黑衣蒙面人之前。
黑衣蒙面人朗然一笑道:“好身手,单凭阁下这份轻功,就足以独步武林,傲视天下。”
丁弃武冷冷的道:“尊驾是什么人,何以知道丁某报仇之事!”
黑衣蒙面人神秘的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俗语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奠为。”
丁弃武淡淡的道:“话是不错,但这毕竟是丁某的私事。除非你是有心人,尊驾贵姓大名?”
黑衣蒙面人道:“有心人。”
“有心人…”
丁弃武微怒道:“你故意跟丁某扯皮?”
有心人…嘿嘿一笑道:“我正愁自己没有名幸,是你启发了我的灵感。这名字实在恰当得很,因为的确是有心人之人。”
丁弃武无可奈何的道:“那么尊驾目的何在?”
有心人道:“跟你为友,与你为敌,这要以你的态度而定!”
丁奔武摇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心人笑道:“眼下江湖之内,以哪家的武功为最?”
丁弃武冷哼道:“这很难讲,而且,丁某也没有与你讨论这些闲事的心情!”
有心人道:“恕在下卖个关子,最好你还是跟我讨论一下,因为这多少与你有些关系…”
目光神秘的投注了丁弃武一眼,又道:“有几句童谣,在江湖中甚是流行,不知阁下是否知道?”
丁弃武冷冷的摇了摇头。
有心人慢悠悠的念道:“白家剑,李家,过天流星响叮当,碧寨,九华山,南毒北帝半边天。”
丁弃武漠然不为所动。
有心人又从从容容的解释道:“白家剑就是阁下的仇家白展堂父女跟他的九名弟子,白展堂当年开过威远镇局,当过兵部侍郎,不论是保镖,还是带兵对敌,只要提起白家剑,或是提白展堂,没有人不退避三舍,让他几分…”
丁弃武冷冷的道:“哼!”有心人笑道:“自然,白家剑虽然有名,但却没有办法与阁下相比!”
丁弃武不耐的道:“尊驾有话最好快说!”
有心人从容的道:“现在再说李家,冀北李家同样的享誉江湖,过天流星响叮当是说尉迟家旋的晴器,碧寨在岭南,以用毒成名,九华山号称武林之帝与碧寨一南一北,各半天,故而有南毒北帝半边天之称!”
丁弃武仍是冷冷的道:“尊驾对江湖情势熟悉得很!”
有心人拊掌笑道:“既称有心人,自然是处处留意事事在心!”
丁弃武道:“尊驾是这些门派中的那一门派?”
有心人淡淡的摇头道:“这些门派虽然在当世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在下却用阁下一样,并不在这些门派之中,否则在下也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和你讲话了!”
丁弃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心人道:“很简单,他们之中再厉害的人物,也抵不住你的‘天山云剑’…”
“啊…”丁弃武刷的一声,拔出宝剑,无限惊疑的瞧着有心人道:“你连我的来历都知道了?”
有心人坦然道:“这有什么稀奇,你是天山鹫叟的弟子,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难道还想杀人灭口?”
丁弃武咬牙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声调一沉,又道:“快说,你打听我的底细,刺探我的身世,暗暗的跟踪我。究竟你有什么打算、什么目的!”
有心人笑道:“因为你是天山鹫叟的弟子,这一点对我十分惑,所以在下想跟你为友,但如果你不能接纳,则只好为敌!”
丁弃武冷笑道:“这并不是你的目的。”
“不错…”
有心人慢悠悠的道:“我的目的是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杀一个人!”
“杀什么人?”
“九华山的九华老人!”
“九华老人武林长者,与你有什么仇恨!”
有心人冷漠的一笑道:“武林长者只是他的外表,实则他的心是黑的。”
丁弃武摇摇头道:“我不管这些,我没有理由杀他,而且,由于家师的规戒,我不能轻易杀人。”
有心人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我只有为敌一途了?”
丁弃武道:“悉凭尊驾,丁某并不在乎多一个伙人。”
有心人双手一拱道:“既然如此,在下该说再见了!”
不待这落,转身去。
丁弃武大喝道:“且慢!”
有心人回身一笑道:“阁下想必改了主意。”
丁弃武摇摇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在丁某尚未到白家之前,有人杀了他们四名护院武师,并且把一名管家斩去双臂,那人…”
有心人立刻然接口道:“是我。”
丁弃武怒道:“可是冒我之名?”
有心人摇头道:“我根本没说出姓名。”
丁弃武道:“你有心使他们疑心是我?”
有心人坦然道:“也许,反正你我都喜欢身穿黑衣。又都有一把宝剑。所不同的只是在下蒙了面孔而已!”
丁弃武咬牙道:“白家与你有何仇恨?”
有心人摇摇头道:“无仇无恨!”
丁弃武然大怒道:“这明明是给我栽诬,难怪白家指称我做了那件丧心病狂的事,原来是你这恶徒!”
刷的一剑,扬空刺去!
有心人反手一剑,架住了丁弃武刺到的长剑!
丁弃武冷笑道:“好剑法,好宝剑,你果然有些像我!”
有心人宝剑一收,道:“还有更像你的地方…”
一笑,又道:“天山云剑法杀人的特征是什么?”
丁弃武一怔道:“剑刺眉心,血一线,难道…”
有心人神秘的一笑道:“白家的四名武师,就是如此死法。”
丁弃武道:“你…”有心人笑道:“不必大惊小怪,我可没偷学到你的云剑法,但以我师门之学,也同样可以剑刺眉心,血一线!”
丁弃武咬牙道:“你处心积虑给我栽赃?”
有心人连点头道:“这是我的手段,除非你答应我去杀九华老人。”
丁弃武长剑一扬道:“你错了,九华老人是有名的武林长者,不论是真是假,是实是虚,我都没有理由去杀他…”
声调一沉。又道:“但我可以杀你,象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留在世上是一大祸害…”
有心人摇头道:“你杀不了我!”
丁弃武冷哼道:“除非你的剑法较我为高。”
有心人笑道:“在下的剑法虽然也足以睥睨天下,但却还不是天山云剑的对手,但是,你有缺点,除非施出你云剑中的‘七绝招’来,在下还能勉强应付!”
丁弃武咬牙道:“就算你说的事实,我就用上七绝招,又当如何?”
有心人摇头道:“别忘了我是有心人,如果你的七绝招能够如此随便施展,在下那能这样轻易用性命来开抗关!”
丁弃武宝剑一抡道:“如果像你所说,我非施展七绝招才能杀得了你,则你又何必借助于我的力量,难道你来不了九华老人?”
有心人点点头道:“就只需那么一点点,只要我的剑法再一点,那老贼必死无疑!”
丁弃武忍不住笑道:“你可以练上一年再去找他,也不迟!”
“对…”
有心人双掌一拍,道:“你说得对极了,我已经练了三年,也找了他三次,但每次却都是无功而退,因为他同样的没把武功放下!”
丁弃武略感兴趣的道:“那么,说说你的身世,以及与九华老人结仇的经过,还有,九华老人为什么是一个心黑之人?”
有心人摇头道:“九华老人路九重为什么是黑心之人。你不妨自已去查去问,因为我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至于我的身世来历…”
伸手一指自己的蒙面黑纱道:“如果我能说,也不会戴上这方面纱了!”
丁弃武冷哼了一声。宝剑寒光疾闪,刷刷刷,一连刺去三剑。
有心人运剑如飞,连格三剑,最后却跌坐地上。
丁弃武宝剑一,道:“快说实话,否则我这一剑就要了你的命!”
有心人虽是狼狈不堪,但却仍然从从容容的道:“没有用,除非使出你的云七绝招,否则你不但杀不了我,就连我这面纱也扯不下来。”
丁弃武一言不发,又是一连三剑攻了出去。
有心人就地一滚,又连接三招。
丁弃武收剑入鞘,微微叹道:“你说的不惜,如果不用云七绝招,的确奈何不了你,但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怕人知道?”
有心人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在下也是恪守师命!”
丁弃武笑道:“这样说是你那师父怕人知道。”
有心人点点头道:“可以这样说,因为家师的仇人太多,一旦有人知道他或是他的弟子复履江湖,那将使江湖为之大,家师不愿有那样大的动!”
丁弃武瞧着他道:“令师想必是一代巨魔!”
有心人摇摇头道:“为侠为魔,很难有个定论,正如九华老人之被认为是武林长者,实则却是个心黑之人!”
丁弃武哼道:“九华老人心黑不心黑暂且不去提它,单以你在白家的那种残狠作为,就足证令师徒是一丘之貉,俱皆心狠手辣,视杀人为儿戏!”
有心人道:“如果你知道那四名护院武师,原本是江湖盗匪,曾经做过不少杀人放火,掳掠之事,又该怎么说?”
丁弃武一怔道:“这要证据,而且,就算四名护院武师出身不正,那名管家难过也是罪大恶极之人?”
有心人道:“被你说对了,王管家垂涎白家资财已久,截至目前为止,至少有三成中的一成财产已入他手,由于罪不至死,我才斩去了他的双臂!”
丁弃武皱眉道:“我被你糊涂了…”
又摇头一叹道:“你走吧,我不想结你这个朋友,也不想得罪你这个仇人,自然,我不能帮你去杀九华老人,我只想办我自己的事!”
有心人道:“报仇?”
丁弃武道:“那是我的私事!”
有心人笑道:“我说过,你的仇报不成了!”
丁弃武道:“为什么?”
有心人道:“我可以分析给你听,白展堂之所以易名改姓,匿居洛城,固然是躲你,但他却不是怕你,而是因为你母亲的事对你负疚,不愿见你而已,因为他一直迷信他的白家剑天下无敌…”
丁弃武道:“但这次他的梦已醒了!”
有心人道:“正因为他的梦醒了,你才无法再报得了仇!”
丁弃武摇头道:“我不懂!”
有心人道:“这很简单,白家剑失去了依恃,以白展堂而论,遇到你是那样的不堪一击,自然使他提高了警觉…”
丁弃武冷笑道:“这也没有用处!”
有心人道:“用处大得很,他可以迅速联络天下群雄,联手来对付你,他可以用种种手段,将你置于死地,不论正侠魔,只要武功有一技之长,都会受到他的拢络…”
的笑了一阵,又道:“虽然你武动高强,但江湖道上可以致人于死的办法多得是,你将防不胜防,也许会因而丧命!”
丁弃武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关心!”
有心人道:“但我还是说这句话,如果你不能与我为友,则必会与我为敌!”
丁弃武冷冷的道:“好吧,就算敌人好了!”
有心人微喟一声,又站了片刻,突然长身而起,疾掠而去。
瞧着有心人逝去的背影,丁弃武心中不忐忑不安,这真是个莫测高深的人,他究竟是什么出身来历,他的师父是谁,为什么他不敢说出姓名,为什么他对自己知道得如此清楚,为什么他要杀九华老人?
一切都是难解之谜,这实在是一个使人难懂的人。
但他并以为这件事浪费太多的时间,他虽然困惑,但不大放在心上,他顺着洛水缓缓而行,向慈云寺走去。
他要在慈云寺度过漫长的三天,完成对白采萍的许诺,然而再寻找白展堂,报父母之仇。
五鼓之前,他回到了慈云寺,进入了他的卧房,胡瘸子与二楞子的鼾声隐隐传来,可知他们睡得正酣正甜。
第二天,丁弃武病不出,又是躺在上出神。
这可忙坏了二楞子,问长问短,跑前跑后,但丁弃武却只是平静的躺着。二楞子不但担心,而且着急,因为据他猜想,爷千方百计的就是要知道庄老员外是不是开过镖局,当过兵部侍郎,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这些事他巳经打听了个差不多,按说爷必定会采取行动,有一场热闹才对,为什么爷反而病起来了?
爷的病不轻不重,若说他病轻,他又躺着动多不动,若说他病重,他又不肯请郎中吃药医治。
二楞子不知道虚实深浅,只好去请教胡瘸子。
“拐老…”
这是二楞子对胡瘸子的称呼,因见胡瘸子没有及应,二楞子只好又道:“依你看,爷究竟算是什么病?”
胡瘸子翻了他一眼,冷冷的道:“被你气的!”
二楞子苦笑道:“拐老,咱们两人的缘份可不小,虽然年纪差的不少,可是,咱们就像手足弟兄一样,你何必对我老是气呼呼的…”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爷病了难道你就不着急,咱们哥儿俩商议商议,是不是该请个郎中来替爷看一看…!”
“呆瓜…”
这是胡瘸子对二楞子的称呼,只听他没好气的道:“练武之人,寒暑不侵,别说爷的造诣已经炉火纯青,就说我胡瘸子,也不能说病就病!”
“对…”
一言惊醒了梦中人,二楞子连连点着头道:“我二楞子从小到现在,还不知道病是什么滋味。”
胡瘸子两眼一闭,靠在墙上养神!
二楞子拍拍前颁,又去看书,这一看可不得了,他有了更大的发现,连忙走去椎胡瘸子,同时急急的道:“不得了啦,爷…”
胡瘸子也是一怔,皱眉道:“说呀,爷怎么啦?”
二楞子了一口大气,方道:“爷一身…是血!”
“噢…”胡瘸子却松了一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了。”
二楞子皱眉道:“那么你…”胡瘸子冷冷的道:“爷的武功高,没人能伤得了他,那不是他的血,是别人的血,要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二楞子忖思着道:“你说得对,但是…爷为什么躺到上不起来,而且,那血是什么时候到他身上的!”
胡瘸子道:“昨天,爷大概出去过…”
二楞子忙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胡瘸子哼道:“不但你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爷要做的事,不一定要让你我所知道,你知道爷去做什么了?”
二楞子忙道:“拐老,快告诉我,爷去做什么了?”
胡瘸子道:“很明显,杀人,报仇!”
二楞子精神一报道:“这么说他的仇是报了,那庄老员外就是爷的仇人,一定是已经给爷宰了…要不要我去打听个信儿!”
胡瘸子哼道:“要真是这么回事,小心你的狗命,只怕庄家会有人跟你算账,你不是去过庄家,而且被人认出来了么?”
“对…对…”
二楞子一叠连声的道:“这么说我不能去。”
胡瘸子两眼一闭道:“爷不高兴杀人,杀了人不开心,是一定的事,去小心伺候着,我要打个中午觉了…”
二楞子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到走到丁弃武内室门外,也靠墙坐了下来。
一天。就这样混了过去,黄昏之时,丁弃武起身下,换过一身干净衣服,迈步走出门来。
二楞子忙陪笑道:“爷,您好些了?”
丁弃武点点头道:“喂。”
二楞子道:“爷,您去那里…饭快烧好了!”
丁弃武谈谈的道:“你跟胡瘸子吃吧,我去扰念慈方丈一餐素斋!”
二楞子喏喏连声道:“是,爷,您尽管去吧!”
二楞子放下了心,他知道,爷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跟那老和尚念慈,却是有说有笑,滔滔不绝,而且每次两人都谈到深夜,每次都是尽兴而归。
只要是爷去找念慈方丈,他就可以去买些酒,和胡瘸子大吃大喝一顿,胡瘸子只要见了酒,也会打开话匣子,和他东拉西扯,总之,这是最写意最开心的时候。
由于胡瘸子的话,使他提高了戒心,不敢进城,免得庄家有人找他算账,只能去洛水边上找些小摊子去买。
二楞子揣着几两散碎银子,在洛水边上走了一转,见一家牛摊子上锅杓响,阵阵香,不由馋涎商,当下走近摊子,指定要两斤红烧牛,一大盘沙茶牛,一斤卤牛,付了银子,又去买酒。
当他买酒回到牛摊时,却见一个中年汉子,正在摊上吃酒。
二楞子并没在意,因为洛水边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夜市,各种吃食摊子都有,虽然没什么气派,但是经济实惠,不少人趋之若鹜,于是,入夜之后,这-带,也就热闹非凡。
牛摊的掌柜实在忙,忙得还没给二楞子把切好炒好,那个吃酒的中年汉子则朝二楞子开了口:“这位是喝酒的么?”
二楞子摇摇头道:“买。”
中年汉子笑道:“这家掌柜是我的老朋友,卖的又便宜又好吃…”
眼珠一转,又道:“朋友好面嘛!”
二楞子呆了一果,道:“不错!不错…”
他本来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但那汉子却用手指轻敲着前额道:“怪面的,怎么一时之间硬是想不起来了!…”
眼珠一转,又道:“对了,你是住在慈云寺的,和你一块的还有一个瘸子,一个小白脸…”
二楞子本想发作,但又硬把脾气压了下去。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这里掌柜真忙,我来帮他替你切,是你们三位吃的么?”
二楞子含含糊糊的道:“嗯…嗯…”中年汉子当真说做就做,立刻帮着牛摊上的掌柜切,而且切的还真不少,一大包一大包的送到了二楞子手上。
二楞子眉开眼笑接了牛就走。
不多时,二楞子回到了慈云寺,胡瘸子已经摆下了杯筷等拉开了桌子在等他。
二楞子嘻嘻一笑道:“拐老,你可真机灵,怎么知道摆桌子擦筷子!”
胡瘸子哼了一声道:“哪一回爷去找方丈,你不是打酒买!”
二楞子苦笑道:“算你猜的准,但是下回,我准定自己在外边吃喝,不买回来。”
胡瘸子冷冷的道:“你不敢!”
二楞子哼道:“我为什么不敢!”
胡瘸子道:“你是火头军,这也是爷派定了你的。自己出去吃喝也行,但得规规矩矩的烧好饭,伺候我吃了再走,要不然我会剥你的皮!”
二愣子伸伸舌头道:“好吧,算你狠!…”
当下不再多言,把买来的酒菜,一股脑儿摆在桌上,两人对面而坐,大吃大喝了起来。
胡瘸子并不客气,一口气灌下了三大口酒,又不停的向嘴里着牛。
二楞子也是不停的吃着,同时模模糊糊的问直:“味道如何?”
胡瘸子摇摇头道:“酒太淡,么,好像有股怪味!”
二楞子一惊道:“不错,我也吃着味道有些不对,酸不象酸,辣不象辣!”
胡瘸子呸的一声把口的牛吐了出来,道:“你从哪里买来的?”
二楞子怔怔的道:“河边摊子上的。”
说着也把牛吐了出来。
胡瘸子哼了一声道:“走,去找他们!”
二楞子皱眉道:“为什么,难道…有毒?”
胡瘸子点头道:“算你说对了,现在我才想起来,那是蒙药的味道。”
二楞子道:“可要…快解药?”
胡瘸子摇头道:“用不着,咱们不过才吃了一点就已发觉,单凭这么点点蒙药,还不至于把咱们蒙倒…”
声调一沉,道:“快走!”
二楞子不再多说,与胡瘸子一同离开慈云寺,向河边走去。
河边上小摊林立,正在热闹之时,二楞子当先带路,一迳走到了那牛摊子之前,只见那中年汉子仍在吃酒,一见两人走来,并没有丝毫惊奇之感,反而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两位不是买回酒去了么?”
二楞子并不答话,伸手一指道:“就是这小子切的!”
胡瘸子面色铁青的道:“你在里放了什么?”
中年汉子笑道:“沙条、酱油、咸盐,…”
“住口…”
胡瘸子怒喝道:“有没有放上蒙寒药?”
中年汉子大笑道:“你们吃出来了!”
胡瘸子咬牙道:“老子与你有什么仇恨?”
中年汉子摇手道:“你们服了解药没有?”
胡瘸子冷哼道:“仅是一点蒙药,还蒙不倒我们哥们俩…”
中年汉子又双手摇道:“不只是一点蒙药,还有一点砒霜,难道你们没有吃出来?”
“什么?”
二楞于大叫道:“你还下了砒霜?”
说话之间,伸手就去抓那中年汉子,但他手才伸出一半,却双腿一软,一跤跌了下去。
胡瘸子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也跟二楞子一样,两眼一闭就地也倒了下去。
中年汉子摇头一笑道:“来人呀,这两位醉了,快些扶下去沏茶解解!”
两旁的食摊上立刻走来了四名汉子,扶起二楞子与胡瘸子向河边走去,河边上正停靠着一艘双桅大船,两人踉踉跄跄的被扶到了大船之上。
洛水边的小吃摊上正在热闹之处,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故。
***
丁弃武怀着沉重的心情,漫步到了慈云守方丈禅室。
禅房中静寂无声,老方丈念慈,正跌坐在蒲团之上,闲闭的翻着经卷,面前摆了一壶松子茶。
一见丁弃武走进房中,老方丈江没开口,只是投给他一抹微笑,顺手倒了一杯松子茶。
丁弃武习惯的坐在了另一个蒲团之上,双手捧着松子茶出神不语。
时间静静的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老方丈放下经卷笑笑道:“该用斋了!”
丁弃武微微一笑道:“今天我不是为了要吃你的斋饭而来。”
老方丈笑道:“那么是为了什么?”
丁弃武微喟道:“只想到你房里坐坐,享受一下这里的宁静!”
原来老方丈的禅房中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外面松竹掩映,微风入户,加上一炉檀香,当算是另有一种幽静之感。
老方丈笑笑道:“这么说,施主的心情又不宁静了!”
丁弃武长吁一声道:“我毕竟是个俗人!”
老方丈笑道:“老衲又何偿不也曾是个俗人?”
丁弃武道:“但你现在却不俗了,老实说,我真羡慕你这份闲云野鹤的心,和你你坐在一起,可以使人俗念尽消!”
老方丈诵声佛号道:“施主今天是怎么了,何其感慨之深?”
丁弃武苦笑道:“我想出家。”
老方丈一怔道:“削发为僧…施主这玩笑可开不得!”
丁弃武认真的道:“我说的是真话,吃斋茹素,黄卷青灯,但求心如止水,不生一点波澜,远离贪、嗔、痴…”
老方丈摇摇头道:“施主说得轻松,做起来却难!”
丁弃武道:“为什么?”
老方丈叹口气道:“人毕竟是人,老衲又何尝例外,虽是佛门中修行了三十几年,但有时,午安梦回,老衲也会枕有泪痕!”
“啊…”丁弃武颇觉意外的道:“难道老禅师还六未净?”
老方丈诵声佛号道:“人总是人…”
停顿了一阵,又道:“施主可愿听听老衲出家的经过么?”
丁弃武点点头道:“在下洗耳恭听。”
老方丈沉默了一阵,道:“老衲出身寒微,早年丧父,只靠了我那寡母含辛茹苦,不知受尽了多少磨难,方才把我抚养成人…”
丁弃武黯然道:“天下最伟大的就是母亲!”
暗暗转头,弹去了两滴眼泪。
老方丈慢悠悠的诵声佛号,又道:“那时我已十七八岁,我那母来按说已该算是熬出了头,可以由我来孝养她了,但是…”
长吁了一声,随着住口不语。
丁弃武接口道:“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老方丈摇头道:“没有意外,也许是我那母亲望子成龙心切,把我送到城中去学生意,希望我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丁弃武道:“这有什么不对么?”
老方丈道:“不对的是我,因为城中的繁华吸引了我,我也着实赚了不少钱,但我却忘了我的母亲,只有自己吃喝嫖赌,任挥霍…”
丁弃武道:“想必老禅师那时太年轻了?”
老方丈叹口气道:“也许是吧,但那时如果有人劝劝我,或者我那母亲寄封书信给我,也许会使我霍然而悟,但是我结的都是酒朋友,而我母亲…为了不使我分心,却不肯把家中的苦况告诉我…”
丁弃武道:“难道老禅师没有回家?”
老方丈点点头道:“等我想到回家的时候。巳经是十年之后,而那时,我的母亲却已因受不了冻饿而去世了!”
“啊…”丁弃武忍不住叹道:“那的确是太晚了!”
老方丈怆然道:“当我在逞纵酒,衣锦玉食之时,我那可怜的母亲却在寒霜冷风之中,伸手向人乞食,她过的是没有希望的日子,但是她却从不抱怨。”
丁弃武道:“十年之中,难道她没捎一封信给老禅师?”
“自然也有…”
老方丈叹口气道:“但她每次捎到的信都说她过得很好,不要我挂心,这只怪我该死,为什么十年之中都不回去看看我那母亲?”
丁弃武叹道:“已经过去了的事,后悔也没用处!”
老方丈点头道:“不错,但每一念及,辄心如刀割,而后老衲又去经商,但却食难下咽,寝难成眠,于是,老衲把所有积聚的钱财,盖了这座慈云寺,取名念慈,而削发为僧,以期稍赎罪愆于万一!”
丁弃武道:“老禅师这样做法,该是心有所安了!”
老方丈摇摇头道:“老衲说过每当午夜梦回,常常枕有泪痕!”
丁弃武长叹道:“这样看来,今生今世,老禅师是无法心安的了!”
老方丈苦笑道:“三十多年来,夜夜,俱是如此,老衲年已六旬,今生今世是再也忘不掉我那母亲的了!”
丁弃武咬牙道:“在下之所以每每心神不安,同样的也是为了怀念我的生母!”
老方丈诵声佛号道:“施主年纪轻轻,总不会有老衲之悔吧!”
丁弃武咬牙道:“先父是遭人栽诬被杀,先母则是受人折磨,被迫母子离散,以致饥饿、优心而死。”
老方丈叹口气道:“凡事皆有定数,事情既巳过去,伤心又有何用!”
丁弃武道:“但老禅师也说过午夜梦回,枕有泪痕!”
老方丈苦笑道:“这倒使施主抓住把柄了…”
微微一顿,又道:“但施主又将如何…”
丁弃武道:“我不像老禅师空贻无窥之悔,我可以报仇,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老方丈皱眉道:“杀人?”
丁弃武点头道:“报仇自然需要杀人!”
老方丈不以为然的道:“报仇只是快一时之意,不见得能慰令先人在天之灵!”
丁弃武道:“为什么?”
老方丈诵佛道:“也许老衲因已身入佛门,方有此话,总之,佛门戒杀,虽一蚁之微,亦不能夺其生机,何况人乎?”
丁弃武叹道:“老禅师的话也许有理,但我却曾对天发誓,不报此仇,拆不为人!”
忽然…
老万丈振衣而起,急道:“施主且慢谈话…情形有些不对了!”
丁弃武也一怔而起道:“有什么不对?”
老方丈道:“晚斋时间已过,还不见小徒送斋饭来,这事有些不同寻常,另外,老衲嗅出有些异味。”
丁弃武困惑的道:“什么异味?”
老方丈道:“施生常入市尘,自然不易分辨,但老衲竟在这寺中,稍有异味既可察觉,…”
连忙由怀中取出一个绿玉小瓶,旋开瓶,取出两颗白色丹丸,自一颗,又送了一颗给丁弃武道:“施主服下去吧!”
丁弃武笑道:“老禅师不认为有些小题大做?”
老方丈摇摇头道:“有毒祛毒,无毒防身,服下去又有什么妨害?”
丁弃武道:“那就多谢老禅师了!”
伸手接过,了下去。
老方丈疾步出室,迳向厨下走去,果不出他所料,只见两名小沙弥并倒在炉灶之前,口吐白沫,早已不醒人事!
方丈急忙扶起一人,查看了一下,诵佛道:“还好,只是普通的使人昏之药!”
丁弃武道:“老禅师是说这整个寺庙之中,已被人布上了毒药?”
老方丈苦笑道:“这很简单,眼下吹的是东南风,只需站在东南的方位,对空随手撒上几把毒药,就足以使庙中之人为之中毒!”
丁弃武咬牙道:“但这是何人所为?”
老方丈摇摇手道:“眼下不是讨论这些事的时候,施主还是快去看看两位贵友,如果不幸中毒,老衲还可以解得!”
这话提醒了丁弃武,当下连忙飞身而起,跃回西厢。
然而,房中是空的,除了酒之外,早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丁弃武略一忖思,闪身出来,沿着洛水寻去。
此刻已初更,凉凉的夜风,使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想不出胡瘸子与二楞子失踪的原因,按理说,他们不可能失踪,至少,他们不会两人同时出去。
两三年以来,他深深了解这两名忠仆的个性,然而他们却硬是同时失踪了。
他知道胡瘸子与二楞子的缺点是贪吃,唯一的可能是在洛水旁的小吃摊上,于是他沿着河边,一家家的找了过去。
然而仍没有见两人的踪影。
丁弃武终于悟出了一点可能,飞身而起,向洛城内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