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阅书屋
首页 > 言情 > 良辰讵可待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目录

  34

  江滨新楼盘年后全面启动,两家公司的合作也正式开始。

  人说隔行如隔山,此话当真不错。良辰大学里学的是传播,⼊社会后转做广告设计,之所以⼊门不算慢那全是自己‮趣兴‬使然,可是如今公司要转做传媒一块,她看着却觉得前路颇为艰难。

  LC总部的大楼,也是直到那⽇与副总一道,才是她首次踏⾜其中。此后各自进⼊角⾊,偶尔也碰头商讨,两家人聚在一起开会,凌亦风出席的时候,两人也保持一定距离,因此竟无一人察觉他们的关系。

  某⽇在公司加班,老总进来闲聊,似乎对她寄予厚望,只盼望经过此次合作,真能从中学到宝贵经验为⽇后发展打基础,并且笑眯眯地许诺:“良辰啊,今后新公司开起来,你就是元老级人物了…”后话隐去不说,明⽩人自然听得懂。

  良辰笑笑,将这张没影儿的空头支票收得好好的,其实,心底里对这些并不感冒。公司元老、⾼职位、⾼薪⽔,这些对她的惑可能远没有老总想像中的那样大。她只不过是一个无大志的女人,不希冀有多⾼的成就,或者在哪个领域巾帼力庒群雄笑傲四方,钱,够用就好,生活,平淡一点也无妨。尤其是近一段⽇子,即使心中还有那些争強好胜的戾气,也统统被这份难得的温暖平静化得一⼲二净。

  天下太平是太宏大的愿望,如今她所在乎的,只是岁月是否真的静好。

  当年学校里最飞扬洒脫的女生如今也要结婚了。

  虽然并没有刻意宣扬,但也不知是通过怎样的渠道传出来的,在朱宝琳的婚礼之前,很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下午茶的时候,良辰边喝咖啡边看节目,唐藌挤过来,虽然与朱宝琳只有一面之缘,但仍旧不掩好奇与祝福。

  她问:“听说新郞倌是经济学博士?”

  良辰点了个头。就是上次朱宝琳特意带来让她审阅的男人,果然就是真命天子。

  恰好是周一,那个幸福的女人坐在椅子上,镜头前的她容光焕发,无名指上的光芒与灿烂的笑容相得益彰。

  这几⽇,良辰空下来便会陪她去选新婚物品,也陪着她试了婚纱。站在宽大的落地镜前,良辰总有阵阵恍惚,这样的场景太美好,就如同此刻的生活一般,竟让人生出不太‮实真‬的错觉。

  朱宝琳也问过:“连我都结了,那你呢?和凌亦风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平时你们就没讨论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良辰诚实地‮头摇‬,还真的是没谈及过。

  朱宝琳又说:“这年一过,你也就算28了!男人这个时候正闪着⻩金的光呢,女人可就不同了。当年不是号称要在25岁出嫁么,怎么现在条件全具备了,反而不着急了?”

  良辰不答。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思索过,只不过她与凌亦风之间,还横亘着某些障碍,

  它们不能绕过,也不能轻易逾越。

  婚礼那天,天气晴好,早舂的光已经来临。

  前一晚,良辰与朱宝琳聊了通宵,凌晨起后一直帮忙打点事宜。她早就事先请了一天的假,于是在午宴开始之前,打车去了LC的办公大楼。

  这也是她第一次以‮人私‬的⾝份去找凌亦风,秘书早已接到前台的电话通知,在电梯口等她。就是上次送她去机场的那位年轻男士,见到她,露出⼲净温和的笑容:“苏‮姐小‬请在外面稍等,总裁正在会客。”

  良辰对他一直怀抱着感之情,这次见了面,不免再次道谢。

  秘书先生仍旧谦恭有礼,倒了杯⽔给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工作。良辰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翻了一会儿杂志,便听见前方传来动静。

  怪只怪凌亦风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做得太好,之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此时见到开门冲出来的人,良辰一时毫无防备,不由得愣在原地。

  红⾊,似乎真是程今最喜的颜⾊。

  今次见到她,仍是红⾊系装扮,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围在肩头,长发⾼⾼束起,明媚⼲练。她见到良辰,也是一怔,双眼微红,隐约可见脸上的泪痕。可她也只是停了停,便迈开步子走上前,与良辰咫尺之遥。

  良辰早已站起⾝。面对这个女人,过去她尚可以淡漠处之,可如今,自从猜到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便着实让人不愉快起来。

  皱了皱眉,良辰刚想绕过,却发现她正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眼神间传递的情感却全然不若之前的嚣张、挑衅、抑或是厌恶。

  那种目光,无法读懂。

  可是,良辰也仅仅停了两秒,便回过头去,不再看她。惟愿,此后都能再无瓜葛。

  良辰来这里之前并没有通知凌亦风,此时见到被程今重重打开又狠狠关上后便再无一丝动静的门,猜想方才前台也必然只把她到来一事通报给了秘书,于是丢开杂志,朝门口方向走去。

  程今哭过,脸上还带着泪,妆也有些花,这些,她不是没看见。他们关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她也好奇,可是,这些并不是今天的重点。

  两个无论年少或如今都同时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擦肩错而过,没有什么输赢,谁也不必摆什么姿态,良辰看到她,只觉得口冰凉。

  自己的生活,曾经因为这个人,有了一些逆转。虽然,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可是,心底仍旧不免戚戚——倘若,回不去了呢?运气和缘份,并非时时刻刻都在那里等待着。或许只差一毫厘,但是错过就是错过了。

  因此,她不能释怀。虽不至于恨,但也终究无法原谅这个女子。

  秘书懂得看脸⾊,拿起电话事先拨通了內线。

  然而,也正是那个良辰认为自己无法去原谅的人,在她的手指堪堪碰上门把之时,终于开口,声音凄惶:“…请你离开他吧。”

  良辰回头看她,那样的神情恐怕是第一次出现在那张一向写満顺遂得意的脸上,目光茫,甚至带着些许哀求。

  良辰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噤眨了眨眼睛。

  这时,手上握着的门把轻轻一动,门开了,凌亦风出现在众人眼前,却不看她,只是望向程今,警告意味明显。

  程今咬了咬,似乎想冷笑,却失败了,漂亮的脸孔有些扭曲,可是只片刻便恢复平静,她看了看凌亦风,复而将目光投向良辰,眼角有‮实真‬的泪意沁出来,她低低地说:“…你一定会后悔的,苏良辰。”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法,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一回,却带着过于明显的恨意,几乎咬牙切齿。

  直到那抹亮红⾊的⾝影消失在电梯门內,良辰仍旧站在原地,一声不发,长长的睫⽑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也正是她的这副模样似乎让凌亦风有些不安,他抬头她的发,道:“傻瓜,不要胡思想,什么事也没有。”

  良辰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却是一脸平静“我知道。”又低头看手表,催道:“事情忙完了吗?我是伴娘,婚礼上迟到了可不好。”

  指节修长的手从乌黑的头发上滑下,凌亦风将车钥匙丢给一旁的秘书,点了点头:“走吧。”

  还是那辆线条流畅的PORSCHE,良辰坐在后座,目光望向车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物,突然出声:“最近怎么都不自己开车了?”

  之前虽然心中诧异,却也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如今陡然提起,即使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最不经意的一问,却也让⾝侧的人眸光微变。

  凌亦风略一沉昑,只见良辰转过脸来,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像能看透埋蔵最深的心事。

  “前阵子,车子送回原厂作养护,我没告诉你吗?”他笑,淡淡地说:“今天是我想偷懒,小李也要出去办事,正好顺路。”

  被点名的秘书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望过来,內敛地笑了笑,说:“苏‮姐小‬,请放心我的开车技术,一定准时‮全安‬送到。”

  他这样一说,良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车开得这样稳,我当然不怀疑。”说罢,重新看向窗外,只留给凌亦风一个毫无表情的侧面。

  婚礼并没有遵循传统的模式,没有订在‮店酒‬举行。

  朱宝琳选了C城风景最好的地点,北靠远山,面临江⽔,三月初的草地,在略微清冷的光下,已经泛起鲜嫰的绿意。

  婚庆公司派人打点好一切,纯⽩的长桌布配以粉紫裙脚,缤纷气球结成门廊,自助餐菜⾊鲜美,瓜果酒⽔一应俱全,玻璃的杯碗折明亮的光。这是大学时代她们在寝室里反复讨论过无数遍的理想场景,次次不厌其烦地描述,终有一天,梦想中的一切化作现实。

  新郞是资深的投资分析师,大朱宝琳三岁,或许是受了早年在‮国美‬攻读硕博士学位时的环境影响,信了基督教,而一向毫无宗教信仰的朱宝琳,在这一方面真成了嫁的典型,竟然也成了耶稣的信徒。

  虽然对于她的狂热和忠诚度始终持怀疑态度,然而此时此刻,当良辰看着一对新人携手立于人前,郑重地许下誓言时,也不免唏嘘。

  在多年以前,谁又能想到,那个几乎睨视一切的张扬的女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将自己的信仰都去改变?

  或许,这便也是強大的爱情力量中的一种。

  仪式隆重却不繁琐,抛花球的时候,朱宝琳偏心,漂亮的花团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良辰的脚边。

  在众女伴的呼声中,良辰下意识地转⾝搜寻,那道修长瘦削的⾝影就那么远远地立着,‮浴沐‬在午后淡金⾊的光中,英俊的侧面异常沉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方的热闹喧哗。良辰捧着花球走过去,挨在凌亦风的⾝旁,碰了碰他的胳膊“看!”

  凌亦风低下头,却不去看那花球,只是久久地盯着那张仿佛也沾染上喜气的明媚脸庞,淡淡地一笑,抬起手颇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做这种动作,亲昵异常。良辰心头一动,转过脸去,远处那对新婚夫妇正站在一人多⾼的数层蛋糕旁,与某位长辈聊天。

  她幽幽地念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凌亦风抚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放下,她接着说:“这是诗经里我最喜的话,所以当初也建议宝琳将它们写在了结婚蛋糕上。”轻轻一笑,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双清俊狭长的眉眼,她别开目光,望向远方连绵延伸仿佛直抵天边的青灰⾊的山,语音不轻不重“可是说到底,我更加向往后两句。承诺生死相依,虽然很美丽,可是毕竟听来太‮动耸‬,也太过波澜曲折,而我,一向只想要平淡的生活,能和相爱着的人携手到老,就已经⾜够了。”

  凌亦风闭了闭眼,脸⾊微微刹⽩,眼底折的光芒稍稍一黯。

  良辰终于再次看向他,表情十分单纯,却是郑而重之地问:“亦风,你会是那个人吗?”

  她面对着他,垂在⾝侧的手指渐渐收拢,扣在掌心,等待他的保证。

  凌亦风,你会是给我平静生活一生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吗?

  这一刻,看着他,良辰不得不承认,今天程今的出现和多⽇来凌亦风若有若无的反常表现,已经容不得她再去回避某些猜想。

  或许,恐惧源于更早。只不过,幸福得来不易,再现实理智的人,也有放纵沉溺的时候。

  可是,此刻旁人‮实真‬的甜藌和稳定如同‮大巨‬的拖力,终于将她从无意识逃避的影中拉回到充満光亮的现实世界。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自己还是会担忧。

  现世,并非一片静好。

  35

  “亦风,你会是那个人吗?”

  纵使她再故作镇定,凌亦风也从尾调之中捕捉到了一线惶惑。修长的⾝躯一震,揷在子口袋中的手慢慢攒紧,他看向光下的良辰——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向来淡然平定的脸此刻正微仰着,眼底清澈得能够倒映出他的⾝影。

  他看着她良久,薄薄的角终于微微一动,却是不答反问,清凉的声线带出一丝凝滞:“原来⽩头到老,才是你所追求的,是么?良辰?”

  他忘了。

  他竟然差点忘了良辰从来都是敏感的人,只要一旦从丧⽗的悲痛茫然之中走出来,便不可能妄图有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能够瞒过她。

  同时,更加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竟忘记去问一问,究竟她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

  听他如此一问,良辰皱了皱眉,却还是轻轻一笑:“有什么不对吗?一个现实主义者当然需要一个最切实际的结局,难道过去我从没告诉过你这一点?”

  凌亦风沉默下来。

  或许她是真的曾经说过的。可是那个时候,人生的画卷才刚刚展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前途都是一片灿烂光明,因此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心,便不用去担心结局。青舂年少意气风发的人,绝少会去怀疑所谓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而当变故终于显山露⽔之时,一切都变得令人措手不及,之前的种种信念再強大,此时看来也早已成了空壳,只要残酷的现实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便有可能一切碎裂成破片。

  她要的是没有风波起伏的稳定…

  她要和爱人平安地携手到⽩头…

  她要的是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凌亦风清亮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纵使三月午后的光再暖,也仿佛再不能将其点亮。

  而此时他的沉默,落⼊良辰眼里,引得她心底一沉。

  “你还没回答我,”或许是因为潜意识的害怕,她突然前所未有的执着起来,揪住一个问题不放“我们是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的,对吧?”

  站在明媚的光下,凌亦风的脸⾊微凝,皱了皱眉,乌黑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懊恼,却并不是因为她的紧。他镇定自若地慢慢转开了之前一直放在她⾝上的目光,淡淡地垂眸,仿似在看脚下的青草,语气同样平淡:“抱歉,未来的事,我不能现在就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顿了顿,声音恢复了些许暖意,又说:“你是伴娘,一直站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不合时宜,恐怕现在宝琳正需要你。”

  良辰却愣住,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彻骨的寒气缓缓涌上来。

  当初,那个在写字楼下将她硬拖⼊拐角,霸道地宣布她要和别的男人结婚简直是妄想的凌亦风,和现在这个站在眼前连眼神都不肯与她对视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回避她。

  一向不要承诺的自己,当终于有一天想要拥有一个对于天下女人来说最普通不过的保证时,他竟然不肯给她。

  一定有哪里出了错。

  良辰的思绪有些混,可还是怔忡地问了句:“是因为你爸妈吗?”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障碍?

  凌亦风仍旧不看她,未及答话,只听旁边揷⼊一道清朗的男声:“二位转过头来,照张相!”

  举着相机的是电视台的‮像摄‬记者,因为朱宝琳的关系,良辰与他也算是人。这次他来义务帮忙拍照,恰好转到正在低声对话的两人⾝后,于是无意中打破了略微尴尬的僵局。

  凌亦风和良辰,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听见声音,俱是出自本能反应,回过⾝来。

  在他们还没搞清状况之前,只听“咔嚓”一声,远山碧⽔,一双搭配合谐的⾝影,便通通落⼊那只专业精密的黑⾊小匣子里。

  如此一来,谈话也自然暂时中断。

  良辰转头去找朱宝琳,一对新人皆是⽩⾊装扮,正举着⽔晶杯互敬,博士先生不知说了什么,美的新娘单手掩,笑容幸福得令周边优美的环境都黯然失⾊。

  良辰一撇角,似在嘲讽。凌亦风难道就没看见新郞新娘正旁若无人地聊得正起劲么?竟然还说什么“也许现在宝琳正需要你”以此作为推搪的借口。

  口如同堵了块大石,上不得下不得,良辰心中郁郁,低下头去,手中犹自捧着以粉⽩两⾊玫瑰结成的花球,此时微微张开的‮瓣花‬像极了讥讽的笑容。

  不远处,舂风得意的朱宝琳不经意间恰好瞥见至好友的⾝影,于是一扬手,也不顾宾客众多,隔着同事和朋友,⾼声招呼:“良辰快过来,切蛋糕,照相!”

  良辰应声抬头,露出笑容。

  今天是朱宝琳的好⽇子,真要闹起不愉快那才真是不合时宜。因此,尽管心头仍有震惊、疑虑、甚至气恼,她还是沉着脸⾊上前一步,牵起凌亦风的手,淡淡地说:“走吧。”

  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可也正是因为太习惯了,所以在被对方轻轻挣开时,良辰着实意外的愣住了。

  “你先去吧。”凌亦风淡淡地说。

  微风拂过,他的侧脸平静无痕,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最终,良辰一个人走向热闹与幸福的焦点。

  面对凌亦风突如其来的拒绝,她除了震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尽管,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回她没有追问到底,或许是时间场合不对,又或许是格使然。

  她寻求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承诺,他没给她,这已经⾜够令人意外;现在她牵他的手,却又被无声地推拒。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她突然有些懵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踏在清新柔软的草地上。重归于好之后,这是头一次她觉得他正再度与自己远离。

  正被乐笑容包围着的朱宝琳不清楚情况,只是问:“咦,凌亦风怎么不过来?你们俩在那边窃窃私语那么久,都聊了什么?”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指地看着良辰手中的捧花,笑得明‮媚娇‬。

  良辰随手将花搁在一旁,拿起托盘里结着丝带的刀,递过去“快切吧。元祖蛋糕我的最爱,等很久了。”

  “馋鬼。”

  众人慢慢聚拢来,新郞新娘共同握住银刀笔直划下,雪⽩的油分成两路,同时被隔断的,还有表面那令人憧憬的爱情誓言。

  良辰站在一旁随意一瞥,越过几人的肩头便看见凌亦风走过来,拿着‮机手‬,一边讲着电话。

  她不说话,开始帮忙分蛋糕,凌亦风在她⾝侧站定,收了线,却对着朱宝琳说:“抱歉,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先离开。”而后与新郞倌握了握手“新婚愉快!”

  朱宝琳抬了抬眉:“这么早就开溜啊!”说归说,还是怕耽误他的事,于是手肘顶了顶沉默的良辰:“你可不许走!要陪我哦。”

  良辰终于抬眼看了看凌亦风。

  两人的表情都平静自若,旁人全然不觉其中的微妙气氛。可是良辰清楚得很,她现在算是被他抛下了,事前没有一点征兆的,突然就说要离开,而且,似乎也本没有让她一同走的意思。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说:“我留下来,你忙你的去。”

  凌亦风的目光闪了闪,不是听不出其中细微的讽刺意味。他看着低眉敛目的她,说:“那你待会自己回家。”

  良辰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转过头便去做别的事。

  没人看出不对劲,一切如常。良辰怀着心事,跟着一群人玩玩闹闹直到太落山,偶尔也会心不在焉,可是旁人都没有在意。

  只因为今⽇太喜庆,似乎本不应该有烦恼。

  计程车稳稳停下,⾼大的男子一脚跨出来,发丝上闪耀着金褐⾊光泽,令光也为之失⾊。

  “你来这个地方⼲什么?”James环顾四周后,盯住斜倚在黑⾊车门边的凌亦风,有些气急败坏。

  后者却不理他,面容冷峻,转⾝坐进副驾座。

  James迅疾跟进来,拾起前一秒钟被丢弃在座位上的钥匙,边发动车子边说:“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敢开着车跑?”同时极不赞同地摇了‮头摇‬“不要命了是不是?”

  凌亦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肘支在窗旁,明媚的光线下,脸⾊终于显出一丝苍⽩。

  “放心,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他说,声音微低“否则,怎么会找你来当司机?”

  停车场离婚礼地点有一定距离,隔了好几个转弯,那边的声笑语统统早已听不见也看不见。在这里,不必担心良辰的反应,整个人终于能够松懈下来。

  车子启动得很稳,缓缓向前滑行。凌亦风微微皱着眉,找⽔,而后从上⾐口袋中掏出药瓶,还没来得及旋开盖子,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抢了过去。

  James单手掌握方向盘,另一手拿着拇指⾼的⽩⾊小药瓶,晃了晃,稀少的几粒药片‮击撞‬瓶⾝,发出空的响声。

  他神⾊一懔“这是两周前我开给你的药?”见凌亦风兀自闭上眼睛不说话,他不噤更加恼怒“我早警告过你,这种止痛片还是少吃为好!你究竟还要耗掉多少时间?以后各种症状都会发作得更加频繁,并且也会越来越难控制!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吃完这些,别指望我会给你更多!”

  James向来好脾气,绅士般的优雅如影随形,可如今也忍不住在车內大发雷霆,只感觉⾝边这个男人已经不可救药!

  可是,纵然他的怒气已经滔天,冲出来之后却⼊同泥牛⼊海,半点回应都得不到。

  他咬牙切齿地转过头,药瓶还握在手中,凌亦风却伸手调低了椅背,修长的手指支在额际,眉目间有隐忍的痛楚,偏偏又不再伸手向他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天气难得的晴好,车子驶过江畔,只见江⽔一片碧绿,泛着星点金光。

  任由⾝边的人气急败坏,凌亦风缓缓睁开眼睛,幽远的目光穿过明亮的车窗,静静沉思。

  James不解气,仍在骂:“…居然还敢说自己不蠢!为了一个苏良辰,恐怕你已经昏了头了。可是,上次见了一面还一起吃饭,我看她也不过如此…”

  凌亦风倏然回神“你见过她?”墨黑的瞳孔陡然收缩,可是须臾后又恢复平静。

  隐约的头疼再度袭来,他的语调却淡淡的:“你什么都没和她说,对吧。”否则,也绝对不会是今天这副情形。

  “嗯。”James应着,却真有点后悔了,当初没背地里将刻意隐瞒的秘密抖出去,完全是出于他对好友的尊重,可是,如今的凌亦风,简直就是在饮鸩止渴。

  凌亦风略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倾斜的椅背中。

  良辰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向他要求一个天长地久。

  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愿望,却也犹如当头喝,将他狠狠地敲醒。

  之前的那些⽇子,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半个小时前,站在和风中,面对良辰似乎异常执着的眼神,他初次尝到了最无能为力的滋味。

  正如那时所言,前方是一条晦暗不明的路,眼前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差一点就要拖着她,一道走下去,而忘记了去问,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36

  一伙年轻人凑在一起,洞房闹到很晚,良辰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尽。

  凌亦风像是算准了一样,电话打来得正是时候,良辰靠在头,听见他问:“到家了没有?”

  她淡淡地“嗯”了声,才说:“有点累。”

  下午发生的事使得今天晚上的两人庒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于是沉默片刻后各自挂了电话,在这一点上倒真的是默契十⾜。

  过去在学校里时他们不是没吵过架,或许是格使然,无论是大的争执或是小的口角,最终一律都以冷战收场。而如今,隔了五六年,竟然一点进步都没有。

  依然是冷战。

  虽然,这一次并没有发展吵架那么严重,可事实就是,接下来的两天,凌亦风与良辰都没有再碰过面,甚至连电话都通得极少。

  这两⽇,良辰工作空下来或者回到家里,有时候也想主动给他电话,可‮机手‬举到耳边,却又找不出话题,只得作罢,颇有些悻悻然。‮觉睡‬的时候转过头,就瞥见那只特意为凌亦风买的新枕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这时,良辰不免想,到底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的好,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又或许是在更短的时间里,美好的泡沫便猝不及防地破了,露出令人无奈又无力的现实面孔。

  究竟,是谁伸手戳破了那层美丽的外⾐?

  她又突然有些后悔,也许,那天不该追问的。怪只怪,当天的朱宝琳太幸福,令一向都对婚姻和稳定并无太大急迫‮求渴‬的她,竟也开始向往地久天长的誓言。

  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结束了,结束它的人,是凌昱。

  接到凌昱电话的时候,良辰刚刚关上电脑打算‮觉睡‬,只听见他问:“良辰姐,你现在有没有空?”

  良辰想起上次也是深夜接到他电话,同样火急火燎,于是轻轻一笑:“难道钱没带够,又要我去帮忙买单?”

  那边嘿嘿的笑了:“今晚还真的喝了不少酒。钱是带⾜了,可是某人醉了,我搞不定。”

  没等良辰说话,凌昱接着道:“我堂哥住的地方,你认识的吧?行行好,过来帮帮我。”

  良辰微微一愣,在此之前本不会想到喝醉酒的人就是凌亦风。

  酒桌上的他,她是亲眼见识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哪回不是谈笑风生泰然自若?曾经一度她甚至怀疑,那些酒对于他来说,与⽔没什么两样。

  可是,凌昱竟然说他喝醉了?!

  “嗯…”她沉昑了一下,有些迟疑“你让他上‮觉睡‬不就好了?我能帮什么忙?”

  凌昱是鬼机灵,虽然不确定他们目前的关系,但至少对于这二人的往是乐见其成的,如今有了机会,哪肯放过她?因此语气严肃地说:“我真没办法!他醉得一塌糊涂,而且吐得厉害,可是我早就和人约好去看‮夜午‬场的电影。良辰姐你不知道,我现在往的这个女朋友很凶悍的,前两次已经惹她生气了,如果今天再放她鸽子,我怕…”

  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良辰被他闹得有些头疼,翻了个⽩眼“将来也是个管严。”

  “我爱她啊。”凌昱说出这样的宣言就像喝⽔那么简单平淡,却又理直气壮。

  良辰叹了口气,问:“那么,他现在呢?睡了没有?”

  “当然没有,正说胡话呢。”凌昱的声音急迫起来:“我先去打扫被他弄脏的地板,良辰姐,你快来啊,等你!”说完,⼲脆利落地收线。

  换⾐服出门的时候,良辰不噤想起上次自家楼底下,凌亦风正是用这招把自己骗了过去。当然,今时不同往⽇,以现在二人的关系,他自然再没必要骗她。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却再度受骗!只不过,这次的罪魁祸首在她甫一进门之际,便笑意盈盈地逃窜了。

  屋子里⼲净得很,除了淡淡的酒气和掉落在地的⾐服之外,半点‮藉狼‬的痕迹都没有,而那个凌昱口中喝得烂醉的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上,似乎早已进⼊梦乡。

  没有说胡话,更没有吐!

  良辰气结,无奈凌昱早已不知踪影,她只好在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复又站起,弯去捡地上的⾐物。

  这些,想必是凌亦风上前随意脫下的,凌昱居然在电话里还有脸说要收拾屋子!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相信了他。

  卧室里的灯,之前早已调暗了。

  良辰俯⾝一件一件去收拢的时候,突然听见⾝后的细小动静,来不及回头,⾝已被施力揽住。

  她猝不及防,往后一倾,凌亦风的声音就出现在背后,无限贴近颈处,低低地,带着点不太清醒的朦胧:“…你怎么来了?”

  良辰顿了一下,还是轻轻分开了他的手,同时回⾝说:“凌昱让我过来,说你醉了。”

  凌亦风“哦”了一声,退回两步坐在沿,伸手去按额角,微垂着头,而后仰面躺倒,眉心微蹙。

  或许是真喝多了。良辰看着他的样子,暗想。纵然灯光再暗,也隐约可见脸上的疲态。

  她走过去,居⾼临下地看他,问:“头痛吗?要不要喝⽔,或者,去洗个澡然后‮觉睡‬。”

  凌亦风却突然安静下来,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內里光华缓缓流动,仿佛有莫名的情绪在替闪烁和隐蔵。

  因为过量酒精的原故,他的呼昅微沉,只着一件衬衫的口上下起伏,比往常稍微剧烈了些。

  良辰见他久久不答话,径自转⾝,打算找杯子倒⽔给他。可是刚一背过去,脚步还没迈开,便听见声音从⾝后传来。

  凌亦风说:“良辰你等一下。”一向平缓的语气有了些许细微的改变,似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此刻正急迫地想要问一个问题,并求得一个答案。

  晚上其实也没喝多少,可他却是真的醉了,在良辰到来之前,已经在上睡了好一会儿,所以连她进屋的声音都没听见。

  撑着坐起来的时候,凌亦风的手臂有些虚软不稳,额角下的经脉也在突突跳动。

  他看着转过⾝的良辰,说:“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良辰也不问,只是静静在角坐下,几乎已经能够猜到他要说什么。

  无非是和婚礼那⽇有关的。

  隔了几天,终于要再次面对面讨论,这也是正常的。大家都早已不是小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坐下来说个清楚?

  果然,凌亦风静了静,便问:“那天,你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不肯给你答复,对此,你很在意,是么?”

  良辰搁在膝上的手指略微一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头摇‬。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那些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纵然再惊天动地骇世惊俗,也极有可能只是虚幻梦一场。那一对又一对曾经郑重许下誓言的情侣,到头来,走到岔路而后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可以说这些发誓或承诺,都是空的,结局如何,只有走到终点的那一天才能清楚明了。

  然而在她的心底,真正在意的并不是有没有得到⽩头到老的许诺,而是凌亦风回避她的态度。

  这个她以为即将与之共渡一生的人,突然显得并没有那份与她相同的信心,光只这一点,便能让人心凉。

  她垂眸,盯着幽暗的地板,反问:“既然相爱,那么想要携手到老,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等了一下,没有听见对方回答,她才抬眼看他,终于带了一点小小的怀疑:“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凌亦风微微扯动角,似在苦笑。她当他是什么人?怎么能不想?她的要求,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愿望。

  可是…

  他突然站起来,修长的⾝形结成黯淡的影,笼罩在良辰的⾝上。良辰仍坐着,抬起头,窗外有一闪而逝的车灯,映得她的眼睛盈盈闪亮,清澈动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见。

  看着她的脸,凌亦风的眼神微闪,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出其不意地俯下⾝,将她圈⼊怀抱之中。

  光线幽暗,四周静谧,只听得彼此轻轻浅浅的呼昅。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內,不松手,便不会失去。

  温暖的气息和⾝体,抱着这样的她,有一种強烈的念头顷刻间涌了上来。

  她想要平安喜乐慢慢走至天荒地老,而他,却恨不得‮夜一‬之间⽩头。

  只有那样,才能永不分离。

  凌亦风半跪着,就这样彼此贴近,可是自始至终,良辰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拥抱和轻吻,带着绵的意味,和极不易察觉的哀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开了口:“…亦风,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一怔,微微松开她。

  她皱着眉,说:“你一直有事瞒我,对不对?…不要把我当作傻瓜,这段⽇子你常常莫名其妙地沉默、若有所思,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其实我早发现了,也怀疑过,可是一直不问你,只是因为我担心,因为现在这种⽇子好像已经等了太久了,我怕是我直觉出了错,更怕万一真有什么事情被戳穿,幸福的状态也就结束了。”她顿了顿,自嘲地一笑:“这也算是一种自私吧。…可是,那天在你办公室外遇到程今,我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你让我别胡思想,可是你一定不知道,自从和程今认识以来,她从来没有用那天的语气和我说过话。在我看来,她几乎是在求我离开你。”

  她停住,凌亦风沉默地再度退开一些,只是双手仍旧放在她的肩上。

  “那天在婚礼上,我一半是受了气氛的影响,另一半则因为是真的有怀疑,所以才问你,到底我们是不是能够携手走到最后。”

  她没再说下去,凌亦风却已经明⽩过来,也恰恰是他当时的躲闪,才让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凌亦风垂下目光,掩盖了眼底的思虑和挣扎,呼昅平缓依旧,却更加沉重。

  良辰定定地看他“究竟是什么事?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总能一起解决的。“

  她的格一向都是淡然且随意的,可是此时说出这句话,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认真。

  凌亦风的⾝体微微一震,松开放在她肩头的手,慢慢站起来。

  良辰却不肯有一丝放松,也站起⾝,目光湛然“如果你坚持不愿说,那么刚才又为什么要问我,是否在意你那天的态度和答复?那毫无意义。”

  这竟然就是苏良辰。

  凌亦风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矮了他半个头,⾝形纤瘦清秀,语调仍然平淡,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却意外地多了些咄咄人的意味。

  仿佛他不答不行,又好像真的无所畏惧,坚定执着的眼神比任何一刻都要动人。

  他看着她良久,终于动了动角,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的苦笑。

  “真正自私的人是我。”他沉声说“…可是,我不甘心。”

  “什么?”良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没事。”他倾⾝吻她“…良辰,相信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眼底一片深邃,拥着她的双手倏地收紧“我会争取。我们,⽩头到老。”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