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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曲 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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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起得过早了点,志诚不到六点就起了,在小吃摊吃了一口就赶往客运站,到达客运站门外时刚六点半,而通往乌岭煤矿的汽车却要九点四十分发,得等三个多小时。可他觉得这样心里踏实,总比晚了赶不上车强。

  虽然天还早,客运站却已经很热闹了,里里外外哄哄的,有等车的乘客,有摆摊的摊贩和一个个小吃摊,来还有卖药的,用扑克摆三张骗人的,算命相面看手相的。在客运站大门外,还贴着一张乌岭煤矿的招工广告,说什么亟需井下工人,报酬从优云云。志诚很快被一些小摊贩盯住。先是一个小吃摊拉他坐下吃饭,摆后又被一个卖药的住:“先生,买药吗?好药,真正的虎骨鹿鞭…”最后,更是被门旁一个相面的拦住:“看相了,看相了,远看前程,近看行程,看婚姻,看家庭,看凶险,看太平,让你逢凶化吉,让你一生安宁…哎,先生,看相吧,便宜,五元一次,不准不收钱,来看看吧…”

  志诚被相面的拉住了。

  志诚从来不信这一套,警察的身份也和这一套格格不入,换到刚参加工作时,他肯定还要管一管。可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这世界需要管的事太多了,别说这相面的,就是制假证的,联系电话都写得清清楚楚,又有谁来管了?何况,这是在平峦,自己又有事在身。所以,他只能厌恶地拨开这只手,想往客运站内走。不想,相面的站起来,更加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先生,你不信是吧,你以为我骗人是吧。你在平峦打听打听,我沈百儒相面准不准…好,我不收你钱,白给你算一次,非让你心服口服不可…我看你五官端正,宽额重眉,直鼻方口,必是肩头扛牌之人,不是军人,就是法官,绝非寻常百姓!”

  他说得还真贴边儿!志诚不由打量起这算命先生来:五十多岁的样子,下巴留着一撮少见的山羊胡子,眼神炯炯,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见志诚停住脚步,他更来了劲儿:“如何?我没有说错吧。好,你听我继续说,我观你左眉高右眉低,印堂发暗,请恕我直言,这位先生定然夫不睦…请问,我说的可对吗?”

  咦,又让他蒙对了。志诚起了好奇心,顺嘴问道:“好,那你看看,我现在要去哪里,为什么去?”

  相面人更来了精神,上下打量你一番道:“你去哪里我不知道,可却能看出你是外出找人…对了,刚才已经说到你夫不睦,那么,你应该是找你的发…”

  最后一句显然是瞎蒙了,可志诚不能不佩服他蒙得准,好奇心大起。“好,就算你说得准。那你再看看,我能不能找到她,什么时候能找到她,在哪里能找到她?”

  “这…”相面观察着志诚的神情,迟疑片刻摇摇头:“这,恕我直言,恐怕你此行要落空!”

  这…志诚心一紧,不由接口问:“为什么?难道她出事了?你能不能看出她在哪里?”

  “这…”相面先生摇摇头:“这就超出在下相面之能了。要想问这事,必须报出此人生辰八字!”

  看来,他还会算命。因为惦念肖云,志诚不知不觉被他住,就报了肖云的生日。他象回事似的屈指盘算一番,摇摇头说:“此人倒没出什么事,只是行程不定,此时正在路上,无需多少时即可平安返回家中!”

  听了这话,志诚心安定了很多。他暗觉奇怪,既然不信这套,为什么还把他的话这么当回事呢?行吧,既然给你相了,算了,也不能白相白算。志诚拿出五元钱递过去,不想相面先生却不接,而是拉住他不放:“我说了不收钱就不收钱…你等等,让我再仔细看看你的面相…啊,怎么印堂有些发白呀…请问你是何时离家上路,能否告诉在下,给您算上一算?”

  在一种奇怪心理的驱使下,志诚把离家的时间告诉了他。这时,相面先生完全变成算命先生了,掐算一番道:“不好,不好,你是赶到煞出来的…出门犯红煞,百老不回家…不管你听还是不听,在下必须向你说明,你此行凶多吉少,有血光之灾呀…先生,请听我一言,速速返回家中,避开这一劫,否则前程难料,前程难料啊!”志诚的心“咯噔”一下。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似信非信了。不能说人家算得不准,昨天晚上的事不就是证明吗?前面还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你呢?各方面信息都表明肖云没在乌岭,这个算命的又说她太平无事,过几天就回家,你还有必要再去吗…可是,难道你就凭着相面先生的话来决定自己的行动吗?你别忘了,你是警察。如果你信这些,何不把他请去,让他把没破的案件都给算破了多好?不,不能听他的,如果你半途而废,肖云有个三长两短,你将后悔莫及!

  志诚想到这里,不再理会相面先生,调转身向候车室走去。相面先生还想纠,被他坚决摆了。

  2

  现实居然如此残酷。相面先生的话好象应验了:七点三十分,当志诚开始在售票口排队准备买票时,两个客运站的职工走出来,把一张白纸贴到墙上。同时,广播喇叭也响了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了,因通往乌金煤矿的公共汽车发生严重故障,正在抢修,故推迟发车时间,请去往乌岭的旅客耐心等待,暂时不要排队了…”

  这…昨天耽误了上车,今天早早来到,汽车又出了故障,这…不祥的感觉又在心中生出。推迟,推迟到什么时候,到底能不能发,莫非真让相面先生算准了…

  着急的不止志诚一人,好几个要去乌岭煤矿的旅客都嚷起来:“昨天车还好好的,今儿个咋就发生故障了,客运站应该为乘客负责,给换一辆吗…”

  志诚和几个旅客一起围到问事处窗口,可里边只有一个中年女人,态度还一点也不好:“你们问我,我问谁去?现在说啥都没用,就是车坏了,走不了,正修着呢…推迟到啥时候?没准儿,也许一小时,也许俩小时,也许下午,也许明天!”

  天哪,听她这话,今天到底能不能发车还两说着了。志诚又急又怒,可是,没容他开口,还有比他更急更怒的。一个穿彩服的青年男子对问事处大叫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服务作风,说停车就停车,推迟到什么时候还没个准点,客运站就这一台车吗?坏了换一台呗!”

  中年妇女斜了彩服一眼:“你当你是谁呀,口气可不小,客运站是给你家开的,现在讲承包,哪台车跑哪条线是固定的,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儿,上哪儿给你换去?听你这口气,不应该坐公共汽车,应该坐轿车,坐专车,可惜你祖上没积下德,没那个当官的命…”

  话语太刻薄了,彩服一下爆发了,手指中年妇女大声道:“你什么态度,你们车晚点了还有理了?我有急事,耽误了你们负责呀…”

  中年妇女扭过头不理他,悠闲地拿起一件衣织了起来。彩服气坏了:“好,我不跟你说,我找你们站长,他在哪儿…”

  中年妇女理也不理,彩服暴跳如雷。这时,志诚看到几个汉子气势汹汹奔过来,一把将彩服肩头扭住:“老哥,干啥呀,是不是需要消消火…”

  几个汉子都二十郎当岁,身强力壮,有的穿着保安服,有的戴着红袖标,都拿出一种让人畏惧的表情和姿势。其他旅客一看这阵式,吵嚷声顿时小了。

  可彩服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愤怒,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着:“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放开,我要找你们站长…”

  “有这个必要吗?”扭着的手更加用力。“已经跟你说清楚了,车坏了,正在修理,修好就发,你咋还捣蛋,想找事儿是不是…”

  几个汉子上来。此时,旅客们没有一个再吵了,胆小的已经悄悄离开。可彩服仍然无所畏惧,一边使劲掰着前的手一边叫着:“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手,放开…我要告你们…”

  话没说完,一拳已经击在他脸上,他向后踉跄几步,鼻血顿时出来。彩服气坏了,反身就往上扑:“妈的,你们平峦是什么地方,我跟你们拼了…”可是,对方人多,他遭到的是更沉重的打击。志诚见状,急忙上前拉架,口中大叫着:“住手,都住手,我是警察,谁敢再动…”还把警官证拿出晃动着:“看清楚没有,谁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还好,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彩服首先不再往上冲,一边擦鼻血,一边对志诚发作起来:“好,你是警察,都看到了吧,我看你咋处理?”几个保安也把拳脚收回。一个带头的高个子接过志诚的警官证看了一眼,释然地笑了:“真是警察同志,啊,还是从省城来的。”语气一变:“对,你既然是警察,刚才你都看到了吧,这人在这里闹事,你看该怎么处理?”

  这…志诚哭笑不得:怎么两边都把事情都推给自己了。他急忙声明:“我是警察不假,可我是从外地来,现在只是一名旅客,劝你们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高个儿保安接过去,冲彩服道:“对呀,你听见了吧,有话好好说,你为什么闹事,妈的,看这位警察的面子饶了你,再不老实,别说对你不客气!”

  另几个汉子跟着起哄,彩服没处讲理,手指着志诚和几个保安说:“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我…我要告你们去!”

  几个汉子又上来要动手,彩服也不服气,志诚一个人怎么也阻拦不住两边,彩服又挨了几下,鼻血得更多了,得哪儿都是,志诚的衣服也沾上一些。脸是血的彩服早已气极败坏,边反抗边往后撤,嘴里还大叫不停:“你们等着,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对方哈哈笑起来,高个保安手向外指着大声道:“好哇,你告去吧,不过,我们站长太小,你们去找局长吧…不,局长也小,去找县长、找书记去吧,他们一定会耐心接待你…知道大门儿从哪边开吗?不远,出门就看见县委大楼了,快去,妈的,谁不去谁是孙子!”

  “好,你们等着,我非去告不可,你们等着,等着…”

  彩服边吵嚷,边仓惶地向候车室外逃去,还没忘记捡起掉到地上的行李卷,几个汉子更加放纵的大笑。

  这…面对这个局面,志诚也没什么办法,在同情心的驱使下,随着彩服走出候车室,见他正在往墙上抹鼻血,急忙走上前,拿出自己携带的卫生纸,要帮他擦血,却被使劲拨开:“不用,妈的,我就这么去,让县委书记看看!”志诚说:“那也得先把鼻血止住啊!”他这才了两个纸团,进鼻孔,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志诚:“对了,你得跟我一起告他们去…你是警察,啥都看到了,得给我作证。走!”

  这…志诚不想跟他去,可彩服说啥也不干,揪着不放,非让他跟着不可。看到一些人凑上来看热闹,志诚只好屈服,象俘虏一样跟被彩服押着向前走去。

  3

  县委大楼一楼,传达室。志诚和彩服被一个老干部模样男子隔着小窗叫住:“同志,请问你们找谁?”

  彩服口就说:“找书记,一把手!”

  老干部立刻警觉起来,打开屋门:“进来,请进来…你们是做什么的,找何书记有什么事?”

  志诚知道,他是把自己和彩服当成上访告状的了,急忙走上前说:“这…我们从外地来,他要找何书记反映问题,请问何书记在几楼?”

  “三楼。这…”老干部转向彩服:“你反映什么问题,能不能跟我说说,由我替你们反映行不行?”

  彩服生硬地:“不行!”拉着志诚就要往楼梯上走。老干部急忙从室内走出来:“哎,同志,你们不能这样…”志诚只得扭头亮出警官证:“老同志,我是警察,你放心,他只是反映问题,不是上访,就几分钟时间!”说完就随彩服向三楼奔去。

  县委办公室主任室、副主任室、秘书室、副书记室、书记室…一个个门都关得严严的,不象有人的样子。志诚忽然想到,现在是国庆放假期间,县委书记能在办公室吗?他拉住彩服要往回走,可彩服却象犟牛一样不回头,扯着他来到书记办公室门外,上前就重重地敲了几下门。

  室内传出一个男声:“请进!”

  还真有人。让他撞上了。

  室内不但有人,还是两个人。斜对面的办公桌后边,一个面孔端正的中年男子正把话筒往话机上放,不是电视里见过的县委书记何清又是哪个。旁边的沙发里坐着的同样是中年男子,油黑脸膛,脸上还有很多酒刺,他…好象是那个领颂的县长。对,他好象姓蒋。

  志诚看到,何书记和蒋县长看到自己和彩服,都皱起了眉头。何书记表现得还算客气,站起来手向沙发指了指:“啊…请坐…你们有什么问题要反映?”

  显然,他刚刚放下的电话是传达室打来的。

  没等志诚解释,彩服已经气呼呼地大声道:“我告你们平峦客运站。他们什么作风,长途共汽说停就停,旅客有意见就动手打人,你们瞧,我鼻子就是保安打的,这事必须严肃处理!”指指志诚:“他是警察,都看见了,能证明!”

  书记县长的目光都落到志诚身上。志诚有些尴尬:自己身为警察,本应该协助领导平息事态,却跟着来告状了。可已经来了,只好实话实说,他礼貌地站在两位领导对面说:“我本不应给领导添麻烦,可是,这位同志非拉我来不可,让我做个证人…事情是这样…”

  志诚努力客观地把客运站发生的事说了一下,何书记听完,皱着眉头把脸转向蒋县长:“客运站怎么回事,哪能说停车就停车呢,还这种态度,这不是破坏咱平峦的对外形象吗?”

  志诚把目光落到蒋县长身上,这时才发现他有些面呢,好象在哪儿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见他瞅了书记一眼,把话接过去:“啊…交通局跟我打过招呼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台车突然就坏了,又一时修不好!”转向志诚:“对不起,我跟他们说了,一定要尽快修复,如果修复不了,争取下午换一台车。”笑笑:“这点小事还找书记干什么,找政府就可以了吗!”

  何清这才想起,介绍道:“这位是蒋县长,你们跟他说吧!”

  志诚再次打量了一下蒋县长,心不由一动:对了,他也姓蒋,长得又…就故意说:“蒋县长,给您添麻烦了。我是去乌岭派出所办事。对了,我还认识他们的所长,叫蒋福荣,在火车上碰到过!”

  蒋县长一下警觉起来:“你是…啊,原来你还认识福荣,他是我弟弟!”

  果然如此,怪不得看他面,原来是蒋福荣的哥哥,怪不得蒋福荣牛哄哄的,原来哥哥是县长。

  真是巧,从上路以来到平峦之后,一切都有点巧。

  何清在旁道:“蒋县长,这件事你要认真对待,下午一定让旅客们走上。”转向志诚:“同志,还有别的事吗?”

  志诚急忙摇头:“我没有了。”眼睛看向彩服,意思是让他一起离开。可彩服却心有不甘:“这…我还有事,他们把我打成这样怎么处理,你们看这血…”

  没等他说完,蒋县长已经不耐烦地站起来:“这事我就不能管了,你们去找公安局,找交通派出所,由他们处理…就这样吧,我们还有工作要研究,请你们走吧!”

  “这…我…”

  彩服还想说什么,被志诚拉扯着退出来。志诚边退还边向两位领导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何清倒很客气,送了两步:“没关系,应该是我们给你们道歉,再见!”

  志诚拉着彩服往外退,彩服还不想走,让他使劲扯出书记室。他们一出门,门就重重关上了,彩服推了推,已经在里边反锁上,这才勉强作罢。走出县委大楼,彩服的怒气总算平息了一些,眼睛瞧着志诚问:“你是警察?从哪儿来,去乌岭干啥?”

  志诚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此人模样:二十七八年纪,身材健壮,头发蓬,一脸晦气,半新的彩服肩头脯甩了不少血点,脸上也留有没擦净的血痕,行李卷用一挑在肩上,而行李卷只是一件绿棉大衣,一看就是打工的。对他的提问,志诚淡淡地应付了两句,反过来问他去乌岭干什么,猜测得一点不错,回答是:“打工,听说那儿活好找,钱好挣,去干几个月,挣俩钱娶媳妇!”

  志诚觉得这人有意思,说话直来直去的。又劝了他几句“既然书记县长都说话了,下午肯定能走上,就别再给他们添麻烦了,他们也不容易,都很忙。你没见吗,国庆都没休息!”

  彩服还算听劝,愣愣地看看志诚,就甩开他往客运站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志诚这时才发现他长着一双有神的眼睛。

  沉片刻,志诚向街里的方向走去。他已经看出,彩服是个容易招惹是非的人,他不想和他搞得太亲密了。

  4

  逛了大街、进了商场、去了书店,又在小吃摊吃过午饭,好歹熬熬到中午过去,志诚急急赶回客运站,等问事处窗内中年妇女身影一出现,就急忙奔过去:“同志,去乌岭煤矿的车修好了吧,什么时候开?”

  中年妇女看了志诚一眼,态度变得客气起来:“对不起,我刚刚问过,还得等一会儿!”说完还自言自语地:“也真怪,要是修不好也行,给个准话儿呀!”歉意地对志诚:“您再等一会儿吧,等到两点,如果还没修好,恐怕就发不了啦!”

  怎么办?只能继续等下去。

  然而,两点到了,回答说:“还没修好,不过,说快了,再等一会儿吧。”

  一直等到三点半,这回有准确回答了:“车还没修好,今天发不了啦!”

  什么?!

  等了大半天,找了书记县长,还是这种结果。志诚一下跳起来,彩服听说这事,更加暴跳如雷:“你们平峦怎么回事,是不是玩旅客…”

  问事处的窗口一关,中年妇女的身影消失了,一些旅客不甘罢休,围着问事处吵嚷着不肯散去。彩服使劲叫着:“我看这里边有事,他们是不想让我们去乌岭…”

  志诚被这话触动:是啊,到平峦后遇到的每件事都有点怪,都非常不顺当,都好象在和你做对,都在阻止你前往乌岭,阻止你寻找肖云。就说这公汽吧,你坏了,去不成也可以,但要是早给准话,你可以想别的办法去,可现在已经三点半,根本没有时间再想别的办法了,这不象有意的一样吗?看来,彩服的话真有道理。

  可是,事情越是这样,志诚越觉得肖云就在乌岭,去乌岭的愿望也越强烈,越迫切。

  怎么办?

  彩服在旁叫着:“你们不让我去,我非去不可,不就三百多里路吗?我走也要走去!”说着气冲冲出去了。

  志诚见状也来了劲头,既然他能这样,我也能。我今天非去不可,非今天去不可!我是警察,是刑警,是追捕队长,遇过的困难多了,这算什么,不就三百里路吗,没有公共汽车就去不成了?步行我也要去!

  志诚大步走出候车室,出门又碰到相面先生,他看到他又叫起来:“看相,看相,不准不收钱…小伙子,我算得如何,你还是听我一言吧,收脚回乡,万事平安,一意孤行,必有灾祸呀…”

  志诚停住脚步,越看相面先生越来气,就好象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一样。气头上,走到他面前大声问道:“你既然算得准,那就再给我算算,我今天能不能去乌岭?”

  “这…”相面先生掐了掐手指,摇头道:“难,难哪…”

  志诚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就掉头而去,可是心里却发誓般说:“无论如何,我今天非去乌岭煤矿不可!”

  可是,决心不等于结果,到乌岭煤矿近三百里,不是说到就到的。志诚虽然说了步行也要去的话,可还没到那种地步。在交通如此发达的现代化社会,一个人民警察在公路上步行三百华里实在是天方夜谭。他很快想出办法,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那头的人接了:“喂?”

  是杨副局长。他曾两次说过,有事需要帮忙就给他打电话。现在需要他了。

  然而杨副局长却无法兑现承诺:“这…我正在外地,今天回不去了…我看,你就再等一天吧…对不起,我实在帮不上忙,要不,你去找汤义吧,看他们能不能想个办法…”

  找他?志诚眼前闪过汤义那张瘦瘦的脸,心里一阵反感。不,不能找他,找谁也不能找他。

  他失望地关了手机。心想,看来,真得步行了。

  可是,这时手机自己响起来。志诚拿起来看看,号码不是很,放到耳边才知道是陈副局长:“怎么样,到乌岭了吧,找到你爱人了吗?”

  志诚心中又燃起希望,对着手机大声道:“陈局长,我还没离开平峦呢,去乌岭煤矿的公汽坏了,今天发不了啦!”

  “妈的…”陈副局长骂了半声又沉默了,片刻,用琢磨不透的语调说:“这…现在我手里也没车,帮不上你…这可怎么办…哎,往乌岭去的车很多,你想法搭个便车吧,要是身上钱够,也可以雇一辆出租吗,估计三百二百也够了…要不,你就再住一天,等明天再去…”

  志诚没等他说完就抢过来:“不,我今天赶到乌岭,就是用脚量,也要赶到!”

  沉默片刻,陈副局长换了另一种腔调:“好样的,祝你好运…不过,真要实在有困难,再跟我联系!”

  志诚道一声谢,大步离开客运站,向街上走去。可刚走了两步,手机又响起来,一看号码,是杨副局长打来的。他关切地问:“怎么样,想到什么办法了吗…什么,搭车,雇车?这…你可真是,我看,还是住一天再走吧…你这人真犟…实在对不起,刚才我问了一下治安大队,他们的车也出去了…到乌岭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跟我联系!”

  两个副局长的态度和腔调差不多。都说帮忙,又都帮不上忙。

  5

  志诚决定先想办法搭车,实在搭不成,豁出来雇车。打定主意后,他来到城东路口,见往东和往北各一条公路。打听一下,往东通往清泉县,往北通往乌岭。他就站在往北的路旁,每过一辆车都扬起手。可拦了几辆不是去的方向不对,就是车里坐了人,多数根本就不停车,二十多分钟过去,也没拦住一辆车。他正想回城雇出租车,忽听几声喇叭响,一辆闪着华贵光芒的“宝马”从城里疾驶而来,车上还挂着警用牌照和警灯。志诚心中一喜:天下公安是一家,这可好办了。可是,想伸手拦车,又觉得车的档次太高,估计里边坐的警官身份非同一般,有些犹豫,手臂似伸不伸地放在身旁。想不到,轿车驶到身前轻巧无声地停住,车门打开,一个女人漂亮的面孔出来,接着惊喜地叫出志诚的名字:“志诚,你怎么在这儿?”

  这…看清来人面孔,志诚的心顿时“咚咚”跳起来,嘴也结巴了:“你…齐丽萍…”

  是的,是她。此时,她已经走下车来:身材颀长健美,曲线分明,面容白晰,眼波闪动,不是她又是谁?

  天哪,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志诚心如擂鼓:真的是她,他的警校同学,他的初恋,他尘封心底的创伤。分离已经八年了,他已经淡忘了她,她却突然在眼前冒了出来。

  志诚真有一种梦境中的感觉。对了,那天在家中不就梦到她了吗,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什么预兆?

  现在,梦已经变成现实,她就站在面前,活生生的躯体移动过来,靠近了自己,还有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气也传过来,她在微笑,在说话:“志诚,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没想到真是你,你怎么到平峦来了,要去哪里?”

  志诚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努力平静着回答:“这…我要去乌岭。”

  “是吗?太巧了!”她秀美的眉头一挑,眼睛里现出惊喜:“你也去乌岭…那还傻愣着干什么,快上车!”

  太巧了,她居然也去乌岭煤矿。看来,今天你肯定能抵达了,而且乘坐这辆豪华的宝马,还有一个漂亮的女警官为你驾车。那相面先生知道了,会说什么呢?

  志诚暗自庆幸:真是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可是,是不是巧得过份了…

  他没有细想。此时他最关心的是如何快点赶到乌岭。他欣然接受了邀请,坐到副驾位置上。此时,他再次产生一种作梦般的感觉。

  齐丽萍关上车门却没有马上启车,而是扭头看着志诚:“真让人想不到。你怎么冒出来了?为啥不坐公共汽车,跑到这里来搭车?”

  志诚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没办法啊,你们乌岭不我。昨天没赶上车,今天早早去了客运站,公共汽车又突然坏了,得我只好这么办。还好,碰到了你!”

  她看看他的脸色:“什么事这么着急?办案吗?乌岭最近没出什么案子啊!”志诚说:“案件没发生在你们那里,可是和你们有关,我要找一个证人…”

  志诚把赵刚的案件大致介绍了一下,齐丽萍听完后点点头:“啊,好象听所里议论过这事。”有点不相信地一笑:“就这点事?”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机:“让他们先查一查,免得你着急…对了,你要找的证人叫什么名字…这‘大林子’肯定不是正式名字,恐怕不好查。不过,知道是六号井的就好办,让他们先替你查查!”

  她按了几个号码,把手机放到耳边,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将车启动:“是我,有个事你们查一下,我有一个同学从外地来,是警察,要找一个人取证,说是六号井的,叫大林子…多派些人,到矿井去问一问…”

  打电话的时候,她姿态优雅,很有点白领丽人的风度。关机后瞥志诚一眼说:“你放心吧,如果这个人在,一定能找到!”说完又侧过脸看看他,用一种异样的声调说:“怎么样,结婚了吧,哪个女人嫁给你,一定很幸福!”

  志诚被这话刺痛了,完全是下意识地反诘道:“哪能跟你比,你不是更幸福吗?嫁个百万富翁…不,应该是千万富翁,亿万富翁吧。你们过得怎么样,一定很好吧!”

  她没有回答。车启动起来,并迅速加快了,宝马无声地向前驶去。片刻后,录音机打开了,车里响起宁忧郁而动人的歌声: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许多年以后才发觉,又回到你面前…”

  听着这歌声,志诚的心微微颤抖起来,深深的怅惘和苦涩突然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

  轿车无声地向前驶着。她的驾驶技术很好,娴熟自如,一举一动显得潇洒而优雅。车内只有他和她,她身上的香气不可遏制地袭来,并努力渗入他的躯体,他的神经,他的内心。感受着这种气氛,听着宁忧伤的歌声,志诚再次产生梦幻般的感觉。为了抗拒这种感觉,在歌声要反复时,他伸手关了录音机,从这种氛围中挣扎出来。竭力不动感情地问她:“这台车…是你的吗?”

  她眼睛看着前面,轻笑一声:“嗯!”语调平静,好象是说,这算不了什么!

  志诚心中暗想:这辆轿车怎么也得几十万元,看来,她现在真的很有钱了。而且,也能猜到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对了,现在,你和她已经不是从前了,你们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了,她只是你过去的同学,你是搭她的车在寻找子的路上…

  志诚终于冷静下来,瞥了她一眼再次问:“怎么不回答,一切都好吧!”

  她不答反问:“你看呢?你觉得我现在好不好?”

  志诚没有回答,因为,她的话揭开了他心中已经平复的创伤。当年,他们决定分手时,他曾经痛苦而愤怒地对她说过:“你选错了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现在,看她的样子,后悔的应该是你。事实证明,你说错了,你当时不该那么说。

  分手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甜蜜和幸福都已成为苦涩的记忆。

  6

  到警校报到的第一天,志诚就认识了她。那是因为她太漂亮了:匀称健美的身材,修长的双腿,明月般的面容,波光闪烁的美目,吸引了全校所有男同学的目光。对了,那时,她身上还保留着珍贵的纯朴气质,神情中还时时出一种忧郁,一种自卑,这使她显得更为动人。警校本来就是雄世界,女同学寥寥可数,即使普普通通的女也成了宝贝,何况如此出色的她。志诚并非好之徒,可也不由自主地向她多望上一眼,留下的印象也就比别的女同学多一些。不过,他当时绝没有追求她的意思。因为他已经听说,她有个舅舅在家乡当县长。志诚根据自己并不太长的人生经历体会到,这样美丽的异不会属于平民百姓的后代,因此,他只是出于青年男的本能,象欣赏鲜花一般多看上她几眼罢了。

  然而,他万没想到,她却主动靠近了他,逐渐占据了他的心,使他不能自拔,最后,又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后飘然而去。

  事情过去后,志诚曾努力平静着分析过,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或者,她只不过是在利用你!

  当年的一切又出现在眼前:那暮色中的校园,那温馨的小树林,她窈窕的身姿,还有她的低语,她的气息,她那回眸一笑的眼神…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志诚来说确实是这样。早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已经从现实生活中体会到世态炎凉,知道在这个社会里人的地位和生存状况很大程度取决于家庭背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地位,知道要想有好一点的命运,只有努力学习这唯一的途径。为此,他在中小学阶段学习就非常出色。高中毕业时,本可以考上大本,但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当警察不受欺负,而且还有警察津贴,发服装,当然,也有什么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等理想主义的激励,所以他选择了警察学校。入学后,她美丽的外表虽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只是在入学时多看她几眼,他很快就把全部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学习中。刑侦、治安、预审、追捕、现场勘查、擒拿格斗,门门都学得非常出色,成为全校闻名的高材生。没有想到的是,无心柳柳成荫,这反倒引起她的注意,把青睐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最初,她偶尔向她请教几个学习上的问题,他没有多想,每次都耐心地辅导解答。可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种情况越来越多,课间和课后,她经常会悄然来到他身边,手中拿着课本,提出几个问题向他请教。他注意到,最初,她的问题还有些意义,是学习上的重点和难点,到后来,一些很简单、稍加思索就会明白的问题也来找自己,而且,每当他讲解问题时,她那双如水般的明眸就会时常偷偷地落到他脸上,有一次,他被她看得走了神,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目光不由与她碰到一起。当时,她的脸刷的红了,他的心也一阵狂跳。

  他也是一个年轻人,在这方面当然不是傻子,可是,在幸福和自豪的同时,他总是有点将信将疑:“她怎么会看上你呢,或许,是她不了解你吧!”于是,当有一天她再次拿着课本来到身边,讲解完问题后,他装作无意地谈起了自己,谈起自己的家庭和内心世界。想不到,她听后反而把心和他贴得更紧了。还记得,她听完后激动地低声说:“这算什么,好歹你是省城人,你知道我的家庭是什么情况吗…”

  激动之下,她向他说了实话。原来,她家在乡下,父母都是农民,父亲还抱病在身,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因为穷,哥哥快三十了还说不上媳妇。她也没有什么当县长的舅舅,那是她来省城上学后害怕别人瞧不起才这么说的。其实,她选择上警校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为多挣那几十块警察津贴。另外,她没有钱买档次高一点的衣服,警校发的一身警装就解决了这一问题,使她避免被人嘲笑…当时,她说完后还脸红红、眼泪汪汪地对他说:“我跟你说了这些,你可不能瞧不起我呀!”

  现在看,那是她的虚荣心的。可惜的是,那时你还年轻,头脑发昏,没有引起注意,反而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当时,你忘情地拉起她的手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咱们家庭虽然穷,没有地位,可咱们不能没有志气,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一个人的价值并不是取决于他的家庭,而是取决于自己,取得于他的心灵,他的追求。你不要自卑,我觉得,其实你比一般的女生要强…”她感动得出眼泪,就象有些蹩脚电影里女影星那样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你…真好!”从那以后,他和她的距离明显拉近了一大步,并对她产生了真挚的感情。他觉得,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也就是从那以后,虽然他自己并不宽裕,却总是在生活上力所能及地帮助她。尽管谁也没有言明,可他还是觉得与她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种感觉,时常在他潜心学习时涌现出来,使他的心灵深处生出一种幸福和自豪的感情。想想吧,这么美丽出色的女,有那么多的追求者,却偏偏看上了你这个平民子弟,这是你人生战场的重大胜利和收获啊!在那些日子里,在校园后的白杨林中,时常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身影和絮语。

  也是从那以后,她变得比从前快乐了,也不怎么忌讳别人的目光了,经常当着同学们的面找他,有时学校搞测验,要求不那么严格,她会当着别的同学面,把他答完的卷子抢过去一阵猛抄。这使他有些尴尬,也有些得意。到第二学年,二人的关系在同学们中间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其他男同学也都自觉的退避三舍。大家都认为,他们将终成眷属,有的人甚至当面开他们玩笑,说他们是郎才女貌。然而…

  7

  志诚的心忽然痛了一下,清醒过来,悄悄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她。八年过去,她的外貌好象变化不大,面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身材还是那么婀娜健美,只是略略丰了一些,仔细观察一下,才发现她笑的时候眼尾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尾纹,这好象是从前没有过的。那时,自己是多么的恋她呀,也曾经多少次这样从侧面悄悄欣赏她的美丽啊,有过多少的幻想啊!那时,他曾经坚定地认为,她会把命运与自己结合到一起,可后来…后来,一切都成为痛苦的回忆。现在,她已经是一个与你没有一点关系的人了,只是你过去的同学…

  好了,还是现实一些吧。志诚暗暗告诫自己,努力平静下来,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做什么,还当警察吗?”

  她笑了一声:“你不是看见了吗?我说过,对这身警装我还是有感情的。怎么,不象吗?”

  志诚干笑一声:“象,也不完全象。头发长了一点,还烫过吧。这可违反警容风纪的规定啊!”她也笑一声:“你呀,还是那么认真,都八年多了,难道社会一点也没改变你?”

  他沉默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它只能改变我的外表,不能改变我的心灵。我不象有的人,警装穿在身,心已不是警察的心!”

  话中带出一点锋芒。她却没有恼火,反而理解地一笑:“志诚,你不能用自己来要求所有人。实在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那样,恐怕,这也是我们…”

  话只说了一半,可他已经听到了未说完的那一半。那就是:“这也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她说得对,是的,是这样。

  志诚向前面的倒视镜中看去,看到她在笑着,可是好象笑得有些勉强。他还发现,她的神情中似乎有些忧郁,有些不安,好象还有些紧张…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她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她的潇洒和快乐好象是有意做出来的,是表演给自己看的,是用来掩盖内心不安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迂回着转了话题:“对了,你既然还是警察,在哪里上班,县局吗?”

  她摇头一笑:“我才不在那儿干呢,县局太正规,要求也严,我受不了,也不想让领导为难。”

  “那你在哪儿上班,煤矿…派出所?”

  她又笑了:“你猜得准!”

  志诚惊讶起来:“这…你…你跟蒋福荣一个派出所?”

  她:“他是我们所长,你认识他?”

  志诚:“这…那不是企业派出所吗?你…你怎么能上这种单位?”

  她瞥了他一眼:“企业派出所怎么了?工作比县局轻松多了,有什么不好?再说了,也不能说是企业派出所,它名义上还是归县公安局领导,是行政派出所,只不过…其实这样更好,我们享有公安机关和企业的双重好处!”

  志诚没有再问,因为他已经从齐安和乔猛的话中知道了乌岭派出所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事,而是从齐丽萍的话。从她的话中,他清晰地意识到,如果说毕业分手时与她之间出现了裂痕的话,那么,现在裂痕已经成为鸿沟。

  志诚的心一下变得冷了,情绪也完全平静下来,轻轻叹口气转了话题:“你既然在乌岭派出所上班,去县里干什么了…也真是巧,我正为难的时候碰到了你,要不,还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他是随便说出这话的,可是,却发现她面庞的肌肤动了一下,面色也有些发红:“啊…这…我家在县里,国庆节放假吗,就回街里来了。”

  他有些不解:“怎么,你在乌岭上班,却在县里住,这可三百多里路啊…”她:“啊,不是,我在县城有一套房子,平时住在矿里,节假星期天回街里来住!”

  原来如此。对了,你忘记她是什么人了,她是千万富翁的夫人,生活当然和平常百姓不同。志诚笑了一声:“看来,有钱还是好啊,过得多潇洒。我想,你们不止这一两处房产吧,大连、威海、青岛…还有北京上海,都有吧!”

  她摇摇头:“没那么多,只是威海和大连有…其实,在咱中国置那么多房产没用,有钱上外国花去,前年我去了一趟澳大利亚和瑞典,人家那生活环境,咱们想都想不到…说这些你肯定反感,好,还是说现在吧。你到底来我们这破地方干什么?就是为了取个证吗?按理,应该二人办案哪,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呢?”

  志诚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被她的话所吸引。看来,她还经常出国啊,也许,他们已经在外国置下豪宅了吧。人与人相比,真是天渊之别呀,自己住上那幢几十平方米的家属楼就很足了,可跟人家比算什么!算了,别想这些了,没意思,她是她,你是你,你有你的生活,你的追求,你的幸福,你的任务…

  她再次问起他去乌岭的目的,他又用取证来搪,可一下就被她看穿了。她一边开车一边笑道:“志诚,你知道自己的弱点吗?那就是不善于说假话。我不相信你是为这事来的,你们局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派你来,既然已经知道证人不在,还来干什么?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吧!”

  志诚被她说得脸上发热,没办法,他只好简单介绍了一下肖云失踪的情况,当然,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她听了倒没有惊讶,反而用一种复杂的声调笑了一声:“看来,你真是个优秀的丈夫,她的命真好啊!”志诚又被这话刺痛:“你的命不是更好吗?有几处住宅,还经常出国,对了,这台宝马是他给你买的吧。怎么样,你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你们过得很好吧!”

  她仍然没有马上回答,车内一阵沉寂。好一会儿,她才笑着说了两个字:“很好!”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没有你,就更好了!”

  志诚被说得心猛地一跳,掉过脸对着她:“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八年没见面,难道我还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吗?”

  她轻声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这时,志诚再次产生那一种感觉:她并不很快乐,一切更不象她说得那么好。

  他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幸灾乐祸。

  8

  变故发生在最后一个学年,确切地说,发生在最后一个学期。

  那时,他们虽然还没有明确地确定关系,可已经心照不宣,特别是志诚,更觉得那是确定不移的事。可后来才知道,那时,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幼稚甚至无知,她的成和变化又是多么的迅速。

  进入最后学年的时候,他发现她变得忧郁了,在一起时,总会无缘无故地轻轻叹息。问她有什么心事,她总是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有一次,当他追问不止时,她不答反问道:“最后一年了,你想过毕业分配的事没有?”

  他被问得一愣。面临毕业,不可能不想毕业分配的事。可是,想得很肤浅,只想着毕业后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警察了,为此而兴奋激动,可至于具体分配的事还没认真考虑过。他也看到有的同学早早就为分配托人活动,感到有点不可理解。他想的是,只要自己学业出色,有一身真本事,只要当警察,分到哪儿都会受。没有真本事,分到哪儿也不行。他把这种想法说了之后,她瞪大漂亮的眼睛瞅着他,好象不认识了似的,好一会儿才说:“可你想过没有?要是把你分到下边去怎么办?”

  她说的下边指的是离开省城,分到下边的市县或者更远的地方。志诚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睁大眼睛对她说:“不会吧,省城现在缺警察,我家又在这里,怎么会分到外地去呢?”想想又说:“就是分到下边也没什么了不起,下边就不是人呆的吗?再说了,到基层更能锻炼人…”

  “这…可是,我呢,我怎么办?”

  她情急之中,说出了心里话。志诚一时愣住了。这件事,他也没认真想过,只觉得毕业后要想办法分到一起,至于想什么办法,分到哪儿,都没有具体考虑过,在内心深入,他总是有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侥幸想法。现在,她把这问题摆到面前,他真的无法回答。不过,她把她的命运跟自己联系到一起,还是让人感动。他沉一会儿才慢慢说:“这件事,我还没认真考虑过,不过,会有办法的,毕业时我们跟领导反映一下,想法分到一起,留到省城更好,如果留不下,一起下基层也可以!”

  他的回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她怔了片刻又问:“那你母亲怎么办?她就你一个儿子,你能不带着她吗?”

  “这…”志诚对这个问题同样缺乏充分思想准备,只能边思量边回答:“这…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母亲当然要跟着我,她年轻时候就生活在农村,去下边也很容易适应…”

  她听完他的话没有再问什么,可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

  当时,因为距分配还有一个学期,所以,他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可后来才知道,那天的谈话是有转折意义的。后来…

  后来就到了最后一个学期。她再不主动找他了,也不再向他请教学习上的事,也不在接受他生活的帮助。因为正忙于在学业上最后冲刺,准备在毕业时考个优异成绩,所以他也没有在意。可是,再后来,他主动约她,她也不那么积极了,总是找借口推辞,有时勉强赴约,也缺乏应有的热情。更有甚者,有几次他晚上约她时,却找不见她,她在校园消失了,直到第二天上课时才出现,问她干什么去了,她总是含糊其辞,追问太紧了,她脸色忽然一变:“我做什么都要向你汇报吗?你管得太宽吧!”得他一阵愕然。

  终于,有男同学们在逗趣中给他点破了:“志诚,你把心放大点吧,人家已经傍上大款了,天天晚上都有高级轿车接出去,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原来,事情发生于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不久,省里召开一个会议,从公安机关民警做警卫。名为警卫,实际上是礼仪值勤,也就是在会场内外和与会人员驻地站岗,在会议人员出入时“咔咔”地打举手礼。因为是礼仪值勤,就要调一些体貌端正者,警校一部分同学被了上去,其中就包括她。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那个人…

  他听这个消息,如坠冰谷之中。可是,他还不十分相信,他觉得她不是那种人。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晚他再次约她,又被她拒绝。吃过晚饭到女生宿舍找她,她不在。他没动声,天大黑之后,手拿本书来到校园门口,一边在大门的灯光下看书,一边等她归来。一直等到半夜时分,大门外响起轻轻一声喇叭,一辆轿车驶来。他急忙隐身于树后,先看见一个身材短的中年男子从右车门走出,绕到左边拉开车门,把她从轿车里搀出来。接着,男人又走到门卫房前说了句什么,门卫房旁边的侧门就开了,她与男人招手告别,走进校门…

  眼见为实。同学们说的一点没错。

  然而,志诚仍然将信将疑。虽然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可感觉上他绝不是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得比她大上十几岁,外形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和他在一起,显得很不般配。难道,金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两年多的感情化为清风?!

  当她走进校园后,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怕惊了她,尽力用温和的声音叫她的名字,拦住了她。一番遮掩后,她终于把一切告诉了他,继而宣布和他分手。

  从午夜到黎明,他们一直在一起,烈的争论,真挚的挽留,但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看出,她已经下定决心。到最后,他彻底绝望了。因为,她的话更使他看清了她的心。她哭着说:“我知道,这两年你对我很好,付出了很多,我非常感谢,可是,请你原谅我吧…对,我加倍赔偿你。每年一万元,一共两万元…”

  极度的痛苦与愤怒充在志诚的心间。黑暗中,他定定地盯着她说:“你是原来就这样还是后来变成这样?钱难道真的那么珍贵吗?好,你和你的钱去吧!”停了一下,又最后说出了那句话:“你选错了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说完掉头向宿舍方向走去,边走边发誓,要彻底忘掉她,就象从来没有遇到过她一样,就当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这个人…然而,走到拐弯处,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的身影仍然站在原地,脸冲着自己的方向。他低低地说了句:“永别了!”再次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可是,走到黑暗处时,还是下意识地泣起来。

  他说到做到,从那天开始再也没理睬过她,就好象她不存在一样,并努力把她从心灵中剖出去。过了很久,他终于从痛苦中摆出来,然而,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丧失了对女的信任,直到遇见肖云…毕业后,同学们知道他心灵的创伤,也从不把她的消息告诉他。因此,他对她的状况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后来并没有留在省城,而是嫁给了那个人,随那人人去了“下边”成了千万富翁的夫人…对了,好象听同学们议论过,她嫁的人是私营企业家,开矿的,莫非…

  脑海中灵光一闪,志诚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对了,我还一直没有打听过…你那位到底是什么身份?听同学们说过好象是矿长,是不是李子?乌岭煤炭总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猜对了。

  她衿持地笑了一下,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什么董事长总经理,一个煤黑子罢了!”

  口气含混,好象还有些贬损,又好象用贬损的口气来表达自豪,让人一时难以捉摸。志诚想起那个电视专题片中的一些镜头,心想,怪不得,原来是他。对了,电视里说,他每年上缴税金就上千万元,那个人得赚多少?这么多年了,恐怕有几亿了吧!

  志诚再次瞥了她一眼,忽然感到距离一下拉远了,最初的温情也消失了。

  宝马无声而迅速地向前驶着,驶上了一道山冈,前面,高高地耸起一架门形的钢铁支架,上边用油彩写着七个大字:“乌岭煤矿您”远方也开始出现一座座小山般的煤堆,其间还竖着一些井架类的东西,更远的地方,还有长长一列火车载原煤驶去…无形的煤粉在夕阳中纷飞,志诚甚至已经嗅到了煤炭的气息。又驶了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道山岭,宝马顺着一条公路向上爬去,很快,远方出现一片建筑,高高的、各种颜色的楼房。因为距离远,加上夕阳辉映,地气蒸腾,这些建筑好象在空气中漂浮颤抖,有些扭曲变形,就象海市蜃楼一般,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志诚知道,那就是乌岭煤矿,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他的心跳加快了,充希望和担心地向前望着。越来越近了,水蒸气稀薄了,消失了,乌岭煤矿完全显示出来,远远看去,它一片安祥宁静。肖云,你在这里吗?我来了…

  志诚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前面,幻想着能看到她的身影,然而,看见的却是前面一个路口挤了车辆,哄哄一团,堵住了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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