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后,傍晚时分,金陵世家正门阶台之旁,一个家人在那里照料三匹青骢健马,他先为健马拢辔头,套上鞍羁。又在那鞍羁两侧,一一挂上⾰囊与⽔袋,然后轻抚马鬃,引颈朝门內望去,那模样,好似府中有人远行。
须臾,正门宽大的屏风后面,络续走出一大群人。
当先一人,青袍佩剑,英风朗朗,那是云震。
与云震一肩之差,那人气度轩昂,紫⾐飘飘,手里握着一只碧⽟洞箫,洞箫轻轻敲打自己左掌,正是“镇远侯”薛逸民之孙——薛颂平。
这时,⾼夫人——薛贻⾝着宮装,头挽⾼髻,清澈的眼神,似带戚容,紧随薛颂平⾝后,跨出了门槛。
随后是铁娘、引凤、归隐农、周公铎、一本和尚“丐帮三老”与单彤,西门咎与齐、牛两小走在最后。
三⽇来,西门咎的情好似有些变了,他此刻右手拉着牛大宝,左手拉着齐小冬,竟是有说有笑,一改昔⽇冷酷之⾊,状颇愉,也不知究竟与两小说些什么。
一行在阶台之上站定,牛大宝挣脫西门咎的手掌,跑下阶台,将手中的酒葫芦挂在鞍羁上,转⾝叫道:
“师⽗!俺走了,您一定要来啊!”只见西门咎绽容笑道:
“为师的自然要来,不过,帮主既然不弃为师顽劣,又不计较为师昔⽇之非,今后的行动,可得听从帮主了…”
周公铎接口笑道:
“师弟不必再提往⽇之事,往⽇之事,譬如昨⽇死去,此刻只要时时不忘‘八臂’师叔对你的教诲也就是了。”
西门咎哈哈笑道:
“西门咎的确愧对泉下恩师,我纵然积恶难返,今后若不杀他几个恶人,不但死后无颜见恩师于地下,就是腆颜苟活,也对不起云震的一番苦心了。”
这西门咎的格,确实与常人不同,听他的语气,可知他已有意向善,终于被云震感动了,但这等悔悟之词,旁人惟恐表现得不够诚惶诚恐,以求取信于人,他却哈哈大笑,对旁人信与不信,丝毫不放在心上。
西门咎顿了一顿又道:
“云震!一路之上,你自己小心了,我那徒儿是你所荐,你也要好生照顾,闲暇之时,督促好好练,莫要砸了老叫化的名头。”
云震举手一拱道:
“老前辈尽管放心,晚辈理会得。”
西门咎点了点头,⾼夫人接口道:
“云震!修罗指的变化无穷,勤加练习,自然能生巧,还有那罗侯神功,平儿转授你的才是正宗,一路之上,多与平儿切磋吧!”
云震躬⾝道:
“晚辈不敢懈怠,请夫人放心。”
⾼夫人又道:
“那千年茯苓,仅此一支,你要仔细蔵好了。”
云震轻轻拍着左襟,表示茯苓蔵在左面⾐襟之內,甚为妥贴,同时恭声道:
“这支茯苓关连张前辈积年重伤,晚辈⾝受张前辈活命传艺之恩,今承夫人慨然赐赠,晚辈天胆也不敢大意。”
⾼夫人微微颔首,道:
“那好,见到北斗剑张大侠,替我问好致意,就说我已对当年之事,深感歉疚,如今凶嫌已得,我与归老、周帮主、一本大师等人稍作停留,不⽇也将陆续前往六诏,搏杀那罗侯老魔,聊赎前愆,假若⽇子宽裕,我当转往大盆山探望他的伤势。”
云震恭敬地道:
“当年之事,夫人乃是志切兄仇,张前辈侠义为怀,中宽大,当不会记在心上,夫人毋庸介意才好。”
⾼夫人微微一笑,道:
“你不必安慰我,只要将我的心意说出来就是了。”
云震连忙道:
“是,晚辈一定详禀张前辈,夫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言下之意,巴不得即刻起程。
三⽇相聚,⾼夫人深知他是惦记⾼洁的安危,与那北斗剑张铸魂的伤势。后者她心中歉意极深,前者更是骨⾁连心;一⽇也不能安枕,闻言之下,戚然之⾊,顿时笼上眉梢,幽幽说道:
“要讲的早已讲了,路上但愿你竭力隐秘行迹,也不妨查查⾕总管的去向,那⾕涛功力甚⾼,江湖阅历更是超人一等,他三⽇未归,必是追踪洁儿去了,若能找到他结伴同行,我就放心多了。”
这番话充満爱意,好似慈⺟对那即将远行的游子,谆谆嘱咐,却仍是放心不下,云震听了,心头一酸,连忙垂直首应了声“是”
⾼夫人又道:
“你们若是先到六诏,切切不可轻举忘动,可到那维摩岭昭安寺中投宿。昭安寺的方丈法名净虚,与我有数面之缘,提起我的姓名,他自会接待你们,这一点,你务必记在心中。”
云震躬⾝道:
“晚辈记下了。”
⾼夫人点了点头,⽇注薛颂平,眼眶微红,道:
“平儿,你心切⽗仇,到了六诏,怕是忍耐不下,但你务须记住,咱们薛家一派单传,你又未娶生子,家中之人,但知你来金陵探望姑妈,却不知你是蓄意复仇而来。那罗侯老贼功力深厚无比,姑妈我自知差他一筹,你万万不是他的敌手,故此你必须忍耐,莫要意气用事,以免出了差池,姑妈就无法向你爷爷代了。”
薛颂平想起⽗仇,心绪,颤声说道:
“姑妈的吩咐,侄儿自当牢记在心,但洁表妹在老贼手中,拖延⽇久,安危着实堪虑,我想…”
这话正是云震想讲的,但⾼夫人未容薛颂平说下去,已自挥手截口道:
“不要出主意,百⽇之內,洁儿无妨。”
薛颂平颇是不忿,道:
“暗中探探罗侯宮的虚实也不行么?”
⾼夫人斩钉截铁,道:
“不行!罗侯宮的虚实我知道,用不着查探。”
“这个…”
⾼夫人微有怒意,脸⾊陡沉,道:
“平儿!你务必要忍,若不能忍,那就留下跟我走,莫要到了六诏,擅作主张,坏了大事,害了云震。”
薛颂平眼见⾼夫人已有怒意,纵然心意难平,对那“害了云震”四字,也不甚解,此刻也只有唯唯应“是”了。
⾼夫人顿了顿,转首回顾,道:
“各位有话代云震么?”
周公铎道:
“云兄弟,本帮的连络暗记你都记下了?”
云震道:
“晚辈记下了。”
周公铎道:
“那很好,路上若有意外事故,或是留下暗记,或者本帮弟子传讯,那就不虞失去联络了。”
归隐农道:
“云震,那大盆山武婆婆格暴燥,她未见过薛公子,若是坚持不让薛公子进山,你千万忍耐,不要与她争吵。”
云震道:
“晚辈知道,晚辈自有分寸。”
归隐农挥了挥手,道:
“那你走吧,见到张大侠,代咱们问好。”
云震翻⾝纵上马鞍,拱拱手道:
“老前辈保重,夫人保重,咱们六诏见。”
缰绳一带,就待纵马离去。
一本和尚忽然叫道:
“云震…”
云震拉住马缰,道:
“大师尚有吩咐么?”
一本和尚道:
“那姓武的老婆婆掌力浑厚,你近来功力大进,若是起了冲突,你就与她比比掌力,杀杀她的威风。”
此话一出,不明內情之人,但觉他的言语与归隐农恰恰相反,不觉深为诧异,明了內情之人,俱知这和尚往⽇进山之时,吃过武婆婆的苦头,心中之气,迄未能平。但这等借人之力,为自己消气之事,也只有他说得出口,因之大笑之声,哗然而起,原本沉窒塞的离愁,顿时烟消云散,为那笑声悉数驱去。
云震不觉莞尔,朗声道:
“若是起了冲突,云震不让大师失望就是。”
腿双一夹马腹,那马顿时昂首扬蹄“希聿聿”长嘶而去。
薛颂平与牛大宝早在马背相待,见状匆匆朝送行之人拱了拱手,拨转马头,扬鞭一挥,纵马跟了上去,众人直等人马消失,始才相率转回府中。
云震等三人星夜奔驰,一路之上,除了打尖,马不停蹄,次⽇到了湖州,又二⽇到了天台。
这次南下,云震的心情与北上之时不相同,当⽇北上,云震只为找寻“⽟符”目标是金陵王府,这事较比单纯,因为并不十分着急。但这次乃是前往六诏救人,那人又是雯儿,雯儿与他心心相印,纵然不能结合,他也不能让雯儿受了罗侯公子的欺凌,故此焦急之情,不可言状。
他这时唯恐误了罗侯神君百⽇限期,恨不得肋生双翅,眨眼飞到北斗剑张铸魂的面前,治好张铸魂积年重伤,禀告近⽇发生的种种变故,然后⽇夜兼程,赶到云南六诏山去,相候那⾼夫人到来行事。
但是,人毕竟是⾎⾁之驱,任你修为再⾼,三⽇三夜未能合睫,也难免疲乏不堪,到了天台,已是⻩昏时刻,那牛大宝首先支持不住,⼊城就问道:
“云大哥,那大盆山不知还有多远?”
云震道:
“不远了,由此⼊山,约莫半⽇行程。”
牛大宝又道:
“既然不远,今晚咱们在此住宿一宵吧!”
云震转目一顾,但见大宝眼布⾎丝,呵欠连连,不觉忖道:这孩子太疲乏了!当下微一沉思,点了点了,道:
“好吧!这几天苦了你。”
牛大宝挣扎一阵,強打精神道:
“俺不怕苦…但…但…俺的酒又没有了。”
云震与薛颂平相视一笑,也不言语,双双策马转过大街,朝一家挂着‘宜居楼’金字招牌的客栈徐徐驰去。
天台是个县城,属于台州府治,城虽不大,但因位居天台山下,乃是附近最大的市集,人烟倒也稠密得很。那‘宜居楼’则是本城唯一兼营酒食的客栈,此刻正当饭口,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云、薛二人全是贵介公子打扮,那大宝也换上一⾝崭新的紫⾊湖绸紧⾐,纵然风尘仆仆,却也掩不住英俊拔的绝世风标。
一个店伙计了上来,接过缰绳,道:
“公子爷住店还是打尖?”
云震跳马来,道:
“也打尖,也住店,替咱们准备两间上房。”
店伙计哈作揖道:
“小店有精舍,两位公子爷何不共住一栋精舍?”
薛颂平出⾝官宦之家,气派大些,接口说道:
“精舍就精舍,马匹好好照料吧!”
另有一个店伙计上来,道:
“是,是,公了爷里面请。”
二人跟随店伙走进客栈,那大宝解下三个⾰囊,背在肩上,然后将手中的酒葫芦朝店伙递去,说道:
“咱们明⽇动⾝,⽔袋装⽔,葫芦装酒,快快送来。”
店伙接过酒葫芦,不觉一怔,忖道:
好大的个子!明明是个小厮,那架子倒也不小哩!
精舍位于后院,远离街市,倒也清静。
三人梳洗用膳完毕,那大宝酒⾜饭,倒头便睡,须臾,鼾声大作,已自进⼊睡乡。
旅途劳顿,云、薛二人略为谈了几句,各自分别就寝。
由于地处后院,过份清静,大宝的鼾声越发震耳,云震心事重重,翻来复去,却是难以⼊眠,于是他索起⾝打坐,练习那“罗侯心法”
他曾听张铸魂说过:“罗侯心法”本是佛门无上大法“罗侯功”为佛门禅功之一种。
他往⽇功力浅薄,不知真伪,也不辨⾼下,但自“六丁抱一大法”渐进“合六归一”之境以后,再经薛颂平亲口指点,修练归于正途,顿觉“罗侯心法”确实不愧为佛门无上心法,它不仅可与“六丁抱一大法”相颉颃,在某些方面来说,尚且犹有过之。
他此刻功力已登堂奥,人又极顶聪明,他觉得“六丁抱一大法”是一种至⾼无上的动的功夫,但必须由动⼊静,方算真正达于大成。
但“罗侯心法”不同“罗侯心法”必须求宁静,由静而虚,由虚而明,然后不动则已,动则恒动,动中有静,浑浑然宛若太极之中丞,与道家的“先天一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不是“六丁抱一大法”所可比拟的了。
当然,这是他目下的感觉,往后的感觉也许又不同了。
目下,他一心一意只在“除魔卫道”四字上用功,一切讲求功效,但觉“六丁抱一大法”
自从进⼊“合六归一”之境以后,进展缓慢,仍不⾜与罗侯神君相抗衡。“罗侯心法”不但是罗侯神君的“本门”心法,习之可以“知彼”而且可与“六丁抱一大法”相辅相成,启悟动、静之妙谛,速加进⼊真正大成之境,发挥其至大至刚的威力,殊不知彼此之间的“先静”与“后静”各有其难易之处,并不是一言可蔽的。
他由于机缘巧合,分由六位一流⾼手助他练成“六丁抱一大法”平步青云,一下子进⼊了“六气呼应”之境,故而仅知目下由动⼊静难,却不知初时⼊门,动得其宜更难,而新近再练“罗侯心法”他那“六丁抱一大法”已近大成,对那动静之机,心得早已有了。况且这两种心法,分别创始于佛、道二门,其间本有相通之处,更需要极深之慧,这慧也只有他才有呢!
总之,他为了早⽇具备战胜罗侯神君的能力,近⽇以来,倘若有闲,总不忘练习“罗侯心法”而“罗侯心法”⼊定较易,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像眼下一样,他本来烦燥难安,不能⼊眠,运功不久,就已神返太虚,渐⼊忘我之境了。
人在静中,那听觉特别灵敏,云震功夫通天,辛劳与杂念俱去,他正拟气机输回,再行第二个通天,忽然听到一阵极为轻微的⾐袂飘风之声掠过屋脊,直向后院奔去。
云震惊然一惊,暗暗忖道:这人轻功不弱,难道…难道这“宜居楼”客栈也是什么卧虎蔵龙之地不成?
原来这后院甚是宽大,占地二十余亩,同样的精舍不下七八栋之多,但云震听得清楚,刚才那夜行人并未在任何一栋静舍停留,而是直向后面奔去,这证明后面另有去处,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须知云震本是⾼夫人属意之人,如今凶嫌已得,对云震关顾之情,几乎不下于⾼洁,故三⽇相聚,她除了指点云震的武功,商讨远征六诏,救人复仇之策之外,所谈俱是江湖门槛,以及⽇常该当留神之处,惟恐他阅历不⾜,路上吃了暗亏。云震经历几番生死,对这等宝贵经验,自然紧记心头,不敢忘怀,眼下发觉有蹊跷,他那警惕之心,也就不觉油然而生了。
他心生警惕,不敢怠慢,顿时下抓过宝剑,悄悄掠出窗外,又悄悄将窗户掩上,蹑⾜一蹬,纵上了屋脊。
这时,月照西窗,下弦月刚刚升上树梢,恰是三更时分,云震在那树梢之上飞行,当真是捷若狸猫,轻若飞燕,起落之间,宛若浮云飞絮,不带一丝声音,轻功之⾼,比那“无影神丐”也不稍逊。
他⾝在树顶飞行,居⾼临下,果见后面透出一线灯光,到得近处,灯光反而隐去,面前赫然又是一座院落。
看清情势,云震不觉一愕,暗暗忖道:原来这座院落,与那客栈的后院并不相连,这倒是我想错了。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疑念已生,人却并未离去。
突然一个似曾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
“鲁兄回来了,结果如何?”
另外一个苍劲的声音答道:
“好教焦兄得知,那石屋人去楼空,好像搬走多⽇了。”
这“焦冗”与“石屋”四字⼊耳,云震无缘无故心头一紧,顿时悄无声息的朝那声音来处迅速掩去。
声音来处是间半大不小的厅屋,三面的窗户密密掩闭,云震在那窗槛的棉纸上戳了一个洞,朝里望去,但见被称“焦兄”之人⾝材矮小,脸目鸷,赫然竟是牛大宝原来的主人—
—焦鑫焦大爷。
见到焦鑫,云震不觉大吃了一惊,疑忖道:他不是随那罗侯公子退走了么?为何又在此处停留?
那焦鑫本在低头寻思,云震疑念未已,他已抬起头来,目光闪一闪,冷冷说道:“鲁兄,你看是否有人走漏了消息?”
被称“鲁兄”之人是个六十上下的秃顶老者,但他⾝⾼体健,目光熠熠,显然也是一位武林⾼手。他此刻风尘満脸,手上握着一支旱烟杆儿,不以为然的摇了头摇,道:
“这是不可能的,莫说焦兄所示,无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兄弟不信那人的脚程比我‘秃鹰’鲁玄还快。”
“鲁兄的‘鹰盘九式’轻功,小弟自然信得过去,但我深信那老婆子并未发觉我的形迹,北斗剑步履蹒跚,有气无力,武功显然已失,更无由知道我在附近窥视,鲁兄却说他们似已搬走,这不透着蹊跷么?”
云震闻得此言,既凛于焦鑫发觉张铸魂隐⾝之地,又不知张铸魂搬去何方,心头不噤狂跳,他原是专程为张铸魂送那千年茯苓而来,若是焦鑫等所言属实,莽莽江湖,他一时又到哪里寻找,岂不误了行程?误了张铸魂的伤势?
只听那“秃鹰”鲁玄说道:
“搬走是不会有错的,兄弟曾至焦兄所讲的石屋察勘过,那石屋蛛尘网结,鼠走兔奔,可知搬走已非一⽇了。”
焦鑫讶然道:
“有这等事?黎明时分,我明明见那老婆子扶着北斗剑进⼊石屋,始才赶去台州,请鲁兄前去辨个真伪,为何一⽇不到,那石屋竟然结満蛛尘,莫非世间真有狐仙之说么?”
“秃鹰”鲁玄道:
“那倒是无稽之谈,先且莫去管它,兄弟倒有一事不明,尚请焦兄指教。”
焦鑫眉头一轩,道:
“什么事?”
“秃鹰”鲁玄道:
“想那北斗剑武功既失,焦兄大可将他擒下,何须巴巴的赶去台州,嘱兄弟前往辨个真伪,又嘱兄弟来此复命,这中间的道理,兄弟却是想它不通。”
那焦鑫忽然笑道:
“其间自有道理,我若不讲,鲁兄当然想不通了。”
“秃鹰”鲁玄皱眉道:
“焦兄若是能讲,就请不吝赐教吧!”
焦鑫微微笑道:
“小弟未讲之前,理该向鲁兄道个喜讯!”
“秃鹰”讶然道:
“兄弟喜从何来?”
焦鑫道:
“鲁兄归顺神君以来,甚得神君心,再过一段时⽇,鲁兄就是这浙东地面的分宮之主了。”
这话令鲁玄与云震同时一惊,云震尚不怎样,鲁玄则不觉喜上眉梢,眼神一亮,脫口叫道:
“真的?神君准备何⽇举事?”
焦鑫道:
“举事尚早,神君准备挑明了⼲倒是真的。”
鲁玄不解,道:
“听焦兄的口气,神君似乎仍有顾忌?”
焦鑫遭:
“本宮与金陵王结盟未果,反而促成北斗剑的门下与那金陵王夫人连成一气,这一着大出神君意料之外,神君须得重作安排。”
鲁玄对那“分宮之主”好似十分向往,眉头一轩,道“安排什么?想那北道苏铉师徒,乃是侠义道的灵魂,一⾝功力何其了得,神君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如今张铸魂功力既失,兄弟不信,凭他一个门下弟子,就算与金陵世家连成一气,又有多大的作为?”
焦鑫叹口气,说道:
“鲁兄将他低估了,若说北道师徒是侠义道的灵魂,依小弟看来,那小子该是灵魂中的灵魂,神君若是不能及时将他除去,不出三年,江湖上将无你我立锥之地了。”
鲁玄先是一怔,继而抗声道:
“我不信!”
焦鑫也勉強笑道:
“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我却是亲眼见他鲜⾎狂噴,重伤在神君掌下,讵料一⽇之间,那小子不但神威依旧,未曾死去,一⾝功力,反而倏然倍增,同时,那小子临阵对敌,睿智而沉稳,谦冲而威严,全⾝上下,似乎有一种令人慑服的力量,⾜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我…”
话声嗫嗫而顿,忽又恨声道:
“我焦鑫可惜没有这份能力,若有这份能力,必定尽先下手,决不让他成了气候,养虎贻患。”
他最后果然恨声恨气,恨不得将云震力毙掌下,但先前却是感叹赞誉,这赞誉出自敌人之口,可也就不简单了。
云震无动于衷,他想多听一点內情。
突闻对面的窗槛一声轻响,云震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扑⼊厅屋,那人一⾝翠绿,竟是石小妹。
石可⽟手握匕首,突然现⾝,云震倒是惊了一下,但他仍未有所行动,暗暗提蓄了真力,准备随时加以援手。
只见石可⽟举起匕首,朝那焦鑫一指,冷声喝道:
“姓焦的,你不是要向云哥哥下手么?动手啊!发什么呆?”
云震听得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丫头怎的叫我“云哥哥”了?
他心中感慨,目光却紧紧盯着屋內的变化,不敢稍懈。
那焦鑫突见有人破窗而⼊,震惊之下,早已离座站起,这时见她是个妙龄少女,不觉深深吁了口气,道:
“姑娘怎样称呼?我与你素昧生平,何必动手呢?”
石可⽟冷冷一哼,道:
“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清晨蔵在那荆棘丛中,窥视我义⽗的行动,你以为无人知道么?”
焦鑫心头一凛,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云震⾝在暗处,不觉暗自生疑,忖道:她义⽗是谁?莫非就是张老前辈么?
忽闻鲁玄恍然叫道:
“焦兄,这女子是北斗剑一路的。”
石可⽟目光一棱,匕首一指鲁玄,冷声道,
“你胆子太大,居然敢进⼊石屋窥探,哼!莫不是我义⽗阻拦,你早就作了武婆婆杖下之鬼,还有脸穷叫?”
鲁玄也是一凛,暗道:敢情自己也在他们监视之下,万幸没有鲁莽从事,不然敌暗我明,怕不真的吃了大亏。
那焦鑫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惊疑甫定,顿时笑道:
“这样讲,咱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你们监视之下,哈哈!你义⽗的是⾼明,但不知可是那北斗剑张大侠么?”
他转弯抹角,说起话来,居然不带火药气味,究其用心,不外乎想要证实所见之人,是否那北斗剑张铸魂大侠。
云震闻言之下,无缘无故动起来,脫口叫道:
“小妹留神,别上了他的圈套。”
话声中,举掌震开窗户,人已扑进厅內。
焦鑫惊怒进,厉声喝道:
“什么…”
“人”字未出,寒意倏生,瞠目结⾆的不觉怔在,原来他已瞧清来人是谁了。
那鲁玄不识云震,心头大怒,蓦地一掌劈去,喝道:
“小子夜闯私邸,老夫教训你。”
此人掌出在先,发言在后,可知是个暴躁狠毒之人,云震⾝形一晃,避开了他的掌风,沉声喝道:
“住手!”
那鲁玄一掌落空,哪里肯住手,只见他⾝形一闪,了过来,右掌一翻,又是一掌飙然击去。
这时,石可⽟已经看清来人乃是云震,不噤大为愉,娇声⾼呼道:
“云哥哥,原来是你啊!”娇呼声中,⾝形猛扑,举起手中匕首,朝那鲁玄的右臂刺了过去。
焦鑫回过神来,大惊失⾊,跺⾜喊道:
“鲁兄快退,这人就是云震。”
其实何用他喊,鲁玄若是不退,他那一掌不但伤不了云震,自己的右臂,势将为石可⽟的匕首剌个窟窿,总算他见机得早,猛地一旋,撤掌回⾝,骇然退了开去。
这几人同时呼喝,掌匕纷飞,闹成一团,其实乃是瞬息间事,分不出先后,那鲁玄退回焦鑫⾝侧,讶然问道:
“云震是谁?”
原来焦鑫虽然讲过云震的事迹,却未提过他的姓名,因之鲁玄明知焦鑫所指,乃是面前这位少年,却不知道这位少年就是焦鑫口中的“那小子。”
焦鑫当着云震之面,忌惮提出那钟山之事,只得暗暗一叹,向鲁玄作了个眼⾊,默然无语,至于鲁玄懂不懂他那眼⾊的含意,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时,石可⽟正自情深款款,拉着云震的臂膀,娇笑道:
“云哥哥,那姓焦的讲,你曾经伤在罗侯神君的掌下,这是真的?”
这石可⽟本是刁钻顽⽪,格慡朗的人,当⽇重伤之时,虽曾想到了一点人生真谛,但她毕竟稚气未脫,对云震的情愫,可谓深蒂固,乍见之下,那份关顾之情,不知不觉也就流露了出来。
云震面对此姝,但觉她娇体明媚,如今似乎在慡朗之中,又添了一些温顺的气质,心里也很⾼兴,点了点头,微笑道:
“这事不假,小妹的伤势好啦!”
石可⽟频频点头道,
“嗯,好啦!⽩云道长的医道⾼明之极,你还不知道吗,我现在…”
她兴⾼采烈,恨不得将迩来的情形一口气告诉云震,不料云震心有顾忌,怕她说出张铸魂的名号,怈了秘密,当下微微一笑,截口接道:
“咱们回头再谈,现在有几句话,我要问问他们。”
石可⽟转脸朝焦、鲁两人一瞥,道:
“他两人都是罗侯神君的属下,有什么好问的么?”
言下好似颇为扫兴,又好似举凡罗侯宮的属下,本无须多问,杀了⼲脆。
云震微微一笑,也不答话,缓缓向焦、鲁两人面前走去,石可⽟无奈,也举步跟了过去。
焦鑫顿时紧张无比,一面蓄势待敌,一面厉声道:
“你待怎样?”
云震笑道:
“在下心中有几桩事,想请焦兄指教一二。”
焦鑫抗声道:
“你的事为何问我?”
云震一面走去,一面笑道:
“这几桩事,在下心中虽有所得,还需焦兄赐予指正。”
焦鑫见他一步步向跟前来,不由退后一步,喝道:
“你止步,不然,我可要出手了。”
云震如言止步道:
“在下无意与焦兄动手,唯望焦兄答我所问就好了。”
他纵然和颜悦⾊,却有一股自然的威仪,那焦鑫被他的声气所慑,不觉⾊厉內荏的抗声叫道:
“云震,焦某并不怕你,答与不答,但凭焦某⾼兴。”
云震道:
“这样吧,在下问焦兄一事,同时说出心中所得,是与不是,焦兄只须点头或头摇便可,可以么?”
焦鑫不答,冷冷地哼了一声。
云震颔首微笑道:
“刚才我在屋外,听焦兄言道,罗侯神君准备‘挑明⼲’,那意思是说,贵上已经下令各地隐⾝之人,将要全面兴风作浪,与武林正派人士为敌啦?”
焦鑫冷冷一哼,移目他顾,仍是不答。
云震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接着又道:
“这样说来,贵上之意,乃是分散侠义人士的力量,陷在下于孤⾝无援之中,轻轻易易将在下除去,是这样么?”
他本人聪颖,经⾼夫人耳提面命之后,江湖阅历大增,三言二语,说出了罗侯神君的心意,只见那焦鑫⾝躯一颤,冷声说道:
“神君的心意,焦某怎能知道。”
云震哈哈一笑,道:
“焦兄自谦了,刚才焦兄的神⾊表情,在下也曾瞧得十分清楚,我看焦兄⾜智多谋,善用心机,昔⽇又在金陵世家所在之地隐⾝,照常情而论,焦兄在那罗侯魔宮之中,⾝份一定不低,是吗?”
焦鑫的⾝躯又是一颤,骇然问道:
“你说焦某是何⾝份?”
云震微笑道:
“以焦兄的能耐而言,焦兄是罗侯宮智囊人物,而且这等安排,也正是焦兄的计谋,但不知在下猜错没有?”
焦鑫先是怔,继而敞笑道:
“不错,不错,阁下的确是敏慧过人,焦某正是罗侯宮的军师,看来阁下定要将我除去了。”
他纵然敞声而笑,仍不脫⾊厉內荏之气。
云震轻轻头摇道:
“焦兄错了,在下说过,无意与焦兄动手。”
焦鑫不信道:
“我定下这等计策,阁下放得过我?”
云震微笑道:
“两雄相争,各为其主,焦兄既是罗侯宮的军师,为罗侯神君筹策定谋,乃是焦兄份內之责,在下怎能怪你。”
焦鑫目中精芒闪闪,再次敞笑道:
“阁下,焦某服你了,你既然这般大量,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与我有杀弟之仇,我可是无法放你过去!”
云震不觉一怔,道:
“在下几时杀了你的兄弟?”
焦鑫神⾊突变沉,道:
“阁下健忘了,当⽇在那金陵旅邸之中,我那五弟焦茔,不是你击毙掌西啊的么?”
云震恍然道:
“原来那个姓焦的青衫男子就是令弟?”
当⽇“一掌公”莫成,率领三名青衫男子到客栈寻事,其中确有一名使剑的男子自称姓焦,那人剑⾝淬毒,曾经在云震腕上刺了一剑,云震大怒之下,一掌击中他口,那人当场噴⾎而亡,此事相隔不久,云震想来仍历历在目。
只听焦鑫冷声道:
“不错,那人正是焦某五弟。焦某兄弟依次名叫鑫、森、淼、炎、茔,如今都在罗侯宮中供职,焦某看你是条汉子,一并告诉了你,往后你可要小心了。”
石可⽟蓦地一声娇叱道:
“小心什么?谁还怕你?”
匕首一抡,就待上步刺去。
云震倏伸右掌,将她拉住,急急道:
“小妹莫躁,我有话说。”
话声中,挡在石可⽟⾝前,向那焦鑫拱手道:
“多承焦兄相告,往后在下自当小心,但在下尚有一言,仍得向焦兄请教。”
焦鑫那⾊厉內荏之状,原来是装出来的,此刻⾝份已经被人道破,再也不愿装作,脸⾊一沉,冷冷的道:
“说吧!”
云震道:
“在焦兄计谋之中,可是寓有那北斗剑张大侠师徒,早⽇现⾝之意?”
焦鑫淡然道:
“北道师徒,素来以侠义之首自居,本宮一旦到处举事,谅他们也忍不下去,这个何须多问?”
云震道:
“这样讲来,罗侯神君自毁诺言,不拟再赴那泰山武会,而是想随时狙击北道师徒啦?”
焦鑫嘴角一皱,声笑道:
“武林中争強斗胜,凭的是三分武功,七分计谋,若是一味遵守那束缚自己的诺言,还谈什么霸业?”
云震闻言大震,暗暗忖道:此人初见时是一副嘴脸,再见时又是一副嘴脸,道破了他的⾝份,更是另外一副嘴脸,事先竟然瞧不出他一丝破绽,当真是智如山⾼,心若海深。想来罗侯神君必是受了他的蛊惑,始才采纳他的计谋,这计谋是毒辣已极,此人不除,武林岂有宁⽇?转念又忖:此人武功谅必不⾼,错开今⽇,除他想来不难,倒是他那计谋已经被罗侯神君采纳,得如何想个法子,赶紧阻止它继续进行才好。
他心中反复转念,半晌无语,石可⽟实在忍耐不住,跺⾜喝道:
“姓焦的,你凭你的计谋,我凭我的武功,咱们斗上一斗。”
她手掌被云震握在手中,正想挣脫扑去,忽见那“秃鹰”向焦鑫作了一揖,道:
“启禀师爷,那女子嚣张过甚,属下请命,上去教训她一顿。”
他乃汲汲于名位之人,先前乃因揷不上嘴,半晌未曾开口,此刻既然知道焦鑫的真正⾝份,又有表功献媚的机会,自然就不肯放过了。
岂知那焦鑫不以为然,竟而笑道:
“鲁兄,你我系属故,还是以兄弟相称的好,再说,你不久也是浙东地区的分宮之主了,与我这本宮军师的地位,并无⾼低之分,你这样谦冲自卑,非但不合体制,也是有意见外了。”
他话声微顿,语锋一转,接道:
“那女子不必计较,神君的意思,已由那位云公子的口中说出,你大概也听明⽩了,好好⼲吧!事情闹得愈大愈好,莫要辜负了神君一番栽培提携之恩就是了。”
那鲁玄乐得哈哈大笑,卑鄙的道:
“是!是!属下…不,兄弟遵命,兄弟定要轰轰烈烈⼲他—-场,那才对得起神君的栽培之德,与师爷…不不不,与您焦兄知遇之恩,哈哈!知遇之恩。”
他那副卑鄙无聇之状,简直不堪⼊目,气得石可⽟连连跺⾜,⾼声叫道:
“好无聇的东西,姑娘定要教训教训你,云哥哥,你放手啊!放手啊!”云震紧紧握着石可⽟的手掌不放,劝慰道:
“小妹别着急,我自有主张。”
石可⽟嗔声叫道:
“那你出手啊!人都快被他们气死了,还别急哩!”
云震轻头摇,道:
“小妹,无论如何,咱们今天不能出手了。”
石可⽟先是一怔,继而忖道:是啊!咱们怎可与他们一样不守言诺?当下恼恨无比,狠狠地瞪了焦、鲁两人一眼,不再言语。
那焦鑫城府之深,当真骇人听闻,这时他从云震语气之中,感觉到错过今⽇,云震大有随时取他命之意,心中那份震惊;可说不可言状,但他表面却镇静逾恒,反而下起逐客令来,道:
“阁下今⽇既然不想动手,那就请吧!”
右手一摆,作出一副送客之状。
云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不请自来,打扰了两位清谈。”
焦鑫眉头一耸,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赖着不走?”
云震哈哈一笑,道:
“在下若是请问⾼洁姐小现在何处,想来焦兄也不太清楚啦!”
焦鑫道:
“焦某与神君在金陵分手,怎知⾼洁现在何处?”
云震颔首道:
“但不知贵上腹案之中,有意成立几处分宮?”
焦鑫一笑,道:
“既是腹案,焦某怎生知道?”
云震道:
“这般说来,贵宮隐伏各地之人,焦兄也不知道了?”
焦鑫不屑道:
“事关本宮机密,焦某纵然知道,也不会怈露一字。”
石可⽟忽然接口道:
“哼!姑娘擒你下来,严刑供,怕你不讲。”
焦鑫哈哈大笑,道:
“动手啊!怎地还不动手?”
云震抢先道:
“在下若是听从焦兄适才建议,不拘你心目之中的小节,出手擒拿焦兄,焦兄自信能够全⾝而退么?”
焦鑫不知此言真假,刹时怔住。
但闻云震哈哈一笑,接道:
“一时戏言,焦兄不必当真。在下请问,焦兄以贵宮军师之尊,仆仆于风尘道上,敢是实行你那计谋,传达贵上的令谕?”
焦鑫道:
“仅是传达神君的令谕,本宮自有通讯之法,何须焦某亲自奔波。”
云震颔首道:
“说得也是,罗侯神君蓄意称霸,这通讯之法,自已早备,但不知劳动焦兄,究竟为了何事?”
焦鑫道:
“恕难奉告。”
云震顿了一下,忽然道:
“在下倒有一句逆耳之言奉告焦兄,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焦兄那计谋太狠太毒,一旦实行,将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能否请焦兄建议贵上,收回成命?”
焦鑫怔了一下,笑道:
“计谋出自焦某之口,再由焦某建议神君收回成命,岂不惹人讥笑?这一点,请恕焦某难以从命。”
他语气纵然平和,心意却是坚定无比,云震不觉眉头紧蹙,暗暗忖道:这人毫无侧隐之心,莫非天生毒,看来我是与虎谋⽪了,唉!罗侯神君所以采纳他的计谋,目的乃是对我一人,事到如今,为了武林苍生免遭无妄之灾,纵然怈露张前辈师徒的真情实况,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云震心中作了决定,顿时肃容道:
“焦兄,为人在世,不积德,也当力求心安,你想出这等狠毒的计谋,那将形成多大的杀孽,你自己该当明⽩。我现在说出一项秘密,请你转告罗侯神君,叫他务必收回成命,但望焦兄不要见拒。”
焦鑫心头一动,道:
“什么秘密?你且说来听听。”
云震神⾊渐变凌厉,沉声道:
“想那罗侯神君采用你的计谋,不过要除去云某与北道师徒,遂行他那独霸武林,睥睨天下的雄心壮志。云某请你转告他:第一,北道苏真人早已仙去,北斗剑张大侠当年重伤,迄今未愈,任他杀绝武林中人,北道师徒已无力过问他的恶毒行径。第二,云某决于百⽇之內前赴六诏,他有力量对付云某,云某随时候教,用不着采取这等卑鄙无聇的毒辣手段。”
他说出北道师徒一死一伤的秘密,內心是凄惨无比,因之声音愈来愈森严,讲到此处,话声一顿,脸上已是一片寒霜,令人不敢仰视。
“这是…这个…”
云震见他呑呑吐吐,大为气恼,厉声喝道:
“不要这个那个,此语传也得传,不传也得传。另外再请转告他:他想独霸武林,横行天下,不修德泽,至少也得像个英雄,利用这等狠毒的魅魑伎俩,算不得好汉,这话盼你也能记下。”
他突然觉得焦鑫可鄙可厌,说完话,⾝躯一转,拉着石可⽟,大踏步走出厅屋,再也不去理他。
回到客栈,但见精舍灯光明亮,那大宝孤零零地坐在堂屋里发怔,这时已近四鼓,薛颂平竟已不知去向。
云震飘⾝落地,拉着石可⽟进⼊堂屋,问道:
“宝兄弟怎么不睡,薛公子呢?”
牛大宝眼睛一亮,上来,道:
“薛公子找您去了。云大哥,这位是谁?”
云震正拟为他二人引见,忽觉风声有异,回头一瞥,但见薛顷平正由屋顶纵下,连忙撇下二人,将出来道:
“颂平兄哪里去了?”
薛颂平道:
“送那姓焦的出城。”
云震微微一怔,笑道:
“原来颂平兄刚才也在那边。”
薛颂平一面进屋,一面笑道:
“可不是,愚兄一觉醒来,突然发觉你已不在,愚兄放心不下,只得留下宝兄弟守屋,独自外出寻你。”
他在椅子坐下,接道:
“云兄弟,我看那姓焦的谲诈狠毒,城府极深,留下是个莫大的祸害,你为何不将他杀了,任由他助纣为恶?”
云震掩上大门,尚未答话,但闻石可⽟娇声接道:
“是啊!那人是个杀胚,云哥哥不杀他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告诉他那等机密大事?这样一来,我义⽗的全安岂不堪虑啦?”
云震道:
“小妹仅知其一,不知其二…来,我为三位引见一番。”
提起刚才之事,云震但觉又烦又燥,不知自己做得对与不对,籍口替三人引见,暂时撇开了这些烦恼,薛颂平等三人互道仰慕,彼此落座,屋里的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这时,石可⽟心中实有千言万语要讲要问,但见外人在场,云震又复闷闷不乐,一时不便启齿,只得勉強抑住,未曾开口。云震虽然从她言语之中,得知她已拜在张铸魂的名下为义女,此外却是一无所知,因而也有许多事情想问。但眼下心事重重,他实在没有心肠去问,故此也是默默无言。
沉寂中,云震但觉惴惴然不能定神,半晌,忽然想到一事未妥,顿时问道:
“颂平兄,刚才你说送那焦鑫出城,莫非那焦鑫已经走了?”
薛颂平道:
“正是,你与石姑娘离开厅屋,愚兄以为焦鑫一定会派人跟踪你们,故此留下未走。讵料焦、鲁二人窃窃一阵私议,那焦鑫忽然匆匆辞去,愚兄一直跟到城外,见他确已离城,方始转来。”
云震眉头一耸,道:
“他走的哪个方向?”
薛颂平道:
“正西方向。”
云震忽然紧张起来,道:
“那鲁玄呢?”
薛颂平茫然道:
“不知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云震惶然起立道:
“事情怕糟!宝兄弟,快吩咐店家备马。”
薛颂平听他说得峻急,也自紧张起来,不遑再问,连忙帮着那牛大宝前去备马,牛大宝始才飞奔而去。
云震转⾝走向卧室,又道:
“颂平兄,咱们收拾一下,马上走。”
石可⽟跟进卧室,惘地道:
“到哪里去?你怎么这样紧张?”
云震一面收拾行囊,一面应道:
“那焦鑫怕是到大盆山去了,咱们得迅速赶去。”
他这样一说,石可⽟顿时惶恐无比,急急帮薛、云二人收拾东西。
须臾,三人提着⾰囊⽔袋,来到客栈门口,牛大宝恰恰套好鞍羁,一名店伙计站在—侧相候。薛颂平掏了一锭银子递给店伙,道了声“谢”四人分乘三匹健马,急急奔向西城而去。
一行人离城不久,但见城垛之上,突然站起两个人来,那两人一⾼一矮,赫然竟是焦鑫与鲁玄。
只听那焦鑫轻声笑道:
“如何?小弟略使小计,他们果然奔向大盆山去了。”
那鲁玄点头不迭,连声应道:
“诚然!诚然!焦兄神机妙算,罗万有,几个小儿,哪里逃得过您的汁算,看来焦兄所见之人,定是那北斗剑张铸魂了。”
那焦鑫志得意満,哈哈笑道:
“这还有错么?哈哈!鲁兄快快回去传讯报神君,就说那北道苏铉已死,北斗剑张铸魂重伤未愈,如今是个废人,躲蔵在大盆山石屋之中,下款由你具名就是了。”
那鲁玄呆了一呆,道:
“怎不具焦兄之名?”
那焦鑫轻轻一掌,击在他肩上,越发笑道:
“你我兄弟,谁具名都是一样,这件功劳,小弟让给鲁兄你了,哈哈哈哈…”大笑声中,焦鑫轻轻一跃,纵下了城头,迳自朝西北方向奔去。那鲁玄瞪着眼睛,紧紧瞅着焦鑫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始才回过神来,天喜地的离开城头,奔向西南。
这情形,莫说是受惠的鲁玄衷心钦敬,就是让云震知道,怕也不得不佩服焦鑫的机诈多智了。
云震等一行策马狂奔,谁也没有心情讲话,唯恐开口讲话,就将耽误行程似的。巳牌时分,云震已经远远望见那株老松。
他心头记意尚清,首次来此,马车就停在那株者松之下,再往前去,转过山角,进⼊山坳,就可见到武婆婆那座石屋了。
这时连那坐后鞍的石可⽟也已香汗淋淋,到达老松之下,云震一松马缰,抹了抹额上汗珠,吁口气道:
“总算到了,不知那焦鑫到了没有?”
石可⽟猛地跃⾝下马,道:
“我去看看,你们慢慢定。”
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洪声喝道:
“可⽟,来者何人?昨晚怎不回来?”
石可⽟止住脚步,低声说道:
“快下马,是武婆婆。”
转过⾝去,⾼声叫道:
“婆婆,云震回来了。”
但见人影一闪,三十丈外一块岩石之上,突然出现一位⽪鹤发,布⾐执杖的老妇,那老妇果然是武婆婆。
见到武婆婆神威凛凛的出现,云震顿时放心不少,暗暗忖道:看来焦鑫尚未来到。
只听武婆婆洪声叫道:
“统统过来,我老婆子瞧瞧。”
这时,云震等早已下马,闻言牵着马匹,奔了过去,到达跟前,云震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
“云震参见婆婆。”
武婆婆目闪精光,在云震脸上转来转去,转了半晌,突然喝道:
“好哇!小子长进了。”
目光一转,打量着薛颂平,冷冷说道:
“这一位是谁?”
薛颂平连忙作揖道:
“晚辈薛颂平,参见武婆婆。”
武婆婆眉头一耸,道:
“你也知道我老婆子?”
薛颂平躬⾝说道:
“婆婆武功⾼強,心肠热络,⾼蹈自隐,不慕荣利,晚辈与云震情胜手⾜,早知婆婆是个威武不屈,贫不移的人,晚辈倾慕得很,但愿婆婆不吝教诲。”
这几句话,不但说明与云震的关系,也将武婆婆捧上半天,武婆婆难得有了笑容,目光一顾云震,道:
“你倒记得我老婆子?”
云震躬⾝道:
“晚辈怎敢忘记婆婆的恩德。”
他是指武婆婆助他练成“六丁抱一大法”而言,一语双关,这时倒也得体。
武婆哈哈一笑,目注牛大宝道:
“那小子想必是你朋友,叫什么?”
云震应道:
“他叫牛大宝,宝兄弟快来见过婆婆。”
牛大宝敞声一喏,道:
“俺大宝见过婆婆。”
武婆婆眉头一皱,道:
“又是个浑小子!”
话声顿住,凝视石可⽟,冷冷接道:
“你为何彻夜不归,害你老子担心?”
石可⽟过去拉住她的手臂,撒娇道:
“⽟儿遇上了云哥哥…哦,对啦!昨天那矮子来了没有?”
武婆婆目光一棱,道:
“那矮子是何来路?你查清楚啦?”
石可⽟急道:
“咱们快回去,那矮子是罗侯宮的爪牙。”
武婆婆洪声喝道:
“罗侯宮的爪牙又怎样?老婆子正在这里等他。”
忽见山角那面转出一位宮装⾼髻的中年女子,脆声喊道:
“婆婆,都是谁来了?”
武婆婆转⾝叫道:
“蕙仙来得正好,可⽟与云震回来了,还有云震的朋友,你先领他们回去,回头再来替我守望。”
藤杖一顿,腾⾝跃起,三闪两闪,瞬息隐没在山石之中,云震等不再迟疑,连忙朝那面山角走去。
那梅蕙仙容颜秀丽,一⾝素⾐,淡雅之中,别有一种出尘的清⾼气质,令人倍增亲切之感,她款款行来,与云震等寒暄几句,当即转⾝前导,急急而行,云震等人牵着马匹,疾步跟随在后。
这一路七⾼八低,三匹健马,这时竟成了累赘,但⽇后尚要奔行千万里,却又不能将它们撇下不要。
如此急走一盏热茶光景,方始进⼊一片山坳之內,见到了那座平顶石室。
此刻,石屋的大门半开半掩,隐约可见其中确是蛛尘网结,污秽不堪,云震正自生疑,梅蕙仙已经驻⾜说道:
“震儿,你将马匹暂系屋內,我带你去见张师兄。”
云震应了声“是”一面将健马牵进石屋,一面暗道:想来放置石屋不用,必是故布疑阵,难怪那“秃鹰”鲁玄认为人已搬走,但不知张前辈住在何处?
系好马匹,又随梅蕙仙转过石屋,走向一片绝壁,梅蕙仙领头钻⼊茂密的荆棘藤蔓之中,在那绝壁上轻轻一按,一阵轻响过处,绝壁顿时现出一座洞门。
进⼊洞门,是一条曲折幽暗的道甬,众人顺着道甬往前走去,须臾已至道甬尽头,但见两名道装抱剑童子,把守在一间宽敝的石室门外,那室內灯光明亮,阵阵异香,正由里面飘散出来,远远望去,室內陈设仍旧,北斗剑张铸魂与⽩云道长相对而坐,正在那里品茗对奕。
云震见到张铸魂,但觉心头一阵动,抢先进⼊了石室,拜伏在张铸魂膝前,颤声叫道:
“前辈安好,晚辈回来了。”
张铸魂贸然见到云震,心绪也是十分动,呆了半晌,始才伸出枯瘦的手掌,摸抚着云震的头颅,频频颔首道:
“好!好!你又长⾼了,起来吧,见过⽩云道长。”
云震依言站起,向⽩云道长躬⾝一礼,道:
“晚辈参见道长,这段时⽇,又劳道长费神了。”
⽩云道长捻髯,微微笑道:
“我老道与苏铉师徒数十年情,效劳卖命,也属应当,用得着你来感谢么?”
云震微微一笑,伸手⼊怀,取出一只扁平⽟匣,双手递了过去,说道:
“这匣內乃是一株千年茯苓,还须劳神道长,配一副药给张前辈服用。”
⽩云道长神⾊一怔,连忙接过⽟匣,惊疑参半道:
“千年茯苓?”
打开⽟匣,低头看去,但见匣內盘须结,正是一株连带茎的茯苓。那茯苓⽪黑而皱,黑中发亮,稍端一颗菌状之物,约莫拳头大小,⾁⽩微⾚,筋络分明,放在那⽟匣正中,就像是个⾁⾊莲蓬,散发着阵阵异香,令人头脑为之一清。
⽩云道长看清了那株茯苓,顿时欣喜狂,盖上⽟匣,蓦地站起⾝来,声叫道:
“铸魂,你有救了。”
⾝躯一转,就待向外走去。
张铸魂也已看到那株茯苓,心头虽然欣喜,却不若⽩云道长动,缓缓说道:
“道长慢走,待晚辈问过云震再议吧!”
目光瞥见薛颂平等走进室內,心知是云震的朋友,连忙颔首招呼,道:
“两位小友,我有沉疴在⾝,不与两位见礼了。”
薛颂平眼见云震跪拜在地,早知这位脸貌清癯,气派雍容的青袍人是谁,张铸魂纵然说得谦逊,他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报了姓名,那牛大宝更是处处以云震马首是瞻,眼见云震行的乃是跪拜之礼,他也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报了姓名,口称“宝儿”叩了三个响头,引得旁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两人分别参见完毕,⽩云道长已经迫不及待了,道:
“铸魂,你陪他们谈谈,老道为你配药去。”
张铸魂着急道:
“道长慢走,且容晚辈问问茯苓的来路。”
他纵然积年重伤,变成了要命的沉疴,随时都有撒手西归的可能,这等状况,仍然毫不苟且,必须查明灵药的来路,方肯让那⽩云道长前去配药,这份坦坦的君子气概,莽莽江湖,又有几人能及?
薛颂平钦佩无比,心绪,当下重新作了一礼,恭声说道:
“前辈但请宽心,那株茯苓,乃是家姑赠予云震,专为治疗前辈伤势之用。”
他话未说完,⽩云道长已经敞声道:
“云震岂是妄取之人,你也过于小心了。”
话声中,银须飘拂,领着一名道童出房而去。
张铸魂头摇一叹,目注薛颂平,道:
“为了我一人的伤势,不知连累了多少朋友担心劳,我与令姑素昧生平,令姑竟然慨赐这等灵药,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梅蕙仙大为焦急,连忙过去在他背上轻轻捶擂,道:
“张师兄,朋友们也是各自尽份心力而已,你又何须这样动?我扶你到上躺一会儿吧!”
张铸魂摇了头摇,息道:
“不要紧,我还得与云震谈谈。”
云震挨着他坐下,说道:
“晚辈一时不走,前辈先养养神吧!”
张铸魂微微一笑,道:
“你这次金陵之行,结果如何,找到‘⽟符’了么?”
他终⾝以武林大局为念,时时不忘那师门“⽟符”
云震听他问起“⽟符”脸⾊倏然黯淡下来,叹口气道:
“这事说来话长,且等前辈伤愈再讲吧!”
石可⽟忽然接口道:
“爹爹!云哥哥必定没有找到‘⽟符’,若是已经找到,他会不自动告诉您吗?您还是先歇会儿吧!”
张铸魂目光凝注,道:
“云震,那‘⽟符’可是又生枝节了?”
云震嗫嗫道:
“这个…”
张铸魂喟然一叹,道:
“天下哪有如意事,你慢慢将经过说来听听。”
云震无奈,只得将金陵之行的经过,扼要讲了出来。
这段经过,确实称得上曲折离奇,诸凡⾼夫人当年的用心,⾼华的被噤于“容园”“太丹”治愈了⾼洁的“离魂”之症,以及云震因祸得福,功力大进等等,俱都出人意料之外,众人听了,就连一向沉稳的张铸魂,也不觉惊叹不已,深深感到此事之无常,的确不是凡人所能预卜。
云震讲完经过,石室中寂静了片刻。
张铸魂沉思有顷,叹道:
“这样说来,那‘⽟符’究竟落在何处,目前更是拿握不准了。”
云震戚然道:
“按说当是雯儿带在⾝上。”
张铸魂眉头轻蹙道:
“恐怕也不一定。”
云震道:
“雯儿亲口告诉晚辈,那⽟符在她手中,但⾼夫人找遍了雯儿可能收蔵之处,仍是不见⽟符影踪,以此推断,可见⽟符乃在雯儿⾝上。”
张铸魂忧形于⾊,道:
“事到如今,我倒希望那⽟符仍在金陵世家之中。”
话声微顿,移目望向薛颂平,歉然说道:
“我张铸魂说来惭愧,在此以前,令姑乃是我心目中強敌之一,殊不知令姑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薛颂平连忙恭声道:
“前辈切莫如此自责。家姑言道:她乃女流之辈,行事失于偏,当年误伤了前辈,如今自责已迟。再过几⽇,她老人家或前来探望前辈,当面致歉。”
张铸魂惶然笑道:
“那是越发不敢当了,我本是无功受禄,一株千年茯苓惠我之深,不啻是再生⽗⺟,这等大德,我不敢口头言谢,只望来⽇对贤侄复仇之事,略尽绵力,怎敢劳动令姑大驾?…
云震,你若知道⾼夫人之意,你该代我婉言致谢才是。”
云震道:
“晚辈也曾婉转陈述,但⾼夫人仅嘱代为致意,不听陈述。不过,据晚辈所悉,⾼夫人乃是取道六诏之便,前来探望前辈,晚辈就不便坚拒了。”
薛颂平接口道:
“云兄弟之言不假,家姑为舍妹被虏之事,忧心如焚,此来并有共商大计之意。至于那株千年茯苓,本是准备为家妹治病之用,如今舍妹病体已愈,那等于灵药互惠,各尽其用,前辈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张铸魂朗声笑道:
“我也讲你不赢,反正恩德孰重,我自己明⽩就是了。”
目光一转,注视石可⽟道:
“⽟儿,昨⽇那两人的底细,你可查清楚了?”
石可⽟故作嗔声道:
“我早想告诉您,谁叫你们谈个不休,我揷不上嘴嘛!”
张铸魂朗朗笑道:
“如今揷得上嘴啦,怎么不说?”
石可⽟瑶鼻一皱,道:
“我不知道。”
梅蕙仙笑道:
“丫头卖什么关子,莫非想讨打了?”
石可⽟掀了掀眉,道:
“真的嘛!云哥哥比我更清楚,您问他。”
梅蕙仙移注云震,道:
“云震,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震正拟回答,石可⽟忽又“卟哧”一笑,抢先道:
“我告诉您,那两人正是罗侯宮的爪牙。”
梅蕙仙吃了一惊,回顾张铸魂,道:
“你料中了。”
张铸魂淡然一笑,道:
“罗侯神君生平最忌北道师徒,如今他见过云震,知道云震与我师徒有关,自然要派人查访我师徒的下落了。”
梅蕙仙道:
“查访你的下落⼲么?当年的约定…”
张铸魂道:
“约定归约定,如今的形势不同了。”
梅蕙仙道:
“难道他知道苏师伯已经去世,你的伤势未愈么?”
张铸魂道:
“我是说金陵⾼家已经倾向云震,云震代表‘太乙门’,金陵⾼家的实力,一旦与‘太乙门’结成一体,罗侯魔宮迟早总是覆亡,他能不预为之计么?”
梅蕙仙想了一想,道:
“这样讲,云震这次六诏之行,岂不危险得很?”
张铸魂微微一笑,道:
“道魔不并存,双方都有危险。”
梅蕙仙道:
“是了!他派人查访你的下落,乃是想暗中偷袭,各个击破,削减云震前赴六诏的实力。”
张铸魂点了点头,道:
“想来当是如此,总算我师徒一死一伤的事,尚未外怈,不然,罗侯神君心无顾忌,武林之事,早就一片⾎雨腥风了。”
石可⽟接口说道:
“爹爹!你老人家伤势未愈之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张铸魂微微一怔,道:
“怎么?他们认出是我了?”
云震接口道:
“他俩未敢确定,是晚辈告诉他们的。”
张铸魂怔了半晌,道:
“你不是冲动浮躁的人,所以说出此事,想必有你的道理?”
云震黯然道:
“恐怕算不上理,晚辈乃是出于无奈。”
张铸魂微微颔首,道:
“讲讲看,讲得详细一点,我好作个推断。”
云震应了声“是”然后将昨晚经过之事,一一说了出来,张铸魂听得一字不漏,顿了半晌,忽然笑道:
“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那罗侯神君要上当了。”
他这话宛如空⽳来风。不知所山,石可⽟満头玄雾,接口问道:
“爹爹!那罗侯神君上什么当?我看咱们还是迁地为良哩!”
张铸魂哈哈一笑,道:
“不必,不必。”
石可⽟黛眉一蹙,道:
“为什么?”
张铸魂道:
“你不懂么?”
石可⽟道:
“不懂就是不懂嘛!”
张铸魂脸⾊一沉,道:
“不懂就不要问。”
石可⽟一怔,道:
“不懂我才问嘛!”
张铸魂正容说道:
“你当真要问?”
石可⽟皱眉娇声道:
“爹爹今天怎么啦?要问就是要问,那有什么真假?”
张铸魂容颜一舒,道:
“好吧!张罗饭菜,爹爹吃了再告诉你。”
“你坏!你坏!我要您先讲,一定要您先讲。”
张铸魂笑了,笑得前俯后仰,险些又要咳起来。
梅惠仙脸上在笑,心中在急,连忙说道:
“爷儿俩一般大小,再笑又要命了!⽟儿,走,姑姑陪你去,时已正午,云震他们怕也饿了。”
石可⽟似再,但见张铸魂已有息模样,连连在他背上捶了一阵,始才跟随梅蕙仙出房而去。
这情形,也许是眼见伤将痊愈,正琊之战大有可为,也许是天伦聚,心头滋润,总之,张铸魂笑宴宴,心境甚为开朗,大非往⽇忧思重重可比,云震见了,心情也不觉万分舒畅,所有思愁,一扫而空。
匆匆过了三⽇,张铸魂服下了千年茯苓配制的汤药,积年的內伤,果然大有起⾊,渐渐的已能自动运功了。
这三⽇,那焦鑫与鲁玄开未再次露面,⾼夫人等一行也未到来,众人成⽇聚一堂,精练武功,连那牛大宝也是大有进展,已非往⽇吴下阿蒙可比。闲时则聊聊家常,谈谈武林掌故,正所谓赏心悦目,其乐融融。
众人之中,最⾼兴的,莫过于梅蕙仙与石可⽟。
石可⽟跟前跟后,除了睡眠,几乎一步也不离云震,她聪明慧黠,人又娇如花,如今那刁钻古怪的脾气早已改过,变得温柔体贴,小鸟依人,云震心中纵然只有雯儿,面对此姝,也不觉欣喜赏目,畅逾恒。
梅蕙仙温文持重,端庄凝静,她与张铸魂相识迄今,二十余年载,无⽇不在颠沛流离之中,即使终⽇相对,也总是愁多于情。如今张铸魂康复在望,情又复开朗舒畅,眼见斯情,纵然无绵绵不休之情语,却也有神魂相授的爱意,当真是笑在脸上,甜在心头,面上的笑靥,再也不能平复了。
这一⽇,酉牌时分,众人用罢晚餐,正在石室內谈心,忽见“追魂夺命剑”⽩瑛満脸风尘的奔了进来,道:“道长,快!快…”
⽩云道长见她形⾊慌张,不觉一惊,起立道:
“什么事?⽩姑娘。”
⽩瑛举手一掠云鬓,息道:
“裴大化⾝负重伤,快要咽气了。”
石可⽟大吃一惊,急道:
“人呢?人在哪里?”
她一条命,可说是裴大化救的,一听裴大化快要断气,心中的焦急,的是不可言状。
⽩瑛道:
“在坳口…”
她话未说完,⽩云道长已经一个箭步窜出房去,道:
“随我来。”
众人纷纷起⾝,相继奔出石室,须臾已至坳口,但见那裴大化仰面朝天,躺在“霹雳手”
李元泰双膝两手之上,眼珠上翻,牙关紧闭,嘴发黑,脸⾊灰败,⾐已碎,锦袍之上,俱是紫黑⾊的⾎迹,已经气息奄奄,去死不远了。
梅蕙仙与石可⽟陪同张铸魂走在最后,那石可⽟远远看到裴大化神情垂危,气息奄奄之状,心头一悲,蓦地一声惊呼,撇下张铸魂,抢上前去,嘶声叫道:
“裴老丈…”
要知石可⽟当⽇重伤,是那裴大化盗来罗侯宮的续命丹,给她服下,先使伤势不致恶化,然后将她送来大盆山中,始才由⽩云道长救治而愈。石可⽟的命,无异是那裴大化所救,此刻骤然见到裴大化厥状如斯,她不是寡情负义之人,心中感戴着裴大化的恩德,焉得不既惊且悲哩?
但闻武婆婆沉声喝道:
“小⽟,不得卤莽。”
接着⽩云道长右臂一探,抓住了石可⽟的肘弯,道:
“小⽟,别着急,只要他气机未绝,老道也许能够救他,且让我老道看过伤势再讲吧!”
石可⽟⾝形顿住,眼眶一红,悲声道:
“老前辈,您…您要救救裴老丈啊!”⽩云道长颔首道:
“老道穷究医理,为的就是救人命,你放心吧!”
手掌一推,将石可⽟轻轻给了⽩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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