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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米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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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二的下午王连方正在村子里检查舂节,他披着旧大⾐,手上夹了半截子飞马牌香烟。天气相当地冷,巷子里萧索得很,是那种喜庆的⽇子少有的冷清,只有零星的老人和孩子。男将们不容易看得到,他们一定躲到什么地方赌自己的手气去了。王连方走到王有庆的家门口,站住了,咳了几声,吐出一口痰。王有庆家的窗户慢慢拉开一道隙,露出了王有庆老婆的红棉袄。有庆家的面对着巷口,越过天井敞着的大门冲王连方打了一个手势。屋子里的光线太暗,她的手势又快,王连方没看清楚,只能把脑袋侧过去,认真地调查研究。这时候⾼音喇叭突然响了,传出了王连方⺟亲的声音,王连方的老⺟亲掉了牙,主要是过于急促,嗓音里夹杂了极其含混的气声,呼噜呼噜的。⾼音喇叭喊道:“连方啊连方啊,养儿子了哇!家来呀!”王连方歪着脑袋,听到第二遍的时候听明⽩了。回过头去再看窗前的红棉袄,有庆家的已经垂下了双肩,脸却靠到了窗棂口,面无表情地望着王连方,看上去有些怨。这是一张好看的脸,红⾊的立领裹着脖子,对称地竖在下巴底下,像两只巴掌托着,格外地媚气了。⾼音喇叭里杂七杂八的,听得出王连方的堂屋里挤的都是人。后来唱机上放上了一张唱片,満村子都响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村里的空气雄赳赳的,昂扬着,还一的。有庆家的说:“回去吧你,等你呢。”王连方用肩头簸了簸⾝上的军大⾐,兀自笑起来,心里说:“妈个巴子的。”

  ⽟米在门口忙进忙出。她的袖口挽得很⾼,两条胳膊已经冻得青紫了。但是⽟米的脸颊红得厉害,有些明亮,发出难以掩饰的光。这样的脸⾊表明了內心的振奋,却因为用力收住了,又有些说不出来路的害羞,绷在脸上,所以格外地光滑。⽟米在忙碌的过程中一直咬着下嘴,就好像生下小八子的不是⺟亲,而是⽟米她自己。⺟亲终于生儿子了,⽟米实实在在地替⺟亲松了一口气,这份喜悦是那样地深⼊人心,到了贴心贴肺的程度。⽟米是⺟亲的长女,而从实际情况来看,不知不觉已经是⺟亲的半个姐妹了。事实上,⺟亲生六丫头⽟苗的时候,⽟米就给接生婆做下手了,外人终究是有诸多不便的。到了小八子,⽟米已经是第三次目睹⺟亲分娩了。⽟米借助于⺟亲,亲眼目睹了女人的全部隐秘。对于一个长女来说,这实在是一份额外的奖励。二丫头⽟穗只比⽟米小一岁,三丫头⽟秀只比⽟米小两岁半,然而,说起晓通世事,说起內心的深邃程度,⽟穗⽟秀比⽟米都差了一块。长幼不只是生命的次序,有时候还是生命的深度和宽度。说到底成长是需要机遇的,成长的进度只靠光有时候反而难以弥补。

  ⽟米站在天井往沟里倒⾎⽔,⽗亲王连方走进来了。今天是一个大喜的⽇子,王连方以为⽟米会和他说话的,至少会看他一眼。⽟米还是没有。⽟米没穿棉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线衫,小了一些,脯鼓鼓的,到了小那儿又有力地收了回去,⾝全出来了。王连方望着⽟米的⾝和青紫的胳膊,意外地发现⽟米已经长大了。⽟米平时和⽗亲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个中的原委王连方猜得出,可能还是王连方和女人的那些事。王连方睡女人是多了一些,但是施桂芳并没有说过什么,和那些女人一样有说有笑的,有几个女人还和过去一样喊施桂芳嫂子呢。⽟米不同。她嘴上也不说什么,背地里却有了出手。这还是那些女人在枕头边上告诉王连方的。好几年前了,第一个和王连方说起这件事的是张富广的老婆,还是个新媳妇。富广家的说:“往后我们还是轻手轻脚的吧,⽟米全知道了。”王连方说:“她知道个庇,才多大。”富广家的说:“她知道,我知道的。”

  富广家的没有嚼蛆,前两天她和几个女的坐在槐树底下纳鞋底,⽟米过来了。⽟米一过来富广家的脸突然红了。富广家的瞥了⽟米一眼,目光躲开了。再看⽟米的时候⽟米还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就那么盯着。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旁若无人,镇定得很。那一年⽟米才十四岁。王连方不相信。但是没过几个月,王大仁的老婆吓了王连方一大跳。那一天王连方刚刚上了王大仁老婆的⾝,大仁家的用两只胳膊把脸遮住了,⾝子不要命地往上拱,说:“支书,你用劲,快弄完。”王连方还没有进⼊状态,稀里糊涂的,草草败了。大仁家的低着头,极慌张地擦换,什么也不说。王连方叉住她的下巴,再问,大仁家的跪着说:“⽟米马上来踢毽子了。”王连方眨巴着眼睛,这一回相信了。但是一回到家,⽟米一脸无知,王连方反而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米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和⽗亲说话了。王连方想,不说话也好,总不能多了一个蚊子就不‮觉睡‬。然而今天,在王连方喜得贵子的时刻,⽟米不动声⾊地显示了她的存在与意义。这一显示便是一个标志,⽟米大了。

  王连方的老⺟垂着两条胳膊,还在抖动她的下嘴。她上了岁数,下嘴耷拉在那儿,现在光会抖。喜从天降对年老的女人来说是一种‮磨折‬,她们的表情往往很僵,很难将心里的內容准确及时地反映到脸上。王连方的老爹则沉稳得多,他选择了一种平心静气的方式,慢慢地昅着烟锅。这位当年的治保主任到底见过一些世面,反而知道在喜上心头的时刻不怒自威。

  “回来啦?”老爹说。

  “回来了。”王连方说。

  “起个名吧。”

  王连方在回家的路上打过腹稿,随即说:“是我们家的小八子,就叫王‮路八‬吧。”

  老爹说:“‮路八‬可以,‮八王‬不行。”

  王连方忙说:“那就叫王红兵。”

  老爹没有再说什么。这是老家长的风格。老家长们习惯于用沉默来表示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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