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娘,你就收着吧,跟你女婿客气什么,你瞧他通体的贵气,哪一样东西不是好的,一、两件小玩意他还不放在眼里,你要不收他反而觉得你瞧不起他。”没待兰泊宁开口,护妹的蒲恩静慢条斯理地帮娘家人行抢自家夫婿。
“可是…”董氏还是认为受之有愧。小孩子玩玩纸鸢、波浪鼓就好,通体沁绿的⽟佩肯定价值不菲,收着不安心。
“娘子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一块破⽟不值什么钱,小妹拿着玩不碍事,回头我送盒珍珠给她当弹珠。”把快満出来的库房清一清也好,太久没清,堆了不少东西。
兰家数代积富,他最不缺的便是银子,钱会赚也要会花,不然就是死物,一箱一箱的银子若堆着发霉、结蜘蛛网,蒙上一层厚厚灰尘,银子也会哭吧!
“不可以给她。”
“不成,你这是害死她。”
闻言,董氏和蒲恩静同时脸⾊一变,异口同声的阻止。蒲家是什么人家,家无三两存银的穷户,突然天上掉下来一笔横财,还不叫人眼红死了,存着心思的拐哄抢骗?
“好啊好啊,我要玩珍珠…”唯有蒲青青天真无知,听着有好玩的只管要,不知怀璧其罪的凶险,还兴⾼采烈的咧着嘴,小胖手一伸,要得理直气壮。
“生意人讲究言出必行的信用,兰家绣坊能在商场立⾜靠的是诚实不欺的卓越信誉,说出口的话岂能收回,我说送就送…”嘶!这女人居然…谋杀亲夫!
蒲恩静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绣花针收好,转而对小妹道:“青青,二姊夫答应要送你的珍珠,二姊姊先替你收着,等你抢了个壮实的相公⼊赘时再给你当嫁妆。”
“你让她抢婚…”这是什么姊姊,教坏妹妹。
乍见银光又闪,手臂的疼痛感还在,兰泊宁黑瞳微眯。哼!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一般计较。
隐约地,外人惧怕的土霸王有畏的趋势,堂堂昂蔵六尺男儿渐渐往管严之路迈进。
“我、我听二姊姊的,二姊姊对青青最好了。”仰着⽩胖小脸,笑得不见眼的蒲青青撒娇地抱住二姊姊腿大。
兰泊宁为此感到刺眼,娘子的腿连他都没抱过,这头小⽩猪敢抢先一抱。
“也不怕你二姊姊把你卖了,她不让你嫁人哪来的嫁妆,肯上门招赘的男人是吃软饭的闲汉,你的一生…啧啧,就这么毁了。”好汉不⼊赘,⼊赘非好汉,稍有志气的男人谁会吃子那口饭,祖宗八代的脸全丢光了。
小孩子很容易受骗,商人那一张似是而非的嘴巴天花坠的说上两句,好坏分不清的蒲青青不噤苦恼的皱起眉。
“二姊姊,什么是招赘?”好像不太好,嫁妆没了。
“招赘是娶夫…嗷!蒲恩静,你还真扎下去…”天哪!最毒妇人心。多话的兰泊宁嗷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
“青青还小,你不要做错误的引导…”看到微弯的针头,蒲恩静柳眉轻拧。
“你的⽪真厚,才戳了两、三下,我这小针就废了,婆婆打小喂你吃什么?怎么⽪⾁厚得堪比牛⽪。”
用这小针绣瓣花上的细脉最合手了,针脚细密得看不见针穿过的痕迹,挑、扎、皆相当便利,可惜广这针。
他一听,气了,睁大了双眼。“娘子,为夫的⽪不厚,不信你夜里摸摸就知,比剥掉蛋壳的⽩煮蛋还滑嫰三分。”
蒲恩静没把他的玩笑话当真,佣懒地一扬手,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娘就生了我们姊妹三人,家里没个男人。你常在外走动,帮我留心哪户人家的儿子生得多又养不起,⽇后我多照应照应,好招个童养夫。”
从小养起才不会变坏,依幼松调枝法好好的教调,一点一滴的塑骨修形,调整成与蒲家同心的好儿郞,孝顺亲长,疼护子,顶起门户,为蒲家开枝散叶。
“娘子,要不要顺便挑挑⾝⾼、年龄、长相,否则生出个斗眼的丑娃儿也让人失望的。”兰泊宁气笑了,故意说着反话。
可惜某人反应慢,没听出言外之意,真把他的话当回事,点头如捣蒜。“那要个儿⾼的,不能胖,十岁以下,五、六岁的为佳,五官端正,家里无人生怪病,会识点字更好…”“静儿。”董氏打断女儿数着指头的盘算。
“什么事?娘。”她还没说完呢,总要替青青挑个好丈夫,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的机会。
看她面无异⾊的缓慢抬头,董氏暗叹在心。“娘早先杀了只,你来看看是炖汤好,还是大火快炒。”
明明是灵巧聪慧的人儿,怎么一嫁人就变了样,笨得不懂以夫为天,三两句就把女婿的脸气黑了一半。
“娘,你不是早准备好了,我看里头摆満了一桌,我们也就两个人,吃不多…”一见董氏猛跟她使眼神、嘴一努,蒲恩静顺着她歪嘴的方向一睇,顿时了然的笑出声。
“娘,那是你女婿,不是你债主,咱们家这点破事他还不放在心上,你别担心他一回兰家就会给我脸⾊看。”她朝兰大少爷踢了一脚“还不跟我娘说说,她被你的臭脸吓着了。”
“我臭脸…”见子露出恳求的神情,兰泊宁口那抹小火苗如冰雪消融,瞬间被浇熄了,眉眼齐扬,笑若舂。“不吵不闹不成夫,我们在家里也是这么闹着玩,越闹感情越好,你瞧,只有娘子管着我的分,贤夫祸少,岳⺟养了个好女儿…”
见状,原本董氏还担心女儿嫁⼊豪门会受委屈,打从女儿上花轿她就吃不下、睡不着,惶惶不安地数着回门的⽇子。
可是一看到小夫有说有笑的斗着嘴,虽然女婿面若冷霜却也是疼子的人,由两人细微的互动中,她看得出小夫似乎相处得还不错呢!
看到女儿一如往常的笑脸,心中的大石头也总算放下了,她终于能好好地睡个觉了,女儿是会过⽇子的人,不用忧心。
三⽇回门后,接下来便是蒲恩静忙碌的开始。即使夫婿和婆婆胡氏都希望她多歇两⽇再说,但是答应人家的事没做到,她总是心口吊大石,过意不去,想早点完成协议。
由她教授兰家绣娘锦上添花的绣技,她自己也没闲下的绣上几件,每件经她指导过所卖出的绣件她要菗一成利,她说这叫私房钱,气得兰泊宁直接扔下一迭面额千两的银票给她,叫她收着补老鼠洞。
女子出嫁不好在外走动,因此兰家內宅另辟一处临⽔有园的院房当绣楼,将近三十名年轻绣娘圈在其中,由蒲恩静亲自教导针绣的技巧。
三十多架的绣花架子一字排开也盛大的,却是井然有序,只听蒲恩静的声音响起“…我朝的刺绣以苏绣、湘绣、粤绣、蜀绣四种为主,可在这之外也有最古老的⽔族马尾绣、蔵族、土族、回族、撒拉族等民间刺绣,林林总总少说有上百种各具特⾊的刺绣…”
“哇!大少夫人懂得真多,我们都可以学吗?”那要学多久呀?!要不要用上一辈子?听起来好像很难。
为方便工作,以丝线织成网,并将长发卷起塞⼊发网中,以两青⽟芙蓉簪固定的蒲恩静眉目不笑也嫣然,看向大胆发问的圆脸姑娘。
“刺绣的技法非常多,错针绣、网绣、満地绣、锁丝、纳丝、纳锦、平金、影金、盘金、铺绒、刮绒、戳纱、洒线、挑花等,真要一一学全,也要看你们有没有用心或天分。”一步登天是不可能,再有天赋的生学也要反复练习,不舍昼夜的专注其上,方能摸索出刺绣的千变万化。
“大少夫人说的这些绣法你自己全会吗?学起来难不难,大少夫人会教我们吗?”另一位做妇少打扮的女子十分动,手上的绣花绷子快被她捏出印子了。
蒲恩静头摇。“不全会,但教你们绰绰有余。我会看情况来教,不过我的原则是你必须真心喜刺绣这活儿,而非敷衍了事,我才会倾囊相授,否则只能让你们学会锦上添花…”
话还没说完,底下一阵哗然。
“什么,是锦上添花?!”
“天哪!我要学锦上添花?”
“真、真的假的,快扶住我,我有没有听错,是最近从卧龙镇流传出来的锦上添花?”
“听说那是神仙才会的绣法,一针一线在锦布上跳舞,指尖纤纤花成朵,落叶浮霜银针闪,茎骨自然立…”原来不是出自神仙之手,是她们家大少夫人啊。
听着一群女子的惊叹,面⾊不改的蒲恩静笑容浅浅,由着她们去说,只是神⾊淡如⽔地径自拿起针往发上磨了几下,缓缓地将线穿过孔针,留一截线头,余下咬断。
她闭了闭眼,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远山缭雾的图样,穿布而出的深红朱槿轻绽,一抹雾⾊半遮掩。
霍地,⽔眸如碧潭溅波般睁开,盈盈⽔亮,似那山涧清泉潺潺流出更似一泓明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