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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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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没有在府中逗留太久,便又重新出来去了医院。

  那卫队长布置得警戒如同铁桶一般,将医院围了个严严实实。

  传出去的风声,却是易家三少动了胎气,所以易家三少爷连夜陪着她住进了医院。还命人去请城中最有名的产科大夫,想必这位三少的情形,甚是不妙。

  而秦桑确实觉得十分不舒服,本来顶风冒雪走了一圈,就已经十分吃力。回到医院之后,疲意顿生。

  而易连恺终于结束了手术,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他那一极为凶险,若是再偏得两寸,便要到心脏里去了。

  跟着去的卫士好几个都负了伤,最严重的确实潘健迟,‮弹子‬从他后背穿出去,幸好没有打到心脏,亦是动了手术。

  秦桑这才听见说潘健迟也负了伤,卫士们都说,幸得潘副官救了公子爷一命,本来那‮弹子‬是公子爷的,潘副官眼疾手快,将公子爷推了一把,‮弹子‬才偏了。可惜刺客手快,一又打中了潘副官。

  秦桑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朱妈又再三劝说她,那卫队长早就命医院腾出一间屋子,她和⾐躺在上,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她睡得并不踏实,梦见易连恺満脸是⾎,前一个大洞,鲜⾎汩汩地直往外淌着,又骇人又可怖。

  他却对着她直笑,说道:“这可如了你的意…”

  她心中难过,一回头又看见郦望平,亦是浑⾝⾎污,一言不发就扑到在地,她伸出手去,两个人竟然已经气息全无。她一急就哭起来,眼泪滚滚而下,也不知道是在哭易连恺,还是在哭郦望平。

  正在伤心大恸的时候,却有人推着她,连声唤:“‮姐小‬!‮姐小‬!”

  她慢慢睁开眼,却原来是朱妈,朱妈说:“‮姐小‬,公子爷来看你了。”

  易连恺⿇药刚刚过去,人还躺在上,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似的,半睁半闭着眼睛,‮勾直‬勾地看着她,似乎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他前还缚着纱布,虽无多少⾎迹,可是人是虚弱到了极点,口微微起伏着,似乎连呼昅都还吃力,不过看着她从上坐起来,他嘴角慢慢地向上弯,似乎是想笑,可是笑这样的动作在一个重伤的人,亦是十分困难的。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能让她看出来,那是个笑意。

  她心里一酸,想到刚刚梦里的情形,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下来,说道:“你还笑,好好的一个人出去,现在这个样子…”

  易连恺没有力气说话,过了片刻就十分疲惫地闭上眼睛,昏沉沉睡过去了。

  他的就被推倒秦桑的边,秦桑见他手上肌肤枯⻩,没有半点⾎⾊,于是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冷的,像是所有的⾎,都已经流尽了一样。

  她握着他的手,没过一会儿工夫,终于也睡着了。

  等秦桑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盖着被子睡得很暖和,听到屋子里有人走动,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満眼触目的⽩,倒让她一怔,这才想起来是在医院里。而刚刚有人踮着脚尖走出去,却是卫队长。

  秦桑于是坐起来,看着易连恺并没有醒。

  雪⽩的枕头衬得他脸⾊更加苍⽩,倒让她想起昨天晚上见着的易连怡。

  由于中年不见光,易连怡的脸⾊亦是这种不健康的⽩,就像没有⾎⾊。

  她很少见到易连恺的睡颜,此时他神⾊憔悴,下巴上冒出了一片青青的胡子,整个人似乎都和平常不一样了。

  她从前是非常非常讨厌他的,尤其是知道自己‮孕怀‬后,只觉得他可恨可恶,连带腹中那个胚胎,亦令自己觉得十分厌憎。

  而现在看起来,易连恺却并不是没有几分可怜。

  他也只是个寻常人罢了,只比自己大得几岁,虽然是锦⾐⽟食地长大,可是并没有亲生⺟亲在⾝边,又是庶出,大家庭里孩子多,照应不周是常有的事。

  想必他过的⽇子,并不算十分顺遂,就算是婚后,自己对他,亦并无半分敬爱之意。所以他这个人,也未必不可怜。

  她这样呆呆地望着他,一旁的朱妈本来和⾐睡在躺椅上,可也醒了。

  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于是轻声叫了声:“‮姐小‬,”又说“姑爷没事啦,他晚上醒过来好几遍,看一看你,又睡着了。‮姐小‬,姑爷对你,可真的是跟从前不一样,你就信他真的是全改了吧。”

  秦桑皱着眉头,叫了声“朱妈”朱妈不敢再多说什么,蹑手蹑脚地起来去打⽔,进来伺候秦桑洗脸。

  秦桑梳洗过了,又打发朱妈回家去取⾐物,朱妈说道:“打个电话叫他们送来吧,我在这里照应‮姐小‬。”

  秦桑道:“我这里没事,你回去取⾐服,顺便替我办点事。”

  朱妈问:“‮姐小‬要办什么事?”

  秦桑道:“你回去取⾐服,顺便给姚四‮姐小‬打个电话,就说我不太舒服住了医院,请她务必到医院里来一趟,我有话跟她说呢。”

  朱妈答应了,秦桑又道:“姑爷受伤的事瞒着外边的人,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朱妈道:“‮姐小‬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秦桑心里虽然不过是猜测,可是一直隐隐有几分担心。

  到中午的时候,朱妈一直没有回来,她心里暗暗着急,叫过卫队长来,问:“外边的情形到底怎么样了?”

  那卫队长道:“少放心,大爷都布置好了,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秦桑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回房间去。

  这时候易连恺还没有醒,她坐在躺椅上,见旁边茶几上放着一盘苹果,于是拿了一只苹果,在那里慢慢削着。

  刚刚销了一半,易连恺就醒过来了,他肺部受了伤,一醒过来就忍不住咳嗽。

  秦桑连忙按着他伤口上的沙袋,说道:“忍着些吧,医生说可不能震动到伤口。”

  易连恺的声音极是虚弱,问:“外边…怎么样…”

  秦桑道:“你放心吧,我去见了大哥,他都布置好了…”

  话音甫落,易连恺已经紧紧抓着她的手,脸⾊隧变:“你说什么?”

  秦桑被他这一抓,只觉得他力气大得惊人,还道他是因为伤势心急,所以忍痛道:“我去见了大哥,他说他来应付姚师长…只说是⽗亲能说话了,将姚师长诓到帅府里去…”她说着说着,看他脸上神⾊都变了,不由得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易连恺慢慢松开握着她的手,对着她笑了笑,不过因为牵动伤口,这一笑亦显得神⾊惨淡。

  他说:“百密一疏…原来螳螂捕蝉⻩雀在后…没想到他一个瘫子,竟然能够最后算计到我…”

  秦桑大惊:“你说大哥…”

  易连恺的脸⾊已经像平常一样波澜不惊,说道:“要是我没猜错,这次的刺客,就是他派来的。

  秦桑慢慢地扶着糖⾐坐下来,过了好久才说道:“怎么会这样…”

  易连凯沉默了良久,秦桑亦不言语,只听外面泠泠有声,却是檐头的雪⽔融化,滴落在那⽔门汀的地面上。

  在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越发显得屋子里安静。四下里静的像荒野无人似的,天却是放晴了。

  积雪的光映在窗棂上,更显出一片透⽩的光。

  这样冷清的雪光映在屋子里,倒仿佛是月⾊一般,照的人心里微微有着寒气似的。

  秦桑心中何止转过一百个念头,只是说不准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即像是失落,又像是茫然。

  前路苍凉,来⽇大难…原来这样的大事当头,心台反倒是一片空的。

  她二十余载的人生,虽然有几桩不尽如意的事情,但是亦不曾经过大风大浪。上次被易连慎扣在老宅子里头,那是反倒有一种勇。

  只是到了现在,却只余了一种茫然,她怔怔地瞧着易连凯,易连凯亦望着她,过了许久,方才低声道:“这次事败,只怕难得逃出命去。没想到终于还是连累了你。”

  秦桑勉強笑了笑,说道:“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也未见的就坏到那种地步。”

  “那瘫子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岂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我。”易连恺望着天花板,喃喃道“如今只能指望老大不是跟‮二老‬沆瀣一气,不然咱们两个,可真是折在这里了。”

  秦桑想到二少之死,心中不免又是另一种凄楚,她说道:“从前我劝你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若是…”

  她说道这里,想到前事再提又有何益。何况易连恺仍旧是脸⾊苍⽩,双目微闭,而伤口处庒着沙袋,几乎连呼昅的起伏都甚是微缓,不忍再用言语相,于是起⾝来,轻轻将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替他掖的严实。

  想了一想,起⾝却走到门边,打开门一看,只见外头走廊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于是又重新关上门。复又将窗帘拉开一条线,窗外亦站着有人,明显是将他们软噤起来了。

  秦桑虽然没找着什么侥幸,但见到这样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里觉得发寒,再加上担心朱妈生死,只觉得自己不该遣她去姚师长府邸,想必被易连怡视作通风报信,不知道会将她如何处置。

  易连恺见她四处察看,明知眼下定然是形同囹圄,可是却不忍心见她脸上的失望之⾊,但偏有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她,两个人相对无言,幸得他⾝上有伤,秦桑怕他担心,亦不多说旁的话。

  秦桑与易连恺被关在这间医院里,卫队长仍旧很客气,言道是保护,可是卫兵皆是寸步不离。

  就算是送饭进来,也必是好几个人。秦桑知道他们是暗中戒备,预防他们逃走。

  可是他们两个人,一个重伤,而她有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更兼怀有⾝孕,却又如何走的脫呢?

  幸好虽然他们被软噤在这里,但医生仍旧每⽇来诊视,护士亦如常来换药。

  易连恺的伤势却是无碍,一⽇渐一⽇地好起来。

  只是內外隔绝,秦桑独自在这里陪着他,所有一应的事情,例如擦洗、喂饭,不得不皆倚仗秦桑。

  她素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凄楚不免手忙脚,依着易连恺的主意,便要叫卫队长找一个人来伺候自己。

  秦桑一边拧着热⽑巾,一边低声道:“你安份些吧,咱们到底是阶下囚。”

  易连恺看她一双手被热⽔烫得通红,终究忍不住:“就算是阶下囚,也不能这样待咱们。”

  秦桑将热⽑巾敷在他脸上,暖烘烘的极是舒服,易连恺说道:“别用这么热的⽔了,回头看烫了手。”

  秦桑笑了笑,并不言语。

  她虽然不惯伺候病人,可是两三天后,办事已经极是利索了。幸得病房里有两张,她每天十分疲惫,⼊夜即睡的极沉,到了第二天一早,清早就得起来帮忙易连恺刷牙洗脸,

  忙完了他,自己又得洗漱。不一会儿早饭送进来,还得扶起易连恺,喂他汤⽔。

  这样忙忙碌碌,倒渐渐忘了囹圄之苦。原本还担心易连怡痛下杀**手,但一连数⽇没有动静,两个人倒抛开了起初的惶恐不安。

  更兼內外消息隔绝,秦桑虽然每天⼊睡之前,总会想到,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可是眼睛一睁,竟然又是一天了。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七八天,易连恺到底年轻,虽然是抢伤,到了这样一天,已经可以勉強下了,秦桑原本想搀扶,但易连恺自己扶着椅子,站在那里说道:“你不要过来。”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胡子,更兼伤后心力瘁,人瘦的仿佛纸片一般。

  秦桑见他微颤颤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可是他既然这样说,她亦只好站在原地,看他慢慢抬腿,一步还没有踏出去,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就摔着了。

  幸得抓着那椅子的靠背,才复又站稳,可是想必这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于是按着口,噤不住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就震动伤口,顿时前剧痛,两眼发黑,差点又要晕过去。勉力站在那里,只不愿意让秦桑看出来。

  秦桑不做声走上来,搀住他一边胳膊,说道:“只借一点力就成了。”

  易连恺并没有将重心放在她肩上,不过凭着一点力,慢慢地由着她搀着走了两步。

  一直走到沙发边,便噤不住气吁吁,秦桑就势让他做下去,又去给他到了一杯热茶。取了毯子来搭在他的膝上,见他额头微有汗意,又拿⽑巾来给他擦脸。

  易连恺说道:“你别忙了。”

  秦桑岛:“不停地做事情,倒还觉得好过一点儿。”

  易连恺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夫二人被关在这里好几天,外头一切消息皆无,将来会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亦很难说。

  遇上这样的事情,若是老大心狠手辣,必不会留着他们夫命。

  他却说道:“你也别急了,放心吧,老大留着我有用,不然他早就动手了。”

  秦桑亦笑了笑,说道:“我来给你刮胡子吧。”

  易连恺伸手摸了摸下巴,果然长了一脸的胡子,于是叫人送了热⽔⽑巾进来,又要一把剃刀。

  那卫队长却亲自送了热⽔进来,语气极是恭敬,说道:“公子爷若是想要净面,在忍耐几天吧,毕竟伤势初愈,刮胡子只怕上了元气。”

  易连恺冷笑道:“伤什么元气?难道你连一把小剃刀也不敢给?我伤成这样子,你还怕我拿刀子跑了不成?”

  那卫队长却斜眼偷鳖了一眼秦桑,方才说道:“公子爷自由便拜在名师门下,至于少,那更是巾帼英雄,标下听说过少原先在府里夺易装差点混出二门的事情,若不是被二公子当头撞见,不定还闹出个什么大事来。所以请公子饶了标下,标下虽然对不起公子爷往⽇之义,但大公子对标下恩重如山,请公子爷恕标下恩义不能两全。”

  易连恺气的浑⾝发抖,竟说不出一句话。他平⽇言语上极是犀利,绝不肯容人,此时竟然如此,想必是实在气的狠了。

  秦桑见到这样的情形,便对那卫队长说道:“多谢你如此⾼看我,既然不给剃刀,烦你还是出去。”

  那卫队长一出去,秦桑就将门立刻关上。

  易连恺连脸都气的涨红,过了半响才道:“虎落平被⽝欺!没想到竟然落到如此的境地!”一语为了,牵动伤口,不噤又咳嗽起来。

  秦桑慢慢地替他扶着背,又劝道:“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他既然看守咱们,自然会防着咱们逃脫。”

  易连恺握着她的手,只觉得手指腻,更兼她如此低声细语,吹气如兰,拂在脸畔,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定安‬之意。

  他心中焦躁之意慢慢褪去,却见她脸上笼着一只翠⽟镯子,因为连⽇来她清减了许多,那只镯子亦显得有些大了,虚虚地笼在手腕上。

  不过那翠倒是极好的玻璃翠,澄净似一泓碧⽔,越发显得皓腕如雪。

  秦桑见他怔怔地盯着这只镯子,于是说道:“这只镯子有什么好看的?”

  易连恺道:“这原是当⽇在聘礼里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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