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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方风雨会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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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张极为平常的请柬。

  这张请柬,⾊呈大红,格式大小与寻常请柬一般无二,看上去毫无奇特之处,只是一⾊烫金边框颇为考究。

  但是,就这么一张红纸折成,长阔不过数寸的大红请柬,其分量之重,却大得无法形容,就像天崩一角,倾堕人海一般。

  宇內为之震,江湖为之沸腾。

  武林中,各大门派,一⾕,除飞云堡外的二堡、五庄、四寨、各大帮派…以及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先后收到了这张大红请柬,无不在被邀请之列。

  每个被邀请的人,在收到了这张请柬时,略一注目,都会神⾊剧变,心神狂震,仿佛见到魔鬼。人人的表情、感触,虽因⾝分地位而不一致,但心中的震撼却完全一样。

  就这么样,这区区一张毫无奇特之处的大红请柬,未出半月,就震动了天下武林,整个宇內。

  委实称得上惊天动地,惊神泣鬼。

  这张大红请柬之所以惊心,既不在它的外形,那么就该在它的內容了。

  请柬的外面,写的是被邀请者的姓名,姑且不沦,也不值一提。

  请柬里面的字儿呢?

  也并非是什么锦绣文章,字字珠玑。

  只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具有不可思议的无形力量,⾜以震撼人心,撕裂人胆。

  这张请柬发出的目的,是在邀请那些被邀请之人,参加一个所谓千毒门的开派大典,注明敬备百毒大宴接待。

  武林中,开派大典异常隆重,究属常事,不⾜为怪。怪就怪在这一向不闻于世,听起来十分陌生,但却令人讶异的三字千毒门名称上,何况,又有百毒大宴这种字眼。

  这已经够震撼人心了,然而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大典后举行赛宝大会,凡被邀请的同道,人人均可携带一件奇珍赴会,能以奇珍冠绝全伦,夺得魁首者,主人将以一宗稀世至宝奉赠,而那宗稀世至宝,赫然竟是天下武林人梦以难求的紫风钗。

  ⽇期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地点是在北邙幽冥⾕!

  而署名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千毒门主。

  这张请柬,可说充満了神秘、恐怖、险、诡谲的⾊彩。

  真能令人战栗不安,望而怯步。

  可是,就因为它充満厂神秘、恐怖、诡谲,却更起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好奇之心。

  也许是紫凤钗的惑力太大了。

  这一宗稀世至宝的惑力盖过了一切,也淹没了请柬上一切令人不安的字眼。

  于是,八方风雨会中州!

  谁也不考虑那请柬之后隐蔵了什么。

  谁也不考虑自⾝的吉凶祸福。

  一时宇內征尘蔽天,车马动地。

  通往洛的官道上铁骑频繁,行人不绝。

  洛城內家家客栈客満,处处酒楼座无虚席。

  小小的洛城,突然间成了风云聚会、卧虎蔵龙之地。

  这是八月十三的夜晚。

  距那千毒门的开派大典,赛宝大会之期,只剩下一天。

  洛城中,一家名唤中州第一楼的酒楼中,灯火辉煌人声沸腾。

  门前车⽔马龙,川流不息。

  楼上,猜拳行令之声与那阵阵丝竹之声,悦耳动听的曼妙歌声,汇合成一片无限热闹的气象。

  这座中州第一楼,不愧有第一楼之称,建筑豪华,摆设雅致,招待亲切不说,便是那醇酒美人,也是洛城中其他酒楼所望尘难及。

  此刻华灯初上,座中早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逗人发馋的菜味酒香。

  堂倌们往来奔走于酒客之间,汗流浃背,却笑逐颜开。

  一眼望去,満楼酒客中,几乎九成清一⾊的是武林人物,是故那喧嚣之声及那阵阵震耳大笑,也较⼲⽇来得特别狂放豪迈。

  这是武林人物的本⾊,也是扛湖豪杰与一般人的不同处。

  不过,其中却也有少数人显得比较安静,闷声不响地‮坐静‬着,轻品浅尝。

  与四下三、五成群,据桌大嚼,斗酒块⾁的豪放人群,形成了強烈的对比,那是五个灰⾐老者和几位年轻人。

  那五个灰⾐老者虽然也是聚坐一桌,举止神态却很斯文,而且人人眉宇间都有一种凝重端肃之气,对⾝边猜拳行令的热烈场面,与悦耳的丝竹歌声,直似听若无闻。视若无睹。

  而那几个年轻人,有的也是共据一桌,有的则独占一席。

  共据一桌的是四个劲装青年,眉宇间英气人,⾝披风氅,悬长剑,益显气宇不凡,飘逸晒脫。

  那各占一席的一个是面⾊焦⻩的⽩⾐文士,一个是英秀拔的青衫书生。

  ⽩⾐文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而那俊美英的青衫书生,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异露,手执一把⽟骨描金扇,倒是甚为扎眼。

  还有便是那靠近东边角落一副座头上的黑⾐大汉,此人⾝躯魁伟,头戴一顶宽沿大帽,庒得低低的,令人无法看清面貌,但由他颔下一把如猬虬髯看来,可知其相貌必然威猛慑人。

  酒酣耳热之际,猜拳行令之声更形嚣张,竟将那阵阵丝竹之声庒下去不少。

  有些人,已自袒开了膛,丛丛⽑,在灯下照耀生辉。

  突然,乐声转急,一个曼妙甜美,恍若银铃般的悦耳歌声袅袅而起。

  “浔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

  曲罢曾教善才伏,

  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头,

  曲红绡不知数。

  …

  ⾎⾊罗裙翻酒污。

  …

  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洲司马青衫。”

  唱的竟是⽩居易的“琵琶行”

  此诗本就伤感,加上唱歌人儿的一副赚泪歌喉,几乎将整个感情注其中,⼊耳直能令人气回肠,为之神伤。

  好在満座均是武林豪杰,否则必然都要泪洒満⾐襟了。

  饶是如此,在一阵轰雷般掌声过后,仍自有人扬声叫道:“我等酒兴正浓,怎么大煞风景?换个应景的如何?话声方落,満楼一阵动,同声附和。

  那面⾊焦⻩的⽩⾐文士依然低头独酌。

  角落里那黑⾐大汉摇了‮头摇‬。

  五个灰⾐老者眉头微微皱起。

  而那神采飞扬的青衫书生,却是一双⼊鬓眉陡剔,⽟面上倏地浮现-丝轻蔑神⾊。

  只是,他尚未开口说话,楼左那低垂帘幕之后已自又传出丝竹声,紧接着歌声复起,这回却换了杜牧的“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凉如⽔,

  坐看牵牛织女星。”

  歌声始息,如雷的掌声又复暴起,但适才发话那人却又扬声豪叫道:“小娘子。我等不比那些诗人墨客,这些酸溜文绉的诗儿,听起来不大对胄口。再请换首通俗豪放的如何”

  丝竹之声刚动,那青衫书生却突以手巾描金扇,指着发话那人轻笑说道:“阁下,够了,难怪有人说我们武林中人耝鲁莽夫,不解风流‮趣情‬,就凭阁下这-句,已⾜证人家所言不虚,阁下若喜通俗豪放,那么请!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此言一出,坐于东边角落座头上的那黑⾐大汉哑然一笑,帽沿影下两道人寒芒飞快地向那青衫书生投过一瞥。

  那面⾊焦⻩的⽩⾐文士,听若无闻,依然低着头,独饮独酌。

  五个灰⾐老者及那四名悬长剑、气宇不凡的年轻人,则噤不住微笑点头,齐齐向那青衫书生望去。

  只略一注目,突然神情微震,似乎颇为忌惮,随即收回目光,举杯做状掩饰。

  満楼酒客也顿时为之一静,上百道目光同时投向那发声嚎叫之人。

  发声嚎叫之人乃是酒楼正中,猜拳行令,嚣张不羁,肆无忌惮的一副座头上的五个锦袍大汉之一。

  此人本就流露着満脸剽悍桀骛之气,哪能听得下青衫书生这几句话儿。闻言,神⾊微变,霍地站起,双目精光一注青衫书生,就待发做,结果又似为那青衫书生目中人的冷芒,及拔洒脫气度所慑;双目凶光微敛,冷冷说道:“阁下怎么称呼?”

  青衫书生手中描金扇轻击左掌,目光凝注,笑道:“阁下既为武林人,当知武林礼数,我认为阁下应该先行通名报姓。”

  锦袍大汉神⾊又是一变,终又強行忍住,道;“多谢指教,我兄弟人称江南五通。”

  一听江南五通四字,満座酒客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动。

  角落里,黑⾐大汉帽沿暗影下两道冷芒闪,面⾊焦⻩的,⽩⾐文士依旧一无表情。五灰⾐老者与那⾝披风氅的四年轻人,却由神⾊中现出轻蔑不屑之⾊。

  青衫书生呆了一呆,星目寒芒电闪,突然扬声朗笑道;“原来是江南五通,久仰,久仰!五位素檀偷香窃⽟,理应深识那风流‮趣情‬,妙歌稚词,怎地竟做是语,此次大驾北上,莫非已厌倦那南国红粉…”

  “住口!”锦袍大汉一声轻喝。寒着脸,冷冷挑眉道:“阁下休要卖弄犀利口⾆,还不报出名号?”

  青衫书生⽟扇轻旋,淡淡笑道:“区区端木少华,阁下莫非不服?”

  “端木少华”四字出口,全楼寂然,悚然动容。

  连那角落里的黑⾐大汉也不噤目光疑注,微微点头。

  唯独那⽩⾐文士依然如故,生似他不是置⾝在这中州第一楼之上。

  锦袍大汉神情微震,凶态倏敛,一拱手,強笑说道:“原来是不归⾕,端木少⾕主,秦大空不知,多有得罪。”

  青衫书生神采飞扬,双眉连轩,一笑说道:“岂敢,端木少华仰仗⽗荫,算不得什么,怎敢当这少⾕主称呼?一⾕、三堡虽说颇有声名,但在江南五通面前,却渺小得可怜,这‘得罪’-字,应该由端木少华…”

  他这几句话明捧暗损,江南五通岂能听之不出。是以话犹未完,秦大空⾝旁另一锦袍大汉便突然站起,凝注着青衫书生,冷冷说道:“端木少华,你何必仗恃一⾕之名,须知江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辈,也并未将你们区区一⾕放在眼內。”

  五通之中唯有秦大空一人深知这位不归⾕少⾕主的一⾝功力⾼不可测,而一⾕之名威震武林,绝非偶然,拦阻不及,不由大急,狼狈地瞪了⾝旁同伴一眼,一双手正待再次拱起。

  青衫书生端木少华已然仰首长笑,声如龙昑鹤唳直夜空,手中描金扇一指那对责的锦袍大汉,道:“到底还是这位⼲脆,⼲脆得令我心折。不错!扛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辈,否则怎敢长年在那风光媚人的江南地带‮躏蹂‬妇女,大展威?可是,阁下,不归⾕更不见得就怕了谁,既然阁下也未将不归⾕放在眼里,我倒想领教一下江南五通到底有何惊人之处,能使整个江南武林敢怒而不敢言,怎么样?”

  事已闹僵,势成骑虎。至此,⾝为江南五通之首的秦大空,当然不甘再行示弱,但他也不愿就此树下強敌,只是微挑双眉冷冷说道:“少⾕主,有道是:路须让一步,味要减三分。江南五通不想无端树敌,阁下又何必如此人?”

  他这样说已无殊低声下气,委屈求和,江南五通素来不可一世,任恣意,何曾如此。

  众酒客虽极卑视,但都只放在心里,表面上并未显露。

  那五位灰⾐老者及那四个⾝披风氅的青年,却噤不住冷眼相向,嗤之以鼻。

  端木少华更是纵声狂笑。道:“江南五通竟也说出这话,端木少华何幸如之。五位,不归⾕,向不轻易犯人,只是今天幸逢江南五通,不归⾕若就此收手,岂不令天下同道失望?不是我端木少华人太甚,实在五位所做所为令人发指,端木少华今⽇借这中州名楼一角之地,当着天下群豪,为江南妇女一伸冤怨,五位,请准备,”

  端木少华这番话虽说得咄咄人,但因师出有名,而且极为堂皇,是以楼中群豪,俱皆睹暗点头,大为心折。

  另外三锦袍大汉也霍地站起,怒目相向,剑拔弩张,人有一触即发之势。

  就在这个当儿,突然由那楼左低垂的帘幕之后,传出那适才唱歌的人儿,娇滴滴、软绵绵的悦耳声音道:“呦!纵情诗酒,名士风流。各位都是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俊彦豪杰;来此中州名楼,理当品饮美酒,欣赏歌舞,若是动起刀光剑影,⾎⾁横飞,岂不大煞风景?奉劝诸位暂息头怒火,把酒聆歌,共谋-醉。”

  话声方落,乐声已起。

  端木少华呆了一呆,突然纵声朗笑道:“今夕伺夕,逢此可人?端木少华生怜香,惜⽟成癖,不敢唐突,看在姑娘金面,暂寄五通一命,今宵且就纵情诗酒,做个风流名士。”

  举杯环顾,扬声又笑道:“且饮美酒聆清歌,莫负今宵一楼舂,今宵酒醉、人美、歌佳、辞妙,人生难得几回?来,来,大家共浮一大⽩!”倾杯一饮而下。

  佳人一语解嫌,众酒客暗舒一口大气。

  舂风解冻,和气消冰,中州第一楼上,刹那间又是一片热闹腾,一场即起的风波,顿化为乌有。

  角落的黑⾐大汉似颇欣赏,看了端木少华一眼,点头微笑。

  ⽩⾐文士依然一动末动,埋首樽前。

  江南五通乐得乘机下台,互觑一眼,默默坐下。

  阵阵丝竹声中,娇滴滴的甜美声音又起道:“久仰端木少⾕主貌比子都,文武双绝,傲夸群伦,今夕一见,果然不虚,更难得名士风流,承蒙美赞薄艺,敢不竭尽所学,一酬知音。”

  端木少华双眉轩动,神采飞扬,顾盼之间,方待发话。

  只见帘幕掀动,唱歌的人儿竟然袅娜行出。

  灯光为之一黯,満楼鸦雀无声,上百道目光齐集中凝注,目光至处,不觉为之心撼神摇。

  但见唱歌的人儿,髫簇⾼挽,那如花娇屑堪称绝,那似⽔双眸中却又隐愁怨。

  玲珑的体上裹着一袭蝉翼般淡⻩轻纱,曲线宛然,若隐若现,凝脂般肌肤,柔软滑腻,灿烂生光她妙目流波,略一轻扫,随即轻抬皓腕,整整云鬓,风情万种地展颜一笑,娇声说道:“各位,请添酒,我这里轻歌曼舞,为各位助兴!”两排长长的睫⽑一阵翕动,百媚横生,娇已极。

  酒客群中,发出数声惊叹。

  角落里的黑⾐大汉状若未见,举杯浅饮。

  ⽩⾐文士依然低着头。

  五个灰⾐老者及那⾝披风氅的四名年轻人,也似未为所动。

  而那端木少华却神采越见焕发,満脸难言的惊喜,凝注着唱歌的人儿,失声一叹,扬声笑昑:

  一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中州第一楼何来月里嫦娥,广寒仙子?端木少华遍历神州几曾见过如此国⾊天香?敢以一杯⽔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

  举起桌上酒杯,一仰而尽。

  唱歌的人儿妙目深注,无限‮媚娇‬地一笑说道:“少⾕主谬奖,聂小倩不敢自比司马君笔下佳人,况彼此不过初逢…”

  端木少华脸一红,扬眉笑道:“姑娘,端木少华也觉唐突,但惊之余,情不自噤,姑娘万莫以轻薄见责。”

  唱歌的人儿万种风情地,柔婉笑道:“聂小倩不过是一楼一名歌,少⾕主不以风尘见鄙,只有受宠若惊,焉敢不识抬举,嗔怪轻薄?相识遭天下知音有几人,少⾕主请坐,聂小倩愿竭尽所能报效知音。”

  端木少华⾊授魂与微一点头:“端木少华敬遵芳谕,洗耳拭目以待姑娘绝艺。”描金扇倏合,极其潇洒地欣然就坐。

  唱歌的人儿嫣然一笑,轻抬皓腕,向后微招,悦耳的乐声透帘传出。

  接着檀口张处,一缕恍若银铃般的柔美娇音,袅袅而起:

  “⽟楼深锁多情种,清夜悠悠谁共?

  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拥。

  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歌声萦绕,久久不绝。

  唱的竟是那秦少游的词,秦少游词称香绮,由这么一位⼲娇百媚的人儿唱出,倍觉动人。

  掌声如舂雷乍动,方自杨起,聂小倩又无限‮媚娇‬地,含笑一检衽,香菗挥处,兰麝浮动,‮躯娇‬一转,翩翩起舞。⾝段灵妙,舞步轻盈,一时间,但见満楼钗光鬓影,翠袖翻飞,直令人眼花撩神移。

  整个酒楼鸦雀无声,一片寂然。只有那上百道目光随着哪美妙的⾝影,时东时西不住转动。

  聂小倩舞影翩翩,在那満楼座头空隙间穿来揷去,缓缓地向厅‮央中‬转来,两只⽔袖偶尔拂及人面,立即会引起一两轻微的惊呼。端木少华那冠五般俊面上,异采闪烁,傲笑挑眉地站起,他以为聂小倩必然是情有独钟,为他而来。

  似乎不错,聂小倩旋舞之间,一双‮魂勾‬妙目中,隐含万种深情,不时向他投注。

  但在距离他坐处尚有两副座头之际。

  却蛇款摆微折地,突然向那位一直低头独酌的⽩⾐文士舞了过去。

  不知为何,角落里那位⾝材魁伟的黑⾐大汉,这时双目陡两道寒芒,一闪即隐,微微地抬了一下⾝子。

  端木少华大为失望,満脸嫉妒,两道剑眉方自挑起。

  ⼊目那唱歌的人儿,又自送来‮媚娇‬的-瞥,心中一点不悦这才立刻云消雾散,顿化乌有,并星目微眯地报以轻薄的一笑。

  也许是⾝处歌生涯,聂小倩对他这极尽轻薄的一笑竟表现得毫不在意,且还心领神会地微颔螓首。

  似因颔首致意失了神,右边那只⽔袖无巧不巧,正好拂到⽩⾐文士的桌面上。

  只听“哗啦”一声,杯倒壶翻,酒香四溢,⽩⾐文士一袭⽩儒衫前襟,被溅得酒渍斑斑。

  妙舞顿停,聂小情呆了一呆,娇靥上浮起一片飞红,有点惊慌失措。満楼酒客轰然一阵大笑,有人扬声狂叫道:“这酸丁好福气,香袖情传,我求还求不到呢!”此言一出,笑声更形如雷。

  读书人都有一份好涵养,⽩⾐文士竟是连眼⽪也未抬一下,弹了弹酒渍,扶起杯壶,摇了摇,尚有余酒,斟満一杯,就待就。众酒客观状又是--阵大笑,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句:“好男不与女斗,酸丁要得。”五位灰⾐老者频频点头,似表赞许。

  聂小倩那乍惊乍羞的娇靥卜,一丝异采微闪而逝。

  角落里,那黑⾐大汉双目神光又盛,有意无意地,右手中指微曲,对准⽩⾐文士手中酒杯。

  ⽩⾐文上举杯近,略-思索,突又停杯不饮,缓缓站起⾝子,抬起焦⻩的脸孔,冷冷地看了聂小倩一眼,木然说道:“姑娘人美、才⾼、歌佳、舞妙,容我借用那位少⾕主一句话:敢以一杯⽔酒,敬谢歌舞,聊表心曲”言毕,双目凝注,竟将手中酒杯缓缓递了过去。

  満楼笑声四起,有人怪声大呼:“人言读书人木讷痴呆,看来全属于虚,各位看,这酸丁不是很解风情,深懂‮趣情‬的么?”方自歇止的笑声,又复扬起。

  角落里的黑⾐大汉,摇‮头摇‬,似乎暗暗吁了口气。

  端木少华神⾊微变,颇为不屑地看了⽩⾐文士一眼。

  聂小倩脸上微现惊容,盈盈裣衽,‮媚妩‬笑道:“大意失手,唐突相公,聂小倩正感惊恐不安,怎敢再当相公这一个‘敬’字?相公且请自饮,这杯酒只算聂小倩敬相公,聊表心中歉疚之情。”众人料那⽩⾐文士,必定会欣然举杯饮⼲了。

  谁知他竟是一副倔強固执的脾气,不但没有举杯饮⼲,而且连一句话也不说,依然面⾊木然地一只手端着酒杯伸在那里。

  聂小倩大窘,強做娇笑,檀口一张,正待再行婉拒。

  这边端木少华已毅然护花,突然扬眉笑道:“这位读书的朋友,聂姑娘的话已说得十分委婉,也表示过歉童,卖歌生涯全仗一副⽟喉金嗓,如何能进此烈酒?朋友这话岂不是強人所难?读书⼊应有雅量,阁下看我薄面,算了,行吗?”

  有这位名震武林的不归⾕少⾕主出面解围,天大之事也当刃而解了。

  聂小倩‮媚娇‬一笑,飞快地投过感的一瞥。

  偏偏这⽩⾐文士却固执得可以,也胆大得可忧,他本就不理这套,不卖这个面子,竟似听若无闻,连看也未看端木少华一跟,仍然冷冷地举着那只酒杯。

  有人想笑,但碍着端木少华,却不敢笑出声来。

  端木少华⽟面通红,剑眉虽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面对佳人,他如何能咽下这口难堪之气?

  但他自恃⾝分,不愿轻易对一个读书人出手,看了聂小倩一眼,強笑说道:“聂姑娘请回楼休息,这里自有端木少华担待。”

  话刚说完。突闻有人一笑接口道;“年轻气盛,戒之锋芒太露,阁下,你这是自找苦吃。”

  语声低若蚊蚋。细如游丝,満楼酒客均茫然不,他却字字清晰⼊耳,心头一震,神⾊微变,暗搜默察,却不知发话人何在。再看⽩⾐文士,毫无扎眼之处。只道是有人故做惊人之语,一时也未放在心上。

  聂小倩目万种柔情,对他深深一福,转⾝⾼去。

  “慢一点!”⽩⾐文士突开金口,语气冰冷人。’聂小倩‮躯娇‬一震,不由自主地当即站住。

  端木少华双眉方自一挑,⽩⾐文士已突然转过头来,凝注他冷冷说道:“阁下既出面护花,可有意代她饮我这杯敬酒?”

  端木少华傲然点头道:“不错,端木少华正有此意。”

  ⽩⾐文士冷冷说道:“此酒烈強过他酒百倍,我担心阁下承受不了。

  端木少华目神光,纵声狂笑:“端木少华虽非杜康之流,但自信尚有十斗不醉之量,休说区区一杯⽔酒,便是穿肠毒药,端木少华也不在乎,拿来!”有手伸出。

  聂小倩眼珠转动,娇靥显得有点苍⽩。

  ⽩⾐文士望着端木少华,冷笑道:“你很有点骨气,只可惜是为了一个女人,怜错了香,惜错了⽟,我为你不值。”

  话声一落,持杯右手突然一翻,酒直如一串银线直泻地面,青烟起处,一阵叭叭连响。

  聂小倩花容失⾊,‮躯娇‬一晃,疾出楼,一闪没⼊茫茫夜空中。

  端木少华心头狂震,神⾊剧变,做声不得。

  満楼群豪,也都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文士深注端木少华一眼,冷冷又道:“阁下怎么样?这穿肠毒酒你敢喝下一点吗?幸亏我这读书人还有一点见识,否则岂不肝肠痛断,一命呜呼?”

  端木少华忆及前情,一丝寒意倏遍全⾝。

  ⽩⾐文士神⾊稍缓,道:“福祸只为多开口,是非只因強出头,虽然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我奉劝阁下以后千万小心,莫要毁了不归⾕数十年的威名。”一派呵责口气,毫不留情。

  端木少华‮愧羞‬加,一张俊面红似八月丹枫,却是俯首无言。

  ⽩⾐文士点点头,淡淡一笑,目光突然投向角落里那名黑⾐大汉,道:“多谢关注。没料到阁下也会赶来,事情包在我的⾝上,阁下应该信得过我,你还不走么?”

  随着群豪投注的讶异眼光,黑⾐大汉微笑起⾝道:“我就知道逃不过你一双眼睛,我信得过你,只是你知道我的情,在家里闲得发慌,所以也出来走走,你先走吧!这儿剩下的事儿,有我替你办,咱们后天晚上再见。”

  ⽩⾐文士虽目中异采闪烁,向黑⾐大汉投过难以言喻的-瞥,双手微拱,道:“那么,有劳了!”丢下一锭银子,飘然下楼而去。

  他两人这一问一答,直听得群豪莫名其妙,讶然绝,端木少华⼊耳黑⾐大汉的话声,却不由的心神一震,他已听出黑⾐大汉正是适才向他耳边传话警戒之人,噤不住抬眼向黑⾐大汉望去。

  他目光方自投过去,耳边便倏又闻得一声轻笑:“阁下看我怎地?莫非是嫌我多嘴?还是想知道他是谁?前者我可以解释。我的话并没有说错,尚幸你没惹翻了他,否则,倾你不归⾕之力,也担受不起!后者,恕我难以奉告,只能提醒你几句,你我所见的,不是他的真面目,如果他拿下那副面其,便是俊美风流如阁下者,也将退避三舍,自惭形秽,余下的,你自己去想吧!”

  端木少华⼊耳此言,脑际灵光电闪,猛地想起一人,心头方自狂震,但旋即又觉得近乎无稽,正自狐疑不定,一声轻笑,耳际又响起那蚊蚋般话声:“阁下,别胡思想了,目下一桩大事,刻不容缓,我想⿇烦阁下代我出面办一下。千毒门险狡诈,诡谲毒辣,存心一网打尽天下英雄,约期未至,已是双管齐下⾊毒兼俱,唱歌的人儿丽无双,歌舞两绝,只是香袖飘处,剧烈之毒已悉⼊众英雄耳鼻,就连你也未能幸免,放眼全楼未受其害者,仅适才文士与我而已,可笑你等惑于声⾊,不知死之将至,我这里有药丸一粒,散于酒中,饮之立解。后天夜里,该门宴开鸿门,居心叵测,其手法当犹过今宵,也请代嘱咐众英雄多加小心,摒绝六贼,莫为所趁。事儿已了,我也要走了,烦劳之处,容后再谢。”

  端木少华听了方自悚然动容,黑⾐大汉已然含笑离座,有意无意的右手挥起,一线极淡的红光一闪而至,飞投⼊他的怀中,却是⾐衫未震,丝毫劲力也无。

  这等功力何止強过自己百倍。

  他満含敬佩,目送黑⾐大汉下楼之后,探怀取出那颗⾊呈⾚红的药丸,和酒与众分饮完毕,也匆匆下楼而去。

  端木少华的背影在茫茫夜⾊中消失不久,街道暗隅,又转出那莫测的黑⾐大汉。

  黑⾐大汉望着端木少华背影‮头摇‬一笑,魁伟的⾝形突然腾而起,如长虹划空疾中州第一楼后。

  楼后是几间精舍,悉皆笼罩于一片黑暗中,唯独居东一间室內,灯火通明,直透窗外。

  映着灯光。纱窗上闪动着一个无限美妙的苗条⾝影。

  黑⾐大汉直似一片柳絮,飘然落纱窗之前,望了纱窗上那苗条的⾝影一眼,低低一笑道:“不速之客造访香闺,唐突之处,尚祈芳驾海涵。”

  话声初起,纱窗上的人影翩似惊鸿一內而没,灯火倏灭。

  话声落后,阶前昏暗月⾊下,已然卓立一位云鬓⾼挽的绝⾊娇娃,赫然就是那第一楼头,以歌舞惑众的聂小倩。

  她神⾊微显惊诧,妙目深注,长长的睫⽑一阵翻动,悄声发问:“阁下是…”

  黑⾐大汉微笑接道:“先动问姓名,不问为何而来,⾜见⾼明。我姓傅,第一楼头得观绝代风华,私心甚是仰慕,故不揣冒昧,特来造访。”‘聂小倩神⾊微震,‮媚娇‬一笑,秋波微横道:“多谢傅大侠不以风尘见薄,聂小倩蒙宠何以,傅大侠既然知我,何不明言来意?”

  聂小倩“哦!”了一声,扬眉笑道:“铁石心肠傲展禽,世间几人能似君,傅大侠上上⾼人,聂小倩妄度君子,好不‮愧羞‬那么,再请教来意?”

  黑⾐大汉淡笑说道:“姑娘容颜如花,傅某何敢傲夸柳下惠,不过尚知洁⾝自爱而已,姑娘既然真的不知傅某来意,恕傅某只有直言。傅某别无恶意,只是想烦请姑娘接引,一谒贵门之主。”

  聂小倩神情一震,娇笑说道;“歌生涯,风尘托⾝,何来门主,傅大侠此言…”

  “第一楼头已然瞻仰⾼明,姑娘何必欺我?”

  聂小倩妙目深注,嫣然笑道:“傅大侠神目⾼人一等,看来聂小倩已难遁形。”

  “岂敢!”黑⾐大汉道:“还是聂姑娘心智胆识两过常人,舍远就近,犹敢逗留此间,深得兵家虚实之妙,诚使须眉自愧不如。”

  聂小情道;“博大侠好说,聂小情纵然⾼过他人一等,难逃傅大侠双目一掌,也是枉然。”

  黑⾐大汉正⾊道;“傅某此来一片诚意,姑娘幸勿玩笑视之。”

  聂小倩略一沉昑,遭:“傅大侠因何见敝门门主?”

  黑⾐大汉扬眉微笑,轻吐两字:“献宝。”

  聂小情娇笑说道:“敝门主蔵宝之多,举世无双,只怕世上再没有使他发生‮趣兴‬的东西了。”

  黑⾐大汉扬眉笑道:“姑娘何必欺我?浅见以为贵门主一无所有,求宝若渴,否则又何须挖空心思,煞费心机的开什么赛宝大会?届时只怕赛宝大会要变成献宝大会,既然是宝在必献,我又何不及早自动献出?对么?姑娘?”

  一语道破奷谋,聂小倩神⾊遽变,妙目中异采连闪,久久方始说道:“傅大侠明察秋毫,令人叹服,只是敝门主曾有令谕,大典之前不见任何外客,门规森严,聂小倩不敢轻违,恕难从命!”

  黑⾐大汉浓眉微皱,道:“这么说来,我只有自叹缘浅福薄了。”

  聂小倩道:“傅大侠言之太重,妾以为傅大侠不妨候至后⽇会期。”

  黑⾐大汉淡淡笑道:“我本有此心,但如今却深怕宝未献出已成尸体一具,空留余恨。”

  他这话分明暗暗讥讽千毒门在约期之前会使什么卑鄙的手法。

  聂小倩自然听得出,娇靥一红,方待答话。

  黑⾐大汉又自淡淡笑道:“只可惜贵门主不知我献何宝,否则断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聂小倩呆了一呆,笑道:“傅大侠所蔵,想必是宗世间奇珍,价值连城。”

  “岂止!”黑⾐大汉笑道:“应该说是宇內武林人人梦寐以求。”

  聂小情‮魂勾‬妙目中异采一闪“哦”了一声娇笑说道:“聂小倩孤陋寡闻,尚想不出有何等宝物这般珍贵,能令武林中人,个个觊舰,梦寐以求。”

  黑⾐大汉环目深注,微笑说道:“姑娘想得出与否。彼此心照不宣,‘绿佛影单,紫凤双飞’,贵门主以紫凤为饵,所钓之物,不想可知。”

  聂小倩神情猛震,却似犹有未信,忍着満腔动,嫣然笑道:“多谢傅大侠提示,唯聂小倩以为歌谣传诵百年,紫风钗虽然实有,绿⽟佛恐属于虚,即或真有,既称人人觊觎,梦寐以求,聂小倩不敢相信傅大侠既怀有此宝,竟会轻易示人?”

  黑⾐大汉环目中异采闪动,凝注聂小倩良久,倏地霍然大笑道:“聂姑娘不愧⾼明,绿⽟佛虽然人人觊觎,梦寐难求,但那是指傅某人以外之人;煲龙烹风,放箸时,与果蔬无异。悬金佩⽟,成灰处,于瓦砾何殊?傅某人尚视之如粪土,弃之若敝履,聂姑娘如若不信,请看此物。”

  话落掌现,那端立在手掌上的,可不正是一尊⾼有数寸,绿光晶莹,栩栩如生的⽟佛像?

  尽管夜⾊暗黑,凭她也能清晰⼊⽇,何况尚有那晶绿的冷辉。

  聂小倩心神剧震,惊喜狂,然她究竟富于心机,城府甚深,表面上却只淡淡一笑,扬眉说道:“看来聂小倩是走眼了,料不到傅大侠果然⾝怀这稀世奇珍…”

  黑⾐大汉微笑接口;“姑娘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傅某如今但问,就凭此物可以见得贵门主么?”

  聂小倩娇笑说道:“傅大侠果然一片诚意,聂小倩只有冒死违谕了。”

  黑⾐大汉环目疑注,笑道:“姑娘何不说贵门主求宝若渴,目的正是这尊绿⽟佛像?”

  聂小倩妙目轻转,微微-笑,突然说道:“彼此心照不宣,侯爷不也是有为而来么?”

  黑⾐人汉一听对方叫破了自己⾝分,霍然大笑,道:“看来傅小天遇上劲敌了,能有红粉劲敌如姑娘者,虽输何憾,⾜慰平生!姑娘既已知是我,那么我请问一句,她可好?”

  聂小倩‮魂勾‬妙目横一闪动,娇笑说道:“⾜见侯爷伉俪情深,令人羡煞。侯爷放心,敝门主待夫人如上宾。”

  傅小天颇感诧异地“哦”了一声,笑道:“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此我见着贵门主可要好好致谢了。”

  聂小倩扬眉说道:“敢情侯爷还不知道夫人与敝门主乃是昔年旧识,我以为致谢大可不必太早,因为这要看届时…”

  傅小天淡淡接遭:“姑娘只管放心,傅小天这次但求拙荆平安,别无他意。”

  聂小倩蛾眉双扬,娇笑说道:“岂只令人羡煞,简直令人难信。”

  抬眼微观天⾊,一笑又道:“天时不早,侯爷既然见敝门主,就请马上动⾝,稍迟只恐…”

  傅小天注目道:“那么有劳姑娘带路。”

  聂小倩娇笑说道:“理所当然,这是聂小情毕生莫大荣幸。”

  话落,‮躯娇‬飘起,投向夜空。傅小天一声言重。突然侧顾十丈外屋隅黑暗中,目冷电地轻笑说道:“阁下,尚幸聂小倩武功不过稍強二流,归告夏梦卿,就说投鼠忌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再看聂小倩,已成夜空中一点淡影,忙自扬眉一笑,转⾝而起,蹑后疾而去。

  十丈外那屋隅黑暗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叹,随见-条黑影,飞闪而没。

  傅小天功力不凡,何消转瞬,便已追至聂小倩⾝后一丈之內。

  夜风中,淡淡幽香飘送而来,傅小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继而微微一笑,最后深深地昅了口气。

  聂小倩闻声回顾,妙目瞥处,见傅小天负手迈步,有若行云流⽔,潇洒从容,心头不由暗暗一震,娇笑说道:“人言侯爷威猛善战,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探囊取物,我只道那是马上工夫,如今一见始觉言者见浅,侯爷绝学更是旷世。”

  傅小天纵声大笑:“姑娘竟把博小天与桓侯相比了,傅小天一介武夫,不学无术,何敢冒渎桓侯?井非傅小天绝学旷世,实乃姑娘莲步留情。”

  聂小倩娇笑不语,內心里却是雪亮,她原以为似傅小天这等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敌,想不到这位盖世英豪竟是智慧超人,⾼深得可怕,使人本测不透他那魁伟的⾝躯里,到底蕴蔵着多少东西。

  她不得不为千毒一门深深担忧,甚至暗暗寒懔了,她本将千毒门主视为天人,而如今,这位盖代英豪却使她对千毒门主减弱了信心。

  这心理上的变化前后不过刹那间功夫,何等之快。

  其实,这也难怪她,换了任何人都会像她一样。

  聂小倩领着傅小天翻越城墙,向着北邙方向疾驰。

  银⽩冷辉下,一前一后两条人影,疾如两缕轻烟。

  聂小倩忧心忡忡,已无心思多说话,

  傅小天默察路径,也自闭口不言。

  两人功力都不弱,未出一盏热茶工夫,黑暗、恐怖、森的北邙山已近在跟前。

  此时,⽟兔已斜,斗转星移,在微呈昏暗的冷辉照耀下,北邙山寂静雄峙在⾝前,狰狞得宛如一只噬人的恶兽。

  夜风中树影婆娑随风晃动直似憧憧鬼影,这已够令人心头胆寒的了,而北邙山特有的森鬼气,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发皆竖。

  藉着月⾊,游目所及,満山遍野尽是起伏坟冢,看得傅小天不噤蹙眉感叹:“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人旧愁,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这两句诗说的委实不差,好可怕的所在。”

  聂小情飞驰中,闻声回过螓首,娇笑说道:“侯爷何多感慨?生老病死,人生本就难免,英豪虎威所在,鬼物当自远扬,又何可怕之有?”

  傅小天突然纵声笑道:“傅小天年近三十,十年驰骋沙扬,手挥处⾎流成河伏尸盈野,几曾懂得一个‘怕’字’其所以感叹,只是想到人生舂梦一场,到头来不过是⻩土三尺,⽩骨-堆,争夺为何来,名利权贵,刹那乌有,又将如何?而我之所以说可怕,则是指责门选地怪异。昔天之下,尽多名山大泽,何处不可开派,哪里不能设宴?却偏偏选上这块甚少闲土之地,其用心岂不令人寒栗?”

  聂小倩心中暗惊,表面上却‮媚娇‬一笑意横生,探怀取出一物,皓腕轻抖,-道紫⾊光华冲天而起,疾夜空,至数十丈⾼处“波”然轻响,倏化紫光一蓬,一闪即灭。

  然后蛇微折,转向东南,向一处山坳扑去。

  傅小天淡淡一笑,⾝如天马行空,疾跟上。

  未几即抵山坳口,冷辉散洒下,但见这山坳深邃、黯黑,风惨惨拂面生寒,纵有上好目力也难以望十丈外事物。

  聂小倩微敛媚态,轻注⾝旁傅小天一眼,低低说道:“侯爷请稍候,接引之人转瞬即至。”

  吐气如兰,幽香微送,傅小天轻皱浓眉,含笑点头。

  他这里方自点头,哪深邃、黯黑、森的山坳內,突然浮现两点绿光,似随风飘动,冉冉而来。

  傅小天神目如电,就在那两点绿光甫行飘起之际,他即已看出那是两个手执两盏绿光惨淡、瓜型小灯的黑袍怪人,但却未看清这两个长发披散,面目惨⽩冷森,満⾝鬼气的黑袍怪人,是自山拗內何处出现。

  目光再凝。他更看出,那两盏绿光惨淡的瓜型小灯之上,还各以朱笔篆写了两个⾎红字迹,左为“招魂”右为“拘魄”

  而且这两个黑袍怪人,⾝形似幽灵,竟然⾜不沾地,离地数寸地随风飘茁而来,分明各具一⾝⾼深莫测的诡异功力。

  门下如此,可知其主,傅小天尽管自负,见情也不噤微现紧张。

  聂小倩冷眼旁观,娇笑一声,说道:“这是敝门主座前左右两灯使,一名招魂一名拘魄,在敝门中权位极重,向不轻出,令宵居然同出接引,⾜见…”

  傅小天杨眉一笑,接道:“这是傅小天的荣幸。”

  聂小倩媚笑‮头摇‬道:“侯爷误会了,能接虎驾,千毒门固然蓬荜生辉,上下俱感无上荣宠。两灯使更将引傲终生,但聂小倩的意思只是说,敝门主恐怕已知道来了贵宾了。”

  傅小天环目深注,淡淡笑道:“如此更证明贵门主具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令人敬佩,也令人觳觫!”

  聂小倩蛾眉双挑,方待再说什么,风飒然,寒意袭人,两黑袍怪人已至跟前,神情木然地向聂小倩微一躬⾝。

  聂小倩那如花娇靥笑意一转冷峻,皓腕轻抬:“别让贵宾见笑,见过神力戚侯傅爷。”

  两黑袍怪人四目寒芒电,探注傅小天一眼,齐齐躬⾝。

  博小天立即觉出,两股无形柔的寒气面袭到,而且分指两处大⽳,当下只做不知,淡淡一笑,抱拳当道:“如今傅小天⾝在武林,而且是特来拜访,怎敢当两位灯使大礼。”

  话声方落,绿光一灭复明,两黑袍怪人长发飘拂,⾐袂飞扬,⾜下几乎站立不稳。

  两张丑脸更形惨⽩,四目寒芒伸缩,同时一声冷哼。

  聂小倩妙目蕴有无限狠毒,冷冷说道:“萤光皓月,螳臂撼山,忒也不知进退?傅侯宽宏大量,出手不过二三,否则尔等如今岂有命在,还不速速带路。”话声森、冷酷、刻毒,字字人。

  两黑袍怪人似乎甚为畏惧,凶态一敛,懔然俯首。

  傅小天察言观⾊,中雪亮,既知聂小倩⾝分之⾼不下于两黑袍怪⼊,更知她暗恨两灯使多此一举,未能首挫敌锋,反弱了⼲毒门名声锐气,心中不由暗暗失笑,未予理会。

  聂小倩一注两黑袍怪人。冷冷又道:“你们聋了么?”

  两黑袍怪人⾝形微颤,望着聂小倩,怯怯说道:“门规森严,属下不敢…”

  聂小倩突扬格格娇笑,口气更显得冰冷道:“难得你们还记得这个,此事自有我做主,用不着你们来多心。”

  两黑袍怪人再一次躬⾝,聂小倩却已转注傅小天,刹那间満脸皆舂地嫣然一笑:“聂小倩有个不情之请,事关门规,不敬之处,尚望侯爷雅量宽容。”

  傅小天心知必有花样,看了她一眼,道:“请只管说,傅小天当不致令姑娘为难。”

  “多谢侯爷成全!”聂小倩目,娇笑说道:“那么,恕聂小情就直言了…”

  一指山坳,接道:“由此向內去,非我千毒门的人,一律得以黑纱蒙住双眼,不过侯爷贵人,若也如此,似嫌太冒渎…”

  傅小天一笑接道:“傅小天既非贵门中人,不敢妄求例外!来,来,来,请姑娘依规例行事!”双手向背后一负,静待聂小倩为他蒙住双眼。

  聂小倩睹状笑得更媚,轻摇臻首,道:“聂小倩独缺天胆,倒有个权通办法在此,侯爷英豪盖代,铁铮奇男,天下人相信得过,聂小倩自然也相信得过。黑纱应免,请侯爷自闭双目,该睁眼时,聂小倩再行奉告。”

  傅小天环目探注,纵声大笑:“能得姑娘见信诚乃殊荣,姑娘,你深得奉承三昧,傅小天⼲金一诺,就这么办,请!”

  一句话儿说得聂小倩面泛红霞,更显娇靥滴,转注两黑袍怪人,轻挥柔荑。

  绿光飘动,两黑袍怪人已执灯前导,聂小倩傍着傅小天,莲步轻盈,袅袅而行,也是虚浮数寸,⾜不沾地。

  而傅小天却是⾜踏实地,步履从容,紧闭双目,负手迈进。

  他目不能视物,只有凭感觉、听觉来暗作戒备,默察路径。

  片刻之后,他突觉脚下一虚,一只润滑腻、柔若无骨的纤纤⽟手握上左臂,紧接着耳边吐气如兰,软语沁心:“侯爷小心,再向前是逐级而下。”傅小天暗暗一笑,道:“多谢姑娘,傅小天省得。”

  转瞬间,石阶走完,又半盏茶工夫的一路婉蜒曲折之后,突听聂小倩一声娇笑:“侯爷,委屈了,请睁开眼来吧!”

  傅小天微微一笑,随即睁开双目,只觉眼前一亮,⼊目一片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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