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反目不认枕边人
绿光弥漫下,赫然竟是一座形式奇古的宮殿。雕梁画栋,蟠龙巨柱,巍然庞大气势宏伟,一望而知绝非近代建筑,而且殿中摆设,也是古意盎然,世所罕见;只是仰首不见天光,弥漫绿光不知来自何处,置⾝殿中,令人感到无限森。
那大殿正央中,十余级石阶之上的一座巨龙盘绕的石椅上,正自端坐着一个面目英俊、⾝着青袍的中年人。
眉宇间一片倨傲狠毒之⾊,一双星目开合之间,森冷光芒如电,不住闪动,大有英雄唯我,不可一世之概。
石椅两边一分站四名雪⽩宮装少女,容貌绝,但神态木然、冰冷,加上那惨⽩的面⾊,看上去几不类活人。
傅小天看在眼內,不由皱眉暗道:气派好大,只是有点不像人世…
聂小情眉目间媚态尽敛,袅袅行前数步,深深裣衽,娇声说道:“聂小倩有亏职守,未能达成任务特来请罪,门主慈悲。”
青袍人双目冷芒电,一扫聂小倩,突然展颜一笑:“败在聂小倩人目青袍人那两道森冷目光,方自忍不住一个寒⾼人手下,何罪之有?此事我已尽知,洛城中已无须再去,你且退下。”
粟,闻言如逢大敖,忙地又一裣衽:“谢门主不罪之恩,但这位…
青袍人冷然挥手,聂小倩懔然噤口,看了博小天一眼,似乎万般无奈地,缓缓行向偏殿。
一直到聂小倩那无限婀娜的背影消失于偏殿月形门之后,座上青袍人方始突又冷冷开口道:“你便是傅小天?”
傅小天立刻回道:“你便是千毒门主?”
青袍人双目冷芒一阵闪动“你这岂不是多此一问。”
“是么?”傅小天浓眉双扬,淡淡笑道:“博小天深有同感。”
“阁下看清楚点,此处非比朝廷。”
傅小天冷然相对道:“阁下也请弄明⽩,傅小天不比一般武林中人。”
“我眼中没这神力威侯四字。”
“那算不得什么,千毒门也未必在我心上。”
青袍人神⾊更变:“好胆识,你既为朝臣,当知晋见之礼。”
傅小天淡笑道:“那当然,只是傅小天拜的是万邦之尊,倘若以彼移此,我担心阁下消受不起。”
青袍人双眉微剔,道:“你可知如今置⾝何处?”
傅小天道:“先朝帝王陵墓,今⽇狐兔窃为巢⽳。”
青袍人似乎甚为震怒,霍地站起,但旋即又复坐下,目注傅小天,冷笑说道:“出言轻慢,可知该当何罪?你大概还不知我千毒门的厉害。”
傅小天傲然笑道:“我只知世有国法,未闻此外尚有什么规律。至于千毒门手段,我已领教过了,令人失望得很,没有什么出⾊之处,与一般宵小没有两样。”
那是你孤陋寡闻,见薄识浅,第一楼头我无意伤人,否则任何人也不会那么便宜。而如今我只消举手之劳,你这神力威侯只怕傅小天纵声大笑道:“大不了一个死字,北邙山上无闲土,魂正多,添我傅小天一人还不至太挤,再说博小天戎马十余年,败敌无算,也正愁无人能对我下手,阁下如有自信,只管请,我很想瞻仰阁下这举手之下有何威力。”
青袍人的目的似乎只在显威,这时见对方不为所慑,只得也自纵声大笑道:“久仰傅侯神威盖代,英雄虎胆,今⽇一见,突然站起,飞步走下石阶,伸手握向傅小天虎腕。
傅小天唯恐有诈,自然地暗凝功力,但触手却觉对方一丝劲力末使,方自面上一热,青袍人已自満脸诚恳地笑道:“为试虚实,冒犯虎威之处,侯爷海涵。”傅小天呆了一呆,青袍人又已回⾝轻喝:“看座。”
傅小天一笑说道:“门主之侧,没有我傅小天的座位,我看青袍人赧然道:“朝廷之上,重臣雁列,侯爷位排首座,何况我这小小的千毒宮?”
傅小天浓眉双扬,方待再拒。
青袍人又自无限诚恳地正⾊说道:“雅量应能客人,侯爷,我是甘冒轻,⾚心⾼攀,侯爷乃⾎中人,当不致吝于下傅小天英雄本⾊,豪迈成,自不会拒人诚意,闻言大笑说道:“言重,谢座了。”
青袍人欣喜之情充溢眉宇,携着傅小天那蒲扇般的大手行上石阶。
推让再三,始分宾主落座,傅小夭念心切,第一句话便自问道:“门主,拙荆可好?”
青袍人双目倏异采,诡笑说道:“侯爷伉俪情深,好不令人钦羡,请看。”
话落,信手微挥。
他这里只微一挥手,一阵隆隆轻响,那大殿左边石壁,竟然中裂为二,缓缓向两边移开一道隙,宽可容两人并肩进出。
由石壁裂內望,但见偏殿內灯光明亮,一层蝉翼般的纱幔之后,一位⽩⾐妇少正和⾐斜倚绣榻,榛首半挽,状若不胜孤寂!但如此已⾜证她果然被待若上宾,可不正是自己恩爱娇.枕边伊人?
爱安然无恙,且近在目前,虽说咫尺无殊天涯,傅小天心中已放落一块大石,暗舒一口大气,难掩动地说道:“多谢…阁下…”
言未了,青袍人信手再挥,隆隆之声又复响起,石壁又自缓缓合上,天⾐无,不留一丝痕迹。
“虽然只是一瞥,应已⾜慰相思,侯爷安心吧!”青袍人意味难测地看了傅小天一眼,道:“不敢当侯爷致谢,保护夫人原是我应该的,大概侯爷尚不知夫人是我昔年旧识,也是我的表妹,更是我的未婚子。”
傅小天呆厂一呆,道:“这倒很出乎我意料之外,梅霞从未提及。”
青袍人強颜笑道:“这是我⾝为表兄又是未婚夫婿的自己不争气.不能怪她,好在世事⽩云苍狗,这些已成过眼烟云.侯爷凉必不至介意。”
傅小天浓眉微剧,淡淡笑道:“傅小天从不汁较一个人的过去,何况这有什么值得介意的?”
青袍人目诡谲之光,凝注傅小天笑道:“有道是:宰相腹內能行舟。那是侯爷雅量,我却以为女人家应以名节为重,讲求三从四德…”
傅小天环目寒芒突,哈哈笑道:“门主可是指她已订婚约,不该复恋夏梦卿,再嫁傅小天?”
⼊目傅小天环目神光,青袍人噤不住心中微懔,-时未能做答。
傅小天又是-笑,挑眉沉声:“门上适才英雄豪迈,气呑河岳,如今怎又做此忸怩女儿态?岂不闻婚姻终⾝大事,勉強不得!‘情’之一字,更属微妙,见才生情,择良而嫁,理所当然;不満指腹婚姻,未婚夫婿不⾜依靠终⾝,因而另有所属,情理所容;而属意之人讹传死汛,因而再嫁,看何不可?门主倘若拿傅小天当朋友看待,就请勿再轻辱傅小天爱。”
这一番话只听得青袍⼊神⾊刹那数变,目中异采不住闪动,傅小天话声落后许久,他才尴尬地赔笑说道:“我无此天胆,侯爷何必如此认真,此事搁下不提,敢问侯爷今⽇莅临之意。”
傅小天神⾊稍缓,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门主⾼智如山,神目似海,何用傅小天多做说明。”
青袍人不得不以笑掩窘:“绿⽟佛旷世奇珍,侯爷就这么轻易决定割爱…”
傅小天淡笑接道:“紫凤钗已落⼊门主之手,绿⽟佛又有何用?何况傅小天生淡泊,并没有席卷武林,称霸天下的打算,留之徒然委屈宝物,不如成全门主一片苦诣,万丈雄心,传佳话于千古。”青袍人鸷目光凝注,诡笑说道:“如此我探谢侯爷成全大德,不过我以为夫人落⼊我手,侯爷纵无成全之意,当也不至吝于掷赠。”
傅小天纵声大笑道:“阁下可谓知我。不错!我对这些所谓奇珍异宝,得失之心固然很淡,而对我那人间奇女,贤慧爱,却更不能够放弃;岂不闻重宝易得,贤难求?傅小天拼出命,也在所不惜。”
青袍人狂笑连连,轩眉说道:“侯爷护之情,天下少见,薛梅霞得夫如此,尚复何憾?盖世英豪,绝代红粉,真是得天独厚。侯爷既有成全之心,我岂敢设有做美之意。侯爷请!
我大开正门,恭送贤伉俪离此。”话落,就待站起。
傅小天突然摆手:“不忙,门主。已别多⽇,不急于一时,傅小天尚有几桩事儿请教。”青袍人神情微愕,道:“侯爷一言一行不脫英雄本⾊,令人钦佩,尚有何事烦劳下问?”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小事不⾜挂齿。请问门主,那开封城府威远镖局失镖一事,可是贵门所为?”
青袍人毫不犹豫,淡笑点头:“不错:正如侯爷所言,小事不⾜挂齿。”
傅小小天挑眉说道:“门主大概不会忘记.还有两条命。”
青袍人双⽇凶芒-闪,笑得极是狰狞:“区区两条命也值得杀敌无算的神力威侯重视?不敢相瞒,千毒门规,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异⽇征骑所指,当更不止此数。”
傅小天淡笑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门主不愧千毒之首,但我以为门主这异⽇二字不如改为后⽇来得恰当。”
青袍人神情微震,突然仰首狂笑,声如鬼哭狼嗥,刺耳已极:“侯爷此语,使我顿觉天下英雄唯侯爷与区区耳。”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谈说道:“门主也许不逊曹盂德,傅小天却不愿自比刘豫州。威远镖局与我小有渊源,此事我已揽下,镖货暂寄门主处,后⽇宴罢会散,傅小天当来取回。”
青袍人森冷目光一闪.笑说道:“敬遵令谕,侯爷若自信拿得回去,尽管随时来拿。”
傅小天毫不在意,扬眉笑道:“拿得回去与否,此时断言尚嫌过早,好在后⽇转瞬即至,届时再看看吧!”缓缓站起,探怀取出绿⽟佛,道:“绿⽟佛在此,请门主出拙荆!”伸手递了过去。⼊目傅小天掌上那尊栩栩如生的绿⽟佛像,青袍人难掩心中动,鸷目光中一丝异采一闪而隐,跟着站起,头摇笑道:“不忙,待侯爷见着夫人时,再行掷下不迟。”傅小天,心知他是故示大方,且自己也井非真即时他,当下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略做沉昑,蹙眉又道:“夫人自来此间,-直末出偏殿一步,不管我如何地待若上宾,仍是难消她心中敌意,我若前去相请,只恐难以取信于她,可否烦劳侯爷亲自走一趟?”傅小天环目深注,淡淡笑道:“门主不陪我去?”
青袍人一笑说道:“小别胜新婚.其甜藌情景,我岂敢…”
傅小天心头了然,头摇说道:“不妨,彼此均非世俗男女,何况门土与拙荆又是至亲,若沦小别胜新婚,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亲热缱绻?”青袍人竟然欣然点头,笑道:“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容我前面带路。”
言毕,又扬眉一笑,慡然举步,一点也不显得勉強。
虽然明知置⾝龙潭虎⽳,傅小天却无所畏惧,豪情地大步跟上。
出得正殿,转过漫回雕廊,两人一路谈笑风生,俨然知己,哪里像是勾心斗角的生死大敌。
来至偏殿门前,青袍人倏然止步,举手轻轻敲门。
剥啄之声方起,只听哪重重锦幔之后,隐隐传出薛梅霞银铃般的声音:“谁?”
傅小天噤不住心头动,脫口说道:“梅霞,是我来了,小天。”
此言一出,偏殿內顿时回复-片寂然,久久未闻回音。
傅小天心中不噤升起一丝疑惑,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突然扬声笑道:“小妹!你想必是疑为梦中,过于奋兴了吧?且请安坐,我这就陪侯爷进夹。”目注傅小天微微-笑,掀开锦幔,首先走了进去。
进⼊殿內,只见薛梅霞⾝着⽩⾐,蛾眉淡扫,美目失神,呆呆地坐在软榻之旁。
傅小天再也忍不住,疾步抢了过去,低低地叫了一声:“霞!”
这位叱咤风云,气呑河岳的盖代英豪,此时声音竟然有点发颤。
然而,薛梅霞却视若无睹,听若未闻,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傅小天大感诧异,以为自己的爱惊喜过度,神智受了震,忍不住无限怜惜地柔声叫道:“霞!是我,小天!你冷静一点…”并伸手掌按问薛梅霞背心,准备为她活⾎醒神,哪知触手竟是一片冰凉,真气末发,心中遽震.蓦地收手回顾。青袍人仍在-侧,而且面带微笑,负手而立,状至悠闲;只是笑得十分诡谲,笑得十分得意、狰狞、狠毒、险恶…傅小天心知有异,方待有所行动。
蓦地一缕指风袭至背后。
傅小天做梦也末料到,自己的爱竟会反爱为恨,助敌袭击自己;只觉后眼上一⿇,紧接着掌中绿⽟佛被人伸手夺去,眼前一黑,推金山,倒⽟柱般砰然倒在那铺地的厚厚红毡。
红毡上,盖代英豪傅小天昏不醒。薛梅霞那欺霜赛雪的纤纤⽟手中,执着绿⽟佛像,依旧端坐不动,而那双失神的目光,则呆呆地凝注着昏倒在地上的傅小天⾝上,娇靥神⾊木然,一无表情.生似地上的人与她素昧平生,毫不相识一般。
此时青袍人却面带得意的奷笑,纵步走了过来,伸手接过薛梅霞手中的绿⽟佛,笑道:“小妹,你做得很好,我很満意,希望你再能为我这么做一次,那该是夏梦卿了,懂么?”薛梅霞默然不语,只是木然地微颔了一下榛首气,得那么呆滞,那么不自然。青袍人看了看木然端坐着的薛梅霞,又看了看地上昏中的傅小天,突然扬起了一阵声似鬼哭狼嗥的得意狂笑。笑声中,转过⾝子飘然出殿而去。
转瞬间,两天过去,夜已来临。
这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但今夜的月⾊却并不如往年中秋月那般的皎洁。
群星闪烁的夜空中,滞留着几片乌云,井有蒙蒙雾意。
这使那本该皎洁的月⾊,显得有点艨胧。
北邙山静静地浴沐在冷辉里,沉寂、森、恐怖。
今夜迥异往昔,在那深邃、沉,不知深有几许的断魂⾕,两面陡势天生,直若恶兽之吻的山壁上,⾼⾼地分悬着两只瓜型巨灯。
巨灯上,⾎红的朱字,左书“招魂”右书“拘魄”绿光惨淡,风晃动。
四周不闻一丝声息,也没有一丝的人影,静得直使人⽑发悚然,不寒而栗,是那么神秘莫测、那么森慑人。从遥遥里许以外,便能望见那碧绿的两点灯光,恍如狰狞恶兽的灼灼双目。
时届初更,山风更疾,隐隐似鬼哭狼嚎,冤魂泣月。
蓦地里,一条人影疾如飞矢,轻若淡烟地驰向断魂⾕口,距⾕口三丈左右倏然停⾝,那是一位仪态飘逸、神采飞扬、俊美拔的青衫书生。他望着那两只⾼悬的巨灯,剑眉微挑,一声冷笑:“好大的口气,这岂是开派之礼,宾之道…”
话未落,突然一个冰冷森,细若游丝的话声,随风飘至:“千毒门候驾多时,贵客留名。”
话声漾飘忽,竟不知发自何处。
青衫书生剑眉微蹙,运功默察,却仍查不出那发话人的所在,心头暗震,只得冷冷扬声:“不归⾕端木少华,代⽗出席大礼。”冷笑,话声又起:“武林一⾕,名声不凡,登上鬼籍,请。”
这话语傲慢、冷淡、狂妄,听得端木少华心中冒火,目奇光:“千毒门原来是这么一个地方,令人失望…”嗯嘿的冷笑,暗中人接口道:“本门做风向来如此,就是皇帝老儿驾到也无人出,以灯接引,已属破例,区区一⾕,应已知⾜。”
暗中人话声方落,端木少华立即一声怒笑,声震夜空:“端木少华就毁去这两盏鬼灯,看看有没有人出来宾。”曲指一弹,两缕凌厉的指风分袭向⾼悬⾕口的两盏绿灯。
他这里指风刚出,暗中人突扬冷哼,不知由何处吹来一阵森冷风,竟使得他那两缕⾜可洞石穿金的凌厉指风,如石沉大海,消于无形。
不知是心头暗粟抑或是冷风上⾝.端木少华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不由主地退了一步。
一步退定,暗中人的话声又起,益显得冰冷森:“奉劝少⾕主,千毒门不是炫露武学的地方,若是诚意前来参加本门大典,幸勿再事轻举妄动。”
端木少华纵然震慑,不归⾕岂可弱名,剑眉怒剔,正待发话。
一声怪笑,百丈外人影如电,微风飒然,⾕口绿光下飘然落一个蓬头垢面、鹑⾐百衲的老年化于,面貌清癯,银发猬髯,双目精光闪烁地看了端木少华一眼,道:“娃儿,何必与这些见不得⼊的琊魔魉魑一般见识?不要发愣了,走吧!”
端木少华⼊目来人,眉宇间神⾊一转恭谨,躬⾝为礼,尚未开口。
夜空里,又自飘起暗中人的吃吃笑:“老要饭的莫非想使惯技,乘机来打秋风不成?须知本门从来不发善心,没有剩粥残饭布施…”
老化子⽩眉轩动,沉声说道:“煌你少在老要饭的面前装神扮鬼,你那点鬼门道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老要饭的。老要饭的是代替苍老大前来,且睁开你那双狗眼看看你们千毒门这张报丧的玩意儿。”
破袖挥处,一片红影疾向左方崖顶,那上书“招魂”二子的巨灯后面暗影中。
红影方没⼊暗影內,暗中人便笑扬声道:“姜是老的辣,苍老五要比那少不更事的娃儿⾼明多了,好,丐帮老五之末,九指迫魂苍寅,已登上鬼籍,请⼊⾕。”这老化子正是名震武林的丐帮五老之末的九指追魂苍寅,他目注崖顶,⽩眉双轩道:“老要饭的行将就木,也确想将这把老骨头丢在北邙山穷⾕之中,只是就凭你姓的七兄弟,只怕…哼,哼…”暗中人一声笑,飞快接口:“如今言之过早,到时候再看“说得是,老要饭的随时领教!”苍寅纵声大笑,绿⾊灯光为之一黯。
回首转注端木少华:“娃儿,年轻人不宜多惹事,但也不能弱了端木长风英名,跟着老要饭的.走!”
迈开大步,当先行⼊断魂⾕。端木少华家学渊源,由老化子与暗中人适才那几句对话中,已听出那暗中人乃是昔年凶名四播的南荒七毒中,排行第二的煌,心头暗晴震惊,不由自主地看了左方崖顶一眼,举步跟了进去。
老少两人⾝形方自消失于那深邃、森、神秘的断魂⾕內。⾕口外,人影晃动,又有几批宇內⾼手驰到。
那是以少林为首的诸大门派代表,以及三堡中的豫西朝天堡,鲁东天龙堡的人物。
这些人进⼊断魂⾕不久,接着五庄、四寨,正琊双方、黑⽩二道,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宇內群豪又陆续来了不少。
不过半个更次工夫,断魂⾕口已恢复空寂静,再不见一丝人影。
这表示被邀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只是单单未见那位宇內第一奇才,⽟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的踪迹。
突然,⾼悬于断魂⾕口两边峭壁上的两盏巨灯,一闪而灭断魂⾕內,寸草不生,一片砂石略呈葫芦状,方圆五十余丈的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数十张圆桌,桌面上铺着一⾊的⽩布,牙箸银杯,甚是气派。
这数十张圆桌,是朝着右方山壁上一座人⾼的岩洞而排列,洞口紧挨地面,深邃、森、黝黑、深不见底。
除门口据席而坐的天下群橐外,看不见千毒门一个接待之人。
在座群豪,每个人的神⾊中均难掩心头的沉重,谁都明⽩这百毒宴宴比鸿门,千毒门用心叵测,由断魂⾕內这森、神秘、诡谲的气氛看来,再加上千毒门主那发柬邀宴的奇突方式,使得每个人的心头都提⾼了一份警惕,蒙着一层孤疑不安的影…
⾕中虽坐満了天下群豪,但却听不到一丝声息。
偶尔一两声轻咳,听来也分外刺耳。
四下山壁上,分悬十余盏绿光惨淡的瓜型小灯,照映得十余丈方圆內毫发可见,但也使这断魂⾕內越显森、神秘、恐怖、诡谲。
北邙鬼域已够慑人,何况这鬼域中断魂⾕內⾼深莫测的千毒门本之地。是以在座的尽管均是当世一流⾼手,人人眉宇间却都难掩忐忑不安,而且,这种不安的情绪更随时间的延续而明显。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月影,一寸一寸地⾼移。
断魂⾕中仍是一片死寂,也依然未见千毒门任何一人出现。
突然一声轻咳划破这如死的寂静,不知是谁沉不住气发话:“这算哪门子开派大典?什么待客之道?老朽活了这大把年纪,还从未见过今宵这等…”
接着有人怪笑接口道:“说得是,人言北邙鬼多,我却连鬼影子也末瞧见一个,别说人啦。’’一个苍老的话声冷冷说道:“那是你们少见多怪,既来之则安之,嚷个什么?”
群豪闻言,俱皆默默点头,先前发话的两个人似乎也已听出此人是谁,当下不敢多说,缄口默然。
于是,森、神秘的断魂⾕內,又自陷⼊一片死寂。
但是这沉寂很快就又被打破,那是由前方那深邃黝黑的山洞中,透出的一个森、冰冷的话声:“要饭的化子吃遍十方,到底见识⾼人一等,不过我不相信你苍老五又能耐得住多久…”
坐于群豪中的九指追魂苍寅,闻言只觉老脸一热,⽩眉挑处,就待反相讥,山洞中那森、冰冷话声却又嘿嘿笑道:“老化子,且莫妄动肝火,小心中风,月至中天时,本门大典时刻已届,请各位贵宾稍安毋躁。”
苍寅双眉连轩,冷哼一声,却未再说什么。
就在他冷哼落后不久。
蓦地一阵风拂过,吹碍山壁间的十余盏瓜型小灯不住晃摇,紧接着断魂⾕中啾啾鬼声由远而近,恍似置⾝地幽冥府,直能令人心腔收缩,头⽪发⿇。
一声刺耳难听的⾼昂怪啸起处,啾啾鬼声刹那寂止,那深邃、黝黑的岩洞口外,绿光闪晃,不知何时已自鬼魅般伫立着五个人,五个不带丝毫活人气息的人。
为首的是两个长发披散、面⾊惨⽩、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各掌绿光闪烁,分书招魂、拘魄的瓜型小灯,分立左右。
立于二黑袍怪人中间的,是一个⾝材颀长面覆黑纱的青袍人,此人虽然面覆黑纱,难见庐山真面目,但隐隐地却透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慑人威力。
那露在纱孔外的两只透着鸷狠毒的眸子,顾盼之间傲气四溢,俨然有不可一世的枭雄之概。
青袍人⾝后紧随着两个装束怪异,⾝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鹞眼鹰鼻,肤⾊黝黑,目眶深陷,开合之间碧芒呑吐,一派剽悍,神⾊木然,绝无一丝感情,直如两具活僵尸;尤其扎眼之处,是他们四只细小的手腕之上,各戴着一只金光灿烂的环状物体,似金非金,不知为何物打造。
就这么五个人,一现⾝,未盲末动,便立即震慑全场。
在座群豪无一不是当世一方之雄,但却没有一人看清这五个人是怎么出来的。暗道惭愧之余心头上那片影也随之越见浓重,既然都是当世之雄,自然不难看得出左右执灯两黑袍怪人一⾝功力已称一流,青袍人的功力更是⾼深莫测,而那两个装束怪异活僵尸般的瘦小老者,只怕功力犹在青袍人之上。
平静百年的武林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神秘、诡异的千毒门,而且拥有众多罕见的好手,怎不令在座群豪心情沉重,难卜祸福?
是以每个人都自心念百转,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蓦地狂笑震天,青袍人扬声发话,声似狼嚎:“⾼轩枉驾群英毕集,断魂⾕寸上生辉,千毒门何幸如之?本门开派,惊动了诸位千里迢迢不远而来,我这里先致谢意。”
举手环拱,又道:“今宵为本门开派大典,面对先进,不敢铺张一切从简,只要诸位知道今后武林中有区区一个千毒门即可,请诸位莫笑简陋莫责轻慢。奉邀之意,请柬上载之颇详,我不拟再多做赘言,现在,且容我介绍奉门两位护法与诸位见面,⽇后江湖相逢,还望诸位照顾一二…”
一指左后方老者,接道:“这位是本门左护法哈连堂。”再指右后方老者:“这位是本门右护法桑元努。”
听姓氏,果然不是中原人物,而且群豪之中,谁也没有听说过,各人刚于心底升起一丝狐疑。
青袍人神态骄狂地又笑道:“这两个名字诸位也许未曾耳闻,但如果我改称西域双残,谅必诸位就不致太过陌生了…
“西域双残”四字⼊耳,群豪不由齐齐震动,霍然⾊变,黑庒庒的人丛中,倏地扬起数声情难自噤的惊呼。这本难怪,西域双残生来天阉,⾝具异禀,不悉师承何人,一⾝功力却⾼深难测,连昔年罗刹教主公孙忌对之都畏惧三分;生残酷毒辣,下手向无活口,且喜生啖人脑人心,称尊西域,威震中原。但中原武林仅知双残之号而不知姓名;上二十多年前.宇內三圣连袂前往诛除,竟能颉颃百招,仍为遁去,自此深匿唐努乌拉山,不敢再出,如今却不知怎地竟为这千毒门主网罗而来。由此可见,这千毒门主确有其超人之处。
也许是西域双残天生聋哑,尽管群豪神⾊连变,数起惊呼,双残脸上依然死寂沉,不现一丝喜怒,更不曾做出任何表示,那样子,望之令人心寒。
青袍人目冷电,得意笑道:“本门开派大典,到此即算礼成,谨以耝肴薄酒,略表谢忱。”
说罢,倏扬轻喝:“摆宴。”
喝声方落断魂⾕內啾啾鬼声又起,憧憧黑影自⾕底暗影中出现.如鬼魅似幽灵,冉冉随风飘来。
明月冷辉与那惨淡绿光下,但见数十个面⾊森⽩、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手捧巨盘穿梭来往于座席之间,个个俱是脚下虚浮⾼地盈寸,只看得天下群豪心神俱震,做声不得。下人的功力都已如此,其主修为当必不虚。
转瞬间盛宴摆好,那数十个黑袍怪人又自悄然隐⼊⾕底无限森的暗影中,这段时间內,群雄竟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每张圆桌上,成梅花状排放着五个上好精细的⽩磁盘,尽管上覆盘盖,但仍难免热香四溢引人垂涎,却不知內盛何等山珍海味,美肴佳馐。
青袍人与西域双残共据一席,这一席距离那岩洞口最近,执灯的两个黑袍怪人则分侍左右垂手而立。
青袍人提起银壶,斟満一杯,然后,举杯扬笑:“下人们手脚耝鲁,有恐怠慢贵宾碍眼惹厌,我已悉予摒退,只有烦劳各位自己把盏了,淡肴⽔酒,不成敬意,请!”
主人既做此语,客人自也无话可说,于是各席自行把盏倒酒,可是酒刚出壶,群豪却不噤心神震动.相顾皱眉。
原来银杯中酒⾊⾚红,较常酒为稠,而且腥膻扑鼻,哪里是什么美酒,分明是杯杯的鲜⾎。
青袍人看在眼內,剑眉一轩,倏又扬声大笑:“抱歉!我忘了奉告诸位了,此酒乃雪蟒⾎酿。雪蟒奇珍,举世难求,我遣人遍寻冰原,历时半载,方始捕得一条,取⾎酿酒飨客。诸位均是宇內⾼人,雪蟒⾎之功用,谅必无不了然,今宵百毒宴中也唯有此物无毒,诸位大可放心一尝。”话落,举杯饮尽,含笑落座。
群豪正自面面相觑,大有难⾊,突然一声怪笑,九指追魂苍寅举杯站起,肃然扬声道:“主人盛情,千里取蟒,休说今宵百毒宴中唯右此物无毒,即使此物毒可穿肠,咱们也要喝个点滴不剩,否则何以对得起主人?老要饭的为表谢意,首先⼲了此杯。”豪迈无限地倾杯一饮而尽。
“壮哉!”另一席上,端木少华桃眉朗笑,擎杯起⾝,神采飞扬地目注青袍人,道:“多谢主人邀宴盛情,不归⾕端木少华,愿步苍老前辈后尘,饮此一杯。”
难怪不归⾕名震遐迩,端木少华不愧为少年英雄,胆勇过人,竞也将一杯腥膻扑鼻的雪蟒⾎酿喝了个点滴不剩。
群豪点头心折,莫不睹感惭愧,陆续起⾝,纷纷举杯。
除了少林罗汉堂的主持大智掸师,武当真武殿主持无非道长,垂目肃然端坐不动以外,其余群豪俱皆饮尽一杯雪蟒⾎酿。
九指追魂刚才那番豪情毕露的话儿,本来就是暗示天下群豪不要对“酒”生怯,示弱于人,青袍人焉有不知之理。但他生沉,极具城府,却故做淡然地目注苍寅,挑眉轻笑:“多谢苍大侠维护薄面,现在就请诸位动箸,尝尝这些别出心裁的耝肴尚堪⼊口与否。”
盘盖启处热气蒸腾芳香逗人,然而,当群豪満怀好奇的目光投向盘中时,却更噤不住心神狂震,脸⾊遭变,⽑发惊然,寒意倏遍全⾝…
原来,那做梅花般排列的五只精细⽩磁盘內,所盛本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佳看珍馐,而是几种奇毒无比,形相狰狞凶恶的毒物:清炖蜥蜴、⽩煮⾚链蛇、红烧天蜈、凉拌金尾蝎。
最后一盘更是骇人听闻,竟是一颗口鼻宛然的美人蟒首望之如成形婴儿头觑,直能令人⽑发皆竖,心胆俱寒。
尽管那阵阵热气芳香扑鼻,引人垂涎;尽管在座的均是称雄当世的武林豪客,但此刻每个人却都迟疑犹豫地.不敢动箸。
只因这些毒物中的任何一种,均⾜使人沾之无救,田毙当场。
休说这些毒物细咀烂嚼地呑⼊腹中,便是多看一眼也要令人头⽪发⿇。
青袍人双目冷芒轻扫,将群豪骇容惊态悉收眼底,忽发得意轻笑,站了起来:“诸位何必犹豫呢?在座都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般的绝世⾼人,⾼人岂惧区区几种毒物?别看它们形相凶恶內蕴奇毒,却无-不是滋味绝美,香嫰可口,而且无一不是我穷搜深山,遍寻大泽,历尽艰苦所获,我诚意以之待客,诸位又岂可拒人千里?来,来,来,请诸位大胆品尝,开怀畅饮,共谋一醉!”话毕又自坐下,与那西域双残据席大嚼,吃得津津有味。
只看得天下群豪遍体生寒倒菗冷气.面面相觑下连连变⾊,仍是无人敢动箸轻尝点滴。
片刻不到,青袍人与西域双残已将面前那五盘凶恶毒物,风扫残云地吃得盘底朝天点滴不剩,尤其那西域双残竟似意犹未尽,四⽇碧芒,不住向群豪席上扫视。
青袍人再次缓缓站起,茸目光満含轻蔑.环扫-周.笑道:“如此佳肴,这般珍馐,诸位竟然不肯赏光,为之奈何…
双目冷芒一阵闪动,话声突转狠:“实告诸位,盘中佳肴其毒无比,拈必僵,人口断肠,尚幸诸位不肯赏光,否则…”
九指追魂苍寅一声大笑,霍地站起,须发并张,目奇光:“阁下不必相,老要饭的今宵纵然是魂断鬼域尸横北邙.也要吃它个盘底朝天。”
伸手端起一只磁盘,就要向嘴中倒去。
群豪神情动,暗感惭愧,千百道难以言喻的目光齐集苍寅…
这是九指追魂为了保全丐帮声威,半生英名,不惜拼着老命以⾝试毒,谁也未便阻拦。
就在苍寅手中磁盘即将沾的一刹那——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清越佛号震撼夜空,隔席的少林罗汉堂主持大智禅师袍袖疾出,把苍寅手中磁盘卷上半天“啪”地一声,跌碎五丈以外,热汤四溅,砂土为之尽黑。
苍寅霍然⾊变,嗔目挑眉喝道:“老和尚,你…”大智禅师合十含笑道:“贫衲唐突,大丈夫能屈能伸,老檀越何独不能小忍?”
苍寅怒态依然,犹责问。
大智禅师神⾊转肃然轩眉沉声:“名利纷华到头成空,大千世界死后仅占寸土,何必与人争一时之气?老檀越若为保全英名而以⾝试毒,试问将天下英雄置于何地?”
金声⽟震字字撼人,九指追魂怒态尽敛,深注大智掸师一眼,道:“老和尚,多谢当头喝!”颓然坐下。
大智禅师乃佛门得道⾼僧,他这番话儿不啻点明:你苍寅如为保全英名以⾝试毒,天下英雄不甘示弱必然群起从之,设若真的如此,断魂⾕中岂不埋尽天下⾼手,正中青袍人狠毒用心?
群豪暗暗震动,默默地望着这位宝相庄严的佛门⾼僧,口虽不言而感敬佩之情却已流露无遗。
青袍人似乎毫不在意,凝注大智禅师,微笑说道:“我适才说过,这些毒物都是我穷搜探山,寻遍大泽,历尽艰苦得来,诚意敬告,珍物或可再求,磁盘更不⾜惜,只是大师袍袖一挥当席辱人,叫我这做主人的情何以堪?”
大智禅师缓缓站起,双掌合十,谈淡笑道:“贫衲岂敢,施主也未免言之太重,⾝在佛门,本心头一念慈悲,不忍见众生为了小不忍,而同沦浩劫,施主难道不能谅解?”
青袍人双目星采一阵闪动,扬眉笑道:”大师悲天悯人不愧为得道⾼僧,好不令人钦敬,那么我再请问,佛曰:我不⼊地狱,谁⼊地狱。大师先前因何不存先⼊地狱之念,而却袖手旁观坐静不动,直待苍大侠准备以⾝试毒时方始出手阻拦呢?”
“阿弥陀佛!”广大智掸师低诵佛号合十当说道:“多谢施主教我,出家人不沾荤腥;一时更未能肯定施主果然用心叵测地以毒飨客,岂敢预先无端出手,贸然阻拦。”
大智禅师词锋甚利,所言也句句是理,青袍人无从反驳,只好哑口不言。
就在这时,人丛中一个⽩发皤皤精神矍铄手持龙头拐的锦袍老者大笑站起,长髯飘拂,目冷电,凝注青袍人,洪声道:“老朽有桩事儿要向门主请教,河北飞云堡堡主千面神君皇甫嵩,与座下百十⾼手,悉数丧生无影之毒之下,阁下门称千毒,想必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吧?”
此言一出,群豪立即屏息疑神,目注青袍人,静待答覆。
“阁下怎样称呼?”
“老朽鲁东天龙堡齐振天。”
青袍人目异采,双眉连轩,淡笑点头道:“原来是皓首神龙。不错!我知道!此事正是区区在下所为,有何指教?”
群豪一阵动,皓首神龙齐振天霍然⾊变,⽩眉倒剔地沉声说道:“老朽愿详闻阁下与飞云堡何仇何怨?”
“何必曰仇怨?”青袍人一声轻笑,淡淡说道:“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乃是本门铁律。”
齐振天那微显佝偻的⾝形,一阵剧颤,双目冷电暴,冷冷说道:“很妤!三堡情同手⾜谊似海深,老朽就趁此月明之夜,当着天下群豪向阁下讨取一点公道。”
青袍人闭口不言,鸷双目凝注齐振天片刻,突然仰首夜空,纵声狂笑,声似鬼哭狼嚎,刺耳已极:“有道是:舍命全,义不能存。既然齐堡主有此心童,区区焉能不欣然从命?只是盛宴未终,区区忝为主人,未敢失礼,容待赛宝大会后,如何?”
皓首神龙齐振天自是不便过分勉強,略做沉昑,也就默然坐下。
青袍人挑眉傲笑,正待另有所说。
“无量寿佛!”武当无非道长突也站起⾝来,微微稽首,肃然说道;“施主创业未成之前,先灭飞云堡,开派大典之时,又复以毒飨客,贫道愚昧,敢问施主用心何在?”
话声虽极平和,敌意却甚明显,青袍人竟未将这武当大派的代表放在眼內,不加思索,谈淡笑道:“道长若责覆灭飞云堡之事,我适才已有说明,不拟再行重复。至于我何以邀宴天下群雄,以毒宴客;请柬上也写得很详尽,道长若是健忘,不妨取出请柬再看一遍。”
语气傲慢,令人难以忍受,何况武当名门大派?但是,无非道长究竟修为不凡,涵养超人,不但神⾊丝毫不变,反而又微笑稽首:“诚是贫道愚昧,施主恕宥,不过…贫道斗胆,却以为施主用意并不如请柬上所写的那般单纯。”
语惊四座,群雄震动,青袍人目异采,霍然大笑:“道长法眼独具,区区难以遁形。事实确如道长所言,只是…也请容待赛宝大会结束,再行奉告,如何?”
无非道长淡笑点头,稽首坐下。
群雄此时虽然已被无非遭长的话儿引起重重狐疑,但也只有暂时忍住。
如此一来,每个人的心情都越形沉重了。
青袍人纵目四顾,扬声笑道:“百毒宴上菜五道,诸位竟皆趣兴索然,毫无胃口,其余诸肴我也不必再送上来了。而经过几次意外纷扰,各位似乎更显郁闷,且待我献上一个轻松新鲜的节目,俾助酒兴,并聊博诸位一笑…”
他双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令人难测的狠毒⾊采,回顾那深邃、森、黝黑的洞口內,沉声轻喝:“抬上来。”
洞內应声走出五个黑袍怪人,这五个黑袍怪人,由四个合力抬着一具十字状的木架,十字状的木架之上.成十字形捆绑着一个以⽩绸覆盖着的物体,这物体由形相上看来,分明是个双手双⾜被捆缚,⾝材魁伟⾼大的人。
跟在最后的一个,双手捧着一只覆以红绸的漆盘,直趋青袍人⾝侧。
群豪看在眼內,正自面面相觑暗感诧异;四个黑袍怪人已自在洞口附近竖起了那具木架,分退两旁垂手肃立。
青袍人目中狠毒的光芒闪烁地傲瞥架上人,狞笑连连地扬声说道:“诸位,为免误会指责,我就先行略做说明。此人系満族显要,威名赫赫,权重当朝;其汉人,嫁后悔恨,乃托区区代为将此人擒来此间,准备藉本门开派大典时机,当着天下群豪,大义诛除,以雪公仇私恨,在座均为先朝遗民,谅必都愿共襄此举,同声称快…”
公仇私恨,谁不切齿?群豪虽然心中颇感怀疑,却无一人出声发问,最后,还是九指追魂苍寅朗声说道:“老要饭的想知道此人是谁,阁下可否…”
话犹未完,青袍人已自笑点头:“自无不可,此人便是神力威侯傅小天。”
苍寅心神一震,旋即纵声大笑:“傅威侯当代奇男,盖世英豪,马上马下万人难敌,老要饭的不相信凭你千毒门能奈何得?
“信不信全凭阁下,莫忘了无影之毒所向披靡!”青袍人冷冷回答。
苍寅成名多年,罗极博,见多识广,自然深知百年前毒魔西门豹仗恃无影之毒,睥睨武林,纵横天下,人人闻风丧胆,谈毒⾊变的事,闻言心中又是一震,哑口无言。
傅小天虽然出⾝満族,任职当朝,但他英豪盖世,铁铮⾎汉,为人更是侠骨柔肠,剑胆琴心,深得天下武林敬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群豪岂能坐视这般一位人物⾝陷危难,命悬顷刻,任人宰割而不顾?
无奈青袍人先声夺人,谁敢落个因私忘公的罪名?
群豪正自強忍満腔的恼恨,垂首扼腕,少林大智掸师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若蚊蚋般的话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烦劳大师促请众英雄稍安毋躁,旁观静待。”
大智禅师心神震动,忙自默运禅功,传音相问:“檀越那位⾼人?”
耳边一声轻笑,那传音之人道:“大师不必多问,且思昔年峨嵋金顶事,当知我是何人。”
大智禅师心神再次震动。肃然合十传音:“贫衲明⽩了,敬遵令谕,并多谢指点盛情。”
传音人又是一声轻笑.随即寂然。
大智禅师不敢怠慢,默运佛门狮子吼,陡然扬声:“诸位但请稍安毋躁,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等暂且静观变化。”
声震夜空,字字撼人,群豪只觉心神一震,立即肃然坐静。
青袍人双目星采连闪,狂笑说道:“佛门⾼憎,究竟修为超人一等。”
转注二灯使,沉声又道:“请傅夫人。”
二黑袍怪人神情木然,飘⾝⼊洞。
片刻之后,那深遂、森、黝黑的岩洞中,佩环轻响,两黑袍怪人领着一个⽟骨冰肌、风华绝代的⽩⾐妇少缓缓行了出来。
那⽩⾐妇少云髻⾼簇雅丽若仙,只是本该轻盈的步履略显迟钝,原应流波的美目呆滞失神,娇靥上神⾊,更是木然死板,不带丝毫生气,望人直如木雕美人,正是那诰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
两黑袍怪人领着她直趋席前,然后又自分侍左右。
⽩⾐妇少薛梅霞对那坐満四座的天下群豪视若无睹,双袖低垂,呆呆而立。青袍人目中异采闪动,看了薛梅霞一眼,转向群豪扬声说道:“这位便是一品命妇,傅小天的子,如今,且看她当着诸位,大义灭亲。”
话锋微顿,伸手掀开⾝侧黑袍怪人双手捧定的漆盘上的红绸。
红绸起处,一片森寒光芒自盘中暴而出,盘中赫然⼲放着十柄其薄如纸,蓝芒晃颤,长短只有敷寸的柳叶飞刀。
在座无一不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这十柄小巧玲瑰的柳叶飞刀,柄柄淬有剧毒,而且刀锋之犀利⾜可斩金截铁,吹⽑立断,见⾎封喉,中人无救,方自噤不住神⾊大变暗暗惊震。
青袍人已自目狠毒,扬声狞笑地指着盘中飞刀,道:“我为这十柄刀儿取了个不太雅的名字,叫做修罗刀,是我穷天下剧毒,淬练几年始成的唯一暗器,共是十八柄,我只命人取出十柄备用;其实,只消一柄已⾜使这架上人断魂落魄,尸骨尽蚀,⽑发不存。正因它们过于歹毒霸道,故我从未轻用,今天用这架上人的鲜⾎祭刀,时值本门开派,意义也颇重大;天⾊不早,不敢多耽误诸位宝贵时光,这就请诸位欣赏傅夫人飞刀索命,报仇雪恨。”
此人委实冷酷狠毒得少见,这番令人心神震颤,寒意倏生,⽑发悚然的话儿,他说来竟然轻松从容已极。
他说完话,随即转向呆呆愣立的薛梅霞微微躬⾝,挥手轻笑:“傅夫人,请!”负手退立一旁。
薛梅霞娇靥上毫无表情,接过黑⾐怪人手中漆盘,缓缓行出五丈然后转⾝,遥遥面对架上人,毫不犹豫,伸出柔荑拈起了一柄森寒四的修罗刀。
断魂⾕中,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一抹乌云遮住了月⾊,风更疾,冥冥中似乎也知道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即将发生。
群豪虽然悲愤填膺,为之发指,但碍于大智禅师早做喝,只有強忍満腔动地缓缓垂下头去。
九指追魂苍寅却再难忍耐,双眉别处,就待跃起。
蓦地一声佛号传来,耳边响起大智禅师平静的话声:“苍老檀越不可妄动,贫衲已得⾼人指示,事情透着奇异,尚请老檀越再忍。”
苍寅大讶,飞快地向隔席投过一瞥,⼊目的是大智掸师湛湛目光、庄严宝相,无奈之下,也只得強自捺下脑中怒火坐静观变。
就在这转瞬间,薛梅霞已自⽟手轻扬,一道寒光疾架上之人。
记得傅小天离开汴粱时曾经说过,他贵为王侯,当朝重臣,未必不会有百灵暗中护佑。如真的有百灵护佑,此时便应该奇迹顿生,使这犀利的修罗刀向偏斜。
谁知不但百灵失佑,奇迹末生,刀尖未斜,而且惨剧立即铸成,修罗刀笔直地笃然一声,正中他咽喉部位,锋刃透穿而⼊,仅留刀柄在外。
一片鲜⾎红透脚前⽩绸,他却是连哼也未哼出一声,想是被人预先点了⽳道,或是被以毒物失了神智。
修罗刀既称见⾎封喉中人无救,如今⾎洒満襟,他自是已经魂归幽冥,含恨而殁了。
群豪相顾黯然,而傅小天那同共枕的结发娇薛梅霞,却竟仍然毫无任何表情地又拈起了第二把修罗刀。
第二刀,刺的是傅小天心窝部位,分毫不差。
群豪中突然有人轻叹说道;“天下最毒妇人心.这话一点不错。”
青袍人目狠毒之光,凝注那发话之人,险笑道:“是么?事关公仇私恨,她忍辱多年,你能怪她么?”
“既是如此,何必当初’”那人抗声相辩。
“当初又如何?”青袍人大笑说道:“羊遇猛虎,阁下又焉知她当初出于情愿?”
他这话本是強词夺理,但不知內情的人却无从反驳,发话那人立时哑口默然。
就在这两句话工夫中,寒光连闪,盘中修罗刀巳尽,十柄歹毒霸道的淬毒利刃,悉皆探深地钉在⽩绸覆裹着的架上人⾝上,除适才咽喉、心窝各中一刀外,双腕、双目、双啂、腹小等部位也自各中了一刀,十柄修罗刀俱是深陷⾁中,仅露出刀柄。
薛梅霞就像丝毫不知自己一手造成了惨剧似的,目光呆滞,手捧漆盘,神⾊死板木然地缓缓行至青袍人⾝侧。
青袍人接过漆盘,双目异采闪动,深注薛梅霞一眼,然后,回顾垂手肃立的四个黑袍怪人:“⾎未凝,尸体未僵,还可派点用场,丢⼊兽牢。”
四黑袍怪人⾝形微躬,就待动手。
蓦地里,九指追魂苍寅须发俱张,目冷电,扬声大呼:“好个忍残毒辣的东西,人死百了,尸⾝何辜?老和尚,老要饭的忍不住了!”飞跃而起,疾若鹰隼,闪电般扑向青袍人。
群豪睹状群情动,大智禅师脸⾊剧变,袍袖疾挥蹑后飞掠而出。
大智禅师应变不谓不快,无奈仍是晚了一步。九指追魂位列丐帮五老之一,一⾝修为岂同凡响。就在这转瞬工夫,他已扑近青袍人,九指箕张,疾点青袍人前五处大⽳。
按说苍寅号称九指追魂,指上功夫自有超人造诣,青袍人纵然不飘⾝闪避,也必出手反击。
岂料大谬不然,他既未飘⾝躲闪也未出手反击,竟然背负双手,视若无睹地傲然而立,听凭苍寅那⾜可粉金碎石的九指点到。
刹那间,苍寅指尖点实奇事顿生,青袍人安然无伤,更且扬声狂笑;九指追魂却如遭电殛,厉喝一声,如飞暴退,双臂低垂,目龇裂,⾝形轻颤摇摇坠。
群豪大惊失⾊齐齐站了起来,只是谁也未看清他是怎样受伤的。大智禅师如飞掠至,伸手就待扶持。
青袍人突然冷然说遭:“大师不可妄动,他⾝中剧毒,沾之无救。”
大智禅师心头一震连忙缩手,长眉双轩然大怒说道:“施主⾝为一门之主,出手因何如此狠毒?”显然那“⾝中剧毒,沾之无救”八个字,已使这位佛门得道⾼憎也动了无名嗔念。
青袍人大笑说道:“大师可曾见到我出过手么?连少林⾼僧都这般黑⽩不分,是非不明,好不令我遗憾。”
这话不错,别说大智禅师没有见他出过手,就是満座群豪也没有一人见他出过手,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出手,大智禅师只觉脸上一热,默然无语。
青袍人一笑,话声突转冰冷:“我⾝为千毒门主全⾝皆蕴奇毒乃属当然,苍寅自恃功力自找苦吃罪有应得,我一念不忍,仅只略施薄惩;否则,且不论二护法卫主出手,便是我毒加三分,他也早已魂断北邙陈尸当地。今⽇本门开派,我不愿冒犯嘉宾留人话柄,姑念他成名不易,年老昏聩,解药在此,服之三刻可愈,烦劳大师了!”袍袖微展,月⾊下,一点⽩光脫袖疾而出。
大智禅师唯恐有诈,暗运禅功,伸手攫向来物,⽩光敛处,⼊握竟是一只寸许⾼的雪⽩五瓶,事关生死非同小可,在此情形下,似乎已不能因保全九指追魂声名颜面而置其痛苦,甚或命于不顾。
大智禅师脑中百转,暗诵佛号:阿弥陀佛!事非得已,老膻越恕我!遥空一指,点了苍寅⽳道。
苍寅应指而倒,大智禅师不再怠慢,将昏中的苍寅平置于地,伸出两指捏开他的牙关,把解药悉数倒⼊他的口中,然后将之抄起,飘⾝掠回。
经此一来,青袍人威势立刻更形震慑全场,群豪心情也越加沉重,那原本为紫凤钗勾起的雄心,顿时灰死冰消,无影无踪,甚至连那参观赛宝大会的兴致也云悄雾散,化为乌有。
无他,只因为目睹千毒门手段毒辣,神秘诡谲,⾼深莫测。
西域双残无人能敌,较宝夺魁已经渺茫,独获武林至宝的念头,更不啻痴人说梦,既然如此不如知机早退。
天龙堡主皓首神龙齐振天,首先一顺龙头拐缓缓站起,举手微拱,道:“月影西移,天时不早,老朽另有要事,不拟留观赛宝大会了,容先告退。”
显然,他连那为飞云堡复仇雪恨之事,也暂时放弃不顾了.拄着龙头拐径自向⾕口行去。
天龙堡威震武林,齐振天尚且甘愿自损声名地菗⾝退走,别人还有什么犹豫顾虑的?
因此齐振天一走,群豪立即纷纷推座站起,道声告辞跟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