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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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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忽然沉寂下来,像死⽔一般,我盯着庭院內摇摆的一株合树,几枚粉⾊‮瓣花‬簌簌飘落,坠于泥土,被一阵风卷着掀起,在低空內徘徊打转儿,最终降落。

  闵丞纹不知何时站在我⾝后,她目光平静随我一同看向落英缤纷的庭院,声音內带着几分离之⾊“这里的合树,是我⺟亲十八岁那年亲自种下的,当时院子里特别満,许多花草树木,还有一颗枣树,我姥姥爱吃枣,紫红紫红⾊的那种冬枣,海城气候温润,适宜种那样的枣树,可我⺟亲太喜了,她为了种植,趁我姥姥不在家时,把那颗‮大硕‬枣树砍掉,连拔起,连续都续不了,听说因为这个缘故,她第一次挨打罚跪,膝盖都跪青了,后来姥姥葬礼上她提起这件事,我问她后悔吗,她说当然不,女人一生能够做自己喜的事少之又少,有机会就不要让自己遗憾,做过了就不要后悔,有智慧的女人从不会说如果。”

  闵丞纹说完这番话后,她越过我朝庭院外走去,她站在合树下,此时微风不燥,光正好,青⾊长裙在风中飞舞,有‮瓣花‬落在她肩头和发上,我第一次发现她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从前的闵丞纹是怎样,強势跋扈,不可一世,美则美矣,缺少灵动,现在的她让我刮目相看,大约让人受尽委屈的爱情,都可以使一个人脫胎换骨,前提是你要想得通。

  她在风中站了许久,然后缓慢伸出手臂指着那棵树给我看“⺟亲二十二岁,它长到我这样⾼,然后一天比一天耝壮⾼大,后来又过了两三年,它已经比我⾼出很多,但你知道吗,我发现它已经这样⾼很多年了,再没有变化过,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盯着她手指的那颗合树,我眯着眼看了好半响,我说“大约是长到了一定⾼度,便会停止,和人一样骨骼到了一定年纪便闭合是一样道理,它无法再生长。”

  闵丞纹仰着脸盯着树的最⾼处“爱情也是这样对吗,就像一个瓶子,只能奢望到瓶口,再不停往里灌便溢出来了,所以最‮险保‬的方式就是灌半瓶,即使有些波折,也不会颠簸倾洒出来,即使有狂风暴雨,滴聚坠落其中,也还有容量,不至于承受不起那份冲击。所以爱一个人也要爱一半,为自己留有余地,为他保存空间,不能太依赖太奢求,百分百的爱情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如果能到百分之九十,也很难得了。”

  她说完灿然笑着回过头来看我,我和她隔着簌簌飘落的合花,她的脸在我视线內越来越模糊,又忽然清晰起来,她头发遮挡住面庞,眼睛格外澄澈好看,她说“我对待臣舟,臣舟对待你,就是这样,都太満了,所以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尘,占有強烈得令对方害怕,想要逃离,想要挣扎,才会不停失之臂,可臣舟比我更幸福,他至少得到了你一丝回应,而我呢,我得到了什么,只有破碎的婚姻,溢出的爱情,和一份孩子流产的手术单。”

  闵丞纹说完后,她折下一朵合花,用手指捏住,朝我缓慢走过来,她将花别到我头上,错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她说“你很美。”

  我用手摸了摸那枚‮瓣花‬,我笑着说“谢谢,你也很美,每个爱惜自己的女人,都很美。”

  她将目光落在我‮部腹‬“你的美,是因为他。”

  她有些贪恋的凝望着“他在我肚子里也有这么大,但我并没有保护他,我听臣舟说了,我流产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误食了那块蛋糕,早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放在那里,目标就是你和我其中一个,我吃了或者你吃,都是对方想要的结果,只是我命里不该这么早做⺟亲,所以我失去了骨⾁,也许吧,我这辈子都没有做⺟亲的命,我太贪婪了,老天也给了我这么多,他自然要剥夺我一些资格,我不怪谁。”

  我忽然觉得这份沉重连我都无法承受,我是亲眼见过闵丞纹因为失去骨⾁而崩溃的场景,如果不是她內心⾜够坚韧,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她本扛不到现在,她早就疯了,比⻩卿还要疯得更厉害。

  是几个月⺟亲的⾝份给了她力量和坚強的本能,让她能够在绝境和死亡的夹中还支撑住走出那強大影,可她脫了一层⽪,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充満锐角,而是柔软卑微得令人心疼,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歉意,祝臣舟为了安抚她,也为了替我脫罪,将她也牵扯进来,做了一个说不上善意却也并非‮忍残‬的欺骗,我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发表什么心声,我其实是她失去骨⾁的罪魁祸首。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自己內心翻江倒海的波浪庒下,我说“还会再有的,孩子是缘分,只不过缘深缘浅,祝臣舟对你并不是没有情分,他那样的人,如果不喜,也不会选择成婚,还有什么能够让他放掉自己终生幸福也要去做到呢,他不是受人威胁或者被主宰的弱者。”

  “你不懂的。”

  闵丞纹转⾝进⼊客厅,她从茶几最底层取出一个火盆和一口袋金炭,南省部分城市的有钱人还有在客厅內烧檀香炭火的习惯,并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烧焚‬一些东西,这种炭火表层涂了金粉,可以将任何东西融化得连灰烬都不剩,完全变成细粉末,并且不会有煤气的味道,空气內飘散得都是一股檀香,可以使人静心。自然这样的金炭造价不菲,大约要在八百块钱一斤的样子,一斤只有十几块小细炭,可以‮烧焚‬二十分钟左右。

  我虽然知道闵家很奢华,在海城几乎是一个传统,逢年过节闵家两位‮姐小‬花钱似流⽔,⾜够十几万平民百姓一天的开销,但我并没想到已经奢华到用金炭来‮烧焚‬东西,毕竟这只是听说,没有人真的见到过。

  闵丞纹将那本杂志打开,从第一页开始看起,她看得很细致,也非常专注,每一页上的內容都不放过,细细咀嚼和回味,她朝我招手,脸上笑得异常明媚,她笑容內蔵着一股魔力,我是女人也无法抗拒,我重新走过去,站在她旁边,她头发上散发着兰花清香,和金炭隐约渗出的檀香气息相融合,此时的闵丞纹在我眼中,就像一樽美好的佛像,充満了慈悲与良善,有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宝贝这本杂志吗,因为它只有这一本了,其他的全部被祝臣舟下令收回‮烧焚‬,海城多少人畏惧他啊,他跺一跺脚,除了我爸爸和陈靖深,谁能扛得住。畏于他的权势和地位,自然没有一家报社不敢不从,全部在一天之內追缴,烧的一⼲二净,他说他想保护我,不想让别人议论纷纷,可我知道,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心里只有吕慈,他不爱我,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能奢求他牵着你手昭告天下吗?”

  她说着无比珍惜而爱怜的‮摸抚‬着杂志封页,上面的祝臣舟脸庞模糊和背影清晰,闵丞纹笑靥如花,正伏在他耳畔讲述什么,两个人温情十⾜。

  闵丞纹始终割舍不下,便是那年那月,她如花美眷,他们似⽔流年。

  “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份,它无法复制,无法重来,我如果不珍视,就再找不到这些痕迹。可你知道它对我而言多重要吗,很多事庒着我透不过气,我面对臣舟越来越觉得窒息,曾经的恋和依赖,被消磨得愈加淡薄,他看我的眼神何时变了我都记不住,我傻啊,我曾沉浸在他的深情中,以为自己得到了全天下,便恃宠而骄,甚至试图⼲预他一切生活轨迹,我恨不得时刻掌控他在做什么,是否旁边陪伴着女人,我怕再出现一个⻩卿,出现一个你,出现任何一个恬不知聇的女人去和我抢夺他,我便想要扼杀掉,然而他在我的紧下,彻底厌恶了我。等到我发现时,早已无法挽回。”

  她嗤嗤闷笑出来,可眼眶却迅速泛了红。

  我弯从茶几上菗出两张纸巾,为她在眼睛下方擦了擦,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将我手从她脸上拂开“我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脆弱,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总觉得,做闵宝涞的女儿很了不起,拥有享受不仅的荣华富贵,拥有所有人的毕恭毕敬,有个在海城只手遮天的⽗亲,做什么都不用担心后果,我从来都没害怕过,我需要怕什么呢,什么都可以为我抹平。我⽗亲是我最大的骄傲,同样,也是我最大的错。”

  其实我曾经就很羡慕闵丞纹这样家世的女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娇⾁贵,昂首,可后来当我依靠自己的手段心计,借助陈靖深摆脫了贫困,我才发现很多时候依靠自己,你才更能够心安理得。

  “有什么了不起吗,那些都不是你的,别人对你的恭敬,对你的谦逊,都是看在你背后闵家的势力上,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忌惮,摆脫掉闵宝涞女儿的⾝份,你失去了保护伞,和显赫的通行证,谁还会搭理你,伤害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而易举。”

  “你说得对,可那重要吗。”闵丞纹眼神內仍旧充満了茫然,针对这样的心态,她一年半载都很难扭转过来,如果不是她最近过得这样凄苦又落寞,她连这份肤浅的忏悔都不会有。

  一个人的思想一旦深蒂固,真的很难改变什么,那是随着⽇久年深渗透到自己骨子里的东西,是一份固执的执念,谁会对于自己执念产生怀疑呢,那不意味着否决了自己整个人生,所有对于未来的设定,就算错了,一旦执念形成,很多人都会选择继续咬牙前行。

  “别人的毕恭毕敬溜须拍马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有什么关系,当时你听了舒服,觉得非常⾼傲,这就够了。人不都是岁月苦短及时行乐吗?多少人一辈子听惯了虚假的甜言藌语,可你给他选择,他一样不肯将自己一生只去聆听忠言逆耳,真话固然惑,但这份惑也让人难以接受,虚假纵然欺骗,可至少它能使人‮悦愉‬,我们为什么让自己活得不快乐。那时候我就是这样想啊,所以我不去辨别别人奉承內的真假,我听了觉得舒服,我就愿意去听,愿意接触。”

  她这样的解释,竟让我觉得有几分道理。

  人生很短,去探究并不美好甚至丑陋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可倘若一份虚假包裹着浓糖外⾐,吃上去甜滋滋的,滑而不腻,美味到了心坎里,又何必非要固执真相呢,有些人一生都活在虚假的奉承中,他们一样很快乐,有些人专注去探究真相,却痛不生。

  如果给我选择,也许我也会因为太疲累,而选择放弃真相。

  时间倒回,沈筝还是那个有些小聪明小手段,冷静又单纯,从贫穷到富庶,从卑微到⾼贵,翻⾝仗打得非常漂亮,活在自己的胜利中沾沾自喜,觉得有了资本,这不是很好。

  深扒掉的外⾐,每一层都是鲜⾎淋漓,又给我带来了什么,矛盾挣扎眼泪和痛苦。

  闵丞纹将杂志翻过来,给我看最后一页的标注,发行时期是三年前,她说“很多年前臣舟对我还没有任何心思,他比我年长一些,不多,只一但他很成,我还是个小姑娘,他少年老成,总是板着脸,笑不达眼底,好像蔵着什么一样。他喜文绉绉的说话,不发脾气,天大的事也无法在他脸上看出一丝慌,他总是沉稳得可怕,镇静得不管你怎样去怒他,都掀不起半分波澜。你说这样的男人可怕吗,可怕,他城府太深,也太会隐蔵自己心和情绪,你永远猜不透他要什么,他筹谋什么,你总要去扮演猜谜的角⾊,可你分明知道本猜不中,在没有希望的绝境中,不肯割舍,固执而可笑得坚持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笑着将上面照片一张张指给我看。

  “这是我们在佛罗伦萨古镇,你看,我穿上洋装是不是很漂亮,他的燕尾服是我为他买的,他穿上很合⾝,他问我怎么会知道他‮寸尺‬,我说是我拥抱你的时候细心丈量的。这是我们去夏威夷,还有这张,是‮港香‬购物,他为我买了一瓶香⽔,我到现在都舍不得用,已经过期了。还有最后这些,全部是在三亚,他穿着⽩⾊衬⾐,亚⿇⾊的长卷起腿,嘴里叼着一烟,在海边打电话,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痞子,那也是我难得见他放松一切,面对大海蓝天,不再有一丝冰冷。我偷偷站在房间的露台上拍下来,他背影是不是非常好看,我告诉你,我耍了心机,这本杂志很多內容都是我怈露出去的,我想嫁给他,可他心里只有吕慈,她都死了,我不甘心啊,我凭什么输给一个死人,输给一个连尸体都没有了的灵魂,输给一缕魄,一份痕迹,一把骨灰!”

  闵丞纹说完后,便有些难以抑制的动,她⾝体剧烈颤抖了一会儿,大约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很快恢复平静,然后将这一整本杂志的內容都向我回味讲述一遍,便毫不犹豫合上,她脸上温情而着的笑容也随之彻底隐去,她点燃一块金炭丢进火盆,又将其余炭火全部倒进去,火原本只是一点点光束,在这样的催化和膨下,便彻底点燃,像要燎了整栋房子。

  我不理解她要做什么,我本能的握住她拿杂志的手“你不要冲动,这些杂志绝版了,再也找不到了,你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为自己留吗。东西一旦焚化为灰烬,便再也无法重合,不像撕碎,还能一点点拼凑完整,一旦用错方式发怈不満,便会彻底改变一件事的结果,你懂吗。”

  闵丞纹不是不懂,而是听不进去,在我的噤锢下挣扎起来,她力气太大,又带着决绝信念,本就不理智,我很怕在拉扯间伤到孩子,便只好松开,任由她将杂志铺平倒竖,斜着一个角置在火盆上方,由那冲天燃烧的烈焰将它点燃,到呑噬。

  红彤的人火光将她整张脸都湮没,她平和的脸在极致的強光照拂下有一丝狰狞和深邃,她说“他再也不回来了,我何必自欺欺人,每天看着这些沉湎于回忆,他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这么委屈自己。过去吧,全都过去吧,我等他回来给我一个结果,我会好好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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