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末路穷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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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末路穷寇3
十七年前,文雨欣七岁…
那是一个兰桂飘香的季节,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人世间还有一件事叫作离别。他咬着手指,傻傻地看着妈妈依依不舍,而那位总是愁眉苦脸的上官叔叔把一包东西往妈妈怀里塞,她和华子哥哥等在车边,一辆老旧的三轮车。
“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她有点惶惑地问。
“回老家,还记得老家吗?”华登峰道。
“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她侧着脸期待地问。
“嗯,一起回去,我还会常去看你,听妈妈话啊,等你再长大点,哥哥把你接到大城市来念书。”华登峰昅引着文雨欣的注意,似乎不想让孩子看到这个分别。
“念书⼲什么?”文雨欣好奇问。
“念书,考大学,出来分配工作当家国⼲部,然后就不用像哥哥这样,天天⼲活了,坐在办公室就能挣钱。”华登峰笑了,仅剩的一只眼睛笑起来有点可怖,可对于在工地上长大的文雨欣,这却是唯一的玩伴,于是,她也似懂非懂地笑了。
那天,她记得妈妈把一个小小的包裹紧紧地抱在怀里,⺟女俩坐在车斗里,留恋地看着悉的城市,越去越远…
十一年前,文雨欣十三岁…
那是一个舂暖花开的季节,妈妈牵着梳着大辫子、穿着花布⾐的姑娘,回到了中州,已经悉乡下生活的文雨欣处处新奇,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曾经是自己童年呆过的地方,已经懂很多很多事,她隐隐地知道这次来是找城里的爸爸,生活里这个缺憾,她总被人骂野种,幼小的自尊本不能承受这种重量,她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満的憧憬。
找到了,是在一个嘈的建材市场,妈妈在和一位叔叔说话,她都快忘记那张脸了。她被扔在一个陌生店铺的厅堂里,她好奇地,悄悄地蹙在门口偷听,她听到妈妈断断续续说:顺哥…妮子可是你的种,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我们儿孤寡⺟的在乡下可怎么过?我也是没办法…才来…
她没有听到更多的话,却听到了妈妈的哭声,那位叔叔说什么她没有听到,只看到了和多年前一样的场景,他把一个纸包的东西送给了妈妈,而妈妈却哭得更厉害了。
成年后他才明⽩,那个人应该就是在她生命里消失的人:爸爸。
找到爸爸,却没有找到⽗爱,⺟女俩相携离开,妈妈一直在菗泣,她很奇怪,不时地回头看那位尴尬站着的男人,他站立的所在地,洒了一地钱,是妈妈出门时扔的,扔了这些就拉着她,离开了这个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地方。
这是个伤心的⽇子,当然,如果华子哥哥不出现的话,一定会是的。万幸的是,娘俩在去到车站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有人在奋兴地喊,文雨欣记得太清了,她⾼兴得跳起来了,飞奔着,朝车站门口等着的华登峰奔去,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在一个很小很小的餐馆里,在热气腾腾的饭食里,文雨欣吃到了比乡下要美味很多菜,华子哥不时地给她挟菜,他像有心事一样,在饭间小心翼翼地问文雨欣:“妮子,城里好不好?”
“嗯,好。”文雨欣不知何意,点头道。
“那以后就留在城里念书?”华登峰导着。
“嗯,太好了。”文雨欣⾼兴道。
可这一刻文英兰的表情却僵硬了,像说还休地看着华登峰,华登峰不好意思地躲闪着文英兰的目光,然后文雨欣听到了⺟亲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华子,我们准备回老家…顺哥成家了,我不能没脸没⽪去着他。”
“顺哥有恩于我,我没法说什么…可这事,啧。”华登峰为难地撇嘴,无语。
“没事,我们娘俩过得去,要不是担心对妮子不好,我还怕找不上个男人。”文英兰故作轻松道。
这时候,华登峰无言地看着文英兰,那仅剩的一只眼睛里,蓄着浓浓的依恋,文雨欣记得很清楚,华子哥哥从他的挎包里掏着一个纸包,比那位叔叔的包还大,然后放到了文英兰面前,文英兰吓了一跳,惊声问着:“哪儿来的?”
“挣的,你拿着,开个店,就卖烩面,等挣了钱还我…你别拒绝啊,你不管你自己,也想想妮子,你把她带回乡下,将来能有什么出息?难道还要像咱们一样,吃苦受罪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华登峰道。
文英兰没有说话,蓦地哭了,无声地哭,一张一张餐巾纸抹着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伤心,一直在哭。
那一天文雨欣记得很清楚,因为从那一天起,她留在城里了,而且随着⽇子慢慢变得好了,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而且最⾼兴的是,总是在放学的时候能看到华子哥哥远远地等着她,他专门做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挂満了风铃,每天会载着着她叮叮当当地回家…
九年前,文雨欣十五岁…
少女的心里总是充満了好奇,最好奇的莫过于她⾝边这位神通广大的华哥,有来店里扰的,隔一天就鼻青脸肿像⻳孙一样上门道歉;甚至于那些横行霸道的制服男也从来不难为家里的烩面馆,她不止一次见到妈妈嗔怪华哥,那种责备就像责备她一样,只可能有助长的效果。
无法満⾜的好奇让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状元坊的深巷胡同,那是华哥住的地方,脏差的从来不让她去,就偶而去过一次拿东西,也仅仅是在门外看到了糟糟的屋子。她是在一个休息⽇去的,数⽇未见华哥的车摊让她有点心揪,转悠了好久,到了华哥门前时,却意外地发现华哥回来了,门是虚掩的。
她进门刚喊一声,却从屋里出来了两位不认识的人,两人正走出来,吓了一跳,有一位甚至伸手往里就掏家伙,黑洞洞的口,就像电视里看到的一样,一刹那的惊恐把她吓傻在当地了。
“妮子…你怎么来了?”
华登峰冲出来了,顺手扇了持的一个耳光,那人赶紧收起,而华登峰却是关切地堵住了文雨欣的视线。背后那两位,其中一人笑着道:“哟?二哥,你也会这调调了?”
“不错嗳,⽔灵的。”另一位道。
“马上滚蛋,尼马的认不出来这是谁?”华登峰怒道。
“妮子?啊?这是大哥的…”一位声音卡住了。
另一位赶紧拉着:“走走走…二哥,我们走了。”
那两人似乎有点惊慌,一人提着一袋东西,匆匆走了,这个无意窥破的事让文雨欣傻站在当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华登峰也尴尬地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拉着文雨欣进了屋里,关上门,很严肃地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文雨欣。
“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华登峰片刻后,这么教他的半路妹妹。
文雨欣点点头,像小时候和华登峰做游戏一样道:“哥我知道。”
“也别告诉你妈妈,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懂吗?”华登峰神秘地道。
“嗯…可是,可是…”文雨欣懵懂地转着眼睛,问华登峰道着:“他们说的大哥,是不是我的…爸爸?”
“是。”华登峰道,看着文雨欣,却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两人凝视了好久,华登峰轻声道着:“你就当他已经死了,不会回来了。”
文雨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而且平时很贴心的华哥哥今天像变了一个人,很冷,她莫名地觉得很冷,不管是他的表情,还是他说话,都让她觉得好冷的感觉,就像他扔上桌上还没有收拾起来的那支冰冷的手。
那个秘密文雨欣守住了,因为在她心里,一直觉得华哥哥在⼲着像大侠一样的事。
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之后见到的都是华哥哥像一株⽇渐枯萎的老树,与渐渐出落得漂亮的妹妹成鲜明的对比,她隐隐地感觉,华哥正有意无意的疏远她…
⾼考、上大学、走出中州、流光溢彩的都市生活,灯红酒绿的潇洒⽇子,慢慢地让文雨欣已经忘记了在角落里渐渐老去的华哥哥,直到几个月前,她満⾝伤痕回到了中州…
那是一个雨菲菲的⻩昏,多年未见的华哥显得更老了,他像做贼一样悄悄地蹙进了病房,走近了文雨欣,那张像老树⽪一样黑皱的脸,还有那只恐怖的义眼,把同病房的人都吓跑了。
“哥,你来了。”文雨欣虚弱地想起⾝,却被华登峰揽住了,他轻轻地把她放在枕上,就像小时候,抱着她轻轻放在上一样,他笑着,给了个很难看的笑容。
而文雨欣却哭了,久违的温馨此时才觉得弥⾜珍贵,而她误⼊歧途已经很远了,在华登峰的追问下,她边哭边说,断续地讲完了这段从天堂跌到地狱的经历。
“老天爷的眼是瞎的,有些人就该死,却他妈活得比谁都舒服。”华登峰听完是这样一句评价,文雨欣从那冷澈的眼光里,突然找到了多年前那种同样的感觉,冷得彻骨。
“哥,我没脸活了…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照顾好我妈…”文雨欣虚弱地道,没有说话就被打断了,她听到了轻微的爆响,是华登峰指节捏响了,她看到了华哥哥扭曲的脸,在这一刹那,一股子琊火冲上了她的头,她哭得道着:“哥,你要真疼我,就给我一把,我要杀了那八王蛋。”
“呵呵…你可⼲不了那事。”华登峰奇怪地笑了,他耝糙的手给文雨欣抹着泪,反而很平静地道:“妮子,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文雨欣道。
“好好活着,你妈妈比你还苦,没过几天好⽇子,好好守着她。”华登峰轻声道,而文雨欣从那张早衰的脸上,看到了沧桑,此时的她也不再隐瞒,轻声问着:“哥,我知道你喜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你比我那个负心的亲爸要好得多。”
“不许胡说,也不许想,好好养好⾝子,重头再来。”华登峰轻声道,那眼光里透出来关切让文雨欣又一次热泪长流,她喃喃地道着:“我还怎么重头来,我一辈子都毁了。”
“错,是他这一辈子到头了…妮子,你叫我来,想⼲什么?”华登峰道,似乎是明知故问。
文雨欣看着她的华哥哥,想着那一天的所见,她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他…死”
“他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华登峰握着文雨欣的手,重重一握,然后慢慢放开了。
他走了,就像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文雨欣在窗户上目送走了华哥哥的背影,那个雨天,她还看到了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那位是她爸爸,却从来没有相认过的男人在说着什么,她知道,那个男人依旧不会认她。
那一刻她心里燃烧着一股子快意,一股子即将报复的感快,不独是那个负心的⿇实超,还包括这个负心的男人。
一周后,津门世纪花园案,⿇实超被杀…
…
…
审讯在持续着,那位貌似自闭的文雨欣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痛哭流涕,不过她精神却好,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记得清清楚楚,待之于她仿佛是一种发怈一样,说出来,是无比的畅快,而且看样子她对于辍导华登峰杀人,本没有什么悔意。
这⺟女的叙述的基本可以相互印证,最终的真相排出来,让为此艰难反复很久的察警们都无言以对。
“每每案情真相总会让我起一层⽪疙瘩啊,这个事处理妥当的话完全可以避免,此案之前,华登峰已经挂很久了,他的眼疾很重。”孙启同在控监室里悠悠地道,许久没有熬夜参案了,他不时的着太⽳。
所谓真相,是小三被暴打,是基层警力疏于处理,是⿇实超的人脉在四下活动,最终得这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动了杀心,而且还杀得毫无悔意。
“我觉得里面有心机的成份,她知道华登峰会不顾一切为她杀人的,她早就知道华登峰的钱是怎么来的…童年经历是个因,文英兰和华登峰对她的溺爱很重,可能她也太过于看重物质上享受,和⿇实超混到一起,应该是双方都有问题的原因。”邓燕道。
“对,单亲家庭的影,有钱生⽗的冷漠,出⾝的尴尬,会让她格扭曲的,对物质、对地位、对⾝份,可能都有超乎普通人的追求,否则她明知道⿇实超有家庭,而且年龄比她大十几岁,她都心甘情愿和他鬼混…你看她说到生⽗就怨恨,说不定这种事会让她觉得有种报复的感快,要真是小三上位成功,她肯定会籍此来辗庒一遍曾经忽视她的人。”尹⽩鸽道,感动之后,是一种浓浓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那这样话就⿇烦了,上官顺敏和本案本没有关系,他应该很谨慎,事发后就刻意地保持与文英兰的距离,但在文英兰看来,就是负心薄幸了。”谢远航道。
此言一出,让众人闻之默然,心跟着凉了,文英兰能证明的,仅仅是和上官有过不正当男女关系,其时上官顺敏曾经在周明手下⼲过活,之后才立独门户的。
“那现在对他刑事留拘的条件已经⾜够了,从文英兰的待上分析,他们应该是抢劫得手,上官顺敏给了一笔钱打发走了文英兰⺟女,之后当了大货司机,几乎是半隐居的生活,可能他没料到一起作案的几个手下却上瘾了,成了气候,更没料到若⼲年后文英兰过不下去,又带着姑娘来找他…可那时他已经成家了,而且有了孩子,肯定是无法接受…更重要的是,第一桶金已经让他发家了,那之后的所有案子,他应该都没有参与过。”尹⽩鸽分析道,有点失望,这是位控制力极強,而且精明到令人发指的人物。
“但他肯定警示过华登峰,而且他清楚像华登峰这种反社会格的,肯定是顽抗到死,绝对不会妥协…可惜没留下活口,华登峰不但自己不要命了,连牛再山也杀了。”谢远航郁闷地道,这个人做事做得很绝。
“不,他不单单是反社会格,是裂分人格,一面是天使,一面是魔鬼,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不管是以那一面出现,都很纯粹,上官有恩于他,他不会负人;文英兰也有恩于他,他更不会负人…他杀牛再山,又留下了当年的作案支,是想把这些罪都扛到自己⾝上,让这一对⺟女和上官老板安安生生的生活,而不是像他一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来了,众人回头,才发现大兵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临时的休息上,像大梦方醒一般说着话。
孙启同咳了两声,对于华登峰这个评价他没有表示异议,知道这位同样裂分了。他问着:“大兵,刚才的话你听到了,说说你的意见。”
“几点了?”大兵却问了一句不相⼲的话。
“五点半,天快亮了。”尹⽩鸽看看表道。
“天快亮了…那让我来了结他吧,谁跟我一起去?”大兵慢慢起⾝。
“了结?八字还差一撇呢。”谢远航道。
“那我们就画上这一撇,相信我,这是了结上官顺敏的最佳时机,兄弟仨死了一对半,旧情人私生女被拘着、刨出来的旧事一大堆,就搁谁,也快到崩溃的边缘了,他可不算个纯粹的人,比华登峰好对付多了,现在知道的事⾜够了结他了。”大兵道。
孙启同想了想,又电话和纪震联系着,放下电话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文雨欣,从无辜到嫌疑转换的如此之快是谁也始料未及的,思忖片刻,这位老导领点头了,挥挥手示意。
大兵出去了,谢远航跟着出去了,尹⽩鸽也跟着出去了,此时的医院像个刑队警的大院,来了很多警车,加了很多岗哨,三人下楼同乘一车,驶进了茫茫的夜⾊,目送他们的远去的孙启同丝毫没有怀疑,他们将会穿过最后的黑暗,走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