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隐身舟楫长游阔海 忽现木刻栩栩如生

　　次，仍是起身开船。那蒋无失和李先生多数时间都在船头甲板上窃窃私语，离众人较远，想是舱中气闷，他们在陆上住惯了，不愿多在船舱中久待。

　　祝小风因昨暗中听得他们一番话，又见此船在海中越行越远，心中倒暗自惴惴不安起来。

　　她虽知神威镖局和那十二门派的秘笈无关，却又不对昨“李先生”口中的盟主身份揣测起来——他们说的想来不是什么武林盟主…

　　——盟主…盟主！莫不是…

　　她脑中灵光一闪，登时想起了半年前曾听大哥提到过的一件事情——难道他们所说的是新近崛起于江湖中的天盟？

　　她倚在船壁上，向茫茫大海望去，好奇之心渐去，暗悔自己冒撞，不该愣头愣脑地跟着神威镖局上船，此刻四下皆是海水，哪里能寻得机会身？

　　自在神州帮总坛位于山东，十八个分坛遍布大江南北，数十年来在江湖中威名赫赫。

　　总坛后厅。

　　十八盏琉璃灯温柔的照耀之下，胡恪似乎已经抛下了他帮主的威严与谨慎。

　　此际正值芒种。所谓芒种，乃是田中农作物成之意。《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云：“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

　　夏夜的院落之中不乏蝉鸣，但此刻厅中却十分静甯。

　　华丽的厅间气氛旎，陈设皆尽名贵之物，案上不乏美酒佳肴。

　　更何况，还有美女相伴。

　　两名红衣美姬玉指拨着琵琶丝弦，朱轻启，莺喉婉转。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浅斟低唱之中，胡恪并没有忽略门外细碎的脚步声。

　　他挥了挥手，厅中歌舞立时止住。

　　只见一人自厅外快步入内，低声附在胡恪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胡恪点了点头，厅中众人纷纷退下。

　　后院这间书房十分宽敞，大得几乎不似书房，简直可以与后厅比肩。

　　书房门口右上方自是一排轩窗。窗外是一处极大的院落，山石嶙峋，花木遍地。

　　轩窗之下摆放着一张书案，两侧靠墙各自立着一排书架，里面摆了各书籍和不少签笺卷轴。

　　胡恪立在窗前，此时，一面壁上的书架之后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随后，书架竟悄然移开，出一道门户。一人自那门户之中飘然而入。

　　此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青衫长袍，大袖飘飘，一身文人装束，生得清秀白净。看上去明明英姿焕发，神飞风越，却偏又给人一种安祥平和之感。

　　胡恪一见此人，眼中顿时漾出笑意，道：“你回来了。”

　　那青衫文士点了点头，同时笑道：“我回来了。”

　　此人正是自在神州帮总管花衣。他本是辽东人氏，与胡恪更是八拜之。江湖上皆知自在神州帮共有十八位帮主，却不知胡恪的结拜弟兄连同他自己在内却是一十九人。

　　花衣正是其一，但他却不在十八位帮主之列，而是帮中总管。

　　他十分喜欢这个职位，并且绝对是一位称职的“总管”

　　胡恪见他现身，便问道：“有十八的消息了么？”

　　他口中的十八，自然便是他的结拜妹妹，在帮中排行十八的祝小风。

　　花衣听了这话，似乎已经忍不住笑“十八她啊…仍是改不了以往的脾气…这一次居然跟着神威镖局出海去了。”

　　胡恪眉毛一扬，道：“神威镖局？可是蒋无失的镖局么？”

　　“不错。”

　　胡恪用拇指托住下巴，食指横在上间，轻轻说道：“让人把她找回来。”

　　花衣正抬眼看着他，此时却又笑道：“那艘船上我已经安排了人手，保护十八绝无差池…只是…”

　　胡恪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那船上并没有青州十二门派的秘笈，却仍是一路被各派围追堵截…据说连泰山派都已经买舟入海，似乎仍是要拦截神威镖局。”

　　“这又如何？”

　　花衣笑了笑，道：“当在三山镇外，王又珣他们明明已经搜过了神威镖局的货物…既然一无所获，又为何会再次穷追不舍？”

　　胡恪轻轻道：“你以为如何？”

　　花衣沉片刻“这只能说明…他们要的东西仍在神威镖局手中…或者说…他们认为这东西仍在神威镖局手中。”

　　胡恪听到此处，忽然开口：“我却听说，当青州失窃的秘笈昨天莫名其妙的又被送回了各门派。”

　　花衣点了点头“不错…此事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胡恪突然推开了窗子，一缕月了进来，照得屋中清透无比。

　　“我记得…十八走的时候说是去三山镇捉鬼？”

　　“…我给她讲了个鬼故事而已…谁知道她竟当真了。”

　　“鬼故事？”胡恪似乎对这三个字很感兴趣。

　　花衣望着窗外明月，忽然叹了口气。

　　胡恪斜着眼睛看他“你为何叹气？”

　　花衣苦笑道：“只怕十八这次出海…会让她看够了鬼故事…”

　　“怎么？”

　　“派出去的人回报说，神威镖局这次所保的货物尽数装在十二个大箱子之中，无外是一些丝绸瓷器之类…然而…”

　　“怎地？”

　　“古怪的不是货物…而是那些箱子。”

　　大船在海上航行甚稳。祝小风每里佯装在船上帮忙，却往往趁着闲暇之时留意蒋无失和那李先生的行动。几下来，她发现，蒋无失倒还没什么，而那姓李的，却似乎十分在意那批货物。

　　——仿佛他才是这批货物的押送人，而蒋无失只不过是同船而乘的伙伴而已。

　　李先生围着那十二个箱子转了几转，忽然在其中一口箱子旁边立住。

　　只见他以手扶箱，却对着那箱子细细打量。

　　祝小风好奇心起，暗道这人在看什么，她顺着李先生的目光向那箱子看去，几眼之后却发现那箱子上面竟然雕花镂纹，图案似乎极是精细。

　　她不在心中“咦”了一声，心道神威镖局倒是大的手笔，连这装载货物的箱子都价值不菲，难怪这姓李的会看得如此仔细。

　　此时，一人忽道：“李兄且请移步到这边一叙。”说话之人正是蒋无失。

　　李先生被他呼唤，似乎如梦初醒。只见他直起身来，环顾周遭一回，见无人注意，这才向蒋无失走去。

　　祝小风见他甚是小心，似乎怕被别人发现什么秘密一般，心中更是好奇，便趁着无人注意，又向那十二口箱子移近了一些。

　　此时海上高照，箱子上的花纹被映照得清晰无比。祝小风清楚地看到，所有的箱子上面雕刻着的图案竟然非比寻常，山水楼台之间不乏人物林立，似乎却是包含场景故事一般，却是十二组木刻浮雕。

　　——早在唐代之时，浮雕便已盛行中原。唐太宗李世民的所葬之昭陵庑廊之上，便刻有举世闻名的“昭陵六骏”那石刻中的“六骏”乃是李世民经常乘骑的六匹战马，分别是飒紫、拳騧、青骓、什伐赤、特勒骠和白蹄乌。

　　——六匹战马分东西排列，东面第一骏名叫“特勒骠”黄马白喙微黑，黄里透白，故称“骠”“特勒”是突厥族的官职名称，相传是突厥族某特勒所赠。史载李世民曾乘此马与宋金刚作战。其时唐初，天下未定，宋金刚陷浍州，兵锋甚锐“特勤骠”在此一战中载着李世民勇猛冲入敌阵，一昼夜接战数十回合，连打了八个硬仗。唐太宗赞其为：“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东面第二骏名为“青骓”苍白杂，为李世民平定窦建德时所乘。那窦建德原系隋军麾下将领，乘自称夏国王。当时唐军扼守虎牢关，占据有利地形。李世民趁敌方列阵已久，饥饿疲倦之机，下令全面反攻，亲率劲骑，突入敌阵，一举擒获窦建德。石壁上的青骓作奔驰状，马身中了五箭，均在冲锋时被面中，但多在马身后部，由此可见此马飞奔之时的速度之快。唐太宗赞其为：“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东面第三骏名叫“什伐赤”“什伐”是波斯语中“马”的音译，这是一匹来自波斯的红马，纯赤，也是李世民在洛、虎牢关与王世充、窦建德作战时的坐骑。王世充祖上为西域人，隋末唐初自称郑王，据洛，与窦建德结好。李世民攻打王世充时，王向窦求救，但都被李世民击败。此匹骏马凌空飞奔，身上中了五箭，都在马的部，其中一箭从后面来，由此可见是在冲锋陷阵之中受伤的。唐太宗赞其为“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西面第一骏名叫“飒紫”如紫燕，前中一箭，牵着战马正为其拨箭之人叫丘行恭。此马为李世民平定东都击败王世充时所乘。据《新唐书丘行恭传》记载，其时唐军与王世充军于洛决战，李世民帐下猛将丘行恭，骁勇善骑。在邙山一战中，李世民有一次乘着飒紫，亲自试探对方的虚实，偕同数十骑冲出阵地与敌锋，随从的诸骑均失散，只有丘行恭跟从。年少气盛的李世民杀得起，与后方失去联系，被敌人团团包围。突然间，王世充追至，矢中了“飒紫”前，危急关头，幸好丘行恭赶来营救，他回身张弓四，箭不虚发，敌不敢前进。其人于阵中为御骑飒紫拨箭，并将自己之坐骑让李世民，然后又执刀徒步冲杀，斩数人，突阵而归。李世民赞“飒紫”曰：“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西面第二骏名为“拳騧”此马身黄黑嘴，作旋状，前中六箭，背中三箭，为李世民平定刘黑闼时所乘。刘黑闼本是隋末瓦岗寨李密之裨将，窦建德失败后，他占据了夏国的旧州县，并勾结突厥人，自称汉东王，之后被李世民击溃败走。李世民率领唐军与刘黑闼在曲周一带作战。刘军主力渡河时，唐军从上游决坝，趁机掩杀，夺得胜利。这一战上，拳騧身中九箭，唐太宗为之题赞：“月按辔，天驷横行。孤矢载戢，氛埃廓清”西面第三骏名为“白蹄乌”此马纯黑色，唯四蹄俱白，乃是李世民平定薛仁杲时所乘。薛仁杲乃是唐初薛举之子。薛举曾率兵攻唐，谋取长安，事未成病死。其子继续在甘肃以东屯兵威胁唐朝，后为李世民击败投降。其时唐军初占关中，立足不稳。割据兰州、天水一带的薛举、薛仁杲父子便大举进攻，与唐军争夺关中。相峙两月之后，李世民看准战机，以少量兵力正面牵制敌，亲率主力直捣敌后，使薛军阵容大溃退。李世民趁机追击，催动白蹄乌身先士卒，衔尾猛追，一昼夜奔驰二百余里，迫使薛仁杲投降。

　　石壁之上“白蹄乌”昂首怒目，四蹄腾空，鬃鬣风，俨然逐风奔驰之状。唐太宗赞诗称之为：“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