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所有的妃嫔都被挡在帝宮门外,包括亲妹妹明妃。折樱觉得在这一刻,丈夫是自己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亲手抱着着,亲手拽紧他,把他的热烫贴在自己心口,让自己的心跟上他心脏的病态快速跳动。
昊象个孩子一样不安稳地睡着,时而侧动⾝体,时而口里传出辨不清楚的呼喊,折樱总是细心地把他拨开的被子重新好,把他头上的冰袋换了一袋又一袋。
也许是大有的祝祷起了作用,也许是折樱的坚诚信念起了作用,也许是昊占胜了自己,三天后的夜里,昊的体温终于下降,缓缓地醒来。啊,好舒服。刚从冶炼的烘炉里走出来一般,昊觉得⾝体虚弱得不象是自己的。
久违的清凉感觉被深深的呼昅带进⾝体。茫然地抬眼,发现庒在自己手臂上的女人在浅寐。⾝体才轻轻地一动,她已经醒来,抬起受惊的头,对上正凝视的眼。折樱--为什么是她?难道一直是她在照顾?依稀记得最受煎熬的时候,有一双温柔的手和冰凉的一直不懈地守护着自己,让人联想到不离不弃。
折樱的小手仍然与昊的大掌握,可以感觉那里传来的坚定和支持。原应红娇涂着胭脂的嘴,现在是⼲涸和苍⽩的,因为见到昊的醒来而动得颤抖。
面对折樱的爱,昊本应狂喜,却为何心底伴着些许冷漠。仿佛折樱付出得再多,也不能击破心的厚壁坚墙。有一刹那,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是他?原本想对折樱说出的道谢话语,就这么硬生生地呑回肚里。
“⽔--”象死去重生的人不是昊,而是老太医们,个个惨⽩的脸上回复些少⾎⾊。人醒来了就好办,把脉、开方,抓药,各自忙开去。昊睁开眼,只说了一句话又沉沉睡去。
折樱的脸⾊没有因为昊的好转而转好,反而更见青⽩。不死心地守在畔等待,可是昊再次沉⼊深眠,一直没有说出折樱期望听到的话。
折樱被哥哥折柳扶出去的时候,拉着昊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折柳把她的手指一只一只地分开,终于,两只拖了三天的手掌分开了,同时分开了折樱短暂的情梦。
“折樱,别太担心,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折柳许多劝慰的话,折樱都没有听进去,只听到这一句。于是,死心地,任由折柳把自己带回东宮,任由亲人将自己带回应得的宿命。雨连绵地下了一个月。強健的昊康复得非常迅速,雨停后已行动自如。
亲自去了东宮,向折樱道谢,说出感谢的言辞。却感到在病畔有着強烈感情的折樱不见了,被冷漠的微笑和规范的宮廷礼仪所替代,在两人间铸起无形的墙。
几乎是自讨没趣般,悻悻地离开东宮。大病后的昊似乎忘记得病的原因,直到在明妃的宮里见到燕儿。昊想向明妃问问她姐姐怎么了,没想到到了怡华宮,正好遇见燕儿在殿上哭求。
“明妃,您行行好,求求皇后让御医来帮主子看看吧。”燕儿哭得悲切,听得昊心里好不难受。为什么善良的折樱会待薄燕儿的主子?为什么燕儿苦苦求着明妃,明妃却好似没有听到?
燕儿的主子是谁?⾝体里好似缺少了一部分,低头望望自己,手脚心肝脾肺俱在呀?头痛起来,昊想不起缺少的是谁。是不是刚醒来时期待见到的那个人?明妃最终没有答应,命人把燕儿赶了出来。
从怡华宮里出来的燕儿,见到昊,绝望的脸孔上顿时狂喜,冲着扑上来跪倒在昊的脚底。“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燕儿动得语不成声。昊的心悬起来,象被一只手狠狠地捏着,捏得心脏不会跳动,却说不出原因。
“主子他,他就快死了。”不知道燕儿的主子是谁,宮里的哪个嫔妃吗?伸出手轻抚燕儿的乌头,悲伤的头在手里不停地摇动,想摆脫即将到来的痛苦。
“别哭,如果真的不行了,我会下令让她风光大葬。”昊不太明⽩燕儿为什么会用如此怨毒的目光看视自己,女人的转变真快呀,刚才还是満怀希望。
燕儿停止哭泣,甚至忘记了宮里的礼数,起⾝狂疯地跑了。风中昊莫名地看着燕儿消失的玄影,还有天上一朵又一朵的⽩云。明妃在宮门里偷偷地看着。看着昊发了一会呆后朝着燕儿消失的方向走去。
***珍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宮里受到两朝皇帝躏蹂的⾝子早已虚弱不堪,哪里还经得起这般风雨。
生命,好似⽔一样从⾝子里流淌去,夏如冬一样冰寒地来了。应该是在天气最热的时候,自己就会走到生命的尽头吧,死在墙外的一池荷香里,也算是走得称心如愿。
珍珠常常这么想着,燕儿哭着喊着不准珍珠有这个念头。可是,不准又有什么用?自从被送回枯琴居,一个资历浅薄的太医来草草看过开了个方子后,再没有人来。
宮里的人、举国百姓都在关心着那个人的生死,没人知道这里还有一个病得更重的人。听说⽟宮的侍卫宮女们都被斩头。听说那人醒了,听说那人⾝子渐渐好转,可以喝下补汤了,
听说太医的药大有奇效,可以下了,听说…上朝了…行猎了…珍珠每⽇昏昏醒醒,病得不太清醒的时候,燕儿就在他的耳旁讲从外面听来的昊的近况,希望珍珠可以振奋精神,早一天好起来。
哪里知道珍珠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昊的消息。从昏里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燕儿,就象挽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燕儿,问燕儿那夜去了哪里,可还安好。
燕儿哭着没停,告诉珍珠:那夜从⽟宮里出来,糊里糊涂被人抓了,又糊里糊涂被人放了,才回来就看见珍珠象死掉一样被宮人送回来,守着枯琴居的侍卫又添了两名,现在连燕儿也不可以自由出⼊了。
在一大堆令人头晕的话里,挑出“燕儿安好”四个字,珍珠松开手放心地昏过去。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其他的无所谓。连昊的人都失去了,小小的一点自由算得什么?
与其清醒地品尝着自己一掌扇下的恶果,不如躲进昏昏沉沉的梦里,醒也好睡也好,痛也好病也好,都由它去吧。
羸弱的体质,受了寒,又受了打击,加上失去求生意志,纵是神仙也难救。不肯接受命运的是燕儿,每天除了哭,就是去求侍卫,让她出去,让她去找御医,让她去找皇帝。
开始的时候,燕儿想着,就算有人留难,昊总会救珍珠。等病体康复后,那个行踪神秘的男人偷偷地来了,发现真相,立刻召来最好的太医和最灵的药。
主子只要见到昊,无论多么虚弱都会鼓起求生的本能,为着昊鲜活起来。每⽇里,金光火眼地等着,可是等呀等,每一天都可以听到昊的好消息。病已经好了,没有来,可能是病中积庒了许多的国事拖得他离不开⾝。
又等了好久,没来,会不会被其他妃子绊住了?再等了好久,似乎皇帝已经把主子忘记了…热炽的夏就这样在燕儿近乎绝望的等待中迤逦地来了,昊却依然没有来。
墙外的荷比往年更加猖狂地怒放,堆満了池塘。原本的清香凝聚成浓腻的气味,和着屋子里的药香,让人不过气来。
院子里的紫藤架上挂満了一串串⽩⾊的小花,各⾊的花草都繁盛地生长,原本应该充満生命力的夏⽇,因为无人精心打理,被草木的过分生长填得沉重而累赘。炎热的气候没有替珍珠的病带来转机,越加加重了病情,每⽇里清醒的时间渐少。
常常在夜里,珍珠看着浓绿的夜⾊中,流萤的光火点点,在半空中飞来浮去,就好似自己的生命脫离开⾝体,在空中做舞。
这时的珍珠会显得有些生气,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仿似病都没了,挣扎着要燕儿扶着站起来,去到院子里,浴沐着月华,让燕儿整理他乌黑长及的发。
黑⾊的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在満月的清华里,在上面覆上一层银霜,掩去因久病而渐显的枯⻩⼲涩。在青天皓月里轻轻地念着:嫦娥无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燕儿抛下珍珠,失控地冲回去哭倒在上。
他还是念着昊帝的,他还是不悔,为什么他总是那么逆来顺受?两朝皇帝,不管是恨,爱,流连,磨折,还是抛弃,他都默默承受,不抱怨,不诉苦,不抗争…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这么好的人儿就要死去?看着连他自己都放弃,一步步走向死亡,曾经盛放得夺目的鲜花就这样慢慢枯萎,燕儿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好不容易买通了一个贪财的侍卫,从枯琴居里溜出来,去找御医,太医院给燕儿的答复竟然是奉旨不能去枯琴居。
茫然四顾,确是天有绝人之路。连路边的假山石都特别地欺负人,绊得人跌伤了手掌。一条条划确的⾎痕带来鲜辣的痛,却越加坚定燕儿求救的心。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路过的宮女争论著明妃与皇后的闲话,燕儿却如挽救命之星。知道明妃手段狠辣,对夺宠之人最是无情,但是为了珍珠,情急之下,就算全无自尊也要去求她。
没想到,实在没想到会在怡华宮外遇见昊帝。那个男人一脸的无辜,那个男人关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知道那夜发生过什么,但是主子了无生意不为了他还会为谁?
不闻不问倒也算也,竟然扮成一无所知反过来问别人。也只有见过了昊,燕儿才真正绝望了。在这几许深深的后宮里,如果连帝王也不记得你是谁了,还会有什么生路。
燕儿回到枯琴居的时候,珍珠正难得的笑得开心。想告诉珍珠见过昊帝的事情,话到嘴边收了口,轻轻扶起珍珠靠在自己肩头,強颜笑地问:“主子在笑什么?”
珍珠的目光空远得惊人,幽然地说:“听,蝉叫了--”蝉在泥土中窒伏十数载,一朝破土而出,在夏⽇光下鸣叫数⽇,生命即此终止。
听着珍珠全无意识的话,看着漾他面上的恬然笑意,在回来的路上发过誓不再哭的燕儿又再落泪…昊循着燕儿的踪迹找来。枯琴居?好悉的名字,里面住着谁?门口的侍卫见到是帝王,不敢阻拦,全部退到一边去,有人悄悄地潜走,离开报信。
轻轻地推开风雨侵蚀得腐朽的大门,里面是与外间的烈猛光照耀截然不同的暗世界。浓密的紫藤将不大的院子盖満,大⽩天里感觉气森森,垂吊下来的⽩花给人带来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