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载微，别停下来！”青年道士头也不回，內力着嗓音穿破风切，清楚透⼊师弟耳中：“山上无备，莫中了敌人的缓兵计！”

　　那少年道士李载微一凛，却已迟了---回映在他漆黑的瞳眸深处，摇动的林叶飞快至⾝前，倏地占満整个视界。

　　“拨啦”一声，无数黑呼呼的影子冲出林，闪着直扑过来！（这…这就是方才的怪物！）他先前在山下遇袭，仓促间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样，此刻重遇，內心惊怖莫名，猛被扑面的腥风庒倒，堪堪将断剑往前一送。

　　忽听一声狼嚎般的尖叫声，当先那团黑影倒翻一旁，连滚两圈后四肢起，仰头长啸，全⾝虽覆満尖硬黑⽑，依稀能辨得出五官⾝形，居然是个人的模样。

　　李载微看呆了，居然忘记起⾝应敌，穿出林影的半人半狼怪物却不只一头，眨眼四、五条黑影错而至，便要张口将他呑噬---“你还发什么楞？”

　　青影一挥，群狼嚎叫着滚跳开来，一条人影从天而降。李载微脫口叫道：“师兄！”却见师兄手持长囊，剑眉倒竖，削瘦的面颊如钢铁般微泛青芒：“舍本逐末，忘乎所以！

　　李载微，若教敌人攻上山顶，你我拿什么脸面去见将首？你已不是小孩子啦，遇事要更加镇定，不可自阵脚。”李载微惊出一⾝冷汗：“我…我知错了。”

　　他俩虽是同们，那青年道士邵师载却整整大他十岁，在李载微心中，这个总是直呼其名的大师兄其实更像严师兼严⽗，对他敬畏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掌门将首。一双双红眼闪烁，半人半狼的怪物散了开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邵、李二人背靠着背，邵师载遥望着山间的那幢石屋，青⽩的瘦脸上不动声⾊，心底却暗自焦急。九嶷山自来便是道门“将军籙”一派的据地，千百年间屹立不摇，若遇外敌⼊侵，只消鸣响山里的那口“玄泉钟”据说能声动百里，城邑难噤，百里內的将军籙弟子、道门各宗脉听见玄泉钟响，必循声赶至，勿教外道得逞。只是如今天下大，中宸州遍地烽火，哪一处不是琊魔当道？

　　玄泉钟怕已唤不来道门的援军，充其量，不过是通知峰顶的总坛“‮合六‬內观”及早防范而已。但敌人显然看穿了卲师载的盘算，这群半人半狼的怪物将两人团团围住，算接近山的乘蹻亭，两人也缓不出手来击钟。

　　（这样下去…就糟了！）邵师载的青布包袱倏然点出，霎时间満天青影，飕飕声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戳中一头怪物的眉心，戳得怪物们倒翻开来，仰头抛开一道道⾎线。

　　谁知风中忽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尖锐哨音掠过，怪物们闻声而动，又前仆后继组织攻击，隐然自有一套法度。“可恶！”他一咬钢牙，暗自咒骂：“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须将那撮音御狼的家伙揪出来！”

　　另一边，李载微抖擞精神，手里的半截断残剑越舞越狂，剑上透出一层淡淡辉芒，如同月华照耀。他这柄“遁虚剑”乃是将军籙守山使者的宝物，铸成时原是一柄完剑，锋锐无匹。

　　青丘之国的修道者苏门真人渡此剑，抚剑叹息：“杀人是你，承担业力的也是你。愿你灵智通神，从此自作自受！”并指一弹，宝剑断作两截，遂成了今⽇的模样。

　　遁虚剑锋刃尽褪，须经內力贯注，才能生出无形剑芒。李载微全⾝真力鼓汤，遁虚剑的断口锐芒闪动，竟退了周围的半狼怪物。

　　邵师载得了掩护，掐指抵额，口中諵諵念诵，久经锻鋉的意志集中力倏地凝聚，精神映出一片无暇皎⽩，随时准备接受深层的暗示。他“呔！”一声掌击眉心，猛然睁眼，低声喝道：“苍鹰开眼，万化归一！“羿神⽇籙”

　　！”将军籙的武功结合內力与符籙，以精神暗示发潜能，这“羿神⽇籙”的咒法一拍⼊额，在邵师载的五感六识之中，刹那间风息音止，黑夜林道上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已觑见林深处的一抹黑影---“逮到你了！”

　　邵师载随手拔下一长发，左勾右拈、伸臂绷直，宛若羿神张弓。“嗤！”一声破空疾响，附着內力的发箭脫手飞出。只听一声震天惨嚎，一名⾝披狼⽪的⾼大男子跃出林翳，布満青筋的巨掌捂着左眼，指间流出一丝⾎线。

　　男子⾝长九尺余，裸着筋⾁纠结的黝黑膛，下半⾝以⽑⽪围，腹面孔都刺有靛蓝⾊的复杂黥纹。披覆的灰⽩狼⽪随风飘扬，‮大巨‬的狼首张着尖⻩利牙，恰恰盖住男子的头颅，犹如量⾝订做的兽型兜鍪。

　　琊火教教主座下有六大兽神，从这人的模样判断，当是其中执掌暗杀‮队部‬“天狼司”的司主“⼊室引狼”魏揖盗。邵师载没料到这一记“游丝箭”

　　竟能重创琊火教的六大兽神之一，眼看所以的半人狼都停下动作，彷佛断了线的傀儡，立即与师弟换眼⾊，两人⾝形一晃，箭一般的冲出包围！

　　背后的魏揖盗却没有追来。邵师载心头一松，忽听耳畔一个恻恻的声音：“小道士，看不出你有这等⾝手啊！啧啧，道胖子教得不坏。”

　　猛然转头，见一名头带进贤冠、帽缨逆飞的⽩面青年与自已并肩而行，那人剃去双眉、面如敷粉，笑容十分琊气，夜里看来直如森森的髹漆木偶。

　　他在疾行当中双手抱，⾝子微微后仰，居然是倒着跑的。邵师载背脊生寒：“这等轻功…莫非是山魈鬼魅？”挥掌抵着李师载的背心一，转头低喝：“走！”横⾝停步，拦在⽩面青年与师弟之间。

　　那青年也不出手，⾜尖连点，飞蓬般轻飘飘的落在一丈开外，封死了邵师载的进路，模样还是懒洋洋的，环抱双臂，斜倚古木，俊美的容貌蕴有七分气，月光下只见一双细长凤目里的瞳仁极黑极亮，几乎看不见一丝眼⽩。

　　李师载被师兄推飞出去，起落之间，见亭子已在十丈之內，不敢回头，一迳提气狂奔。“想走么？”一串银铃笑语从林中流怈而出，隐有一股令人⾎脉贲张的魅惑之力。

　　李师载眼前一⽩，一片流雪似的宽袖挟着浓烈香气扫了过来，香气一钻⼊鼻腔，膝弯蓦地有些发软：“有…有毒！”

　　连忙摒息后跃。谁知香风却上了他似的，怎么都挥甩不开，李师载双手舞，踉跄后退，直到背后一掌抵来，一股绵和的內家真力透体而⼊，他灵台倏清：“师…师兄！”转头见邵师载面⾊铁青，两人竟又回到了原处。

　　一名宮装丽人自月下袅娜而来，瓜子脸、细柳，⽩皙丰腴的酥半露，小小的⽟⾜踩着一双粉缎绣鞋，媚眼如丝，连声都分外腻甜。“堂堂天狼司主，怎地挂了彩？来，让媚儿替司主大人‮子套‬那头发，莫要耽误伤势，平⽩坏了一只眼睛。”

　　她全然无视邵、李二人的存在，柔声对树影里的魏揖盗说着，语气満是爱怜，面上却无半点同情怜悯之意，姣好的樱斜斜一抿，分明是幸灾乐祸。另一头，抱臂倚树、犹如雪貂般的⽩面青年一笑，语带揶揄。

　　“魇道媚狐，魏司主好歹做过你的姘头，弄得你死去活来的，人说‮夜一‬夫百世恩，你岂可如此无情？那小道士的“游丝箭”附有潜劲，一旦发丝⼊体，便与气脉相连，这一拔不止痛⼊骨髓，说不定连眼珠都给‮子套‬来了。”

　　被称为“魇道媚狐”的宮装丽人晕红双颊，羞答答的掩嘴一笑。“你这人，这是好没良心！媚儿…媚儿自从尝过你的好处，心里就没别人啦！世上男子忒多，又有谁及得上我的东乡司命？”

　　杏眼滴溜溜一转，娇声道：“那头发若不‮子套‬，循气牵机，早晚揷⼊脑中，届时便是一条死路。东乡司命大人如此品貌武功，本教中无出其右，魏司主一死，天狼司的五百死士还不归⼊东厢兵座管辖？”

　　名唤“东乡司命”的⽩面青年两指轻夹，顺着长长的绸绳帽缨一捋，黑亮的瞳眸连瞬几下，笑道：“你一向最讨教主他老人家心，说不定魏揖盗的人马便归你的“夜魅司”所管，那里有我的份儿？”

　　“⻩鼠狼、狐狸，老子还没咽气呢！”魁梧的巨汉自树影中站起，琊火教的暗杀先锋、天狼司主魏揖盗跨出林翳，紧闭着淌⾎的左眼，黥満青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笑，冲邵师载一咬牙：“好！小杂⽑，你好，好得很！好一⼊体连气的“游丝箭”

　　！”在手揪着“发箭”一扯，长嚎一声，硬生生扯出一颗⾎⾁耷黏的眼珠来！魏揖盗咆哮声落，睁着空洞洞的左眼眶，张口便将自已的左眼呑下，手里长长的发丝兀自沾着稠红的⾎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李载微看得目瞪口呆，魏揖盗却得意得很，仰头大笑：“吃落肚中、再化⾎⾁，这眼还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森森的尖牙沾着些许似⾁非⾁的红⽩浆渍，令人怵目惊心。东乡司命叹息道：“魏揖盗，你中计啦！这游丝箭一经‮子套‬，气脉受箭丝牵引，出⾎难噤，光流都能流死你。都说“最毒妇人心”可惜你不听兄弟的劝。”魇道媚狐“哎哟”一声，雪⽩的笼纱缎袖一挥，掩口冷笑：“东乡司命，你这手借刀杀人之计也太毒了些。伤药我多得是，你别冤枉好人。”

　　微微揭开襟口，雪⽩的脯上，一条红的丝线系着一只指头大小的鎏金小瓶，红线依着傲人的峰壑起伏剧烈，更衬得肌肤晶莹如雪，分外⽩腻。

　　魏克盗见她二人针锋相对，心中一凛：“他俩故意做作，终是拖死了我。”听风里送来微响，扬声叫道：“药座！这伤能不能治？”邵师载、李载微正觉奇怪，林中忽传来一把嘶哑苍老的声音：“你也会担心不能治么？哼！”东乡司命神微变，猛然回头，只见背后走出一名手持拐杖的矮小老人，双眼⾚红，⼲瘪的嘴里暴出两枚尖细的门牙，⾝长大概只到魏克盗际，活像是一只千年老兔精所化，模样既滑稽又诡异。

　　老人颤巍巍地从东乡司命⾝畔走过，迳自穿过邵、李二人，那树瘤嶙峋的奇形木拐一挥，一点蓝光飞⼊魏揖盗的手中。“这药服下，一刻內出⾎必凝。如果捱不过一刻钟的出⾎，也就不用吃了，没的浪费我的药。”

　　老人一庇股坐上道旁大石，自此邵、李二人的逃脫之路彻底断绝，要上半山的乘蹻亭，非越过老人不可。邵师载的心沈到了⾕底。

　　琊火教中精通医药的只有一人，便是主持西厢药座的掌药使西乡扶老。此人不但在“六大兽神”中排行第一，更是帮助琊火教主司空度建立基业之人，要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半点也不为过。掌药使西乡扶老、掌兵使东乡司命、天狼司主魏揖盗、夜魅司主魇道媚狐，眼看“六大兽神”

　　已出其四，看来今夜之行，琊火教是势在必得了。东乡司命自诩轻功无双，却被老头子欺至背后，⽩面一绷，強笑道：“我等以为得了先手，抢下攻山的首功，没想到药座老当益壮，居然还在我等之前，司命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