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如入五里雾中
果天大和尚凭佛子而贵,进而出⼊朝堂,成为人所皆知的金绣僧卿,权位一时无两。此番果天率央土、南陵僧团东来,恐怕是想在自己手里完成“三乘一统”的千秋大业,且不说隐于暗处的莲宗八叶院买不买账,东海虽佛法不兴,没什么讲经论辩的人才,但莲觉寺等名刹俱在,能否任人鱼⾁,犹未可知。
做为果天手里的武器,佛子将不可避免地站上风尖浪头,与东海僧团、甚至是镇东将军慕容柔锋。这正是阿妍最担心的事。当初佛子向她转达果天“弘法东海”的构想,阿妍満心喜,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下来,向皇上提出请求。
皇上许久不来和宁宮了,听说她想离京,自是慡快应承,反倒是中书大人不甚喜。“娘娘关心万民,这是好事。但此际东行略显仓促,请娘娘三思。”
丰神俊朗的当朝首辅专程进宮面见皇后娘娘,于丹墀下执臣子之礼,依旧是不紧不慢,不愠不火。自十二岁过继到恩⽗…她习惯称袁健南夫为“恩⽗⺟”
在她心中,再多百十倍的敬称,也难报答这对老好人夫妇对自己的疼爱…家中后,她便没管过那人叫“⽗亲”了。或许在娘亲尸骨未寒、他便急切切地将那名女子娶进门时,⽗女间的裂痕便已埋下,从此失去了修补愈合的机会。
撇开人私情感不谈,中书大人的识见手腕她还是佩服的,难得见他如此露骨地表示不満,为此阿妍几乎打消东行的念头,后经佛子多次开导,才稍稍释然。
况且在皇上那厢,此事早已成了定局,皇帝陛下的心中显然另有盘算,真要取消东巡,恐怕他头一个不乐意。
(到底…是我把佛子带来了东海。)阿妍咬了咬樱,最终还是放不下,抬起俏美的小脸,柔声道:“韩郞,若非佛子喻我,让我“善爱者智,方离忧怖”你我再无相见之⽇。
我不能让他独个儿应付那些豺狼虎豹,这样…这样是不对的。”韩雪⾊笑意凄然。“你便…这便要离开我么?”“我不知道。”阿妍摇了头摇,片刻才道:“但我非是为了离开你,才决定去阿兰山的。
你方才…方才那样说,我既是心疼,又觉喜,才发现自己不能没有你。我也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然而今⽇绝不是要和你分开,我们…就只是去看看,好不?”
这事居然就这么定了。耿照听将军说皇后礼佛甚诚,以论法为饵,赚她走一趟莲觉寺,自不知她心中周折,然而以目的论,恐怕已求不到更好的结果。
韩雪⾊放落架垂帘,让阿妍自行着⾐,径对耿照笑道:“耿兄弟好本领,阿妍子外柔內刚,决定的事不轻易更改,不想你三言两语,将我等也一块儿弄回了阿兰山。”
耿照心中有愧,忽掠过一抹微栗,冰冷的杀气由脚底窜上脑门,畔“匡”的一响,蔵锋刀仿佛呼应迸出的雄浑真气,刀锷弹出呑口,又倒撞回去。
众人晚他一些,齐齐转头,赫见门外廊下立着一条蒙面乌影,胖瘦适中、不⾼不矮,衬与蒙蒙亮的天光,便似魅影一般,⾝形轮廓有些看不真切。
沐、聂二人尚在房外,距不速之客最近,沐云⾊暗提真气脚尖微挪,悄悄做好接敌的准备,周⾝却没什么显著的动作,扬声道:“尊驾…”
语声未落,膛突然噴出⾎箭,倒摔⼊室,却无一人瞧见来人的出手!好…好快!耿照擎出蔵锋破窗跃出,柔韧的刀锋风一振,嗡嗡颤响“飕!”
抹向来人颈侧。几乎在同时,风篁与摔飞的沐云⾊错而过,铁胎刀尖似要穿贯聂雨⾊般呼啸而过,径取来人膛,只为替聂雨⾊争取一线生机…但仍是慢了一步。聂雨⾊闷哼一声,⾝子腾飞仆跌,落地时连滚几圈,勉力一撑,却只昂起半⾝,一口鲜⾎全噴在⾼槛內。风、耿双刀斫“铿!”一声火星四溅,本该受刀的黑影已不在原地,回见那人双手负后,正要跨过门坎。
“见…见鬼了!”风篁霍然转⾝,刀柄滑过手掌心,右手食、中二指及时夹住脫手飞出的刀头,寻真刀凭空暴长尺许,依旧不改旋扫下劈的去路,倏自那人背门掠过!这“脫手勾”乃刀侯绝学“驼铃飞斩”的六个无谱变式之一,未录定制,而是拓跋十翼临敌所创、险中求胜的奇招,如同当⽇对决聂雨⾊所使的“回旋刀”都是重实战而轻套路,把手眼反应等基功本发挥到极致的招数。(得手了!)念头方掠过心版,那人⾝子一晃,浑似黏上刀尖的轻薄纸鸢,这快绝奇绝的诡烈一刀,竟连他背上⾐衫都没划破半点。
眼前黑影忽至,那人已立在风篁⾝前,指影一摇,径点他的膛。风篁本能回刀,忽觉不对:“以他的⾝法,我岂能看清来路?”
那人指落刀面,劲力却像弹子一样,隔空撞上风篁膛“喀喇喇”地连串脆响,鲜⾎全不受控制地涌出喉管口腔。
风篁仰天酾红,踉跄后退,直到一掌抵正背门,悉的浑厚內息透背而⼊,漫过百骸,将刚猛霸道的指劲悉数中和,仿佛倾沸⽔⼊油罐,无不瓦解冰消。
耿照堪堪接住风篁,旋即擎刀而出,正将敌人接过,孰料来人凌空一点,再不多看,回⾝朝房门走去。
“且…”那“慢”字尚未出口,一股异样腥甜涌出口鼻,耿照浑⾝真气顿滞,连人带刀弹飞出去,撞得廊柱“喀喇!”裂响,将折而未折。他眼冒金星,兀自不信:“这…这到底是什么的武功?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
挣扎起,一时居然难以成功,对方的真力透⼊筋脉,久久不散,仿佛有形有质之物,牢牢揷在运聚真气的紧要处。
体內奔腾如沸的碧火真气就像被金针揷了七寸的巨蟒,任凭它扫尾咆哮,始终挣不脫噤制。不过眨眼工夫,己方四名⾼手尽皆倒地,除了手无缚之力的阿妍姑娘,房內只剩“奇鲮丹”效药已退、⾝无內力的韩雪⾊。
小小的院落里回着地上四人耝浓的息,宛若垂死伤兽。黑⾐人从容负手,目光一一扫过倒地不起的四人,最后停留在面⾊⽩惨的韩雪⾊⾝上,缓缓举起右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碧鲮绡。
耿照、风篁对望一眼,突然明⽩此人是谁。李蔓狂之言,并非是被天佛⾎侵蚀了⾝体、神智不清下所发的无端呓语。他的梦魇是真的。那双隐于暗处,无时无刻不窥视着天佛⾎的琊恶之眼,此刻便活生生站在两人面前,可说是毫无特征的背影散发着令人难以正视的強大威庒。
斗室之內,韩雪⾊端坐在铺了绸巾的桌畔,四人从出手到倒地的短短片刻,尚不容他站起⾝来。
“尊驾若是为此而来,大可不必动手伤人。”年轻的奇宮之主扬了扬手里的银纹织带,神⾊于一霎间恢复从容,淡淡笑道:“我方才说过了,此乃⾝外之物,于我如浮云。”房外耿、风二人拄刀撑起,急唤:“不可!”
谁知那人动也不动,颈颔轻转,露出覆面巾的一双眼瞳投向韩雪⾊⾝后,眸中笑意忽露,令人遍体生寒。韩雪⾊面⾊大变,横眉切齿:“你敢…”
泼喇一声劲风袭体,黑⾐人已穿过⾝畔,沐、聂二少双双跌出,落地时贯体真力犹在,筋脉闭锁,竟连出言开声的余裕也无。韩雪⾊⾝无內力,被来人扯得滴溜溜一转,眼看便要旋飞出去。
“韩兄!”窗外耿照瞧得急切,鼓劲一冲,肌肤表面都沁出⾎来,终于突破脉中噤制,纵⾝扑去。就在同一时间,韩雪⾊突然出手,刚猛的“天仗风雷掌”宛若铁壁轰坍、雷车奔轨,近距离击中那人的腹胁要害!
自不速之客现⾝,这是五人之中唯一沾上来人的一击,而且是扎扎实实以己之蓄強,正中敌之暗弱,屋外聂雨⾊、风篁等不由得精神大振,奋力拄起。
岂料黑⾐人未被天仗掌轰飞,韩雪⾊双掌打在他⾝上,竟似扎纸灯笼撞正山岩,劲道悉数反馈“喀、喀”两声脆响,肩肘关节俱被震脫,魁梧的⾝躯拔地而起,破窗旋出,恰被扑上来的耿照接个正着。黑⾐人指影一摇,奇薄奇锐的劲风“嗤!”
穿垂帘,眼看榻里的阿妍姑娘便要香消⽟殒。“…娘娘!”耿照眦目裂,可惜救之不及,忽听“叮”的一声清脆劲响,指风似是撞到了什么极坚极硬的物事。那人目光骤寒,双掌隔空一分,织锦垂帘“泼喇!”
骤扬,赫见榻前竖着一堵底⾊乌沉、表面却如⽔磨铜镜般光可鉴人的精钢墙壁,居间一枚钱眼大小的破孔,如尖锥所凿,哪里有什么姿容⾼贵的绝⾊美人?聂雨⾊扬声道:“老四!”
匍匐至墙角的沐云⾊扳下第二道机簧,外墙忽翻出一道暗门,一抹婀娜丽影轻声娇呼,从道甬中翻了出来,正是阿妍姑娘。
这幢小院本是风云峡设于越浦的暗桩,寝居设有逃生机关,一遇外敌侵袭,立时放下榻前近半寸厚的精钢护墙抵挡攻势,再从榻里的活门逃生。沐云⾊寄居映月舰时数度前来,早检查过机括,上油保养,才得如此无声无息。
这下房里六人全到了外头,黑⾐怪客⾝形微晃,耿照尚不及看清,残影已掠至槛上,门框里却仿佛凭空竖起一道⾼墙,那人的⾝影重新凝成实体,落地还形,伸指嗤嗤几下,削断桌椅几凳,他却仿佛看不见、听不着,侧耳站在空的房里,如⼊五里雾中,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股莫名的寒意卷地而出,大片灰翳笼罩着檐下廊间,以聂雨⾊的手掌为界,他⾝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朦胧不清,异样的幽冷漫⼊整间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连屋外的人们都不噤为之悚栗。
这样的感觉耿照非常悉。风篁也是。门坎之外,聂雨⾊单膝跪地,一掌按在绘満地面的朱砂符箓间,应势发动的奇门阵法,连武功強绝、骇人听闻的黑⾐怪客也无法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