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武阁收藏之丰
“你要不是同我这一肚子⽑坏⽔的小徒弟一样,打着赚人⼊局的心思,就是自大过了头。”⽇九冒着挨敲的危险,忙不迭地点头。
耿照淡然道:“前辈所言极是。若非他中途收手,晚辈与奇宮诸侠早已丧命,连与前辈说大话的机会也无。但无论前辈出手与否,晚辈本就是要与殷贼一决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九连使眼⾊都没能让他改口,急得桌下起脚,无奈耿盟主的碧火功已至“发在意先”之境,未及会意本能缩腿,从容不迫地将一长串说完。
长孙旭气急败坏,不顾师⽗虎视眈眈,就着桌顶扯他袖管,怒道:“有你这么请人帮忙的么?摆什么架子!就算不肯低头,好歹也要说之以理,一体利害,休戚与共嘛!”“…请问我跟他有什么一体利害的地方?”旁边有人小声问。
“殷横野也骗了你嘛,当年圣藻池三才二斗,不是他找的你么?什么时候不好找,偏挑了异族南下前夕,其中肯定有猫腻!
还有,集恶三冥里,只地狱道一支保存了实力,完整移⼊南陵,要说殷横野与此无关,哼哼,也只能骗三岁孩儿…”
突然一愣,意识到是谁在发问,想死的心都有了,脑袋“匡、匡、匡”连撞乌檀桌面三记,撞得余烟袅袅,桌顶微凹,老人才満意地收起食指。宿冥率众离开栖亡⾕,举地狱一道之力,渗透孤竹国,完整保存了实力,犹胜昔年三冥分立。
等老渔夫发觉不对,栖亡⾕已是一片死域,所幸恶佛被送至八叶院,遭老渔夫囚于莲觉寺的聂冥途又有⾼人照管,老人遂一路追索,查到了孤竹国境內。
适逢前代鬼王已逝,伏象公主新掌九幽十类,孤竹国至此政教合一,朝堂之首与秘教之宗,具是国主,上下一心,遂有了对抗強邻峄的底气。
媚儿固然耝枝大叶,却颇受百姓拥戴,地狱道那些个杀人拷掠的老勾当,多半用于肃清国中亲段势力,门里的骨⼲已非行恶东海的那帮人,全汰换成了孤竹当地的土人,又或举族南迁定居的央土商贾,无不立于朝堂之上。
地狱道的⾝份,更像是某种秘盟,将重臣国主紧密联系起来,较之过往的残,简直从里到外漂了个清⽩雪亮。从结果来看,很难将殷横野纵放宿冥之举,当作他心怀不轨的证据。
老渔夫无意涉⼊南陵政争,早一步回到东海,听说自己有个教了三天的徒弟在⽩城山,才有五绝庄外救下耿照二人的“巧遇”
待南陵使节团东来,段慧奴遣人狙杀长孙旭,刀皇先于湖祭奠故人,后因耿照、孤竹国之故,也至越浦左近,意外救得⽇九,见少年⾝怀金貔朝重宝“芙蓉⽟双全”感于机缘巧合不可思议,终于破例收徒。
⽇九听老人说过三才赌斗、感化集恶三冥等,假借失言,提醒师⽗殷横野一事未必不关己。如今听老人细剖,方知若无地狱道潜伏孤竹国、胡彦之信口开河等前缘,老人也不会在他被利刃穿心、异虫⼊体之际,恰好来到越浦城郊,莫说当上国主,怕小命早代在荒山野岭间,深幸之余,不免汗流浃背。况且,他虽与老人装疯卖傻、胡言语惯了,适才那番“失言”他对这位其实待自己很好的师⽗,心中是极之愧疚,难以相对的。
挂印求去三十年,武登庸泛舟逍遥,走遍天下,唯独北关一地,再没有踏⼊半步。奉刀怀邑,独不为己。老人曾是武登遗民漫长的流离岁月里,唯一的希望,他的刀从来就不是为自己而练,唯有练出一⾝惊才绝的盖世神功,为帝王家所用,才能替族民换来稳定的生活。而武登庸做到了。他挣来不世声名,使末帝赐下封国,许诺永不除封,还将最疼爱的灵音公主嫁给他,让他总领皇朝北疆,拱卫帝都,直到他擅离职守,让繁华了三百年的⽩⽟京粉碎于异族铁蹄,断垣残壁付之一炬。
灵音公主杀自殉国,对老人来说,是最沉重、也是最沉痛的指责与控诉。武登遗民却未必如是想。继金貔朝而兴的碧蟾朝淡台氏,于公孙氏子孙本是仇人般的存在,开国后不但借故拔掉了几位归顺的公孙氏藩王,连禾苗也不放过,強迫迁至北关苦寒的武登之地,以地名为姓氏,彻底断绝王气。
“武登”在北关土话之中,意即霜土所生的苔藓,泛指今⽇婴城穿过的千里荒地。便是染苍群麾下精兵,也不能在这片冻土间讨生活,轮戍之间亦不免有冻死冻残者,况乎妇孺?金貔遗民在“武登”挣扎求存的两百多年,就是一部漫长无尽、以⾎泪书就的生离死别,只有心志与躯体如冻土般坚韧的人,才能存活下来。
末帝所封的武登一国,自未划于这片雪荒坚冻,而是在更南的苍鹭、乌头等四郡,但与同属金貔遗末的渔七砦间还隔着若⼲关城,距平府更只有数⽇车马路程,防备之意可说是⾚裸裸地不加掩饰。
饶是如此,这已是残暴的末帝一意孤行的结果,换了此前任一位淡台家帝王,绝不敢将武皇末裔置于死地之外,更遑论许以封疆,付一道之兵权。
异族⼊侵之后,武登遗民中,始终有拥立武登庸逐鹿天下的声音,闹得沸沸汤汤,支持者甚众:“刀皇”之号传⼊江湖,多半源于此时,除赞其刀法通神,也有扬弃亡国的武皇旧称、另开帝途的寓意在。可以想见最终武登庸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帜,加⼊独孤阀麾下,这些遗老失望的程度。
以致⽩马朝肇建,武登庸⾼挂一等神功侯的金印飘然而去,北方的武登国却不是能张开双臂、无条件他回去的故乡。
无论是平府或武登国,对老人都太过遥远,也太过沉重。若不是急于为好友求得臂助,以免他巴巴地跑去送死,长孙旭満不愿在老人面前提起“北关”二字,徒惹伤怀。
老人松开了屈起的右手食指,转对徒弟,罕见地不是那副令人发⽑的笑眯眯神⾊,也无恚怒愤懑,就只是平静而已。“下一回,你可以直接了当说出‘北关’二字。怕我伤心,这是好的,代表你很善良,善良很重要。
但如果你觉得这事是对的,非做它不可,即使会导致不够善良的结果,也不能逃避。行正当之事,本不需要遮遮掩掩。”长孙旭面露愧⾊,仿佛这几句话比撞裂檀木桌板还要痛得多,整了整⾐襟,低声垂首:“徒儿明⽩了。”
老人淡淡点头,正⾊道:“离开北关,是我做的决定,殷夫子虽邀我同行,毕竟不是拿剑架着我的脖子。我行我素,自受祸福,不能轻易迁怒他人,当作是一纸欠条。于此事上,我和他并无仇怨。”
⽇九心中叹了口气,虽觉失望,却不意外。师⽗若不是这样的人,拼着被狱龙吃掉心脏、破体而出,他也不想同老人学功夫。
“至于你,”老人望着桌对面的黝黑少年,歉然一笑。“提了一个很有趣的提议,我其实是想答应你的,只可惜我力有未逮。旭儿是否同你说过,我武登氏有门绝学,名唤‘不败帝心’?”耿照点了点头。
“若晚辈所料无差,这门绝学是运用了武学上‘朱紫竞’的道理,以极端之法提升功力境界,方能有此神效。”“厉害的厉害的,‘极端’二字,道尽此功神髓。”老人笑起来。
“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掉十文钱与你,指不定要收一两回去。这小胖子遭狱龙⼊体,住心包,本是条死路。以这份世所罕见的倒楣,换得没有后遗症的帝心,还算是公平。
“耿照立时听出言外之意。武登庸刀指巅峰,突然挂印求去,除心伤爱自缢、故国难容之外,也可能是不败帝心的反噬所致,使老人不得不闭关修练,以免受害。对照其“力有未逮”之言,怕情况不容乐观。
武登庸不再言语,双掌叠,横置口,缓缓拉开一尺余,右掌直至颔须,左掌悬于脐下,正是方才⽇九试演帝心的起手,当中却空空如也。
二少正觉古怪,蓦地眼前金芒一窜,一轮烈⽇般的璀璨金球忽自虚空中浮出,稳稳悬于老人掌间,电蛇旋绕,宛若雷掣,比燃烧的火把炽炭更眩目,令人难以视。
金球直径近一尺…少年们终于明⽩,何以老人须掌开若此…通体如岩浆构成,又似火蛇盘就,不住旋绕绞扭,宛若实物。长孙旭瞠目结⾆,他是正练着“不败帝心”的人,知晓门道,按秘笈所载,练出了明珠大小的帝心,还是仗老人的功力与狱龙竞所致,进境堪称百年难遇。
岂料师⽗他老人家的帝心这般气,练成这样跟人动什么手?直接把金球扔出去,一把砸死了事,没死的都能惭愧死。
本想说两句耀武扬威的浑话,却被耿照拉住,凝目细瞧,赫见金球迸开无数细纹,不是岩浆走脉或火蛇鳞甲,而是绽未绽的裂!“如你们所见,我的帝心濒临崩溃,多年来仗着一⾝修为,勉強维持。小打小闹倒也还罢了…”
老人淡淡一笑,被金芒映亮的苍老面孔透出些许无奈自嘲,或还有一丝寂寞萧索。“若对上文武两榜⾼手,无论打人或挨打,帝心必溃无疑。只能说爱莫能助,真是对不住了。”***
金貔朝公孙氏以武功术数为家学,历任君王均享有“武皇”之号,以武论尊,独步古今帝王家,武阁收蔵之丰,亦是东洲诸王朝中仅见。得此天惠,公孙氏武学中不乏与术数相合者,如王朝后裔“鸣珂帝里”的绝学《无疆帝算》、《四方风神剑》,均是其中。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以武秤命”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