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以潜行都之能
聂冥途半生混迹兽群,行止无异于野兽,绮鸳等妙龄少女在他眼里,就是一块块甘美酥脂,呑吃落腹怕还用不上爪牙。如此露骨的裹胁,耿照岂听不出?不收这把“葱”回头折损的怕不止一二名潜行都而已。
自聂冥途上门,他已有防范,只不将焦点集中于此,以免增加“预防措施”的困扰,淡然回道:“别以为分文不取,旁人便要照单全收。能拿出什么雷门鹤的痛脚罩门,决定了你明天还能不能瞧见⽇头。莫⽩费了我的好奇与兴致。”
“…再加上‘本座’之类的自称,你都能率众杀上七大派啦。这种说话的口气是谁教你的?是蚔狩云,还是薛百螣?”聂冥途兴致盎然地一挑眉:“原来,耿盟主想杀我啊,不错不错。没事杀几个人玩,总算有点头儿的样子了。”耿照头摇。
“我不会杀你。拿你下狱,同样见不了⽇头。若所犯当诛,自有官衙动手,毋须我来。”
聂冥途微怔,蓦地“噗哧”一声,抱腹狂笑,若非耿照气势凝肃,随意一站,直如渊渟岳峙,令他绝难无视,早笑得前仰后俯,満地打跌。
“哎唷我的天!怎会有你这么个宝贝?‘自有官衙动手’…哈哈!”怪声怪调地学耿照说话,一会儿又指着他大笑,仿佛少年的脸上开了朵大红花。耿照静静瞧着,不发一语,既不生气,也无辩解,直到聂冥途再挤不出一丝刺耳枭唳,才⼲巴巴地收了笑声。
再可笑的事,落在无比认真之人手里,总能让人笑不出来。这个道理狼首还是明⽩的。“雷门鹤的罩门,便是他的来历。”
以气势扳回一城,聂冥途以拇指擦刮棘刺般的青碜下颔,眯眼狞笑。“盟主…听过‘十五飞虎’没有?”关于“十五飞虎”的一切,是他从显义口里拷掠而来。
在那个清算总帐的无月之夜里,显义…或许该说是“黑虎”鲜于霸海…在苦刑与恐惧的双重庒迫下,供出了他与雷门鹤多年来的各种勾当。虽然无论他说了什么,痛苦与惊怖总能超越他失控的想像力、以骇人的幅度持续堆叠,但在断气之前,他毕竟为聂冥途提供了相当丰富的材料。
戈卓、猱猿等人的行踪来历,亦由此出。雷门鹤是谨小慎微的脾,可惜多年的养尊处优,使昔年⾚尖山首席战将“黑虎”鲜于霸海摇⾝一变,成了脑満肠肥、贪生怕死的花花和尚,义气全失,将百劫余生的结义弟兄们,一股脑儿供了出来。
直到再也吐不出新鲜的,同样的信息开始反覆出现时,聂冥途才剥夺了他言语的能力…当然,离死还有好长一段。这把“葱”乍听匪夷所思,耿照却知显义与雷门鹤的关系,而这一点聂冥途无从知悉。受惠于这份“前订”终使雷门鹤溃不成军,所有底牌在典卫大人跟前形同虚设,耿照不但于七大派中再下一城,更得支配秋⽔亭南宮损的额外收获,不可谓不丰。
聂冥途显对报情极具信心,面对不言不语的耿照,迳将桌顶的四盆大⾁吃了个清光,枯瘦的指爪随意往⾐摆一揩,也不管对方听是不听,边以骨甲剔牙,好整以暇道:“当⽇出得冷炉⾕,老狼沿途追击祭⾎魔君,那孙子逃啊逃的,最终居然躲进了…嘿嘿,你决计想不到…”
“且慢。”耿照竖起手掌,打断了老人的谈兴。“我仍是不能信你,你说得再多,终究是⽩饶。”聂冥途神⾊一冷,斜乜着他哼笑道:“小和尚,不带这样的罢?
老狼的报情要不真,雷门鹤早坑死你了,教你来同老子耀武扬威!你从前实诚的一个人,哪学得这般混赖?”耿照敛眸拂袖,一派云淡风清。“要说也行啊,不如从‘平安符’说起罢,我有趣兴听。”狼首哈的一声,眸中却无笑意。
“小和尚,挑三拣四的,莫不是想打架?老狼好声好气,可不是怕了你。”耿照怡然道:“狼首来掀祭⾎魔君的底,无非是在他手底下吃了亏,掂量掂量讨回的代价太大,不如祸⽔东引,借力使力。出力的既是我,挑三拣四,岂非理所当然?“狼首不妨站在我的立场想,谁知你不是同魔君串通一气,来赚我?
十五飞虎的报情再珍贵,到底是旁人事,卖则卖矣。你不拣紧要的说,这般线报再来个几百条,我始终不能信。要说这些,不如打一架。”
聂冥途⻩绿眸中迸出异芒,险恶的狞光盯着耿照,片刻露出笑容,哼道:“敢情这盟主真做得啊,你不止脑筋长进、口⾆灵便,没准都长⾼了。人人都来做他妈几天盟主,还炼大还丹⼲什么?”
他对任一阵营皆无忠诚可言,如非功力不及,不定连灰⾐人也要成其猎物。离伙便离伙了,何须理由?未等耿照催迫,満不在乎地耸肩,嘿嘿笑道:“老狼在莲觉寺蹲了几十年,拜盟主所赐,好不容易下得山来,想找故人叙叙旧,索扮作和尚模样,向慕容柔扯了通鬼话,看能不能钓出人来。
岂料点子没见着,卖平安符的倒来啦。“他给了我几样好处,让我给他办点事,老狼掂量着不算太亏,有些还好玩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两手一摊,涎着脸的狰狞笑意无赖已极,分明知道这段话掐头去尾的,连个姓字也无,听得懂才有鬼了。
耿照却没甚反应,微一思索,扳着指头细数:“在三乘论法上假冒法琛,菗去九转莲台的机关础石。大闹七玄大会,令鬼先生功败垂成。与祭⾎魔君合谋,赚我⼊壳…还漏了哪一件?”
“最后一件真没有。”狼首目光诚挚:“你看看我,我就是个风一般的老男子,半条腿都进棺材里,只想活得逍遥自在。
谁要弄了我,我不趁早弄回来,赶明儿万一死了,岂非冤甚?我是衷心希望盟主能弄死那孙子,天下太平,可喜可贺。”耿照抬起眸来,直视对桌的微佝老者。
“坦⽩说,我非常失望。你扮作七⽔尘的模样向镇东将军放话,想闹出点风波来,引‘刀皇’武登庸现⾝,弄清当年圣藻池一晤,谁是‘集恶三冥’中出卖同道的叛徒…
其实你心里清楚,在莲觉寺见到实力完整的地狱道一支,以及新的鬼王宿冥后,你就明⽩当年是谁下的套。硬要见着武登庸,讨句真相,我佩服你的骨气。
“只可惜刀皇并未出现,却引来了另一个人。我猜他告诉你,执着过去,并不能改变什么,不如学老鬼王的识时务,拿点当下的好处比较实在。从你还能活着离开,约莫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我对‘赖活着’这事没甚意见,活着很紧要,死了什么都没啦。但面对害你坐了三十年黑牢的元凶,在你失去自由之后,这厮甚至占了你的老巢栖亡⾕,拿你的徒子徒孙来炼妖刀,你不止让他三言两语打发过去,拿点好处便替他跑腿打杂,对我说起他时,连名号也不敢提…我实是不忍再听,只觉満腹欷嘘。”
聂冥途笑容不变,嘴角微搐,厚⽪涎脸的无赖笑意不知不觉褪尽,只余満目嚣戾。強大的气场在两人四目间碰撞,无一方有退让之意,待分茶铺里余人察觉时,凝肃的气氛已庒得他们腿股颤软,想跑也来不及了。眼看战意涨至⾼点“啪!”一声,聂冥途忽地一拍桌顶,冲耿照竖起了大拇指:“不简单哪,是地狱道那小娘⽪恋奷情热,上下两张嘴全管不住呢,还是三十年来南冥转了,成了无话不说的长⾆公,一股脑儿地自掀家底?”
嘻⽪笑脸间,无形的庒力一松,铺內仅余的三两桌闲客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逃将出去,连茶钱饭钱都忘了留下。
耿照神⾊自若,仿佛对其态度丕变毫不意外,淡道:“⾝为一盟之主,总不能只从一处得消息。狼首现在明⽩,何以有些消息,于我毫无兴味了么?”
“明⽩明⽩,老狼若再年轻十岁,都想跟着你混了。”聂冥途手谄笑:“不过我得先声明,那人武功⾼,我打不过他,除了答应他的条件,也没别的办法。
你不能因为我伤疤好得快,就说我腿开开啊,我可是在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创伤,才勉为其难收下平安符的。”
耿照并不认为以灰⾐人之智,会信任聂冥途这样反覆无常的癫子,从狼首⾝上循线逮人,不啻缘木求鱼。万料不到灰袍客一方口称的“平安符”竟似真有实物。
此物不曾在胤铿处见得,估计是被他蔵了起来,或倚为救命之用。既是器物,不定便留有蛛丝马迹。“可否借我一观?”少年没什么犹豫,迳对老人伸出手掌。“那我的线报,盟主可愿一听?”
聂冥途咧开诡诈的狞笑。耿照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回望。聂冥途当他允了,抑不住生事的脾,眼珠滴溜溜一转,嘿笑道:“既然要做买卖,双方得拿出诚意来。
你派来盯梢的那厮厉害得很哪,恁老狼的鼻子再灵光,也只能察觉有双眼盯着我,却始终抓不出人,这几⽇都急出⽩头发来了。”
搔搔光秃的脑门,一副很困扰的样子。聂冥途不止眼睛琊门,对气味的灵敏也已逾常理所能忖度,以潜行都之能,依旧无法追踪这位琊派耆老,反成他眼里的甘美猎物。
为防狼首造次,自聂冥途找上门,耿照便请得一人出马,不但又从人海茫茫的越浦城中觅得狼踪,还盯得聂冥途难以甩脫,偏又抓之不出。
这些⽇子以来,聂冥途之所以未再杀人吃人,多半是托此能人之福,只怕聂冥途自己也极不乐意。耿照一直等他提,这芒刺扎得越久、⼊⾁越深,老人越是坐立难安。忍着这般不适谈条件,岂能谈出赢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