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撞入廊间
西北边陲三大火工名门,⾚鼎、玄鼎、⽩鼎三派的最⾼境界,就是将⾁⾝锤炼成锻兵的神器,以⾁⾝销熔,以⾁⾝淬火,以⾁⾝磨砺…
到得此番境地,⾎⾁之躯既可铸成神兵,又何须神兵?⾝之所向,百兵辟易!这样的说法在铸炼盛行的东海,怕只会惹来一阵讪笑。把手掌练成锤子鼓风炉是吧?脑子坏掉才说这般疯话!证诸三鼎鏖兵的凋零破落,可见此说荒谬。⾚鼎派甚至已无据地总坛,谈大人的武功是他师傅教的,而他到了这把年纪,还没收过半个徒弟,大半辈子都在替朝廷尽心,侍奉老台丞。
因此在各种公开场合里、武林要人们各述来历之际,听谈大人自称⾚鼎派,那些“久仰久仰”、“钦敬钦敬”的背后,不无嘲弄挖苦之意…
就是个贬谪失势的流官嘛,巴望他懂什么把式?南宮损也曾经这样想过,直到两度被那双灼热的厚掌退,须全力运功,才能抑住经脉中窜流的紊內息为止。较寻常江湖客更好的是,他知道“熔兵手”的是绝学,而且极其难练,万料不到一名来自平望的造器署丞,能将这几乎失传的武功练到这样的地步。
南宮损的刀剑皆非凡品,手时,更极力避免直撄谈剑笏的双掌,不给他熔钢销铁的机会。饶是如此,原本澄如明镜、光可鉴人的刀⾝剑刃,如今像被焦烟熏过一般,覆了层污浓炭渍,南宮损虚提刀剑,尖端指地,在⾝前叉,额汗细密,咬牙不发一语。
谈剑笏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没敢下重手,只求护住开阵的聂雨⾊,看到南宮损面⾊铁青,暗忖:“以南宮⾕主之修为深湛,该伤不了他才是,怎地脸⾊如此难看?定是心中有愧。”
惊怒略平,苦口婆心道:“南宮⾕主,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谋刺朝廷命官吃罪不轻,岂可鲁莽?你若有悔悟之心,不妨放下武器,好生代,有什么冤屈,我家台丞如青天明镜,定不计前嫌,为你主持公道。”
⾝后噗哧一声,聂雨⾊为之绝倒。“你这样开嘲讽没问题吗?当心他抵受不住,一口老⾎噴上贵脸,场面就难看了。”见谈剑笏蹙起眉头还还口,实在受不了,扬声对南宮损叫道:“反正也没别人,你就别死要面子硬撑啦。
那副刀剑烫得要命,再不放下,一会煨成了红烧猪蹄,没准谈大人还要安慰几句。”南宮损严峻的铁面一阵青一阵⽩,蓦地将刀剑往地上一揷,双手负后,冷道:“…杀!”谈剑笏定睛一看,刀柄剑柄兀自冒着丝丝⽩烟,虽有⾰之类,仍阻不住热气,可见其中铁红炽,敢情南宮⾕主真是给烫得握不住,而非幡然悔悟。
谈大人不及失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七、八名秋⽔亭弟子涌⼊天井,虽也是一⾝⽩袍,却无一人佩剑,拿的是狼牙、铁杆秤铊、月牙流星等奇形兵刃,年纪有青有壮,还有一名初老汉子,只是都仿⾕中弟子装扮,混在人群里还不觉有异,此际一瞧,实有些不伦不类。
聂雨⾊啧啧两声,哼笑:“听说秋⽔亭私下⼲了不少脏活,能拉来这些个歪瓜劣枣也不奇怪。这些是挑过的啊!要是刺龙刺虎、面带刀疤的都来,堂外能绕几匝了。”
八名恶汉更不打话,各兵刃围上。到这时,谈剑笏始信南宮损勾串亡命图谋不轨,大声斥喝:“别来啊!刺杀朝廷命官…”
哪个肯理他?言语间差点儿没抓住一杆搠⼊中宮的铁,刃未及划破手掌,整只头已化铁⽔,谈大人还得让过光秃秃的杆,又有一柄钢刀、一只飞铊袭至。
“熔兵手”神威惊人,但这批却是南宮损精挑细选的打手,个个⾝经百战,手头不知寄了多少冤魂,见他出手熔去精钢,立时改奇袭为游斗,两两换位、一沾即走。
谈大人顾忌多多,一会想着开堂问审,一会不忘儆恶劝善,此消彼长,竟也斗了个相持难下。按说熔兵手这种绝学极耗真力,众匪徒经验老到,都在等他內息耗竭,再行收拢。
聂雨⾊看出门道,假意叫道:“喂,你这样运掌搞得人很热啊,老子都一⾝汗啦。”谈剑笏登时醒悟,歉然道:“那我打散些,再热你就脫⾐裳啊。”
呼的一声掌劲加催,七尺方圆內无人能近,只剩长兵器稍具威胁。使长的虽失其锐,依旧一往无前,奋力抢攻,试图穿过谈剑笏的遮护,迳袭聂雨⾊。
只是八人进退趋避颇有章法,看在阵法大家聂二公子眼里,活脫脫摊在太底下一棋谱,其后十数步无不了然于心,觑准时机信手一指,佯作惊呼:“谈大人…小心暗算!”
持那人没料到他做贼喊捉贼,陡被一缕指劲戳⼊眉心,哼都没哼便翻⾝栽倒,顿时了帐。谈剑笏又惊又怒:“你⼲什么?杀人也须论罪…莫杀人!”
气急攻心,险些被钢刀劈中。聂雨⾊懒得理他,提指飞点,又伤两人,虽说奇宮嫡传的“通天剑指”在他手里威力奇大,然而横尸在前,群匪有了提防,加上谈剑笏掌力催,众人散成大圈,指劲难及,此后便无伤亡。
聂二差点气得中风,须得极力克制,才不从背后一指戳死这木头脑袋。正想在地上画个简单的灭魂阵,伺机杀哪个不长眼的,一团乌云遮住天井上方,鹰唳声中,铁塔般的红发大汉从天而降,神威凛凛,提气暴喝:“…萧老台丞,我来救你!”
***仿佛自外于天井內的,打从殷横野被困,萧谏纸便一直隔着若有似无的虹光阵壁,打量着这位平生大敌。
他素闻聂雨⾊大名,万没料到,这位号称奇宮百年仅见的阵法奇才一神如斯,不但能在如此狭仄的室內布成阵势,阵壁甚至能被⾁眼察觉,还困住了三才五峰等级的绝顶⾼手…
上述无论哪一项,都大大颠覆了萧谏纸对阵法的认知。奇门术数,惑的是知觉,故对死物不生作用。
长、宽五丈的堂构是不会变的,除非动手拆除,或一把火烧了⼲净。之所以走不出去、如陷五里雾中,盖因风生⽔起调动,五行之气,以影响五⾊五声五感知觉。
收混沌之效,窄不如阔、明不如暗,⽇正当中不如风雨晨昏,铺石走马熙攘街市,不如老林深⽔地气自生。
布奇门遁甲于狭窄的建筑之內,尤为大忌,就像梦睡得再沉,屡遭惊扰,很快就会苏醒过来。斗室里磕磕碰碰的,难以断开现实与幻象,两者叠合得多了,阵也就不攻自破。
萧谏纸想像不出眼前的这个阵,究竟是如何排布而成,他所知的一切玄门数理皆派不上用场,简直…简直就像是某种妖法,非托神鬼之说不能解释。因此,他忍住了施放火号的冲动,甚至没有立时撤退…在“殷横野”动手之后,萧谏纸就该这么做。
这是他与七叔间共有的默契。阵里的殷横野始终面带微笑,饶富兴致地举目四眺,仿佛在欣赏什么难得一见的殿堂伟构似的,老人几以为听见了他啧啧称奇的声音,但这纯是出于想像,实际上并不可能。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可以与罪魁祸首当面对质的机会,明明近在咫尺,两人却无法任意谈。
没有这座难以解释的奇妙阵图保护,在场所有人不分敌我,于殷横野不过俎上鱼⾁罢了,反掌即灭,没有对话的必要。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盯着灰翳里那张如田舍翁般、无甚出奇的庸碌面孔,萧谏纸忍不住喃喃道:“你为何而做,又是为谁而做?你…到底是不是当年招贤亭的那个殷横野?”
“…萧老台丞,我来救你!”一声悉的断喝,猛将老人拉回现实。萧谏纸本能开口,厉声喝道:“勿来!我好得很。”
才惊觉来的是崔滟月,抬见角羽金鹰扑翼振起,七叔毕竟启动了救援备策,改换成平时说话的声音口吻,扬声道:“拿下南宮损,否则⾕中诸人一拥而上,有路也出不去。”
宛若天降神兵的⾚发青年,自是乘鹰而来的崔滟月,听阵后传来一把冷峻的声音,不由微怔:“…这语声好,我是在哪儿听见过?”直到老人把话说完,才会过意来:“是了,原来萧老台丞在內堂里。”
忽听前头一人哇哇大叫:“这头帅鸟你是打哪租的?简直是酷炫炸天!快跟我说…等等,你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就好,别让人听了去。”崔滟月见他单掌撑地,面貌虽颇英俊,但肤⾊苍⽩、眼神冷锐,満脸的愤世嫉俗,一看就不像好人。
果然他⾝前那名紫膛大汉眉头一皱,赶紧喝止:“现下是说这个的时候么?你小心莫要挪动手掌,害了我家台丞命。”
崔滟月虽得火元之精改造,武功大进,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江湖经验,迳问紫膛汉子:“你是南宮损?”汉子一怔,大摇其头:“不是,下官谈剑笏,僭居⽩城山副贰。壮士如何称呼?”
“崔…焦亭崔五。”顾盼生威的魁梧青年忽露些许无措,索转头,见余人皆一⾊⽩袍,顿时分出敌我,单臂自背后取下斧刃,庒眼的⾚红浓眉轩起,眸中迸出杀气:“哪个是南宮损,受我一刀!”
挟带火劲的离垢刀旋扫而出,离得最近的一名匪徒急向后跃,明明躲过了刃尖,⾐衫须发却被烈焰呑没,没命地拍打周⾝火苗,不觉跳近些个。
崔滟月反手一刀,劈得他⾝首分离,鲜⾎挟着浓烟烈焰两头裂分,撞⼊廊间,几幅墨宝沾上火星,劈哩啪啦烧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