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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宛若獣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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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无戏言,他既让你做流影城的典卫,你就得拿出七品武勋的样子来,关于服仪进退等我会再找时间教你。

  典卫是正七品的散官,年秩八十石,每月另支薪俸四千钱,⾜够你在家乡买块良田,为姐姐置办嫁妆,安心奉养老⽗。”耿照‮愧羞‬难当,双手紧握扶手,低头不敢说话。

  横疏影指着刚写完的另一封便笺,那是流影城內通用的关条。“明天,我让巡城司‮出派‬一批武装辎重队,往龙口村接你⽗亲和姐姐⼊城。你今⽇在不觉云上楼揷手天裂妖刀之事,虽救了岳宸风一命,可别奢望他会感你。你当众扫了他的颜面,以镇东将军府耳目之广,难保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耿照感之余,心中不噤掠过一抹寒意。他并未天真到以为岳宸风会感念他的出手,而是此刻才忽然省悟:随着“耿照”这个名号为人所知,如姐姐、⽗亲这般平凡安居的小老百姓,竟也成了“八荒刀铭”岳宸风及镇东将军府的对头。

  昨夜长孙⽇九的提醒言犹在耳,今⽇竟已不幸应验。江湖之险恶,令耿照不寒而栗,喃喃脫口:“原来我竟救错了他。”横疏影轻哼一声,怫然不悦:“你午间于噤园,没做对过一件事。”

  她若狠狠责骂一顿,耿照心里或许好受些,此刻只觉満腔歉咎,既心疼她此后将无止尽的劳心劳力,以应付接踵而来的⿇烦,又恼自己无力解决困难,低头道:“小人知错…”

  陡地想起横疏影的叮咛,讷讷闭上了嘴。横疏影叹了口气,⽟手轻覆书柬,轻声道:“我倦啦,你先下去罢。有什么事,我们明儿再说。”耿照还待开口,她一舞纱袖,俏脸上的神情毫无转圜。

  耿照莫可奈何,长揖到地,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如果能够,横疏影其实还想再留他片刻。倒不是真想责备他什么,只是看着这有时精明、有时又憨傻得可爱可笑的少年,她就不由自主轻松起来,就像…

  就像是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似的,便只说说笑笑、聊些不着边际的事也很开心。但今夜不行。横疏影另有要事,不得不打发他离开。她一回到挽香斋,那张纸头已搁在桌上,混在一大堆摊开散置的账册图卷里,旁人看来直是蔵叶于林,就是刻意翻找也未必能看见。

  但对凡事自有一套绵密理路的横疏影来说,那淡⻩⾊的薄脆纸笺异常刺眼,仿佛放置之人已透彻她独有的思考模式,以暗码大剌剌地向她示意,模样张牙舞爪。…“回帖”已至,刻不容缓。

  笺上有四道蔵青⾊的爪痕,斜斜跨过巴掌大的纸面,拓印似的断续痕迹透着一股琊气,仿佛是某种禽类所留。

  横疏影目送耿照走远,小心地闭起门窗、放落纱帐,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将纸笺靠近烛火。烛焰一攫纸尖“噗!”绽出一蓬青烟,呑吐卷曲的烟丝凝聚成团,并不散逸,一下化成‮大巨‬钩喙,一下又像是狰狞的趾爪,最后幻化成两道盖天鹏翼,抖擞着向虚空中飞去,眨眼消失不见,连些许余烬都没留下。

  青鸟,本就是仙人的信使。这是仙人之间的秘密暗号。尽管笺上一个字也没有,但青笺所代表的十六字意义,早在立下⾎誓的那一天横疏影便已记

  收到青笺后,必须在规定时限內赶至某地,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不惜一切代价。“绝对服从”原本就是⾎誓书里的一部份。

  由地狱重生的恶鬼们,除了复仇的目标与自⾝的望,只剩下一个必须服从的对象。…是夜子时,九幽泉下。古木鸢令“姑”聚集!

  ***亥时将尽,横疏影走过漫长的地底岩道,来到骷髅岩。她戴着那张妖异诡丽的木制女面,头罩黑巾,笼住长发,玲珑浮凸的姣好体被一袭宽大曳地的黑绒大氅尽掩,再加上双肩厚重的三层乌布披膊(肩甲),活像从冥府爬上来的魍魉妖魂,人鬼莫辨,更遑论雌雄。横疏影出⾝青楼,不懂武功“那人”却能在流影城重重守卫下、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劫将出来,她假定其余的姑成员也都是⾝怀绝艺的顶尖⾼手。

  虽说从加⼊组织的那一刻起,横疏影便已豁了出去,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甚来?然而每回集会她仍小心翼翼地将那样防⾝武器带在⾝边,以防席间突生变化,危及自⾝。

  转眼岩道将尽,露出一扇自山壁上凿出的长方石门,门中透出些许青幽异光,已有人先到了。每次集会“那人”总是头一个抵达九幽泉骷髅岩坐镇,以防余人彼此谈,私下联系。

  横疏影灭去糊纸灯笼里的焰火,取出一只小小的⽩骨烛台。那烛台雕成人头髑髅的模样,只比寻常的男子拳头略大些,雕工精细写实,难辨真伪。

  通体洁⽩似雪,既无象牙、珍珠之温润,又不似⽟石剔莹,倒像烈火烧炼后的骨瓷石灰,⽩得妖异。台座上小半截青烛,⾊如翡翠,横疏影取火绒点上,蕊心“噗!”绽出一小蓬青滋滋的诡绿焰苗,虽无烧烟,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极不舒服的浓烈浊香,嗅不出到底掺了什么烧料。横疏影初次闻嗅时吓得踉跄跌坐,差点将烛台掷下,‮躯娇‬不停颤抖。

  “很悉么?”那人低头望着她,深黝的面具眼洞里迸出两道锐芒。横疏影不寒而栗,但这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不是因为他冷冽苍茫的目光,而是源自那股浓厚呆板、充満死气的香味。

  “你…想起了什么?”她记得自己瑟缩在岩里,抱头拼命颤抖,一心只想摇散脑海里蜂拥而出的恐怖景象:缩到成一半大小的⼲枯人头,堆得像山一样。

  被烈火烧去⽪⾁⾎污,烧去腐臭糜烂的外表,只剩一颗颗⽩森森的髑髅,粉烁烁的,洁⽩得没有一丁点杂质…还有为了掩饰凶猛扑鼻的浓烈尸臭,人们往烧成一片灰烬的残垣上堆置绿叶香花…

  横疏影猛然回神,咬着驱散杂识,秉烛走到石门边。青烛绿焰的光晕只能照到周围一尺之內,其余便只一片漆黑。

  就着鬼火般的萤焰望去,黑暗里悬浮着三张诡异的木制面具,木鬼面之下空空如也,十分骇人。横疏影知道在其余三人眼里,自己也是一张悬空的妖异鬼面,这便是青烛焰的妙用。

  她来此已不下数十次,对集会处是圆是方、有几个出⼊门户、周围有没有其他机关布置等,仍是一无所知。

  在黑暗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走出石门几步,便是一处‮大巨‬陷坑…抱持着这样的惊觉,在“那人”出现之前,其他成员便只沉默地隐⾝黑暗,仿佛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全安‬。今天的情况极不寻常。子时将过,却只来了四张面具,还有两人迟未出现,包括召集会议的人在內,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

  姑成员间互不相知,不许刺探、不许怈漏,违者必死。唯一掌握全员⾝份的,便只“那人”而已…放任成员独处,决计非他所乐见。

  时间在滴答的岩壁⽔声中流逝。洞里刺冷,尽管横疏影黑袍下穿了御寒的旅装,仍觉得手⾜冰冷。地底⽔气透骨而⼊,额角如有无数小针攒刺,十分难熬。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口。

  ““古木鸢”呢?叫人巴巴站着,自个儿却蔵头露尾的,这算什么意思?”西北方的绿焰一阵晃动,显然秉烛之人说话所致。那是张虎形面具,张嘴露牙的模样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噬人之际忽闻动静、猛地转头咆哮一般,望即生寒。这张木鬼面的代号是“深溪虎”

  而“深溪虎”口中的“古木鸢”正是一手召集“姑”组织的那个人。横疏影对深溪虎没甚印象,两人的任务并无集,记忆中西北方位的面具一向沉默,做出这么轻佻大胆的发言,这还是姑集会以来的头一次,只可惜无法从声音多做判断。

  面具有特制的簧片机构,能巧妙变化人声,无论谁戴上面具,都只能发出专属于那张面具的、既独特又诡异的声音。另外两张面具并未加以理会。东北方的蝉形面具是“⾼柳蝉”声如其名,异常尖刺,然而说话的口吻却十分缓慢,措辞谨慎小心,冷冷的调子,偶尔也有一丝姜辣火气。

  横疏影从不觉得面具的主人会是女子,更甚者,极可能是一名经历练的年老耆宿。位于西方的面具则雕成了飞鸟并翼的形状,名曰“下鸿鹄”那双覆着面孔的巨翼上羽宛然,又像两只布満鳞片的并排手掌,上头开了两个‮圆浑‬眼洞,令人浑⾝⽪悚立,说不出的恶心怪异。除“古木鸢”外,另一张缺席的面具是“巫峡猿”再加上横疏影的“空林夜鬼”即为姑六人。

  “巫峡猿也未到,还要再等么?都等个把时辰啦,要不先散了?”深溪虎的声音低沉震耳,宛若兽咆,衬与轻浮叨絮的口气,颇有些不伦不类。但谁也没理他。

  “姑”之人,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支持他们活下去的,除了复仇的对象及自⾝的望,没有其他。相对于炼狱里的痛苦‮磨折‬,待在冷刺骨的地底岩洞等上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横疏影心中冷笑,也选择了沉默。两朵绿焰“噗、噗”接连亮起,东北方的虚空里浮出一张猿面,两支尖长獠牙还不算可怕,真正恐怖的是它那咧嘴嘻笑、宛若人一般的神情,黑暗中倍显森。

  正北的首位上,青绿⾊的幽焰鬼火划出一张巨喙如钩、飞羽如炽的鸟形面具,姑的主人倏然现⾝。

  “诸君久候了。”古木鸢的声音空洞呆板,犹如机簧震动。那槁木死灰般、一点生命迹象也无的单调声线,伴随着岩洞里的‮大巨‬回响,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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