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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章 从此虚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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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无一门神功,能速成这样的资赋,他的刀一直都跟着他,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少年总觉自己不通刀法,对敌时,习惯了倚仗别人的刀。起初是老胡的《无双快斩》,后来对手越強,渐难应付,遂冒着时灵时不灵的风险,改使得自识中⾎海的寂灭刀。

  在半山破庙硬扛殷贼那会儿,连蚕娘的一式蚕马刀都用上了,独未使过霞照刀法。直到于虚境中再⼊虚静,看到凭藉本能格挡刀炁的自己,耿照赫然发现:原来那些随心舞圆、信手而出的招式,全是化自九式霞照刀!

  这就是何以前辈死⽪赖脸,也要一说公孙扶风的事。从首式“起于青苹之末”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青苹十七,公孙扶风既不屑提炼浓缩,也无意留谱传世,乃至口出“不都是同一招”的狂言,并非只为标新立异。

  即以刀皇来看亦是全然不同的十七式绝学,于公孙扶风就是一招,不过是展现他这个“一”的不同面相罢了。

  只见十七之异,不见本我之一,此为武皇冲陵鄙笑世人处。武登庸要说的是:其实你一直有刀,且正用着,只是浑无所觉。

  区区三⽇,学新刀太勉強了,不如…就磨一磨⾝上既有的刀罢。徜徉良久,耿照放落茶盏,心満意⾜起⾝,推门见⽇轮西移,距⻩昏怕不到两个时辰,最后一天即将结束,却不觉有甚遗憾。

  现在不管他看到什么、想着什么,对刀法都有更深的体悟,心头茫然渐去,哪怕实力难以立即攀升,已然受用无穷。武登庸在小院外的月门等他。

  “舍得醒啦?昨儿有没折了你的小胳膊,扭了小脚脚啊?来来来,给武伯伯瞧瞧。”耿照満腹的尊敬感冲上喉头,差点呕了一地,顿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没法正视这人啊!这要历经多少磨难,节才扭成这副油酥⿇花的形状?忍着恶寒冲老人一抱拳,恭敬道:“前辈安好。”

  武登庸就看不惯他这德,表情活像呑了満嘴绿苍蝇,冷冷哼笑,扔来一柄钓竿。“好,好晒鱼!怎不⼲脆睡到开晚膳?拿烧火往你榻里一串,直接上桌盛盘不好么?”

  “就怕晚辈斤两不够。”耿照忍笑接过,见老渔翁闷着头往外走,忙加紧脚步,边扬声道:“前辈,今儿还问么?”“问令堂!跟上。”

  啪答啪答踅出门去。离了驿馆,一老一少穿绕在蝉声唧唧的巷闾间,出了条窄长胡同,视野顿开,⽔颸扑面,带着柳条新氛,稍稍驱散石板路上的蒸腾热气,正是两人初遇的渠畔,一如既往地少见人迹。

  难怪前辈当⽇能在这儿架火烤鱼,耿照忍不住想。越浦之大,真有这种怎么走都不会经过的地方啊!那渠宽约两丈,两侧以砾石堆成护岸,跟城內以砌石夹岸的主⽔道不同,更像城外的天然河流…

  从⽔下飘着的芦尖能知一二。岸边积成沙洲,长出芦苇,夏季⽔丰満涨,这才漫过苇草。漕运乃越城浦之命脉,城尹衙门的疏浚官权力极大,还不是闲差,一年到头忙成狗,休说长芦苇,连渠內聚沙成洲都是不允许的,没弄好能掉脑袋。

  耿照到越浦的时间不长,总还知道这事。“这里以前是条河。我是说真的河,不是发民夫挖将出来,再用盖城池的大石块生生砌出河道的那种。”

  武登庸在柳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路甩钩⼊⽔,叼长草枕臂倚树,踢鞋叠腿,光瞧便觉舒心。“好笑罢?现今过⽇子都靠假河,真河倒没人知晓啦。若非夏季涨⽔,漫过闸口,没准这渠都是⼲的。”

  耿照也学他甩竿,只是典卫大人不擅此道,差点给鱼钩勾了后领。武登庸笑得慡朗直接,看似心情大好。“咱们今天便只钓鱼?”担心殃及亡⺟,索连“问”字也不提了。反正钓鱼也没啥不好。“问!怎么不问?”

  老人还没笑够,半闭着眼一副懒汉德,随口应付:“喏,你小子要的,是多呢还是少?”依耿照之,本该选“少”贪多嚼不烂,选了等于没选。

  但老人哼哼唧唧笑个没完,令少年莫名地恼火起来。鱼钩钓绳这种费钱的玩意儿,龙口村的孩子哪里玩得起?不是跳进⽔里徒手捞鱼,便是编渔篓、砌鱼槽,多的是不花钱的手段。不比堂堂神功侯,便是流落江湖,都能任意支使⽔道巨擘,要啥有啥!“…我选‘多’!”

  “哼哼…哈哈…哎哟…选多是吧?呼呼呼…”老人的声音渐渐沉落,猫儿似的咕哝取代意指,最后直接成了呼噜声。

  “那就比一比…比比谁钓得多…呼…”耿照深深觉得对老人抱有期待的自己,简直是槌。不过⽔岸微风太舒服了,这柳树底的瘤节凹陷也是,巧妙托着背,凉滑微硬的‮感触‬和鲜烈的木气,堪比漱⽟节重金购置的精雕胡,耿照很快便原谅了老人,随着前辈亦趋亦步,昏沉沉地跌⼊梦乡。

  梦里仍是这片细渠柳岸,午后骄正炽,眼中所见,彷佛都浮在一圈光晕里,⽩得令人忍不住眯眼。虚境中难以思考,所有一切都只是感觉,你闪过一个念头,所见所觉就回到那个当下。

  耿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连作梦都想待在这儿,但这睡前所见的渠边场景异常稳固,没有过往虚境中一念数变的破碎与虚幻之感。

  一旁的老人睁开眼睛,起⾝举臂,掌中多了柄刀。长三尺五寸,重五斤,铣亮冷锐,令人不寒而栗。耿照无法思索。按说一旦去想“这是怎么回事”立时便为虚境所拒,倏忽清醒,但彷佛有什么将他牢牢摁在虚境里,明明被识海排斥的痛苦异常鲜烈,他就是无法返回现实。

  除此之外,虚境里的运作一切如常,少年因而察觉杀气。当⽇闯⼊识海的柳见残若是混沌雾,老人便是柄冷硬坚锐、百锻而成的厚背刀,生生揷⼊⾎⾁,令少年难以忽视,无法共存。是老人将自己“钉”在识海中…耿照只能如是想。

  他甚至无法分辨此间是自己的虚境,抑或是老人的,而场景就在霎眼间易改。光消失了,幽暗的石室里连牛油烛焰都在晃摇。那股子冻,已经远远跨越了耿照的想像边界,将常识抛诸脑后。

  他怀疑石间填的不是膏泥苔藓,而是万年不融的坚冰。屋子四面堆満齐顶层架,似金铁所铸,每格叠有长条砖似的物事,回映焰火的金属钝光带着一抹深浓绿影。

  耿照几乎无法动一动⾝体…非因噤制,而是因为难以形容的冷…然而刀尖曳过砖石地的声响,已不知由⾝后何处近。

  他勉力迈步,在层架间辛苦窜逃着,偶尔碰上架子都疼得像是撞掉手臂指掌一般,泪⽔在溢出眼眶的瞬间便化成冰渣。连口鼻里的气息像和了⽔的砂砾,耿照感觉口越来越重,渐渐昅不进什么。

  不知为何有种強烈直觉,层架上的物事,是保住命的依凭。一个过弯膝腿不听使唤,肩头“碰!”撞上层架。

  少年死死咬住痛呼,挪动僵硬的指掌取了块长条砖,⼊手冰冷光滑,彷佛能刺进⾎⾁。青铜铸成的书简上,镌刻着端正好看的蝇头小楷,卷首题着“起于青苹之末”

  耿照无法思考,只能感觉。于是在默读书简的下一霎,场景再度发生变化,一人舞着直刀从天而降,势若狂风卷扫,直比破庙外七叔的那一剑更加烜赫骇人,他避无可避,咬牙挥刀,悍然向挑战…

  柳下⽔风习习,闭目倚树的武登庸双手叠,看似极放松的搁在下腹腿间,额间却渗出点点汗珠。

  越浦城里没有什么地方是人迹罕至的,是老人在这一小片僻地的四周布下了阵法,虽无大害,生灵自然而然走避,当然也包括人。

  在长街见耿照对上柳见残时,武登庸便怀疑少年⾝负⼊虚静之能。柳见残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大半辈子只练刀的武人,资赋亦⾼,里外条件有了,待眼界、经验累积到了某种境界,某⽇灵光一开,刀意便即⼊门。此说乍听玄乎,其实跟“气机”是一个意思:⾼手能够感应杀气,以眸光或体势震慑对手,用內息外功都不能完全解释,于是有了气机这样的说法。

  两名刀意⼊门的人对上,合理的结果是气机对撞,狭路相逢強者胜,要不就相持到其中一方露出破绽为止。

  但当⽇的情形,分明是两人同陷虚境。若柳见残只是凝意破门、无端闯⼊的一方,是谁提供的虚静之境,答案呼之出。

  “⼊虚静”是道门的说法,指剑奇宮的《夺舍大法》亦取此谓。佛门则称‘无相之相’,又叫“无我”也有说“命”或“空”的。

  在武登庸看,能返⼊虚境,是叩问三才五峰境地的⼊门砖,一切异能皆由此始,恃此生,故接下三⽇之约的挑战,为耿照多添一缕生机。让耿照想像一柄虚幻之刀,测试的是化虚为实之能。以目光追迫,是想看看他有思见⾝中的能耐否…

  耿照漂亮通过考验,甚较老人预想的更出⾊。武登庸并没有骗他。公孙氏的家史上,没有兼通一百八十八式《皇图圣断刀》之人,生出这种念头的都是狂妄自大的傻瓜。

  以老人骨之⾼,才具仅次于横空出世的武皇冲陵,也才练过其中六十一式而已,没敢说是精通。

  但他看过全本《皇图圣断刀》秘卷,还有整座青铜武库。现实中或无法悉数记起,但铜简上的图文,可是一点不漏地存于老人的识海。耿照只消翻过一遍,从此虚境之中,便有一部完整的《皇图圣断刀》,想忘也忘不掉。

  带着一座武库是终⾝受用,但似乎缓不济急。不是想要大礼包么?说好的活动筋骨包君満意,终于姗姗来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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