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裑使臂臂使刀
耿照在回程的路上怀着一丝希望,盼与⽇九聊上几句,一吐心中的积郁彷徨,谁知亦不可得。
他叹了口气,和⾐倒在上,毫无跻⾝出头的喜悦奋兴,怔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睡意铺天盖地袭来,一把将他攫⼊离梦乡,混的思绪倏然中断,只余一片深黝黝的黑…
耿照伸手一拨,虚无的黑幕应手而分,化作一缕缕灰翳。忽然一团⾎的⾚光炸爆开来,四周顿成一片火海,漆黑的背景落地还形,变成一大片石砌墙垣,青石覆盖的范围从脚下、墙上,一直延伸到天顶,似乎是某条城寨道甬。
熊熊火焰呑噬了通道来处,地上到处散落着残肢断剑,切口平滑齐整,怪异到几乎让人忘了这副景象所代表的残酷与⾎腥。
火⾆四处窜烧,浓烟滚滚而来,但他探手却不觉灼热,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仿佛整个人被浸⼊⽔中,除了视觉,其余的感官全被阻隔开来…(这是…琴魔前辈的记忆!)耿照浑⾝悚然,⾝体不听使唤“他”…其实是当年的琴魔魏无音…
挥散浓烟,拖着⾝子向道甬的尽头前进,一边嘶声大吼。耿照听不见声音,仍能感觉那股声嘶力竭的震动。
前方不远,一名蜂长腿、苗条健美的女子拄剑扶壁,挣扎起。另有一具尸体倒卧一旁,面目难辨,被锋利的刃器开膛破肚,死状极惨。
女子爬过一地⾎污狼籍,被刀刃割开的残破⾐衫濡着⾎腻浆滑,裹出玲珑浮凸的姣好曲线。⾐裳破口依稀见得⽟质般的莹润肌肤,被凄⾎⾊一衬,更是⽩皙得无以复加。
背心衫子被鹰爪功一类的重手法抓下一幅,由肩胛直到后,裸出一段象牙也似、骨⾁匀停的美背,背脊瘦不露骨、曲线滑润,蜂后般的细扭转如蛇,下的臋股却圆浑紧绷,耸起如两瓣险丘,望之令人⾎脉贲张,难以遏抑。
耿照不觉痴望,一股奇妙的感应油然而生。(不要去!)…这…这是前辈当时心中所想么?女子似是听到“他”的叫唤,回头大声应答,容颜被披散的浓发与烟硝所掩,依稀见她下颔尖尖,生得一张端丽的瓜子脸,肌肤酥⽩耀眼,与半裸的美背一般无二。
“我们上当了!刀毕竟是刀,永远…都不会变成剑!”琴魔嘶吼着,女子却捂着耳朵拼命头摇,活像情绪崩溃的小女孩。这在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郞⾝上看来说不出的荒诞滑稽,然而耿照却笑不出来。
那是无法言说、偏又难以抵抗的大巨绝望。在它之前,即使是⾝对抗妖魔的英雄们,也只有无力倒下…⽔平的视线突然向下滑落“他”伤疲已极,终于跪倒在地,离女郞止有两步之遥,奋力向伊人伸出手臂,一边叫喊。
“那人不是第六把剑,他是预言中的叛徒…是最后一把刀!”“六”这个数目忽然掠过耿照的脑海。
…封印妖刀的最终战,有六名英雄。琴魔前辈、背影动人的美丽女郞,尸横在地的不知名男子…这里只有三个。另外三人是谁?谁,又是前辈口中的“最后一把刀”?突然间,一条人影自出口踉跄退⼊,双手胡抓向空中,⾝子转了几转,仰天倒下,却不知是何许人也,只因来人并没有头。
第四个人死了,还在通道外斗的是哪两个?女郞尖叫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一跃而起,一跛一跛地向通道的尽头奔去!“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追上前去,逆光冲出道甬,眼前陡地一片刺亮,分不清是烈抑或刀锋…“前辈!”
耿照猛然坐起,惊出満⾝冷汗。榻边“砰”的一声,一条⾼大黑影跌⼊窗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来人翻⾝跃起,呼的一巴掌搧去:“去你妈的前辈!这等砍人天命的损称谓,岂可对自己人喊?你个缺德的混小子!”“老胡?”
耿照被揍醒了几分,眼一瞧,果然是胡彦之。“我不是喊你前…怪了,为什么不能喊“前辈”?”“损,真是损!”胡彦之揪住他的发髻,提兔子似的一把拎起:“我问你,你都管魏无音魏老儿叫什么?”
“都…都管叫“前辈””他抓着胡彦之熊掌似的大手拼命挣扎。“所以咧,魏无音就死啦。”耿照一愣,差点忘了抵抗。胡彦之把他的脑袋提近面前,表情沉。“正所谓:“上天挥大刀,先砍出头鸟。”
武林道上天天死人,都是先从前辈死起的。这两字实在是太损了,万万不可对自己人喊,对外人则无妨,特别是那些个混蛋,什么独孤峰前辈、岳宸风前辈,多多益善。喊死这些八王羔子,大伙儿图个清静。”
“原…原来如此。”耿照着被揪疼的发顶,才发现窗外天光未明,月华盛茂,云下庒着无数星子,山与天边界处隐有一抹浮晕,离天亮怕还有一个多时辰。
对角的另一张榻上,长孙⽇九睡得正酣,给他二人这一番闹都还惊不醒,胡彦之忍不住笑道:“这小胖子倒能睡。”耿照起⾝着靴,就着桌上的青瓷茶釜点了两碗冷茶,歉然一笑:“隔夜的茶⽔,你多担待。”胡彦之头摇:“待会有活儿要⼲,饮冷茶不宜,回来再说。
跟我来!”一推窗格,翻⾝跃出。耿照尾随着来到一座荒僻的院落,沿路东绕西转,以他在城中数年,一下子也不确定究竟⾝在何处。
那院中甚是宽敞,铺开一大片平整青砖,月光洒落,映得分外清明,沿墙却是枝枒扶疏,浓环绕,不易自外头窥⼊。胡彦之从角落里取出两柄连鞘单刀,将其中一柄扔给了他。耿照菗刀映面,钢刀虽是一般,却折回満目流辉。
“这是?”“你没时间睡大头觉啦,咱们哥俩切磋一路刀法。”胡彦之懒惫一笑,随手擎出。左鞘右刀,一舞便是两朵拔风劲芒,刮面凛烈,动作却是举重若轻,说不出的好看。
耿照心思极快,知他是有意传授武功,但江湖人最重门派师承,非是天门弟子,不得钻研天门武功,否则便是偷拳,势成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胡彦之窥破他的迟疑,耸肩一笑。“我十六岁上便出江湖历练,除了本门武功,起码拜过几十位师傅,学习各种杂学。要不,我师⽗做掌教之前乃是青帝观剑门一脉的大宗主,我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徒弟,哪来的刀法教你?”
耿照想想也是,不觉失笑。胡彦之拿刀鞘轻敲他脑袋,难得正经起来。“一握兵器,便不能再嘻⽪笑脸,这是对武艺的尊重。”手腕一抖,鞘尖斜斜指地:“你来砍我,只消砍中这只刀鞘,便算我输。你试试。”
耿照想起幼年时与木叔叔玩的砍柴游戏,顿觉亲切,笑道:“你别托大,我很会用刀的。”
也是一抖手腕,那钢刀未掀风声,竟已抡扫开来!他天生速度快绝,这一刀更是有心施展,出手松软已极,无所用心,全凭钢刀自⾝的重量旋扫。刀似离心去后,才以尾劲一拖,当⽇木叔叔将整把筷子似的柴束横里削断,用的便是这等手法。
耿照只看了一回,便即学起。谁知钢刀扫过,胡彦之手里的环铜木鞘微略一晃,仍好端端地停在原处,鞘尖指地,仿佛耿照未曾出手。耿照不噤一愣:“难不成…老胡的动作比我更快!”
胡彦之面无表情,轻哼一声:“就这样?老太太穿针纳鞋底,只怕还比你利索些。”耿照被起好胜心,点头道:“那我再快些。
注意了!”呼的一声,抡刀回扫!胡彦之手腕微晃,连⾐袂都没怎么扬起。钢刀过后,木鞘仍在原处,势姿与先前一般无二。眼见他游刃有余,耿照不再顾忌,舞刀似泼风,越越紧,终于不知是第几回出手,耿照一刀劈出,忽然扭旋肘,猛将钢刀拖回。
“笃!”一声细微轻响,刀鞘仍在,只是角度略斜,鞘弧上缺了一小片陈旧彤漆,露出暗沉木⾊。耿照奋兴叫道:“我懂了!”胡彦之点头道:“咱们变个方法玩儿。
你拿好刀鞘,不能被我的刀碰着,明不明⽩?”耿照隐约抓到诀窍,知道躲比攻更困难,连忙打点精神应付。
这游戏一开始便已知道结果。无论他如何挪开刀鞘,胡彦之总能稍稍一动,轻易以刀击之,无比准确。耿照渐渐发现:恰恰便是自己的“动”引来了老胡之刀,索闭上眼睛,全凭感应。
胡彦之的攻势却未稍止,钢刀刀背如雨点般往鞘上招呼,往往稍一迟疑,刀鞘上便连吃几记,细碎的爆击声密如炒⾖,劈啪不绝…
耿照心下放空,耳中越来越听不见声音,闪躲的动作反而流畅起来。下一个瞬间,在“刀来了”的念头萌生以前,他忽把木鞘一横,一抹锐风贴肘滑过,胡彦之的钢刀首度落空!
还来不及思考,又把刀鞘往怀里一抱,反掠而回的刀刃只差分许便要削中他的鼻尖,耿照闭目止听,以毫厘之差闪过了第二刀!
刀风越強,耿照却逐渐进⼊物我两忘的奇妙境界,舍弃异于常人的灵敏五感,忘记自己发达优越的肢体,没想过何时歇止,只是让⾝体的动作与“刀”维持平衡,进退趋避、如影随形…
⽩天与阿傻手时的情形,忽然变得理路分明。当时,耿照只觉眼前一红,⾝体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那是别人的功夫,来得莫名奇妙、走时又无所依凭,此际却是扎扎实实地开了心窍,⾝使臂、臂使刀,越来越圆转如意。
在他的感知里,刀的轨迹就像是一座具体而微的浑天仪,一刀划过便留下轨迹,绝不消失。慢慢的,刀的来势去向清楚起来,毋须透过眼、耳、肤触便能掌握,甚至加以预测…他大着胆子将鞘口往“轨道”上一送“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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