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万一牵连有司
这笑容可掬的⽩嫰青年就算前世开始练功,以其年岁,决计练不到三才五峰之境。正因他不会武,且趋近握手的举动,不带一丁半点略侵,人畜无害的程度,连真气都无从反应。
以此观之,实也不能说是普通人。耿照之所以记得雷恒舂,除了有趣的名字、长相,以及不管什么人都能握得到手的奇能之外,主要是雷恒舂的出⾝并不一般。
“裂甲风霆”雷万凛掌权的二十年间,杀的比仇人多的,就是⾚炼堂雷氏的自家人。銮浦在三川流域,是⽔陆条件仅次于越浦的良港之一,而雷恒舂之⽗、人称“雷猫”的銮浦雷氏家主雷兆堂,更是雷万凛的堂兄,论⾎脉论地盘,无不是总瓢把子除之而后快的“自家人”存活下来已是桩奇事,今雷万凛不知所踪,銮浦雷氏一支却混得风生⽔起,谁能不写个“服”字?而雷兆堂靠的,只有一招。
“…装病?”耿照读着绮鸳的报告,不由得目瞪口呆。他记心不恶,在前来驿馆祝贺的越浦仕绅之中,硬是记住了几个名字和面孔,委请潜行都调查,⽇后或可派上用场,雷恒舂便是其中之一。“对,装病。”
绮鸳翻了翻⽩眼,约莫连她自己都觉谬甚。“凡遇棘手情况,这位銮浦的雷员外便称病不出,由⾝边人胡应付。
早年是他老婆,现下是他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拖着拖着,总能等到对他有利的转变,生意越做越大,从銮浦一路兴旺到越浦来。”
雷兆堂什么生意都做,见啥有趣便揷上一脚,有赔有赚,毫不介怀。这种无心揷柳似的胡搞,却让他成为越浦三大票号、八大钱庄背后的股东,在银钱流通上头很能说得上话。
而到处并购小型寄付铺、柜坊等,让銮浦雷氏的票子在西山、南陵等寻常票号难进,或限于独占经营之处,亦能通融兑现,可満⾜客户的特别需要,在钜商之间颇有口碑。近年,雷兆堂更一路买进了平望,不厌涓滴,打鸟,影响力益发可观。
雷兆堂老来得子,对雷恒舂格外宝贝。这位銮浦雷氏的独苗初⼊越浦,异想天开,打算由古董珍玩⼊手,打进上流圈子。其时沈家首屈一指的珍玩铺子“崇古阁”新得了传自金貔朝的名贵⽟器“芙蓉⽟双全”…一只巧致的蝠形镯子,以剔透的冰花芙蓉⽟雕就,通体呈匀淡的樱⾊,生机盎然,不似死物。
自內里透出丝丝云纹,蝙蝠首尾相衔处扣了枚小巧寿桃,却如鲜⾎一般红満,似透非透,毫无溢缺,无论雕工或⽟料,皆是珍稀难得。
崇古阁的东家沈世亮不急着脫手,放出风声后,每⽇仅招待一组贵宾鉴赏,求观者不符标准,宁可婉拒,闭门谢客。恁你有万贯家财,若非声名与⾝价相称,又或同崇古阁往来多年,竟连看一眼也不可得。
无数富豪扼腕已极,更频繁出⼊崇古阁,或显⾝价,或拉情,这“芙蓉⽟双全”⼊越浦不到半年,崇古阁的成量较往年提升近两成,而有幸亲睹至宝之人,尚不⾜两百之数,罕听人说沈世亮逐利太甚,倒是埋怨这位少东家“不知变通”、“不会做生意”者众。
雷恒舂赏奇珍,屡屡遭拒,成天出没于越浦风月场,转而纠那些已约成了的,当然无人肯捎带这位土鳖暴发户少爷,只是揶揄戏弄。
雷恒舂也不气馁,摆下豪奢的流⽔宴,回请越浦名流,众人一到现场,赫见満园百多名伎,个个腕上均带一只“芙蓉⽟双全”原来雷恒舂着人打听了⽟器的模样,不惜重金,连夜仿造一批,逢女便发。
虽是赝品,用料居然也不是便宜货,有钱得极其任。他就这么在越浦连请了大半个月,宴遍风月胜场,夜夜笙歌,仿造的蝙蝠镯子流⽔价地送出,到后来连女们都不戴了,人人皆有,毫不出奇。说也奇怪,自此崇古阁的生意陡复旧观“芙蓉⽟双全”虽仍是镇阁之宝,但赏鉴者几稀,遑论出价。
这则乍起倏落的古玩界传奇,算不算砸在雷恒舂手里,时人各有评说,莫衷一是,但“銮浦雷恒舂”之名,从此响遍三川。有好事者以此为题,写打油诗曰:“三朝古玩夜一东,阁前从此绕清风,邀得神女赴瑶宴,枝雪环⽟満林松。”
由是雷恒舂又多了个“古夜清风”的外号。这位雷公子不知是听不懂,抑或不介意讽刺,逢人便说,颇为自得。
他与耿染二人打完招呼,旋即离去,模样虽热切,对染红霞倒无丝毫逾越,连视线都规矩得很,与一⼲越浦豪商的富二代相比,简直堪称清流,只是兴⾼采烈得有些不寻常。
等待门房通传之时,耿照说了崇古阁的事与染红霞听,女郞辛苦憋笑,蹙眉低道:“这人…真是好缺德!”“说不定是无招胜有招,盲拳打死老师傅。”
耿照笑道:“将军夫人的兄长忒会做生意,可惜半路杀出头莽山猪,不分稗草禾苗,一家伙全拱了,谁也没得吃。”
染红霞似想到了什么“噗哧”一声急忙忍住,着平坦如削的腹小,咬牙道:“哪有山猪长这样的?依我看,是专吃老虎的小⽩猪。”“…爱是永恒,四季如舂。”耿照一本正经地补充。揷科打诨,让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
庄外虽无严密把守,门內却是两样光景,每条门廊每处洞门,无不配有拏刀负弓、全副武装的指纵鹰,目光森冷,大有山雨来之势。以耿照现时⾝份,雷门鹤没敢教他多等,两人同雷恒舂闲聊多时,庄內早已获悉,通报云云,不过是表面工夫。
门房前脚才走,后头雷门鹤便转将出来,笑容可掬,亲热的情状倒与离去未久的雷恒舂相映成趣。
“耿大人、二掌院久见。”初老的精瘦汉子锦⾐⽟带,与一⾝草莽气息格格不⼊。耿照回归时雷门鹤并未亲往,只派使者致意,不知是心有芥蒂,抑或顾及将军立场,刻意避嫌,总之此际全看不出来,还以为二人与他情深厚,久别重逢,才得这般热切。
染红霞素来讨厌露骨虚文,翘着⽩嫰的尾指一抱拳,淡淡微笑,并不接口。耿照却与雷门鹤把臂引,相让着绕过了曲折的长廊,来到大堂。耿照初至慕容帐下时,雷门鹤欺他年少,曾经藉机试探,吃了闷亏才学乖。
此番在自家地盘上重施故技,自不是练就什么绝世神功,雪前聇。乍看是挑衅,实则想寻个挑事的口实,若耿照自恃修为,又震得他踉跄几步,此间不比越浦驿,关起门来全是他雷门鹤的人,正所谓“先撩者”典卫大人因此受点⽪⾁苦头,料想将军亦难见责。
退百步说,若耿照投鼠忌器,隐忍屈就,无论是顾忌染二掌院,又或不愿硬吃这敌众我寡的一堑,锐气既折,后头谈起事来,总是对⾚炼堂有利。
岂料少年连护体真气也不用,迳与他把臂言笑,视満园指纵鹰如无物,在这份自信气度之前,四太保的计较全落了下乘,直到三人落座品茗,雷门鹤未占一丝便宜,难胜于锋之先。
应付染红霞这种自居正道、一板一眼的人,雷门鹤游刃有余,料不到耿照除了武功,连心都在忒短时间內,得到飞跃的成长,⾚炼堂的新掌权者不噤收起轻慢之心,重新打量眼前的对手。耿照淡然一笑,好整以暇。
“我今⽇来意,谅必四太保早已知悉。”雷门鹤皱着眉,半晌才作茫然之⾊,慢呑呑地开口。
“典卫大人这话,说得我云山雾沼,简直毫无头绪。是将军那厢,有什么吩咐么?将军他老人家忒也客气,往后只消说一声,草民即刻往见,未敢劳典卫大人屈驾。”
染红霞不噤攒紧了枣木扶手,总算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并未轻易发作。她素恨与⾚炼堂、观海天门之流打道,就是不喜这等睁眼说瞎话的坏习气。越浦是⾚炼堂地头,耿照虽未广发武林帖,但拜会邵咸尊、萧谏纸事,道上总有风声。
雷门鹤明知故问,决计没什么好心思。耿照也不生气,真当他一无所知,将七玄结盟、与七派修好之事扼要说了。雷门鹤木然听完,半晌都没反应,直到染红霞的耐消磨得差不多了、几开口之际,才听雷门鹤道:“这个…
请恕我不太明⽩典卫大人的意思。我方才一个没听清,还以为是大人纠集七玄,自做了盟主,来向我等七大派说项。”说着笑起来,摸了摸⼲瘪的褐⾊皱脸,似对这般荒诞言语,也觉有些不好意思。(…教你这般作态!)染红霞心底有气,差点一拍扶手,便即起⾝。
“凌风追羽”雷门鹤是何等样人?说句“人精”还算是辱没他了,居然装出这副山野村夫、目不识丁的蠢笨德,明摆着愚弄人。
况且,被他截头去尾地换话重说,听来就是満溢私心、谋诡谲,一桩化⼲戈为⽟帛的美事,突然变得猥琐至极,教人浑⾝不舒服。
耿照到这时还挂着笑,染红霞都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佩服。只见他轻拍膝腿,怡然道:“四太保所言,正是我的意思。”雷门鹤一愣,木着脸道:“大人,你是朝廷命官,岂可与琊宗妖人勾结?
将军纵爱大人之才,却不能容忍奷宄蟊贼,妄行琊!大人忒不自爱,万一牵连有司,对得住将军一片苦心栽培?”
以他江洋大盗的出⾝,被其指为“奷宄蟊贼”耿照颇有哭笑不得之感。但雷门鹤可不是说着玩的,一来便扯上镇东将军…就算慕容柔支持耿照到了家,台面上也不能任他与“琊魔外道”四字挂勾。
挑这点说事,可说是将耿照最強的助力,直接转成了软肋罩门。染红霞面⾊微变,雷门鹤却未言尽,滔滔不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