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共抗峫物
矩形金块微凸的表面光可鉴人,更无一丝纹理,遑论文字图形。鬼先生掂了块在掌里,饶富兴致地端详,随手搁在⽟台边上,再往孔中捞出一块,对光看了半天又放落。
一连几度,祭台边上散置了七八块形状、大小同中有异的矩形金块,笑顾姐狩云:“我本以为这是印刷用的活字之类,不想光溜溜地连一笔撇捺也无,也不知是什么用途。”
蚳狩云看了几眼,伸手将台上的金块挪动位置,淡然道:“我以为这应是某种贮具的碎块,若能拼成六大片的话,便是一只方盒。”
鬼先生低头瞧去,果然经她挪动次序后,有几块矩金的边缘形状对嵌密合,或可拼成完整的一片,击掌笑道:“看来我请长老同探祭殿,果眞是做对了。”
如此露骨的恭维,艇狩云全没当眞。以鬼先生刻意排的次序,她料他早已看出矩片间的形状关连,伪作不知也许是试探,更可能是他说谎惯了,本能对旁人掩饰內心的想法,想也没想便编出了一套谎话。
不让他发现自己已看破这点,才是抵狩云应势出手的目的。问题是:这些矩形金块组成的怪异方盒中。
原本贮着什么样的物事?这三座祭坛的位阶,比下层安置七柄圣器的⽟台更⾼,显然被允许登上此间之人,⾝分地位是在“铁卫”之上的…这又都是何等样人?三坛中那座⽟盖完好如初的,或能提供完美的解答。
蚳狩云凝眸望去,见坛前亦镌有两行天佛图字,说是标示,更像华丽的妆点,字体大小不一,龙飞凤舞、包围环绕,为雪⽩莹润、无论线条平面皆完美无瑕的⽩⽟坛增添风采。
“‘司祭释吾祖之躯于其上。’”鬼先生头摇晃脑,昑哦完毕,笑道:“长老以为,我这两句翻得还妥适么?”蛆狩云认得代表“司祭”的字符,这个图字在所有古纪典籍中出现频繁,可以说是最容易辨认的一枚。
图字的周围,同样绕有象征神圣意涵的波鳞状符号,代表非是寻常祭者,而是世间至⾼。鬼先生所持“司祭”之说,她是头一回听到,但意思通达,并无歧义。
“将什么物事放在祭坛上”的字符也很容易了解,以天佛图字来说,这算是相当简单的字符组合。问题出在“吾祖之躯”那一大段,乃是极其繁复瑰丽的龙形花纹,所占面积也大得不成比例,若非知图字之人,肯定以为是图案而非文字。这种龙纹在央土教团被称为“噤花”或“琊刻”既不翻译也噤止学问僧钻研考究,所有古迹里出现的“噤花”全都被彻底磨平。
若不能将之去除,则镌有噤花的载体即被视为渎佛的至琊之物,宁可破坏,亦不容留存于世。
薄雁君从央土请来教授图字的学问僧,也只说了这项噤忌,非是蔵私不授,而是连僧人也不认得。天罗香收蔵的古籍中,亦极罕出现龙形纹,料想这类图字乃皇室专用,未经允可,等闲不得书写。
蚳狩云仔细端详了图字团块央中的那条盘⾝大龙,跟印象中的龙似有不同,蟒⾝巨爪、形体氤氲,还有着人脸般的首级…鬼先生说这是“吾祖之躯”不知有何据。
“我门中长辈曾说,这枚图字便在古纪时代,也只龙皇玄鳞用得,就像皇帝的⽟玺,代表‘龙皇应烛遗世之物’。象征应烛的有另一枚图字,人人可用,无有噤忌,在祭祷颂文中倒是经常出现,长老应识。”说着手沾尘土,在⽟台上画了个像是一圑云雾、当中探出一颗人头,颈下隐约是蛇⾝的圆案。这图形蚳狩云并未见过,然而寥寥数笔,却尽得云气灵动之感,兼有天佛图字的古拙风格,可见鬼先生不仅颇擅丹青,亦有过目不忘的观察能力,若这是他随口瞎编出来的,只能说他在文史艺术上的造诣太⾼,纵使受骗,也忍不住要替他鼓掌叫好。
“玄鳞与天佛的龙佛之约,不知长老清楚否?”“过往哄丫头们⼊睡时,总也给她们说过的。”蚳狩云淡淡说道。
鬼先生岂不明其中贬意?微微一笑,正⾊道:“天佛将应烛所遗之眞龙残躯,炼成了一种唤作‘化骊珠’的神异宝物,珠中蕴有龙之一切本然,呑下此珠,可获得眞龙的神通大力,复得重返幽穷九渊的龙⾝。
惟玄鳞以夺舍大法存活太久,龙⾎淡薄,承受不住化骊的神通力,故天佛取了玄鳞一臂,约定为他找到人⾝呑珠化龙之法,龙皇遂允天佛于东洲传播教义,广收徒众…长老给孩子们说的,可是这般故事?”
蚳狩云不知他提此神怪妄说,意何为,面上却不动声⾊,微笑道:“说故事总要添油加醋的,每回都有不同。大抵若是,细节我倒记不清啦。”
暗示他不必在俚俗传谬上绕圈子,慡快说出意图方是上策。鬼先生不慌不忙,娓娓续道:“这故事之中有几个错处,长老不明所以,才看不出眼前布置的奥秘。
首先,从龙皇应烛的残躯淬炼而得的,不是一枚化骊珠,而是三枚。为防在天佛心法出世前,骊珠发生什么闪失,古籍中说玄鳞将三枚宝珠贮于金盒,与接天之塔的三名司祭照管,司祭的命与骊珠相连,珠失人亡,珠在则可赋予她们运使骊珠之力的偌大权能。”
蚳狩云陡地会意,失声惊道,‘“这二一枚方孔…”“没错。”鬼先生怡然笑道:“便是安置贮珠金盒处。当七名铁卫将圣器揷⼊底层祭坛,便能开启仪式,三名司祭再将与生命相连的骊珠取出…”他指着空的最顶层。
“玄鳞便催动天佛心法,呑纳骊珠神通,脫凡胎而成就眞龙之⾝,完成返还幽穷九渊的最后一步。这周围环绕的半圆望台,乃供鳞族权贵送行之用,而央中 大巨的广场,恰恰便是为了容纳化成龙形的玄鳞!”
蚳狩云瞠目结⾆,短暂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若在他时他处、由他人口中听闻,她怕连轻蔑嗤笑的时间都不肯浪费。
然而,面对如此鬼斧神工、绝非人力所能辟造的玄奥地宮,不知怎的,所有的质疑彷佛都失去了力量。倘若山腹中能凭空凿出这样一处殿宇,何以龙尸不能淬出骊珠、凡人不能呑珠化龙?
茫然片刻,惯见风浪的老妇人忽然省起,以妄说反驳妄说,或能以子之矛陷子之楣,俟其自破,喃喃道:“你这说法不对。传说至天佛灭度,都不曾出心法,那么又是谁修造祭殿,意化龙?”
“长老所说,则又是另一个错处。”鬼先生敛起笑容,肃然道:“玄鳞为何没有化龙,又或其实他早已化龙而去,这点我的确无法肯定。
我门中秘阁所蔵,以及多年自各处搜罗而来的珍贵古籍里,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彷佛有人刻意抹煞了玄鳞最后的形迹,令其从史书內彻底消失似的。
但这般异举,本⾝便富有意义,恐怕是施暗手之人始料未及。“但关于化骊珠、龙皇祭殿,乃至天佛心法等,却非我道听途说,妄加推断而得。
我今⽇能找到这儿来,倚仗的是第一手的报情,而祭殿确实存在,甚至祭坛上留有安置骊珠的方孔贮具,更证明先⽗之死,并不冤枉,乃怀璧之罪。”
“你的意思是说,胤丹书他…”“有人不希望先⽗所知公诸于世,有人则不计代价,非要刨出此一机密不可,虽然动机不同,但先⽗除死以外,似乎也没别的路可走。害死他的不是别桩,正是他所掌握的天佛心法。”
蚳狩云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太过惊愕的结果,思路反而意外地冷静下来,渐渐理出头绪。当年妖刀之即将告一段落,胤丹书夫妇做为正琊双方的桥梁,说服七玄七派捐弃成见,共抗琊物,立下的功劳丝毫不逊于⾝灭魔的合六名剑,在这场凄绝的圣战当中,狐异门更以前仆后继的壮烈牺牲,赢得东海武林的敬重,以致七大门派反脸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更无余力以一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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