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能作多解
林采茵好歹也做了许多年香副使,教门规矩不敢说滚瓜烂,历年考较也都是过了关的。姥姥每念出一条罪名,相应的恐怖刑罚便自女郞脑海中浮现,万蛛毒刑、三刀六洞、挖眼刖⾆、千针穿体…不由得魂飞魄散。惊恐之甚,不由得俯首拱肩浑⾝剧颤,众人本以为她吓傻了,过得片刻,蓦听发之下传出尖锐刺耳的怪声,才发现她竟笑了起来。
“…天罗香,有什么对不住我?”她凄厉的笑声同哭声没什么分别,整个人像是豁出去似的,癫狂的模样颇为吓人。
“从你让我陪柳繁霜去濮嵝分舵的那一天起,我便数⽇子等灭口!不管柳繁霜喝不喝斑蝥汤,我们这些陪去的下人都死定了…她给人搞大了肚子,又不是我的错,为何死的是我?“我把教门当⽗⺟,教门把我当成什么?
为了那个装腔作势自抬⾝价的女人就要我的命,却没问过我肯不肯!”她越说越是昂,苍⽩的雪靥涨起两团不自然的酡红,瞠大的杏眸⾎丝密布、⽩多于黑,狂疯的目光満怀恨意,直直向蛆狩云。
“要不是主人杀左晴婉、柳繁霜,替我解了围,我哪里能活到今天!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教门先负我,我有什么错!”在林采茵通敌反叛之前,天罗香众人对她的印象,美其名曰“温柔婉约”
其实就是胆小怕事的冬烘先生,专挑无伤大雅之事掺和,明哲保⾝,绝不轻易涉险,谁也料不到她死到临头,竟口出狂言。但柳繁霜去濮嵋分舵一事,內四部的教使们多半听过风声,知林采茵所说不全是推诿搪塞。
若非左、柳一一人无端横死,一旦柳繁霜决定打胎,重回教门怀抱,为替未来的中枢要人遮丑,死几个侍女仆妇阻绝流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依林采茵的剖⽩,柳繁霜与左晴婉左护法之死,正是那狐异门出⾝的“主人”所为,多年来困扰天罗香的一桩悬案终于⽔落石出。谁也想不到这两位要人之死,仅是为了挽救一名多年来升不上去的香副使命。
只有雪青全在状况外,蹙紧柳眉,厉声斥道:“哪有这种事!柳繁霜前往濮嵋分舵历练,待回⾕后便晋升织罗使,什么班蝥汤,什么有孕…休得胡言!当年我兼程往嵋城接你,就是怕你也遭毒手,不料却是你勾结凶人,设谋陷害。逝者已矣,你如今说得这些话来,究竟是何居心?”
过往纸狩云统摄天罗香,以雪青为门面,凡门主露脸无不是一⾝金甲、众人簇拥,凛凛威风,毋须言语,⾜令众女心生倾慕。
而今,冷炉⾕中枢迭遭变故,已无⾜以撑持场面的严密组织。这些新近拔擢上来的年轻教使们听得雪青之言,无不面面相觑,分不清门主是指鹿为马,抑或真不知⾕中耳语,反显林采茵理直气壮,所为不过是保命报恩,非薄情寡义,狼子野心口心。
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就连迟钝的雪青也察觉有异,只不明⽩自己说错了什么,眼底浮挹着一丝茫然。
“主人…一定会来救我的。”林采茵喃喃说着,蓦地抬头,两眼迸出狞光,狠笑道:“你若动我一汗⽑,他必会教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留着我的命,换主人留你们一条狗命…”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被掮得坐倒在地,抚着肿红的面颊,抬见出手之人一⾝嫰翠衫子,衬得琥珀般的藌⾊肌肤倍显精神,正是盈幼⽟。
“夏星陈喊你一声‘林姐’,真把你当成姐妹一般,有好吃、好玩的,总会想到你,她又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
盈幼⽟柳眉倒竖,虽是火燎朝天的怒容,巴掌大的瓜子脸蛋却益显精致,尖细的下颔、⾼的鼻梁,乃至细如编贝的莹⽩皓齿,于厉斥之间反觉灵动,仿佛一件令人爱不忍释的工艺品忽然活了起来,七情上心,分外引人注目。
连坐在下首的胡彦之,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畔符⾚锦低笑道:“遍观⾕內群芳,容⾊堪以此姝居首,⾝段更是结实苗条,是、是、腿是腿,难怪胡大爷依依不舍,行以注目。”
胡彦之本想回她“是、是、腿是腿,也不过就同耿夫人一般模样,看她做甚”还未口花已觉不对,蹙眉道:“你这话听来,怎么杀气腾腾似的,是我瞧又不是我耿兄弟瞧,至于这么计较么?”
符⾚锦杏眸一瞟,媚妩的眼勾越过他另一侧肩头,虚无飘渺地往紫灵眼⾝上踅了一把才又转绕回来,若无其事笑道:“还好是我计较。要换了别个儿计较…比如我一一师⽗,没少腿断胳膊的,胡大爷只怕是不好代。”
胡彦之背脊发寒,⼲笑两声,低声道:“耿夫人有所不知,这女子的浅褐肌肤⾊泽匀润,如琥珀藌腊,非同寻常农家女,依我看…是南陵诸封国的贵女之相,不知何以出现在天罗香。我这是学术研究,寰宇猎奇嘛,你别多心。”
符⾚锦抿嘴道:“这下可好。不只品貌出众,连出⾝都大有来头,胡大爷怕是食指大动,心庠难搔啦。却不知南陵王家的驸马,好当是不好当?”胡彦之自来同她说话,不曾这般牙⾆磕碰、处处挨刮,忽觉愚妇执拗,固惹人厌。
然而聪明的女人拗起来,更教人遍体生寒,暗幸毋须与她同共枕,否则就算再美上一千倍、一万倍,怕也无福消受。一想到拜把子兄弟⾝边,看似最通情达理的“耿夫人”都这样了,那一看就不怎么通情理的染一一掌院、明姓女魔头等等,此际全搅和在一块儿,院里不知是何光景,总之不会是舂光旑旎,须防⾎海刀光。紫灵眼转头道:“怎么你很冷么?我瞧你打了个寒噤。”
胡彦之悚然回神,⼲笑两声:“不冷、不冷,别处更冷。”紫灵眼明显没听懂,也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大厅之中,林采茵面对杀气腾腾的盈幼⽟,几度语,却无一句可驳,原本昂的情绪倏地消冷,莫敢与她直面相对,黯淡的视线垂落地面,片刻才轻嚅樱,颤声道:“你们…你们不能动我。待得…待得主人回转…他…他定会为我回转…”
盈幼⽟怒极反笑,訾目道:“你还在痴心妄想!他早撇下你,独个儿逃跑啦!你自造的孽,恁谁也救不了你!”
锵啷一声擎出一抹霜华,刃尖停在林采茵颈侧,挽剑的动作不惟俐落,拧、转臂、旋腕一气呵成,滑润如⽔,尽显青舂体之曼妙。胡彦之击掌喝了声“好”符⾚锦柳眉一挑,拿勾人的杏眸眼角瞟他,咬牙暗忖:“合着你是同我卯上了劲,半点儿不管小师⽗的心思?”
胡彦之假装没见她绷紧的雪腮,一旁的紫灵眼却认真瞧了瞧,点头道:“好的。”胡彦之双手僵在半空,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符⾚锦瞧他尴尬的模样,噗哧一声,总算生生抿住了笑,没在人前失仪。林采茵狂怒起来,无视利刃加颈,奋力挣起,尖叫道:“他定会回来救我的!一定会!”
盈幼⽟未料她疯癫至此,反退了一步,收剑于肘,以防她扑上剑尖,死得便宜。丹墀之上,端坐于虎⽪椅、冷眼旁观的耿照摸不清蛆狩云之意,但鬼先生的下落,旁人无从知悉。
昨夜胡彦之被抬回冷炉⾕,七玄首脑已知耿照彻夜不在,料他尾随胤家兄弟,必有深意,此际纷纷投以注目,专待揭明。
耿照见蚯狩云望向自己,明⽩这也在姥姥的盘算中,清清喉咙,朗声道:“鬼先生…不会回来了,他在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能作恶。”
这话说得模糊暧昧,能作多解,如符⾚锦、染红霞等了解他的,知耿照绝不好杀,恐是将鬼先生废功囚噤,不旁人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