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2章 缘分之一物
起⾝时已难站立,迳以刀臂撑持,右腿大上冒出一枚⾎洞,看形状竟是气刃所伤。“是不是叫了你们别动?我有说要杀她么?瞎几把来劲。”
柳见残咬着牙没敢还口,单掌庒紧伤处,以免失⾎过多。众人才意识到这名懒惫浪客的⾝法不在见从之下,看样子是来给她求情的,为何反挨主子一记,谁也弄不明⽩。被称为“觉尊”的光头怪人以指腹刮着下巴,无神的双眼转了几转,咂嘴道:“算啦也不严重,虫子不还在么?起来罢。”自是对见从说。
“谢觉尊。”少女盈盈起⾝,垂首敛眸,浓睫弯如排扇,说不出的明媚可喜。她一乖起来,果然益显俏美,周⾝都是邻家女孩的清新可人。
那觉尊饶富兴致地擦刮下巴,明明不见半点髭,不知打哪儿刮出“啪嚓啪嚓”的刺耳声响,乜着眼迳问见从:“你不替他求情,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点?”
“觉尊自有区处,用不着属下多嘴。”倒是答得乖巧。觉尊啧啧两声,回头道:“听见没?人家这话说的。下回别犯傻啦,轮不到你救她。”
蓦听柳见残一声惨叫,众人猛转过头,赫见觉尊不知何时已蹲在他⾝畔,一掌按着腿大伤处,指甲尖尖、枯瘦细长的五指间窜出阵阵烟焦,烙铁烧灼肌⾁脂肪的气味中人呕。光头怪人不以为意,兀自喃喃:“炮烙最能止⾎,忍着点啊。”
原本柳见残与这人和见从之间,不仅隔着解裂摊叠的马尸车碎,更有耿照与长孙旭二少,少说也有三四丈的距离。耿照为应付气刃,碧火功的灵觉几乎涵盖周⾝一丈方圆,却没察觉怪人何时穿过。
正自惊疑,视界突然盈満大⽩柚似的光头,接着升起一张⽪笑⾁不笑的瞌睡脸:“…还管别人?我找你呢。”
強烈的死亡预感,瞬间攫取了少年。即使对战殷横野,耿照也从未如此清晰感受死之将届,或许在取命一事上,这“觉尊”较对子狗更加老练,心机图谋于他不过一个噴嚏,先杀再说。
命一瞬,耿照动念前便已遁⼊虚境,识海內的时间流速不受外界所限,能将一霎无尽延长。通过虚识整合感官,能如旁观者般洞悉全局:“觉尊”就蹲在他的臂围里,踮脚开腿、背脊微佝,两只手搁在腿大內侧,再咬长草活脫脫便是街边的闲汉。
在无尽牵延、仿佛静止的时空內,他转头一瞥耿照,是比正常再快些的速度,然后两颗大眼珠子脫钩似的一左一右,对正耿照和⽇九心口。耿照甚至能看见气刃凝结,像是某种盐晶,⾁眼不易辨实,穿透凝结点的光却会产生微妙的折…
耿照的⾝体追不上虚空內所觉察…原本便追不上的。追上了,那就是“分光化影”的境界,非三才五峰等级的⾼人不能施展。
觉尊捕捉耿照动作的那一瞥,或已极其接近,但毕竟差了一点。眼看气刃前半次第完成,后半截将在耿、⽇二人的心包內凝现。
接着透体贯出…盐晶般细致的折光忽停,任凭光头怪人如何催鼓意念,凝到一半的气刃就是不动,既不生成,也不消散,无法驱役,望之令人恼恨。
觉尊忍不住伸手去拨,这才发现⾝子难以运使,周⾝诸人诸物无一不凝,如遭坚冰所冻。他纵横南陵三十载,从未遭遇如此強敌,万般艰难地支起⾝子,尖声喊道:“是…是谁?哪儿来的八王羔子敢弄爷爷?”
恶胆横生,指爪一翻,便要朝⽇九脑门揷落。忽听一人冷冷哼笑:“见三秋!三十多年未见,你倒长进不少,连小辈也不放过。”
这声音觉尊越听越,霍然四顾,大喊道:“驸马…是驸马么?小人这些年来按驸马吩咐,远走南陵,再不⼲那无端杀人的营生。今⽇好不容易再遇驸马,请驸马现⾝一见,指点津!”
锁限一收,流风蝉鸣重又穿行于长街。耿照拉着⽇九急退,单刀在⾝前舞成银光,不及调息,汗如泉涌。呼延宗卫与一⼲御卫陡地自“凝功锁脉”脫⾝,跪地呑息,五內翻涌。
见从与柳见残也没好到哪儿去,面⾊灰惨,搞不清楚适才是怎么回事。只有耿照明⽩,现场必有三五等级的⾼人驾临,这个锁限比殷横野施展的強度更強、更精密也更集中,斯人若有意,怕连脉息⾎流亦能截停。
影响之所及,开解的瞬间⾎复流,四肢无不酸⿇难当。蚕娘说过“凝功锁脉”乃反映施展者的本我,如指掌纹路一般,无法混淆仿效。此人必不是“隐圣”殷横野,那…又会是谁?⽇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挣扎起,扯开嗓门大喊:“师…师⽗!师⽗!”
却见墙头桐深处,轻巧跃下一条人影,短褐穿结、编笠鱼篓,却不是渠畔曾遇的老渔夫是谁?
觉尊听⽇九叫喊,面⾊丕变,挠着光头左顾右盼,喃喃道:“死了死了,这回死了。怎么谁不好打,偏生打了驸马爷的徒弟?”一手拽起面⾊⽩惨的柳见残,朝远处的见从一阵招手:“过来,我保证不打你。快些!”
见从没敢犹豫太久,沉着俏脸,依言而至。三人拉耷着踱到老渔夫⾝前,见从知他定是胖子背后的靠山,是来与觉尊为难的,本想好噴一顿污言秽语,先挫一挫锐气,回神已被觉尊按在地上,三人肩靠着肩,腿并着腿,一字排开地伏在老渔夫跟前,一气磕了九个响头。
可怜柳见残的腿上有伤,又甫脫出锁限噤制,痛得瘦脸发⽩,只是硬气得很,咬牙不吭一声。“驸马爷,小人‘苦海觉’见三秋,多多拜上您老人家。这两个呢是跟着我混的,算是我的小弟。
不知那胖…呃,我是说年轻有为的小兄弟是驸马⾼⾜,多有得罪。俗话说得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弟做事小弟当,驸马爷要怕脏了手,我替您宰了赔罪。”
“…慢!”老渔夫知道他出手不过一动念,举掌喝止,一瞥道旁叠着的十几名穷山国武士,忍不住头摇。
“见三秋,当⽇在⽩⽟京,我让你莫再无端杀人,你的杀怎还是这般重?你这手‘闭气留魂’万一没使好,现成便是数十条人命,岂能儿戏?”耿照心道:“是了。
原来这厮名唤见三秋,‘苦海觉’约莫是其匪号,门下管叫‘觉尊’。”此名不见于《东海名人录》,耿照是半点印象也无。然以见三秋武功之⾼,放眼七玄简直难觅抗手,怎么也该是雄踞一方的黑道大豪,若在东海活动,决计不能无籍籍之名。
突然间,一阵此起彼落的剧咳声响起,叠得令人触目惊心的御卫“尸体”纷纷动起来,捂着鲜⾎淋漓的前创口,趴在地上咳出⾎沫。
呼延宗卫惊喜迸,赶紧指挥抢救。所幸穷山驿馆距此不过两条街,要不多时,留守的御卫带着担架、大夫循信赶至。
呼延宗卫发髻松紊,垂丝覆额,満头大汗的模样十分狼狈,百忙中不忘拾回兽盔,抱正于左臂,恭恭敬敬走到老渔夫⾝前,单膝跪地,行的竟是觐王之礼。
“末将呼延宗卫,曾随祖王⼊⽩⽟京,有幸见驸马…侯爷神技,四十多年来无一⽇或忘。不意今⽇…今⽇…”他猜是老人出手救得下属命,却不知是如何办到,谢无从。
老渔夫不虎将屈膝,把臂一抬,将全副武装的魁梧老汉扶起,打量片刻,点头道:“我记得你,是跟着长孙林火的那名银甲少年罢?使鳄牙的。那时你多大年纪?”
呼延宗卫没料到老人竟记得自己,強抑动,恭谨应答。“回侯爷的话,虚岁十六。”“那而今也是花甲之年啦。”老渔夫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膊。
“不意竟收了长孙林火的嫡孙为徒,缘分之一物,着实妙不可言。你先带弟兄们回去罢,你家国主这儿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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