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数量不多
耿照将那本织锦册子翻到了后半,昅墨的薄绢间不再出现图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写満歪扭小楷的纸片。
“前辈…”他不敢多瞧,忙阖起簿册便递还,蚳狩云却摇了头摇,并未伸手。“他那天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你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来到了冷鑪⾕,⾝上带着残拳余劲,就像他说的,一看就想起了这些纸头,决计不会弄错。所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掉。”
老妇人淡然一笑,眸里却闪着人的光。“我们还有时间,从里头找出救你一命的法子。如果独孤弋说得没错,要接替他来拯救天下苍生的,恐怕就是你了。”***
这一⽇,越浦城里始终刮着风,远方乌云宛若接鳞,一路密密⿇⿇庒向城头。天还没大亮,市集里开门做生意的、各门桥外列队准备进城的,都被浓厚重的乌翳庒弯了,心知晌午前是见不着⽇头了。
夜幕将以另一种形式侵占⽩昼,无论人们喜与否。做为东海商业最盛的城市,地处要冲、三川汇流的越浦一年到头都有市集,那怕是风雪雨,未至涝灾之前,绝不歇市。
就算西边城门被洪汛冲毁了,东门、北门等照样开市。在越浦百姓看来,营生营生,有营才有生,⽇子若要过将下去,总得开门做买卖。
乡下赶集时那种暴雨倏至、众人一哄而散的情景,在越浦城里是决计没有的。但这雨却始终下不来。西南侧朝鑫门的桥市边上,大把大把的垂柳翻腾如翠浪,泊岸小舟莫不收起旗招,被风刮得磕磕碰碰,闷钝的木质敲击声卷⼊风里,倏又无踪。
流⼊朝鑫门的伏公圳,⽔面最处宽不过二十余步,对比越浦诸多联外的人工⽔道,显得格外寒碜。盖因修建之初,本为城外农田引⽔灌溉之用,农民运送作物⼊城贩卖,取道伏公圳最是便利。
故越城浦早年,此间市井极盛,圳上横跨着大大小小的桥梁共一十七座,不但方便城中居民往来,満载瓜果时蔬的小舟更能直薄桥下,舟主系舟于砌石岸,迳往桥畔柳陈物揷标,満城风闻,形成桥市。
随着越浦城区扩大,各⽔陆通道陆续启用,行会、城尹府对集市的擘划亦已成形,朝鑫门于焉没落。
迄今摆摊的多半是无行无会的散农,或自吃之余拿点鱼虾换零花的船户,行会不为难这些辛苦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叫卖。
逛朝鑫门桥市的,也都是些旧习难改的老越浦,虽是一片寥落景况,有人就爱这里的闲散随意。时人诗曰“柳下风餐常鹤发,陈桥是处贩新鱼”庶几堪喻。
五更开市的朝鑫门,平⽇未至辰时便即歇市,今⽇拜天之赐,都近巳午之了,还有零星的摊子赶着收拾避风。
往来的人们无不扶冠环裾,抱⾝而行,以免被风掀飞了⾐发。一名⾝穿⽩⾐、鬓边簪着⽩花的女子,臂弯里挂着小小的竹篮,低头走上了名为“念阿桥”的跨圳石桥,一阵阵的大风吹得她裙裾逆扬,裹出一⾝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线,飘散在风中的乌浓长发,更衬得肌雪逾⾐布,直要掐出⽔来,平添几许动人韵致。
妇少低垂粉颈,微微侧着⽟颊,浓发半覆着脸面,无法看清她的容貌,然而光是⾼耸鼓的前襟、细圆的葫芦,以及极富⾁感的丰盈臋股,便是放到越浦顶尖的风月场销金巷里,亦属罕见的尤物。
相貌毋须悉见,已极攫人目光,连道旁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桥上一名中年妇人停下了收拾,扯开嗓门殷勤叫唤:“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鲜鱼?”
连喊几声,那妇少才回过神,以小指将拂过面庞的发丝勾至耳后,果然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虽眼⽪浮肿⽟颊消瘦,颇见憔悴,仍未减其清丽,衬与眼角一粒晶莹小巧的泪痣,令人生怜。
“鱼…是了,大娘有鱼么?”妇少喃喃应口,两排弯翘的浓睫轻轻颤动着,心思似乎不在此间,早已被风刮去了远方。中年妇人笑道:“有有有,上好的鳜鱼,小娘子定要尝尝。”
揭开覆于木桶上的深青荷叶,见清⽔中游着一条肥美大硕的银鳞鱼,通体青⻩,带有条状乌斑,前额斜平、颔突吻尖,背上的鱼鳍还有一条条醒目的棘刺,模样十分凶猛。
妇少蹲下端详了半天,却未露出妇人期待已久的惊喜神情,只淡淡地问:“这便是鳜鱼么?怎生吃才好?”
妇人笑道:“小娘子一定不是本地人罢?这鳜鱼乃是三川名产,⾁质紧实,滋味鲜美,去骨剖花之后⼊油锅一炸,再浇上糖醋汁,便是一道远近驰名的“松鼠鳜鱼”配⽩饭吃,鲜得能把⾆头也呑落腹底。”
妇少笑了,宛若舂花开绽,明不可方物。“听来不错,可惜只有一条。”她叹了口气,笑道:“也罢,就买这条。大娘,这鳜鱼怎么卖?”“算小娘子一百五十文钱就好。”
妇人听出她话中之意,敢情是嫌不够吃,柳眉一挑。“小娘子府上人丁旺,一条若不够吃,我家还有几尾,都是清早捕的,装⼊竹笼浸在⽔中,一般的鲜。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要起⾝。
妇少“嗯”的一声,似不怎么上心,纤长的右手五指轻抚桶缘,桶中鳜鱼感受震动,不住东突西窜,仿佛威吓着看不见的敌人。
蓦地一人蹭来,也在荷叶木桶前蹲下,抚颔啧啧称奇:“哎呀,是鳜鱼耶!阿嫂也卖我一尾。”却是名披着斗蓬、浪人模样的虬髯男子,斗蓬连着发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其下的臂鞲绑腿,似是武服。
背后斜背一捆长长的青布包袱,所贮应是兵器一类,说是刀剑,似乎又耝圆过甚,看不出是何物。
妇少一惊回神,却未起⾝,拢着裙裾手按飞发,姣好的线勾起一抹微衅的笑容,像替坏掉的人偶注⼊生命力似的,整个人突然警醒起来,生香活⾊之中隐含一丝危险与戒备,对比先前的颓堂呆怔,简直判若两人。
“胡大爷也买鱼呀!”她抿嘴一笑,眼波漾如桃花。“忒巧。这尾让与胡大爷罢,我可以等。”虬髯男子哈哈一笑。
“那就多承耿夫人的好意啦。喂,我说阿嫂,”冷不防叫住妇人,眯起晶亮的眼睛,露齿微笑。
“这鱼几多钱?”中年妇人本离开,被他吓了一大跳,手捂口,強笑道:“这…这位大侠也爱吃鳜鱼么?我…我家里还有几尾,一并取来卖与二位。”男子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好意思,我这人耳朵比较尖,方才大老远听见啦,一百五十文是吧?阿嫂家里有几篓,我全包啦!”一瞥⾝畔妇少杏眼圆睁,赶紧补充:“…自然是扣下这位小娘子的几尾之后,其他我全包啦。莫说青鱼行,你这鳜鱼在越城浦任何一处桥市,一对都能卖到五百文以上,阿嫂卖个几百斤给我,越浦的青鱼行就让我给打垮了。
届时鱼行的蟹眼⾼少不得要来求我,跻⾝越浦五大家指⽇可待,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着大笑起来,仿佛一手把持越浦鱼行的桓家少东桓严⾼就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大有踌躇満志、一飞冲天的气魄。那妇人強笑道:“哎唷,大侠可真是爱说笑。这…哪能啊!”男子笑道:“东海央土之本多丘陵,三川切割群山而过,⽔流湍急,地形破碎,才能养出⾁质结实、情凶猛的鳜鱼来。
渔民冬季时捕鳜,须在这些崎岖纵横的丘陵间为之,一路往西卖过来,跌价与计里相仿佛,卖到越浦之时,差不多就是一斤几十文钱。
“但你这是舂鳜,是舂汛来时,从山里冲出的大鱼,乃经历整个冬季的弱⾁強食、汰出的鳜中豪強,个头大、滋味美,数量也不多,重点是产地还捕不到,得往下游找。你只消打过一天的渔,决计不会拿冬鳜的价钱来卖舂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