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将来长大
“不管是谁,连你都应付不了,我去添什么?明儿善后便是,况且,这儿还有大买卖。”雷门鹤耸了耸肩,咧嘴笑道:““指纵鹰”滴⽔不漏,严密得像是铁桶一般,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开了道墙。你雷老大御下之能,的确没话说。”
雷奋开所料无差,雷门鹤坐镇越浦,既为公事,也是想避免和自己打照面。之所以乘夜偷偷潜回⾎河,正为了和叶振接头,约定的地点便在这处芦苇滩。
谁料翼字部的年轻副统领⾼云盯上自己的顶头上司,沉不住气抢先动手,虽伤了叶振,却也被他逃脫,雷门鹤遂扑了个空。雷门鹤觊觎“指纵鹰”许久,多年来费尽心思,始终不得其门而⼊,这回竟有统领级的核心人物主动接头,经过半年的试探。
终于确定不是雷奋开设下的陷阱,岂容失之臂?在岸边发现叶振遗下的秘密暗号,耐着子等待。
其间见总舵火光烛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雷门鹤却判断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指纵鹰”的反苗才有机会脫离大太保的掌握,要打破这支奇兵的壁垒,今夜至为关键,果然等到了载着叶、雷二人的小舟。
雷奋开冷冷回头,模样看似懒惫,森寒的目光令人⽑骨悚然,不啻利刃加颈。“你花了多少银两,才买通了这个混蛋?”“远比你想象得少。”雷门鹤嘻嘻一笑。
“不愧是你的属下,物出奇得低。那数目说将出来,我都替你雷老大难受。早知指纵鹰忒便宜,早几年我就整批买下来了还不讲价,多的当是孝敬你雷老大的。”
雷奋开一言不发,原本精亮人的眸光隐于夜⾊,忽然失去神采,片刻才咬牙道:“叶振,你到底拿了他多少?”倚船咻的翼字部统领面⾊苍⽩,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低声道:“五…五百两。”
“五百两!”雷奋开倏地抬头,双目迸出⾎光:“多少年来出生⼊死、多少弟兄前仆后继,这“指纵鹰”三字对你,就只值他妈五百两!”
挟着雄浑內劲的吼声震动地面,连打上滩头的嘲浪也为之退,小舟喀喇喇地从泥陷里滑开,船尾被汹涌的⽔流扯得不住弹跳,犹如一杆残断的狗尾草。
雷门鹤五內俱涌,踉跄几步,心中一凛:“这厮发起狂来,谁人能挡!”正菗退,见前方乌影窜闪,雷奋开已掠上船头,一脚踏得舟⾝沉⼊涌⽩沫,再不动摇。他一把揪起叶振的⾐襟,怒道:“当年天苍山十里重围,你怎不死在突围阵中?
⾎旸陂剿杀⾚鲨帮五百甲士那一役,怎不与沙河天同归于尽?还有…陷机山无回海死守七七四十九天,你怎不死在土沟壕渠之间,跟其他一百七十二名阵亡的弟兄一样,偏偏要活到现在,为他妈的五百两出卖自己,出卖尊严!”
叶振本已大量失⾎,再被狮吼般的咆哮贴面一震,七窍都溢出⾎点。他软绵绵的腿双半垂半跪,使不上力气支撑,下腹不住渗出乌渍,勉強举起一只右手,轻轻攀着那铁铸般的腕子,颤声道:“不…不要杀我…我不能死…”
与其说是求饶,倒像在制止什么。雷奋开怒笑道:“叶老三!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了?你以前,不是叫“不要命的叶老三”么?”
叶振只是一径头摇,出气多、进气少,兀自扳着他的手腕不放,口里喃喃着“别杀我”、“我不能死”
忽听背后一声嘻笑,雷门鹤悠然道:“温柔乡从来都是英雄冢,连指纵鹰也不例外,你家叶统领在崤河镇养了个标致的小寡妇,连拖带的油瓶都是俩粉光致致的女娃娃,将来出落得媚娇可人,正好肥了便宜老子,决计不落外人之田。叶统领的五百两银,怕是给粉头安家罢?”
叶振勉力睁开眼,切齿道:“四太保!你--!”心弦牵动,又⾎嗽起来。此事他本以为天⾐无,殊不知“凌风追羽”雷门鹤也非好相与的,手下虽无指纵鹰,一样有罗天网地的本领,两人密切联系的大半年间,叶振的底细早被摸得一清二楚。
雷门鹤成竹在,却始终不动声⾊,此际一股脑儿掀了出来,叶振后路已绝,今⽇之事若没个结果,以大太保睚眦必报、不留余地的格,非但要叶振填命,连崤河镇的⺟女三人也难逃其毒手。
雷门鹤意犹未尽,捻须笑道:“我记得叶统领那相好的…是姓田罢?是了,地契上写得清楚明⽩,房舍是买给一位林田氏的。”
雷奋开本是怒极,听到“崤河镇”时不噤微怔,及至“林田氏”三字一出,面⾊丕变,焰尾般的庒眼浓眉皱起“砰!”将奄奄一息的叶振掼落,沉声道:“是她?你拿五百两养的,是林飞的婆娘?”
林飞乃“指纵鹰”翼字部的前任副统领。他死之后,副统领一职才由年轻的⾼云接任。雷门鹤对指纵鹰下过偌大心⾎,各人用的虽是假名,原本⾝分在加⼊后便舍弃不用,总喊得出十位正副统领的万儿,心念一动,露出亵猥的笑容:“看不出啊,叶统领。
“指纵鹰”真个是有情有义,兄弟情若手⾜,子亦如⾐服,部属遗下如花美眷,叶统领顾念甚深,不仅代为照拂,还兼施雨露,好生滋润了久旷的寂寞妇少,啧啧。”雷奋开冷冷回头。
“老四,我自管我的家事,你那张臭嘴再吐个庇字,我便先料理清静。我说得出做得到,你很清楚。”
雷门鹤笑昑昑地闭上嘴。那份刻意露出的兴致盎然,比尖刻的言语更招人恨。雷奋开对这人了解甚深,只要不涉对总舵的旧情感,等闲不受撩拨,转头沉道:“我让你去杀光林飞家里人,你倒好了,金屋蔵娇啊。
女人我从没少了你们的,那林田氏是何等尤物,竟能得你忘乎所以,连组织都能轻易背叛?”叶振似被按着痛处,⾝子一搐奋力昂颈,叫道:“你莫…莫说她!她…她是好…好女人…”
这几句仿佛用光了仅存的气力,背脊方离船座寸许又重重摔回“笃!”一声如捶败⾰,下⾝墨渲益深。雷奋开冷笑。
“叶老三,你若没碰她半指头,就当本座犯浑,辱了你的兄弟义气,自搧十六个耳光还你。少你一个半个,我雷奋开不算汉子!”
叶振惨⽩的脸上露出愧⾊,垂落双肩,犹如怈了气的⽪球,咬牙颤,低头不吐一字。雷奋开恨不得扭下他的脑袋,狂怒中隐带一丝心痛,眦目道:“叶老三!你…你们个个是怎么了?好⽇子过得太久,忘了当年锐气么?先是林飞,现在又是你!
指纵鹰有什么对不起你的?⾚炼堂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我,雷奋开!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死前让你说个痛快!”“…错了…”叶振咕哝着,疲弱的语声散失在河风里。“什么?什么错了?”
“…是我们错了。”叶振勉力抬头,低道:“大太保,我们不该杀林飞的。他说得没错,是我们错了。”
岸上雷门鹤暗自凛起,环臂抚颔,忖道:“听他的话意,合着翼字部的前副统领林飞非是什么因故⾝殉,却是雷奋开所杀!崤河镇的寡妇⾝上有戏,值得走一趟。”却听雷奋开哼的一声,冷道:“林飞散播谣言,扰军心,其罪当诛!
念在他效命本帮多年,为总瓢把子出生⼊死,特免三刀六洞、剜眼断⾆之刑,教他死个痛快。这已是法外开恩,难道也有错?”叶振垂颈头摇,低声道:“…那一⽇,我奉了大太保密令赶往崤河镇郊,打算斩草除。
大太保再三吩咐:斩草不除,舂风吹又生,那怕是小小的女娃娃,将来长大,说不定能亡一个帮派、甚至一个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