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 湮灭痕迹
然而秘笈所载,不知真假,若然收了假物,岂非⽩送一单?为此,殷横野提供了一个更人的建议:挑选三名合适的人修练两部宝典,大成之后,由殷横野为蒲宗物⾊一个合适的对象,一试真假。
倘若是真,蒲宗先收了酬劳,将来自须为殷横野刺杀一名对象。倘若为假,易便一笔勾销,一拍两散。“…我就是那个‘合适的对象’?”
“蚕娘表情沉。男子以杆尾挠了挠脑袋,不无尴尬地陪着小心:”又要武功绝顶,又得是魔宗正传…你知道,世道不好,本来就很难找嘛!“蚕娘气不打一处来,哼道:“武功秘笈就是要拿来练的,偏你们蒲宗是光收不练!
你的‘万里长驱’神功不是号称千面无相么?吹得忒満,拿来练练不就明⽩真假了,犯得着寻我晦气?”“我不能练。”男子头摇。“蒲宗只负收蔵保全之责,这是祖宗家法。”
见蚕娘噘着小嘴还要说,语气一转,冷道:“你今天弄到这般田地,还没反省么?桑木与蒲宗一般,均负职责,因此不能涉⼊武林事…”女郞抢⽩:“你们收钱买命还叫‘不涉武林’?”
“我便是杀了皇帝都没涉⼊武林!”眸光一寒,刹那间竟有睥睨之态。“收钱了帐,一拍两散,原是最无牵挂。但你做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兵连祸结,尾大不掉,带来无穷无尽的⿇烦!
邬昙仙乡、湖庄…这些你全未学到教训,方有今⽇之事!若今⽇来的不是我,你还有命在么?宵明岛千年以来的蚕娘之传,你要怎生代?”蚕娘几度辩,终究无言,香肩垂落,默然无语。
“不过,殷横野也⼲得太过份了。”男子把细杆当成了扇柄使用,探进后领里挠庠庠。“我还没追究那枚萎珠他是从何得来,竟未上禀缴库,他倒是把脑筋动到你这儿来啦。三槐养出这么个人来,也不管管,真当儒脉无主了么?”“我近期才知,他是‘权舆’。”蚕娘低声道,抬见男子不甚诧异,微露一丝讶⾊,旋又蹙紧柳眉。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违命侯?”被称为“违命侯”的年轻男子耸耸肩,这马虎眼打得格外马虎,只笑了笑道:“只是隐约察觉而已,也不能十分确定。现下是知道啦。”
定了定神,突然敛起笑容,神情口吻都有些冷,便是方才教训蚕娘时、兀自挂着的那股诚挚亲切然无存,仿佛变了个人似。
“但我们不知谁是‘权舆’,‘权舆’却知我们是谁,这原是姑之首最大的优势。”违命侯将丑面在臂间一转,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张乌檀面具,雕成张嘴吐珠的龙首形象,须眉宛然、怒角烈鬃,刀工虽是古朴苍劲,云龙一吼的模样仍是栩栩如生,仿佛拿朱砂笔点睛开了瞳光,便要破空飞去。
违命侯拿面具在脸上比来比去,犹如顽童戏耍,边拿眼角瞟女郞,神情似笑非笑。未几,蚕娘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似的,⽩狐裘一翻,自披风下取出一物,竟如贮装骊珠的木红锦囊般,珍而重之地随⾝携带,等闲不轻易示人。
那是只雕満古朴云纹的乌檀面具。大小约莫只有龙形面具的一半,厚薄亦然,恰合于蚕娘小巧的瓜子脸蛋,显得无比精致。“从他拿出两部失传既久的儒门宝典,教‘龙昑’诛杀‘流云’起…”违命侯微笑着,眼里却殊无笑意。
“我便开始注意‘权舆’的动向。挑动姑同志厮杀拼搏这事,他始终欠我一个代。”***⾎祭阵成,殷横野被卷⼊五里雾中,怒喝声回于耳际咫尺,如遭雾镜所围。
儒者眦目扬袖,指锋过处,气芒乍现倏隐,谁知却穿不破,只削出个底约两丈见方的四角锥,将他兜头罩⼊“道义光明指”劲力如困牢笼,一如修为绝顶的老儒,无从挣脫。
耿、聂二少的形影次第消淡,阵基划出的四角內渐起灰蒙,望之不出,难知其深。阵外所见,却非如此。在灰雾封起前的最后一瞥里,武功⾼得不可思议、智计甚至強庒萧老台丞的堂堂隐圣,就像失了魂般,不知朝哪儿空戳一指,随即垂首怔立,似站着睡着了,任由周遭的混沌将其呑噬…耿照看得目瞪口呆。他素知聂雨⾊的遁甲术天下无双,万料不到強如殷横野,竟也于一合间就缚,命之危一解,伤疲涌现,踉跄跪倒,拖着⾝子往崖边挪去,眼中只有斜倒⾎泊的首级。
从他之所在,望不见断首的脸面,只満头斑驳灰⽩在脑后扎成一髻,束发的⽪绳一丝不苟,历经战亦未迸散,不知是如何以独臂系就…
从小到大,七叔总是睡得比他晚,又起得比他早,十数年如一⽇。每回梦魇惊醒,睁眼见七叔覆着稀疏灰发的后脑勺,便觉心安。
他多希望老人只是睡着了,又像过去那样肩头一动,缓缓翻过⾝来,单掌抚着自己的头顶,和声道:“做恶梦了么?别怕,不过是梦而已。醒来,便好啦。”
这梦我不做了,七叔,我们…我们一块醒过来,好不?梦里的那些个绝顶武功、罕世奇遇、名利权位,甚至红儿、宝宝…我都不要了,起后我给您劈柴烧⽔,点炭开炉,背木叔叔到院里晒太…
就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要变,好不好?可惜老人再也无法回答。一旁聂雨⾊撤掌收劲,好不容易缓过气,本就苍⽩的俊脸挂汗如雨,更无半分⾎⾊,抬见少年神目如醉、怔怔朝尸⾝爬去,探臂一扯,却被耿照拖前尺许,几乎立⾜不稳。
两人皆精疲力竭,但耿照膂力仍是大过了聂雨⾊,这一扯如蚍蜉撼树,反被拉向青萤点点的弃尸处。聂雨⾊识得尸踞丹厉害,连拽带踹,兀自弄他不醒,袖管一翻“飕!”
冷不防递出算筹,篾尖在耿照肩上一进一出,留下一枚⾎洞。少年吃痛,本能圈臂,谁知聂雨⾊一轮进,手法迅悍绝伦,连中掌心腕臂,总算“蜗角极争”应变之速冠绝天下,耿照缩手、菗退、于回击的瞬间认出来人,掌势一偏,轰得聂雨⾊⾜畔石屑扬,怒道:“聂二侠,你这是做甚!”
“教你犯浑!”聂雨⾊扔去手里的小半截算筹,乜目冷笑:“那玩意叫‘尸踞丹’,专吃活人⾎⾁,光扔山里都算是浩劫。
你若不小心沾上,我也只能放把火烧了你,免教蛊物带⼊人居处,荼毒苍生无算。”耿照心头一惊,也猜得到那闪着妖异萤辉的物事绝非善类,只是舍不下七叔,回头望去,不觉又近两步。
聂雨⾊怒极反笑,一把扯住他臂膀,哼道:“怎么,那死人与你有亲?”耿照悻悻挣臂,却也没再趋前,片刻才转过头来,低道:“不认识。怕与殷横野有所牵扯,察看一二罢了。我…我不认识他。”
“…你决计不能认他。”踞于百品堂的余烬残构间,怀抱焦尸、形容灰败的萧老台丞,在耿照转⾝走之际,冷不防唤住了他。
“此际上山,兴许迟了。殷横野应是世上最舍不得杀他的,你七叔必不教他如愿。”老人眉目垂落,如寄于半残木像里的幽魂,很难想像他曾有一双利如实剑的锐眸,随口噴出的讥嘲能叫人无地自容,悔生此世。
“若他⾝死,无论现场有谁,你都不能认他。弃于山林任其自化,或扫落山崖亦无不可。任谁问起,你都要说‘不认识’、‘不曾见’,他既非流影城后山长生园的七叔,更加不是姑一的⾼柳蝉,只是死于壑沟的一条无名尸。”
耿照像终于听懂了话义,铁青着脸,嘴微歙,本该是断然的反驳,不知怎地只余气声,较老人的喑哑还要闇弱。“…七叔不会死。”“若他不幸捐躯…”“不…不会的…”
耿照強笑道:“七叔⾝子虽不便,知觉却极敏锐,百品堂的烟气一窜上山,他便知事情不对啦,决计不会坐以待毙…”老人并未抬头,自顾自道:“…切记毁去尸⾝,湮灭痕迹,什么都别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