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5章 松手便放下了
随后裁示:两具遗体火化之后,恶佛的骨灰并《山岳潜形图》,⽟匠刁研空回禀八叶,莲宗诸位上师如若允可,七玄同盟耿盟主愿亲赴本山,代南冥壮烈牺牲之始末。
褚星烈的骨灰坛则暂祀灵堂,方便耿照晨昏祭扫,至于要安葬于何处,他还要再想想,长生园以及沉沙⾕半山的那间倾圮佛堂前,都在考虑之列。捻完香,七玄盟的要人们簇拥着耿照,重返半琴天宮的內室,闭门密议。
推蚳狩云为代表,将近二十天里发生之事,择要向盟主报告。幽邸战后,李蔓狂和风篁将战果带回了镇东将军处,要不多时,朝廷便给姑一案定了调,从刑部流出的名单,指首谋是人称“隐圣”、一向德⾼望重的江湖名宿殷横野,此僚不但已认罪伏诛,对诬攀萧老台丞、害死台丞副贰谈剑笏一事,亦供认不讳。
今上震怒不已,下令匣首平望,算算时间,这两天差不多刚到京城,正传示百官,以儆效尤。按照往例,之后或将悬于西市,让百姓也瞧瞧谋逆造反的下场。消息一出,央土东海各地陆续有羽落网,有的锒铛⼊狱,也有拒捕遭毙,就地正法的,当中层级最⾼甚至到达侯爵,据传南陵的代巡公主段慧奴也牵涉在內,眼下人正在央土境內,缇骑正四处搜捕,朝廷也公布了悬红赏金。
至于姑、刀尸一类満是江湖匪气的物事,很快被好事之徒抛诸脑后。神神刀刀虚无飘渺的,哪有朝廷政争好看!随便抄掉一座侯府都不知要死多少人,是你们成天打杀能比?简直不是玩意儿。至于夹在令人眼花缭的各种拘提、抄没、砍头的饬令之间,有一封缉捕观海天门副掌教“剑府登临”鹿别驾的义子鹿彦清的海捕文书,被忽略掉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以致镇东将军派大兵直薄真鹄山,得天门掌教鹤着⾐担保他师徒俩都不在山上,并下令逐出教门、百观皆不许包庇时,大伙儿都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据闻谈大人死前写了状子,告鹿彦清欺男霸女、目无法纪,圣上一看忠臣遗笔,龙颜大怒,着令东海道速速查办,务必还青苎村民一个公道,算是当中的小揷曲,没几天工夫舆论又转向何人涉反被抄、牵连几何云云,谁理个杂⽑道士和他的私生儿子归案了没?“这…”耿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台丞这…这便平反了?”“正是。”蚳狩云微微颔首,面上却没什么喜怒,敛眸平静道:“据说朝廷有追封萧、谈两位大人的意思,⽩城山也会修建墓塚纪念,兴许还要盖庙祠,只等圣旨下来,约莫还要一阵。
此前市井传得沸沸扬扬的刀尸黑榜,夜一间洗刷⼲净,按帝门漱宗主那厢的消息,武林之中亦少有人再提。”
漱⽟节见她投来视线,抿嘴一笑,娓娓续道:“正如蚳长老所言。殷横野之死,震惊江湖,乃当今武林头一等的大事,各门各派无不争相打听,是何方⾼手有此能为,甚有好事之徒拟了几套‘新三才五峰’的榜,无论內容是如何的风马牛不相及,其中有一条万儿,家家都列在上头,无一肯漏。”
黑⽩分明的美眸滴溜溜地一转,举盅就口,不再说下去,众人皆知她说的是谁。雪青半天没见耿照接口,忽然冒出一句:“说的就是盟主罢?”
众人都觉没头没脑。只是雪青武力強横,⾝份又⾼,偶有些莫名其妙的举止,旁人的反应多半是莫测⾼深,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要笑。耿照对她微笑点头,示意“知道了”雪青才又端坐如前,美眸平视,恢复原本那副诸事莫扰的清冷姿态。
樱虽抿,嘴角却微微勾起,绽露一丝笑意,似觉帮了他点什么,约莫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取下殷横野首级之人,其实不难猜。姑谋反一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慕容柔与平望任中书的联手默契,已然呼之出。
⾝为慕容麾下新近掘起的武胆,先于论法大会三战扬名,继而一统七玄,向七大派释出和睦之意者,舍耿照其谁?必是他代表镇东将军府和央土任家,摘下了名列“凌云三才”之一的绝顶⾼人之首。
这样的掘起速度和武功造诣已够骇人的了,更可怕的是他背后除了七玄势力,竟还有慕容柔和任逐桑当靠山…这让所有的江湖耳语在瞬间通通沉默。谁也摸不清这大半年前尚无籍籍之名的乡下少年,⾝后究竟有多深的⽔。
情况未明朗之前,附和或抨击他都显得太过不智。毕竟连殷横野都丢了脑袋。潜行都的工作就是耙梳这些渐趋静默的风声流动,巧妙地把暗示放出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确保在众多揣测当中,有正确的、或利于同盟和盟主的部分。
光是这样,就得用上潜行都里的最精锐,绮鸳迄今仍在⾕外各处活跃,和所领的姐妹们还没被叫回来替盟主“疗伤”
若耿照再迟几天醒来,就非召回她们不可了。耿照并不热衷名位,况以他浅薄的官场经验,也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的道理,出锋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萧谏纸能洗刷污名,实在是太令人⾼兴了,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喃喃道:“老台丞本已有了自污其⾝、任人唾骂的觉悟,不惜承担一切罪名…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幽邸墟残间的最后一瞥,并不是台丞与他的告别。
早在决战前的数个无人之夜,少年悄悄潜⼊软噤老人的驿馆,萧谏纸便有系统地把一切代给他,包括策动“姑”运作的证据,录有他和七叔各种研究调查的笔记图册,还有万不幸失败,后续殷贼可能的各种迫侵袭,及化解因应等,一一授与耿照。
“我和屈咸亨,都有了背负恶名而死的觉悟。”经脉和丹田气海的重创,使他几成废人,说话瘖弱虚疲,只有眸子依然放光。那不只支撑着老人,其实也一直支持着耿照。
“屈咸亨死了,我不会让你不要悲伤,至少我们保住了他的声名,虽然他可能本就不在乎。”
萧谏纸冷哼着,连自嘲都像在生生切开自己,耿照的痛悔与之相比,渺小一如随口哼唱别曲,连拿出来说都需要勇气。“你没时间想这个。”老人嘶薄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被看透的感觉宛若一丝挂不,他的愧羞都快⿇木了。
“记不记得,当初我叫你回去?”耿照想起初遇时的那艘平底粮船。狭窄的船舱,微馊的饭菜,还有那难以⼊口的耝涩茶⽔。怎么可能忘得了?“回去的人,可以做自己。”
老人平静说道,出乎意料地并不苛烈,不是一不小心就打了他的脸之类,只是理所当然而已。“留下的人要做很难的事,管你⾼不⾼兴,痛不痛苦。在我看来,正确的决定往往都很痛苦。”
耿照几乎以为又学到了一则智慧金句,关乎判断的。“…错误的决定,会比较不痛苦么?”“不,错误的决定也很痛苦。
而且事后会更痛苦。”老人似笑非笑:“所有的决定都很痛苦。不想痛苦你就回家种地去,趁着还能后悔。”耿照这才发现他也是会说笑的,大着胆子回嘴道:“我现下是来不及了罢?”萧谏纸翻起眼⽪,一本正经看着他。
就连这样耿照都觉得难以视。“别说蠢话了。韩破凡,是能争个龙椅来坐坐的,此人的抱负襟,放得进这座天下,但一放手便出海了,我料他没想过回来。神功侯这辈子够苦了,拖着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个个咬着他,就算是这样,他也能做个打鱼摇桨的闲汉。
“没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没有那么伟大的人。要放手,永远都来得及。拿着才要费劲,松手便放下了,有甚难的?”
“连台丞也是?”耿照蹬鼻子上脸,难得在他面前放肆一回。嘴快是慡,脫口才想起这不是明摆着自残么?论到掐架,世上谁能掐得赢“千里仗剑”萧谏纸?这人用眼神都能活活剐了你啊,不噤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