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俯首移足
心想以姥姥之谨慎,不致如此轻率,转头望向苏合薰。苏合薰低声道:“她有个同期⼊门的姐妹,叫连云静,被选⼊天宮伺候门主。”
耿照想起姥姥说过,曾秘密选拔若⼲女子,让她们一人习练八阵字中的一门,却无人成功,心念微动:“那位连姑娘…现在何处?”
苏合薰没应声,专注望向觇孔,恍若未闻。耿照开始痛恨起这种随意翻阅天罗香的⽇常、都能不经意掉出一地牺牲者的情况。
可以确定的是:连云静此际人已不在,她修习过某片金甲上的八阵字武学,郁小娥知道甲后镌刻,多半也是她漏的口风。鬼先生不关心她如何得知,他更想知道那是什么。
“你见过上头的刻文?”郁小娥头摇。“没亲见过。是一…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那便是连云静了。耿照看不清郁小娥的神情,只觉她口气木然,无悲无喜,不噤为那位素未谋面的连姑娘感到悲凉。
郁小娥是为枉死的同期姐妹,才下定决心背叛教门,与鬼先生暗通款曲…这么想的话,似也能稍稍谅解她了,耿照却知郁小娥不是这种人。她的所作所为只为了她自己。
鬼先生对这个报情异常満意。透过秘阁的乌⾐学士,他对天罗香做过极深⼊的研究,甚至溯及百年前的古老文献,从武功到教门源流,了解之透彻,自觉就算向“代天刑典”蚳狩云登门叫板,也有绝不会输的把握,才敢伸出黑手,在冷鑪⾕中搅风搅雨。
而雪青和她那出类拔萃的武功,仿佛是天外飞来,与他知的天罗香格格不⼊,对照古木鸢与郁小娥之言,答案已呼之出。
(那副甲上所刻的,便是《玄嚣八阵字》!)自⾎河的联心会后,雪青便不知所踪,重伤的蚳狩云也隐匿起来,使他的暗桩一直苦无下手的机会。
鬼先生确信直到雪青离开冷鑪⾕,蚳狩云该是未能视事的,否则以这位大长老的城府,非但不会教她做出伏击将军、自招死路的莽撞之举,怕也不让前往⾎河,以免雪青又中他人算计。
天罗香的武力与头脑,由此被隔绝在人力难越的噤道两头。实力号称“七玄第一”的天罗香,从那时起便埋下了灭亡的种子,只消把握机会,击杀两人中的任一个,天罗香即为囊中物,再无可忌惮处。
鬼先生思考着雪青潜回冷鑪⾕的可能。她是一名武痴,不通世务,从小在半琴天宮內长成,⾝边没了蚳狩云,说不定连吃饭穿⾐也不会,绝不能在⾕外孤⾝盘桓,而不露丝毫形迹。与她一同坠河的耿照好端端现⾝三乘论法,鬼先生第一个念头便是耿照将她蔵了起来。
然而莲台崩塌后,监视符⾚锦、横疏影,乃至镇东将军那厢的报告无不显示,并没有如雪青这般女子,在耿照的生活里隐匿休养的痕迹,这人似乎就此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
而鬼先生安揷于⾕中的细作,始终未能提出有力的证据或反证,厘清雪青的行踪。现在他则有了另一个选择。“代使此说,确值六招《⽟露截蝉指》。”
鬼先生又恢复了敬称,当然是刻意为之。他知道在受制于人的前提下“代使”二字对郁小娥来说异常刺耳,但她若太过得意,就轮到他心里不舒坦了。
“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一片甲,一招谱。你若能为我找出整副金甲,我便让你练成这一招。”指指了桌上的瓷灯。“金甲不在⾕內。”
郁小娥面无喜⾊,波澜不惊,垂眸道:“此甲仅只一副,门主从不离⾝,⾕內亦无备品。您开出这般条件,是成心不教小娥啦。”练成《⽟露截蝉指》第四层固是绝大惑,但吃不到嘴的糕,不比一片树叶来得香甜。
郁小娥尽量委婉地表达不満,点出这份提议的不切实际。“你家门主是真不在呢,还是假装不在?”鬼先生耸耸肩,一派満不在乎的模样。
“莫忘了她能出⼊噤道,或已悄悄回⾕也未可知。你只能说,若她真回了冷鑪⾕,必不是走定字部这条路。”
“对您来说,有嫌疑的就只剩六条噤道,六名代使了。谅必不难猜罢?”鬼先生不理会她露骨的讽刺,取出一张数折陈纸,纸质耝劣,像是泡过⽔再晒⼲似的皱巴巴,边缘起⽑,仿佛稍一便要碎裂开来。
“你家门主失踪之前,与这人走在一块儿。你见过么?”郁小娥摊开耝纸,眉目一动,半晌才低垂眼帘,轻道:“没见过。”“他现在的头发,应比图上短得多。数月前此人曾扮作僧侣,匿于莲觉寺。”
鬼先生笑道:“他与镇北将军的千金在三乘论法上比武,双双埋在莲台下,如今想见,也已迟了。你持此图在冷鑪⾕周围打听,你家门主若曾悄悄潜回⾕中,多半是这厮打的掩护。”
“小娥明儿便着人去办,您尽管放心。”她袅袅娜娜施礼,模样乖巧极了。鬼先生可没忒容易打发。
“你需多久的时间,才能确认金甲在不在⾕里?”郁小娥本想说“三天”樱一歙,见糊纸面具的眼洞中迸出狞光,那是如野兽般渴饥的目光,全无道理可讲,若不能満⾜嗜⾎的望,牠会毫不犹豫把同行者当作饵食。
少女定了定神,从容道:“后⽇寅时一刻,小娥在本部噤道外恭候大驾,除了将那名女子付主人,亦将报告寻甲的结果。”鬼先生笑起来。
“那便是明儿夜里了,我很期待。”着好⾐,从锦幄下摸出一只三尺来长的包袱,缚在背上,看似兵器一类。郁小娥暗忖:“原来他是使刀剑的。”依宽度推断,该是刀而不是剑,心思飞转,福了半幅道:“小娥送您出去罢。”
鬼先生啧啧两声,挥手道:“代使,咱们都不是小孩儿啦,省了⾼来⾼去,岂不甚好?”⾝影一晃,消失在拨步幔后,想来是与先前的女郞同循一径而出,速度却快上了几倍不止。郁小娥面⾊倏沉,小手探⼊间,再扬起时迸出“叮铃铃铃”的脆响,取了枚小巧晶莹的⽔精铃铛。
那⽔精纯净透明,在灯晕下闪着⻩金般的光华,耿照目力未失,拜她掌心⽩腻所赐,清楚看见铃铛的⽔精肌理內,夹着缕缕金丝,印象中无一种矿物符合这样的特征,仔细一想,又觉与三奇⾕瀑布圆宮內的烟丝⽔精有几分神似,暗暗纳罕。奇的是:铃声一动,地道里的石英矿脉也跟着发出共鸣“叮铃铃铃”一路传响,自头顶掠过,刮向道甬彼方。
耿照注意到随着铃声递嬗,石英矿脉隐隐发出淡金光华,兴许铃铛也是以相同的材质制作,才有一样的振频。“她叫我了。染姑娘若不在此间,即在她房內。”
一指耿照背后。他想起来时路上有扇暗门,再回头苏合薰已不见,霎眼之间,觇孔內多了条窈窕匀称的漆黑⾐影,但听苏合薰躬⾝道:“代使,我见外头有人…”郁小娥一跺脚:“怎么才来?快追,瞧他走得哪条噤道!”
苏合薰微一欠⾝,倏又无踪。郁小娥绕着拨步连转几圈,俯首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耿照会过意来:“她是在找那名女子有无遗落的首饰或⾐物,以查明⾝份。”
心知良机稍纵即逝,循密门回到地面,果有座独院还亮着灯。院里左右两厢加前后进,少说有七八间房,耿照不知郁小娥的闺房在哪儿,本想挟持一名天罗香弟子问,谁知堂堂定字部代使院內,竟无使女于廊间走动,右厢三房內断续传出魂销的女子呻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