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单是这份修为
虽然⾝材矮胖,⽩⽩净净的样子实不像南陵人氏,⾐着却是不折不扣的南陵贵族,威风凛凛,衬与強横掌力,真有股万人敌的气概。
“穷山国主在此,谁敢放肆!”一条街外蓦地发了声喊,两百来名金甲武士将现场团团围住,服⾊不似央土军队,约莫是那穷山国主携来。
段慧奴轻纱覆面,看不见神情,眼神倒是一贯的险恶。代她传话的灰袍男子神⾊错愕,似是搞不清哪来的穷山国主,竟能调动无主既久、一贯只奉代巡公主懿令的穷山军国队?那“穷山国主”冷笑不止,回头冲耿照眨眨眼睛,忍笑的神情耿照再也悉不过,失声脫口:“怎么是你…⽇九!”
***在被选⼊执敬司之前,耿照便已识得⽇九。长孙旭一直是流影城弟子间的“名人”…样子滑稽、绰号可笑,上山时带了不少银子,不到三个月就被半骗半胁盘剥一空。
老受欺侮,总是呵呵傻笑,⽇子过得自在,更别提那个“我爹是南陵穷山国某某大人物”的笑话。
大人物的名儿还特别好笑,叫什么伸长粽的,听得人拳头老硬。“⽇九”这个外号,正反映了长孙旭在流影城里最大的用处。
他的存在,是为了让其他人觉得好过些…不是只有你一人少小离家,给昭信侯做家奴,每天被上头的人庒榨,总有⼲不完的活儿,将来难有出息…
这不还有⽇九么?比上不⾜下有余。但耿照知道⽇九非但不笨,怕比他出生至今认识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聪明得多。就在他发现这点的当儿,⽇九眼神蓦地一变,掠过一抹无比灵动、甚至有点狡狯的光芒,但也仅是一霎眼。
“别往外说。”⽇九轻道。“嗯。”耿照明⽩他的意思。任旁人欺负消遣,正是⽇九保全自己的方法。就像“穷山国权贵私生子”这种毫无道理、反易招致针对的自我标榜,何以⽇九像个傻子般四处去说,说成了流影城內众所周知的笑话,原因可能出乎意料地简单…
夸大⽗系出⾝,所保护的对象往往是⺟亲。“…我娘怀我时,孤⾝从南方避祸到北方。有个世家大族收容了她,让我娘生下我,照顾我们娘儿俩许多年,后来主⺟死了,主家才娶了我娘做续弦。”
⽇九从没跟人说过这些,有次与耿照深夜偷偷溜出来,喝猴儿酒喝出几分酒意,才就着冷夜柴火说了几句。说时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梦游似的凝着跳动的火光,仿佛那都是张三李四家的事。
“主家容不下我,非送走不可,教我读书算数的长辈托了旧⽇的关系,让我上朱城山。出发时我娘噙着泪,一直跟我说对不起,往包袱里塞了老大一封银子,说是主家送的。”我说:“娘你别担心,这么多银子够我花的。
将来考我上状元,给昭信侯做家臣,替娘长长脸。‘我娘虽还流泪,样子可喜多啦。她不知主家给银两,是想我怀财惹眼,死在朱城山。她要知道的话,死都不会嫁。”但她心里是明⽩的,⺟子俩这一别,是一世人都不会再见了。
她要说服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她不是扔下了我,而是把我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我专拣她爱听的说,让她安心。
“见耿照一脸不忍,笑着摇手:“别这样,她很努力了。一个人间关万里逃将出来,拖命生下我,尽力抚养长大。她很疼我,尽管寄人篱下,也没喊过辛苦。
你没见主家瞧我娘的眼神,我信他是真心喜我娘的。世上有种好,能教人忘记受过的种种苦难,我娘好不容易遇上了,我不能教她放手。我起码…能让她好过些。”我上朱城山后,她还托人捎东西来,长此以往,主家必定不喜。
我娘只有美貌和温顺而已,一旦失宠,后果不堪设想。没奈何,我只好开始说…那个,逢人就说,说到带家书物什来的人忍不住将消息带回去。
之后我娘便没再托人来了。她应该恼我不识大体罢?说话没点分寸,让主家难做。说不定主家还安慰了她。
“耿照这才明⽩,⽇九之所以到处宣扬,是为了他那远在北地的无缘⺟亲。待进了执敬司,详读横疏影亲撰的《东海名人录》,才知收容⽇九⺟子的世族非同一般,竟是名列渔十二家之一的“鸣珂帝里”莫氏。
渔七砦乃金貔朝的勋旧之后,金貔王朝发迹于北关,七砦所据,正是昔⽇北军南下、称霸央土的要冲,更是公孙一族归返祖地的道路,所封无非心腹重臣。
金貔朝覆灭,七砦由朝而野,渐成江湖势力,与雄踞海外的五岛奇英结成同盟,掌握北东两道的⽔陆通枢纽,于碧蟾朝曾兴旺一时。
如今虽已没落,仍是东北有数的名门。鸣珂帝里精于筹算,武功皆由术数化出,《无疆帝算》既是內功心法,亦是数算心诀,难学难精,一旦掌握关窍,化⼊剑法拳掌,却是威力奇大。云山两不修中的“圣命不修”莫壤歌,退隐江湖之前,即为鸣珂帝里的族首副贰,自创的“四方风神剑”便是以《无疆帝算》为基础,乃前代江湖驰名天下的剑客。
⽇九从小在帝里长成,耳濡目染,精通算学,才被选⼊了执敬司。他每月总会固定失踪几天,实是被带去帮忙对帐核销,⽇九总是做得又快又好,从不出错,一人能抵几人用,在执敬司所有管事心目中,此子简直是无上瑰宝,⽇九却从未恃以要求特权,依旧笑对同侪欺侮,不以为意。
那晚之后,⽇九再未和耿照谈过⺟亲,而耿照在《东海名人录》中,读到帝里族首“与续弦夫人恩爱甚笃,惜时⽇未长。其殁后,独⾝至今”的文字,猛然省起当夜篝火樽前、两人顶着凛冽⾕风轮流饮酒之际,⽇九心中哀悼的是谁,则又是几年后的事。
耿照走出了流影城,⽇九却未走出他的人生,本不知何时才能再会,今⽇竟于此间重逢。⽇九听得耿照叫唤,难掩喜⾊,回头大笑:“你猜不到是我罢?我莫名其妙成了穷山国的国主,一时也难说清。
总之今⽇我正寻一位长辈,忽然接到线报,说段慧奴带人来此围捕镇东将军府的耿典卫,便来救…”耿照面⾊忽变,大喝:“…小心!”
长孙旭福至心灵,回臂一砸,毋须什么精妙招数,宏大的掌力本⾝就是最強的防御,猛地磕飞一道既锐且薄的无形刀气。
披着貂颈披风的少年国主顺势旋⾝,左掌平推,隔空碾平第二道刀气。也不见运功调息,又提右掌拍去。这回刀气难越一众刺客,直接与掌力撞于阵前,人墙正当其冲,应声溃散。
一抹幽深细影,自东倒西歪的灰袍刺客间掠出,速度之快,堪比箭矢离弦。耿照一跨难及,长孙旭却仿佛有用不完的內力,双掌连击,虚抱着一收,再齐齐推出,三叠掌力如墙似浪,来人一头撞上,被推得倒翻出去,落地时微一踉跄。
但见一⾝银青⾊的密扣劲装,质料非丝非棉,而是如鱼⽪般滑溜紧贴,鳞光隐现,裹出玲珑浮凸的⾝段,小圆凹,峰峦起伏,既有紧俏的曲线,亦不失腴润⾁感,竟是名异常娇小的女子,⾝量仅及耿照口,还矮了⽇九大半个头。
此姝必是两名发暗劲的刀客之一。耿照记得两轮刀气前猛后疾,看来应是第二轮补刀的那位,虽不如头一位沉雄悍猛、有着“出则无回”的气魄,以她至多不超过二十五的年纪,竟已练出无形刀炁,且能双手连使,单是这份修为,放眼东海刀界便排不进前五,前十总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