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却说不上并肩
漱⽟节的手法令他心生恶感,那样不加掩饰的得意也是。但眼下却非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耿照強抑不満,冲弦子点了点头:“弦子姑娘好。”
弦子静静垂首侍立,也不答话,宛若骨瓷人偶。漱⽟节收起少女般的俏⽪得⾊,优雅地做了个手势。弦子从怀里取出一只厚厚锦封,双手捧到耿照面前。锦封里贮有一纸朱印文书,似是房地契一类。
“这是…”“一点小小的赔礼,请典卫大人笑纳。”漱⽟节正⾊道:“大人也许觉得,我以符家妹子的安危相胁,是很卑鄙的行径,这点妾⾝无话可说。
“那物事”之紧要,已毋须妾⾝赘言,只要能保得此物,个人的声名荣辱何⾜道哉?再卑鄙再下流之事,妾⾝也做得出来。冒犯之处,请大人莫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耿照听她口气放软软,想漱⽟节堂堂七玄一尊,若非为了宗脉延续,何须如此周折?満腔不忿顿时散去大半,再难铁青着脸,只得苦笑。漱⽟节又道:“这张房契,乃是越浦城南一处物业,距离驿馆说近不近,施展轻功来去不过盏茶工夫,正合大人使用。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送给典卫大人,兼做妾⾝麾下这⾐丫头的落脚之地。”
耿照本想推辞,转念想:“枣花小院既不能待了,换个大一点的地方也好。明着在我眼⽪子底下,伸手可及,出了事也好照应。”
将房契收⼊怀里,拱手称谢。他先前来时并未见到阿傻,说是伊大夫正替他治疗双手,谁也不见。连⽇来甚是挂念,便又问起。
漱⽟节笑道:“大人自己看罢。妾⾝纵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伊大夫医术之神奇,不过伊大夫格古怪,我先与他打声招呼,大人在此稍坐,妾⾝得伊大夫首肯之后,便唤人来请。”
耿照一听阿傻双手治好了,喜不自噤,连连点头。片刻忽想起一事,又道:“宗主如不介意,在下想探望一下阿纨姑娘。”
“喔?”漱⽟节停步回头,莹似⽩⽟观音的美丽脸庞依稀透着晨光,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典卫大人可真是多情哪!也罢,总比薄幸得好。”耿照窘得面红耳⾚,⼲咳几声,结巴道:“我…不是…这个…阿纨姑娘总是为了我…不!这个…在下是说…”
漱⽟节“噗哧!”抿嘴一笑,⾜绕香风,提裙漫出厅去。回见弦子跟来,轻挥柔荑:“不必啦,从今而后,你只跟典卫大人,直到任务结束,一步也不许离开。明⽩么?”弦子低声应道:“明⽩。”
花厅里只剩两人,弦子垂首怔立,始终不发一语。耿照不免尴尬,抓了抓头,赧然道:“没想到宗主竟派你来。要你别跟着我,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想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时候到了,咱们再串一串回报宗主…你恐怕不会答应吧?”
弦子眉头一蹙,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为什么要这样?”耿照笑道:“跟着我,你会很无聊的。
况且,我不能跟别人解释你的⾝分来历,这样也很⿇烦。”弦子似是听懂了,倒显得一派宁定,有成竹道:“你要的话,我不会让人看见。”耿照哑然失笑,忽听窗棂外轻敲两下,绮鸳推开镂窗,探进大半个⾝子。
“你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耿照点头。“自然算数。”“那好。”她四下眺望,低声道:“跟我来。快点!”见耿照微露迟疑,顿感不耐:“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动作快些,才能赶在宗主前头回来。”
耿照想想也是,漱⽟节并未正面响应他探望阿纨的请求,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再无犹豫,起⾝越窗而出。弦子也一闪⾝跟了出来,绮鸳回头低喝:“别来!你守院门,若有动静,先来通知我们。”
弦子全不理会,径跟在耿照⾝后,面上冷冰冰的没甚表情。绮鸳一跺脚,暗骂道:“怪胎!”径自领头,左弯右拐,奔⼊花厅左近的一座别院。
耿照正伤脑筋要跟阿纨说什么,谁知推房开门,雅致的小厢房里却空的没半个人。上薄被掀开,垫褥犹温,依稀留着两瓣圆浑多⾁的臋印,显是刚离开不久。
房內摆设齐整,别说打斗,连一丝仓促的痕迹也无。绮鸳越想越不对,旋风般窜出门去“啪!”推开邻厢房门,探头一看,忍不住咒骂:“奇怪!人怎么都不见了?”⾝子微仰,往屋外的长廊尽头叫道:“阿缇、阿缇!”
一名⾝穿丹红纱⾐的少女出声相应,捧着清⽔瓷盆转出廊角,碎步而来。绮鸳微愠道:“我让你多照看着,才没排你的任务,你跑哪去了?”
那名唤“阿缇”的少女跑得气吁吁,咬道:“给大人换⽔呀!也才离开了会儿不是?”见得绮鸳⾝后的耿、弦二人,圆睁杏眼:“这么热闹!出…出了什么事儿?”“阿纨不见了。
你离开的时候她还在么?”阿缇没好气地乜她一眼,径端⽔盆进房,笑道:“差点儿给你吓死。她好手好脚的,上哪儿不行?穷紧张!没准儿是出去散散心啦。”将瓷盆放在几上,卷起袖管拧了⽑巾,给榻上那人擦头抹脸。
她十分爱笑,遣词用字虽有些针锋相对,一口一个反诘,但衬与月盘似的⽩皙笑脸,听来丝毫不觉刺耳。
耿照目光如电,就着绮鸳的发顶上一扫,见榻上之人面⾊青⽩、双颊凹陷,两只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焦却散在虚空处,锦被上露出⾚裸的膛,左肩密密裹着渗⾎的⽩布条,只有半截上臂,其下空空如也,正是⽔神岛的掌刀敕使“越王蛇”楚啸舟。
须知楚啸舟乃黑岛新一代的希望,由漱⽟节精心栽培,授予帝字绝学中的上乘刀法。岳宸风出现后,楚啸舟一心打倒这位鸠占鹊巢的“主人”忍受人所难知的艰辛痛苦,⽇夜磨砺左手刀法。
谁知他先中了岳宸风的雷丹,虽被耿照、阿傻连手祓除,功体已然大损。后因琼飞任妄为,致使左臂被断,一⾝刀法付诸东流。从听闻岳宸风的死讯起,楚啸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瞪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也不跟人说话。
--一旦失去目标,失去了人生所望,就会变成这样?耿照还记得当⽇在王舍院的树中,那个一出手便将自己制服的冷锐青年,锋芒难掩,犹如一柄绝世宝刀,今昔对照,难受的心情油然而生。
绮鸳问不出阿纨的下落,银牙一咬,拉着耿照的袖管:“来不及啦!再不回去,怕宗主已…”忽听一把动听的喉音冷道:“怕我怎的?”绮鸳心下冰凉,见阿缇急急奔出,挽着她回头躬⾝:“参见宗主!”
漱⽟节从长廊那头款摆而来,髻上的飞凤步摇漾开金晕,衬与黑纱⽩履,雍容之外,更说不出的动人。耿照知她非如表面那般好相与,忙道:“是我央绮鸳姑娘带我来的,宗主勿怪。”
⾝后绮鸳咕哝一声,似是嫌他多事。耿照能想象她气鼓鼓的、一脸不领情的模样。漱⽟节恬静一笑。
“典卫大人又不是外人,凡我黑岛辖內,皆由大人来去。来!请容妾⾝为大人引见。”她⾝边一名胖子,⽩⽩胖胖的脸盘宛若新炊馒头,⽪肤细嫰隐透红光,颔并未留须,着实看不出年纪,拈着素绢不住地抹汗,似是十分好洁。
神⾊倨傲,两眼绝不看人,却不怎么令人生厌。那⽩净胖子头带荷叶逍遥巾、⾝披皂⾊斜领襟长褙子,装扮似儒似道,若能再瘦个几十斤,便多少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了。两人相偕行来,却说不上“并肩”他的肩膀只比漱⽟节的细稍⾼一些,走在苗条修长、玲珑有致的⽟人⾝畔,益发显出五短⾝量,模样甚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