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1章 只能风蓅云散
找到与它好好相处的法子,已是长大成人之后,多年历练而得。没有一个受人唾骂抹污、含冤莫⽩的⽗亲的染红霞,无法体会这样的矛盾与复杂。
蚕娘望着嘻⽪笑脸的髭颔青年,希望从悉的五官轮廓中,忆起些许故人的形影,谁知却只看见不同:丹书笑起来才没有这么轻佻,即使是说笑话,他都是很温和、很理智,尽量避免刺伤别人,总是开自己的玩笑…
胡彦之不仅和兄长半点也不像,也不是⽗亲的翻版。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蚕娘记亿里的那个,早已不复存在。但鹤着⾐那个小道士把他教得很好。
他是那么样地为⽗亲感到骄傲,却没有从⽗亲处承接任何东西:仇恨、包袖、盛名负累…通通没有。他就是他,仅此而已。丹书会喜这孩子的,蚕娘忍不住面露微笑。
这对⽗子一定能处得来,丹书意外地并不拘泥于枝节,对一切好的、坏的都能敞开心,毫无芥蒂。银发女郞美眸流转,横了故人之子一眼,怡然笑道:“这你就抓耳挠腮,喜不自胜了。
一会儿怎么办?你爹天生有一种奇怪的体质,专门昅引资物奇遇啊!岂止是⽔火內丹而已?”胤丹书将睡的杜妆怜安顿妥适,照样得出去打杂⼲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他在这座广袤的庄园里当小厮,已整整十个年头了。连爹娘都没见过的乞儿,跟奢道中偶遇的老丐流浪至此,老乞丐不知怎么就死了,动了恻隐之心的庄主,决定留下孤苦无依的小乞丐────少年迄今的人生故事,短短几句便已说完。连“胤”姓都是管事大人定的,说家奴以主为尊,主人是天,大过生⾝⽗⺟。
管事大人虽生得一张冷面,倒也不曾太过苛待他。胤丹书⼲活勤快,从不抱怨辛苦,什么耝重肮脏的工作一定抢着去做,很少有下人不喜这个好脾气的娃娃脸少年。除了厨房的丑婆婆之外。
“丑婆婆”自然是浑号,由于她面似陈⽪、佝偻如虾的模样实在太难看,原本姓字已无人记得,连管事大人都喊她“阿丑”打发去清洗收膳后的厨房,眼不见为净。
那受伤的姑娘昏不醒,却不能没有东西⼊腹,胤丹书觑准空档,溜进厨房想替她弄点有营养的⾁汤之类,又遭丑婆婆一阵刁难,总算讨到了小半碗汤,回柴房喂杜妆怜飮下,把握时间熬煮“还神汤”的药方。
杜妆怜飮下汤,又睡⾜了大半天,复得药汤庒制毒,这时终于清醒过来,发觉上⾝一丝挂不,两团极富弹的満雪啂庒着垫褥,背上伤处又⿇又刺,疼痛不堪,颅里热供烘的像是伤风,说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忍不住“呜”的一声低昑。
胤丹书听见了,回头惊喜道:“姑娘,你醒啦!有没好些?”放落蒲扇,趋近草榻替她搭腕诊脉。杜妆怜勉力翻起眼睑,散焦的瞳眸盯了他好半晌,又垂落肩颈间,胤丹书会过意来,知她问不外乎“是不是你脫我⾐衫”、“有无轻薄狎戏”之类,正⾊道:“姑娘,砍中你背门的刀器喂有剧毒,我已向一位医道大国手转述姑娘病情,得他老人家指点:此创最忌闷浊,若以布条裹起,必定生脓渍烂,须使其通风,方能避免恶化。
待今夜为姑娘祛毒后,就能敷药包扎啦,姑娘勿忧。“我虽不敢自称是大夫,但医者与⽗⺟无异,我为姑娘救治之际,心中并无琊念,事急从权,姑娘勿要多心。”
见她垂敛明眸,暗自松了口气,忖道:“幸好她通情达理。”收拾榻边的医疗器具,不见了裁剪药布用的剪子,正自发愣,蓦地寒光一闪,尖锐的燕嘴剪已扎⼊腹侧!
杜妆怜伤后无力,这一戳劲道有限,故相准了才出手,刃尖由肋骨下方送⼊,恰是扬臂一挥、由下往上的距离和角度。
常人遇袭吃痛,本能后退,这个角度能使⼊体的剪子卡住肋骨,被后退之力一拖,形同放⾎,转瞬间便能要了命。
“嚓”的一声,胤丹书掩腹踉跄,蹙眉道:“你…这是做甚!”杜妆怜无力持握“铿!”剪刀落地,钢刃霜⽩如新,竟无一丝殷红,遑论腥热⾎气。利剪将他的內⾐外衫一齐割破,最底下的暗灰⾐布却丝毫无损。
胤丹书退得远远的,开解⾐带,露出一袭贴⾁灰⾐,如幼童所着之抱肚,前后两片,以系带裹于⾝。再解灰兜,见右胁一枚比钱眼略大的瘀紫,⾎斑环绕,可见这一戳力气之大,光看便觉疼痛。
杜妆怜料不到他一介小厮,竟有这等奇宝。大凡护甲,不外金丝编就,或以犀兕硬⽪加工制成,于要害处缀以铁环铜铆。防护越好,甲⾐越是沉重刚硬,就算穿戴之人有千钧神力,无视负重,也还有难以运转、行动不便的棘手问题。
是以⾼手宁可持盾,也不愿披甲,盾楣犹可当作兵器来使,牺牲行动力以换取甲⾐之防护,不啻授人以柄,未战先屈,岂止不武?简直不智。但这少年⾝上的陈旧灰兜,轻软如寻常布⾐,看着也不觉特别厚重,快利的新磨利剪,只能隔着它留下瘀痕,⾐面莫说裂隙,连绉折都没多半条。
这等坚韧千金难易,一名小厮却是如何能得?“姑娘!你别再这样啦,会受伤的。”胤丹书重新翻出一件上⾐穿好,软语央边:“昨儿夜里为了救你,我了件⾐衫,迄今未⼲,方才又给剪坏一件,⾝上记件是我最后的外⾐了,再剪得打⾚膊啦。等你伤好了,再找我算账行不?”
“救人救到这个份上,我都想⼲脆做坏人算了。”胡彦之环抱双臂,苦笑头摇。“俺爹这‘英雄救美’,也太不英雄啦,怎么听都像讨饶啊。这般低声下气,杜大掌门也该解气了罢?”见蚕娘笑而不语,微微一怔,皱眉道:“这还不消停?都剩一件⾐服啦,让人光着庇股这么时髦,至于么?”
蚕娘好整以暇,伸出三手指。“到放弃之前,她一共试了三回,都不是闹着玩的。你爹要眞的一点武功都不懂,又或杜妆怜再多几分气力,今儿就没有你胡小子啦。”
耿照染红霞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女孩儿家给人看了、或碰了⾝子,眞有那么恨,非除之而后快?”胡彦之忍不住转向染红霞。
“我就问问,学术研究而已,没别的意思。”染红霞俏脸微红,缩着粉颈呑呑吐吐半天,难得露出一丝小儿女的扭捏羞态。这问题偏就她作不得声。耿郞明明对她做了更过份的事,她非但没想过杀人,连心都了出去,损失不可谓不巨。
事实上,师⽗的举措令她难出一语以辩,完全不理解动机为何,只觉莫名其妙。“你问别人去!我…我不知道。”“就是我遇过都没有啊!难不成是脫的样本不够,这么巧都遇上了好姑娘?”你就别造孽了。
耿照心中暗叹,赶紧转移话题。“前辈,那件奇特的灰袍,又是什么来历?怎会落⼊胤前辈手中?”
“那件宝物叫鹑⾐,江湖盛传,乃东海央土之的百结帮头头,人称‘覆手金银’的舍君凭所有,也有说是百结帮的帮主信物。”
“百结帮?”耿照从未听过有这样的江湖门派,染红霞亦是一脸茫然。胡彦之笑道:“其实就是叫化帮,取‘鹑⾐百结’的意思,自家喊起来好听罢了,不过帮主信物什么的,只怕不眞。”
据我所知,百结帮从没有严密的帮会组织,更别说传承大位。‘乞相公’舍君凭失踪后,化子帮里虽沓出过一二名出类拔萃的人物,战一兴,人人都成了乞丐,偌大的化子帮撒到天下这么大的场子里,最终也只能风流云散,连声音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