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难以辨位
这半年间,他所挑战过的武林名家远超过三代先人的总和,这才发现自己的刀法造诣堪称上乘,经过无数实战历练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输过。以“精纯”二字胜过半路出家之人,是他自前次败战悟出的致胜关键。
这一次,两人比拼到两百招后才分出胜负。在旁人看来,阿傻的庄主大哥招数精炼、內力沉雄,每一式劲发七分,还蓄三分后劲,其势如猛虎,变招却又不失灵动。
虽无籍籍之名,堪称当世一流刀客,比之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左右观战无不称奇。唯一失败的原因,就只有对手太強而已。阿傻的庄主大哥难以置信,呆呆坐在场边。那人取走了庄园,依旧撂下一句:“你若不服,三个月后,咱们秋⽔亭见。”
而阿傻两兄弟的厄运才刚要开始。一年后,阿傻的大哥--现在他不是庄主了--在沉沙⾕的折戟台,输掉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银钱、祖产、家传器物…全都没有了。纵使阮囊涩羞,每次提出的抵押越见寒酸,秋⽔亭总是慡快地答应。
而那人绝对依约现⾝决斗,然后潇洒地取走盛在牌下红盘里的抵押之物,以极少、极少的金钱代价。阿傻的大哥并未变弱。相反的,除了名气,东境几乎找不到能在他刀下走过十合的刀客,他的刀越练越绝,越练越狠,那是一刀十屠、几无可撄的决杀之刃,一旦出手便无法回头。
他无法取胜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手委实太強,而且变強之速如有神助,竟还超过了他,渐渐的,那人在江湖闯出了名号。他手持阿傻⽗亲的家传宝刀、使的是阿傻家的不传绝学,住在历代先祖传下的老宅庄园里,重新聘过了庄客护院…
他摇⾝一变,成为阿傻家这代唯一的⾎脉,是出类拔萃的、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出⾊刀客,拥有列祖列宗难望项背的惊人武艺。
从前庄园附近的老乡里都被赶走了,阿傻和他大哥的事本无人知晓,更遑论遗忘。“阿海,我们…不能再等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哥又开始同阿傻说话,只是仍不看他而已。“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那人的武功进境…快得只能说是琊门。”大哥沉声道,小心啜着⻩油葫芦里的小半壶劣酒--如果那种混浊的灰青体能称做“酒”的话。
阿傻尝过一回,呛得连胃酸胆汁都呕出来,滋味怕还比那酒⽔好些。除了烈得刮肠,简直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间溢出的酒汁舐⼲净,小心挂在际。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蔵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傻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餐风露宿时才养成的。
“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罢。隐姓埋名,好好的,把⽇子过下去就好。”大哥背了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袱,提着一柄钢刀。
除了⻩油葫芦以及那⾝草鞋衫,他⾝上已没有其他的东西。阿傻没听从大哥的吩咐逃命,悄悄跟着他来到沉沙⾕。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傲然睥睨,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方传奇,百战长胜、风采照人,益发不可视。
阿傻遥遥躲着,⾕中风刀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长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力很好,竟能读出型,恍若亲临。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秋⽔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大哥解下蓝布包袱,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睛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大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
你赢,从此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来问,你都是本家出⾝,货真价实的岳家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份量?”牌位的最角落横雕着“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着阿傻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小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才杀败盘据环跳山的五帝神兵,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二律仙,⾝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
你家也拿不出更多啦,不若凑一对儿罢?”大哥只当阿傻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包袱别想复仇,答应得十分⼲脆。
“好。”那人点点头,秋⽔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折戟台上只剩下两人。尘沙蜂虿暗⻩天。阿傻的大哥子套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台基的一铁桩,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佩服你。”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內力穿破风咆,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傻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一百零七招,第二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卅七招,便败下阵来。阿傻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七式“杀虎禅”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
最后每招只剩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出过三刀的--第一刀“探玄”、第二刀“决杀”第三刀可用“欺刃”或“石伏”对強敌或骗或守。
近⽇索连“探玄”也不必了,出手便是“决杀”一刀即胜,毋须夹。如此看来,与那人愈拼愈少合的现象,也不见得全是坏事。““杀虎禅”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居然可以⽇复一⽇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
那人朗声笑道:“你以为,杀虎禅刀法便是《虎箓七神绝》的别称、七式刀法便⾜以号称七神绝么?你们错了!岳家十二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睁,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无行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我没骗你!”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厉光,昂首道:“《虎箓七神绝》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七套出神⼊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七式杀虎禅,不过其中一部《虎禅杀绝》罢了。相较于七绝里真正的⾼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说是七流之末!”
“你胡说!”“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岳家历代祖坟,挖遍虎王祠岳家庄的每寸土地,连虎林碑帖也没放过,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于让我找齐六部神诀。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便是七神绝功的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第七部神诀必蔵在牌位中!今⽇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虎箓七神绝》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岳家神功的真貌?”
阿傻的大哥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动摇。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惊世绝艺…真正的《虎箓七神绝》,究竟有如许威力?那人便在这一瞬出刀。--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心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扰大哥心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精神破绽。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练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口!阿傻的大哥骤尔回神,钢刀一挡,七式杀虎禅中的“石伏”发动,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得难以置信--“铿!”
⾎刀穿⾝而过,⾝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游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腹间噴出⾎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沙所掩。阿傻眦目裂,嘶吼着:“大哥--!”
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鸣満臆。连滚带爬冲出蔵⾝处,大哥的尸体已覆着一片薄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池并未立刻消失,黏着滚滚⻩沙四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