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牺牲无数
世上有这样的人么?鬼还差不多。鬼也不怕。这儿还有个凶手呢,多煞气啊!想着想着,恼人的头疼似乎消失了。
⻩缨乜着闭目捂耳的采蓝,旋又轻笑起来。东海道,瞻州首治湖城城外,荒野之上。破败的古庙屹立雨中,漆着“五威灵光”四个泥金大字的木匾被吹得咿呀作响,似将坠落。
庙中灯火通明,宽敞的大殿雨漏淅沥,原本横七竖八的圮砖已被移至一旁,⻳裂的青石地板洗刷⼲净,绘満朱砂符箓。扭曲的⾎红文字或断或连,盘了整整三大匝,几乎占満整座灵官殿的地面。
符文的正央中,置着一座奇异的囚笼。四方形的铁笼放在一辆八轮板车上,笼子端顶与相接的三面以精钢铸就,造得紧实,剩下的一面却是半朽砖墙,墙上布満蜂巢般的败孔。
囚笼底部是块厚逾尺半、边缘参差的大石板,整座笼子简直就像凭空挖起两丬屋角、其余四面砌起钢条似的,接点俱都浇铸封死,通体竟无一枚活扣。
铁笼虽然奇怪,但也只是奇怪而已。若有东海道的武人途经此地,见了庙里的人马阵仗,怕才要大惊失⾊。
今⽇,在这小小的荒野圮庙里,东海三大剑门--埋皇剑冢、观海天门、⽔月停轩--的人通通都到了,三拨人马各据一方,正等待着迟来的第四方代表。
许缁⾐叹了口气,望着庙里摇晃的炬焰微微出神。⽔月停轩门下,姿容、⾝段,乃至气质谈吐,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为⽔月一脉的大弟子、代理掌门职务近十年的许缁⾐,按说应该是冠群芳才对。
然而对初见面的人来说,绝对不会想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事实上,纵使随行的⽔月弟子们有如舂兰秋菊,各擅胜场,这位肤⽩胜雪、黑⾐素净的代掌门一⼊庙中,就再也没其他门派的男弟子敢投以唐突的眼光。
她从容率众来到殿中一角,所经之处,各派男子莫不低头垂手、悄悄退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了观音佛祖。
许缁⾐并没有出家,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自十九岁代掌门务以来,她从未配戴过一件首饰,没穿过任何颜⾊的花⾐裳,不曾出游享乐。
在四家盟会的场合,她没说过一句多余的玩笑话,除了盟务,就只谈剑法武功。要让一名当年仅有十九岁的无名少女赢得武林同道的尊敬,使她令出有依、言出必践,这样当然还不够,许缁⾐另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
只是这种一丝不苟、毫无转圜的执着,却为她竖立起极为超然的“⾼度”:十年来只穿黑⾐、每餐两碟素菜、每⽇抄经一卷…在精明善治、剑艺超群的形象之外,维持着异乎常人的生活自律,无疑能使许多人顿生自惭。
有件逸闻一直在东海道武林间流传,为人津津乐道:即使许缁⾐从未要求,但只要有她出席的场合,其余三大剑门之人绝不饮酒,这是连其师杜妆怜都不曾有过的特殊礼遇。
许缁⾐不是圣人,甚至不是出家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女人。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剑法很好、又握有权力的女人而已,但她从不吝于利用这额外得来的影响力。
今夜,她由衷希望这样的影响力能派上用场。殿外雨坠如天倾,在铺天盖地的淅沥声里,一阵龙昑般的清啸突然透雨震⼊。
啸声到处,檐前的⽔濂分迸开来,雨⽔被音波一阻,涟漪般四向开。众人中气⾎鸣动,功力弱的不由一晃,小退半步,倚墙调息回复。(琴魔来了!)许缁⾐闻声凛起,心知指剑奇宮若派此人前来,今⽇之事绝难善了。
啸起风摇,殿中几十支火炬劈啪作响。越过笼人影望去,在大殿另一头,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朝天金锁”谈剑笏蚕眉蹙紧,紫膛阔面上虽无表情,额际却有汗光,显然心思也转到了同一处。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羇花月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朗昑声里“渌⽔琴魔”魏无音跨过朱漆⾼槛,手拈长鬓,一双斜飞凤目迸出精光,眼角深痕如刻,密逾蛛吐。⾝为指剑奇宮硕果仅存的“无”字辈长老,那头银发乌鬓的异相正是修为深湛的证明,堪与背后的焦尾乌桐琴并列“渌⽔琴魔”的两大特征。
另一边的角落,几十名⾝披缟素的道人怒目相对,露出悲愤的神情。领头的中年道人一袭飘逸宽袍、环肩半袖,系犀角⽟带,⾜蹬饰珠银履,鹤氅之下金织彩绣。
虽作道士形制,却像是宮观壁画里的羽化神仙。随⾝更有八名杏⾐道僮簇拥,手捧香兽经卷、长短木匣等,排场远比⾝为⽔月停轩代掌门的许缁⾐讲究。中年道人眯起一双润漆黑的大眼睛,捋须冷笑:“魏老师好深厚的內力!琴魔之名,威震东海,果非幸致。等会儿滥杀四门无辜的大凶人来了,还须倚仗魏老师神功,一力击杀!”魏无音置若罔闻,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环视场內,当者无不悚然。道士群里年纪较轻、修为尚浅的,被他锐目一扫,⾝子不噤微晃,霎时间竟有些⾜酸脚软。
琴魔来回扫了几遍,冷冷一哼,径向许缁⾐颔首:“代掌门既来,烦请代为问候尊师,就说老夫年衰体迈、剑艺凋残,杜掌门出关之后,烦请尽早前来印证,免生遗憾。”
许缁⾐淡淡一笑,却未接口。那中年道人被他晾在一旁,面⾊倏寒。但也不过一瞬而已,旋又冷笑。
“魏老师这般避实就虚,莫不是理屈了罢?”东海四大剑门之中,除⽔月停轩一家尽是女子,极少参与斗争之外,指剑奇宮、观海天门都是长踞东海百数年的势力,明争暗斗,无⽇无之,恩与怨俱是一笔烂账,算也算不清。
若非还顾忌着埋皇剑冢的老台丞萧谏纸,冲突早已爆发。埋皇剑冢虽列剑门,却是朝廷派在东海的司礼机构,负责统筹天子东巡祭天诸事宜,正式的名称是“东海道行司礼台”內设台丞一名,同內台令史正三品,台內连副台丞、秉笔、院生等都领有品秩俸禄。尽管江山易改,历朝历代为节制东海道,始终都保有“东海行司礼台”的机关设置,只是江湖人不理庙堂的繁文缛节,一律管叫“埋皇剑冢”
谈剑笏⾝为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怎么说也算是东海武林同道的⽗⺟官,一见场面要僵,赶紧缓颊:“我有一言,二位且听。
正是妖刀苏生,重又为祸,今⽇才请各家前来。按我家台丞的估算,今⽇妖刀必现⾝于此,少时还要请诸位齐心戮力,共止魔氛。”魏无音闻言转头,眯眼一瞥。
“萧老台丞今⽇没来?”“这…”谈剑笏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台丞尚有要务,不克前来。”
魏无音一拈须茎,漫声道:“三十年前妖刀世之际,东海四大剑门、两大铸号、五岛奇英等莫不受害,牺牲无数,才将妖刀消灭。老夫与杜掌门等寥寥故人,苟活至今,可不记得当年萧谏纸有预知妖刀出现的本领。”
他凤目一睁,迸出精芒:“莫说妖刀已灭,就算真又活转过来,萧谏纸几时与妖刀混得精,知道今⽇必来此间?”
谈剑笏哑口无言,一时答不上话。魏无音冷冷一笑,移开目光。“谈大人,你若不知,自好回转⽩城山,唤萧谏纸前来!我那劣徒失踪许久,中间有些小人污言构陷,说他行凶杀人什么的。